[渡瀬草一郎]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外傳 Clover's regret 2[台/繁]-輕之國度-專註分享的NACG社群

　　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外傳 Clover's regret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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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錄入組錄入
　　作者：渡瀬草一郎
　　插畫：ぎん太
　　原案、監修：川原礫
　　譯者：周庭旭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Naztar（LKID：wdr550）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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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特別嚴禁轉載至SF輕小說頻道及輕小說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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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SAO生還者」，同時在VRMMO「飛鳥帝國」內經營偵探業的克雷威爾。某天一名長得與因為任務而全新上線的「鬼動傀儡‧鬼姬」一模一樣的少女出現在他眼前。接下少女──真尋的委託，幫忙尋找她現實世界失蹤的父親後，克雷威爾就和助手（？）戰巫女那由他以及忍者小曆一起潛行至事件關鍵沉睡著的「飛鳥帝國」當中！
　　其他還收錄了描寫前所未聞的虛擬空間內溫泉旅行的〈歇息客棧夜話〉，以及大水豚祭的〈搞笑劇妖鼠之宴〉等各種「飛鳥帝國」的任務！
　　另一方面，克雷威爾與那由他的距離也一點一點縮短──？

　　作者：渡瀬草一郎
　　昭和五十三年橫濱製。雖然攝影地點與前集相同，不過似乎是會有許多貓咪輪番上陣的人氣景點。最近經常看見這隻三毛貓。十年前左右也有一隻長相十分類似的美麗母三毛貓，說不定是牠的孫子、曾孫或者玄孫喲……？
　　插畫：ぎん太
　　從事輕小說插畫等工作。曾參加繪師100人展06。
　　負責《モブ恋》（電擊文庫）、《元‧竜砲騎士マデリーンの転職》（ファミ通文庫）等作品的插畫。

　　「別丟下我一個人啦！」
　　「有『什麼』在蠢動──？」
　　那由他
　　17歲。在「飛鳥帝國」裡的職業是戰巫女。擅長格鬥戰。本名是櫛稻田優里菜。極有主見的她不太常表露出自身的感情。
　　「這間飯店……真是奇怪。」
　　克雷威爾
　　在「飛鳥帝國」裡自稱為偵探的玩家。有著俊美、細長臉龐的他，散發出一股極為怪異的氣氛。飄然自在的性格讓人難以捉摸。現實世界與虛擬角色的外表完全一樣。

　　「喵呼……極樂世界～……」
　　小曆
　　23歲。在「飛鳥帝國」裡的職業是忍者。本名為曆原栞。雖然年紀比還是高中生的那由他大，但外表卻像是國中生。是讓周圍的人不會感到無聊的開心果。
　　「動不了……這是……恐怖的任務……」

　　「……咦？『鬼姬』……？」
　　「我……正在尋找行蹤不明的爸爸。」
　　「妳的父親可能是『飛鳥帝國』開發小組的成員。」

　　「……偵探先生，等一下有你好看的！」
　　「真尋小妹和鬼姬保護偵探先生！劊子手就由我和小曆來解決！」
　　「那麼，接下來就交給妳們了。」
　　「好的！請交給我吧！」
　　真尋
　　在「飛鳥帝國」裡的職業是「兵法家」。本名是霧島真尋。現實世界是個小學生，以童星的身分廣受歡迎。

　　「讓可愛的女孩子在前線戰鬥，自己待在後方指揮，根本是付費抽卡系的王道模式嘛。像UR那由小姐或者SSR小曆之類的……」
　　「以抽中機率0.03％的UR微露南半球啦啦隊那由小姐當餌，不停地讓人十連抽，回過神來才發現手邊一大堆R小曆的水豚裝扮……」

　　一章歇息客棧夜話

　　「我想去泡溫泉。」
　　忍者小曆是在靠近五月連休的某個夜晚唐突地說出這個願望。
　　戰巫女那由他合上書本外形的電子書，把視線移向躺在大腿上的小曆以及在她頭上歇息的黑貓。
　　「不過是溫泉，想去就去啊。關西的話有馬溫泉不是滿近的嗎？」
　　當那由他歪著頭這麼反問之後，小曆立刻就鼓起了臉頰。而她頭上的黑貓也同時打起了呵欠。
　　「才～不～是～哩！我是在說想和那由小姐一起來趟溫泉旅行！要有外宿的女孩聚會！豪華的晚餐！十分鐘一百圓的按摩椅！一瓶兩百圓的水果牛奶！穿浴衣的那由小姐！打桌球時敞開的胸襟！我想要的是這種充滿青春感的旅行！」
　　「……完全搞不懂妳青春感的基準在哪裡，不過我內心已經決定絕對不打桌球了。還有也不可能去旅行。」
　　淡淡地把話題帶過後，那由他就把視線移回書本外形的電子書上。
　　書籍的內容不是小說。算是與近現代世界史基礎有關的知識書籍，以簡單易懂的方式解說產業革命後大量生產所引起的社會構造變化，以及伴隨而至的勞工與資本家之間的對立，還有當時世界情勢的變化等歷史。
　　雖說也不是專門為了準備學測，但是大致了解一下這些內容似乎對小論文與申論題有所幫助。
　　（雖然只看到一半……不過產業革命與VR技術的發展，兩者給人的印象似乎相當接近喔……？）
　　那由他安撫著小曆，但意識不在溫泉而是在書的內容上。
　　產業革命造成的大量生產與勞動的機械化。
　　VR革命造成的虛擬生產與勞動的AI化。
　　雖然時代背景與技術的等級完全不同，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情況類似。
　　虛擬生產這個名詞，原本是指在電腦上進行生產模擬，不過在VR空間裡的商品──比如商店販賣的武器防具、貓妖茶屋的甜點等都確實是「虛擬空間裡的大量生產品」。
　　正如過去各種大量生產品席捲市場並且改變了消費方式那樣，現在各種虛擬生產的物品也浸透到日常生活當中，同時逐漸改變人類的生活方式。
　　（像這種時代，要學習什麼知識、選擇什麼出路才好呢……）
　　完全不清楚VR技術的急遽發展今後將會給什麼業界帶來何種程度的衝擊。其實不只是那由他，許多年輕人都對將來感到迷惘。
　　雖然有能夠商量的同性且身為社會人士的熟人──但她現在正抓著那由他的膝蓋，像個鬧彆扭的小孩子一樣不停踢著雙腳。
　　「那由小姐，太～冷～淡～了！馬上就要到黃金週了！卻完全沒有計畫！一直玩遊戲也太不健康了吧！」
　　對像個小孩吵著要外出般的小曆感到傻眼，那由他接著又嘆了一口氣。
　　「說起來現在已經訂不到連休時的住宿了。每個地方似乎都已經客滿，請乖乖地放棄吧。」
　　「……不對，偵探先生的話應該有辦法！憑偵探先生的人脈，應該能在哪個地方訂到一間房間才對……！」
　　辦公桌前的偵探克雷威爾聽見話頭轉移到自己身上，隨即以極度冰冷的眼神看向天花板。狐狸般的細長臉孔似乎扭曲了起來。
　　「……說得也是。準備住宿的話，那段期間妳們就不會在這裡吵鬧了……確實有考慮的價值。不過，我可沒有那麼方便的人脈。」
　　平日深夜的三葉偵探社。
　　今天也同樣登入到「飛鳥帝國」內的那由他等人，在這個可疑的偵探事務所裡度過各自的時間。
　　不知道為什麼，這裡待起來很舒服。
　　這裡和店舖不同，除了不用花錢之外，歇息時也不必在乎其他人的眼光，家具的品味雖然老氣但不算差。加上還有服務的機器人貓咪。
　　現在那由他也占據了接待客人用的沙發，閱讀著自己帶來的書籍，而小曆則是枕著她的大腿鬧彆扭。
　　工作中的偵探以手邊的筆記型電腦進行某種作業，同時對兩名女性提出問題：
　　「不過接下來的連假，妳們真的沒有任何計畫嗎？以妳們的世代來說，應該更歡樂地歌頌著人生才對吧。」
　　那由他靜靜地做出回應：
　　「我也算是考生，所以想好好地做參考書的題目。」
　　大腿上的小曆整個僵住了。
　　「……那由小姐妳說真的嗎……？連假時還看書，腦袋沒問題吧……？努力學習的女高中生已經是都市傳說了喲……？」
　　這樣的說法實在太過誇張。
　　「請向全國學測分數排名前段的女高中生道歉。在街上遊玩的一部分學生惹人注目也是無可奈何，但大部分的人並非如此。」
　　小曆低聲回答：
　　「……哎呀，說起來我的高中生活也是跟在街上遊玩無緣的那一種……島根縣的內陸到了秋天不是去挖松茸就是到河裡去補螯蝦……」
　　「……那已經不是女高中生，而是小學男生的消遣了吧。」
　　無視克雷威爾的吐嘈，小曆以望著遠方的眼神說道：
　　「爺爺家那邊山上的松茸……真的很好吃耶……放在道之驛站的話，一根大概可以賣兩千圓左右……那真的棒……」
　　那由他雖然感到傻眼，但也不得不同意。
　　「妳說的很棒，指的是收入上嗎──那麼螯蝦又怎麼樣呢？」
　　「那個只是隨便釣釣就放回去了。像是把照片放到SNS上面，炫耀『我釣到這麼大隻的了！』。」
　　雖然實在不像女高中生的休閒活動，但確實很有小曆的風格。
　　撐起身體的她，在把貓咪頂在頭上的情況下突然逼近那由他。
　　「夠了，螯蝦什麼的根本不重要！溫泉！現在是在說想到溫泉旅館和那由小姐舉行女孩聚會！」
　　「都說過沒辦法了。現在每個地方一定都客滿……」
　　那由他準備加以勸導時，視界角落的偵探就露出想開口說話的表情。
　　但立刻又閉上嘴巴，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面對筆記型電腦。
　　小曆沒有錯過那一瞬間的詭異模樣。
　　「……偵探先生，你剛才露出『我知道有個地方』的表情了……」
　　她具備把從天花板落下的蛇在半空中砍成兩半的反射神經與觀察力。對於這樣的小曆來說，偵探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似乎極為明顯。
　　從沙發上站起來的小曆，眼睛像是瞄準獵物的貓一樣閃閃發光，同時緩緩靠近偵探。慵懶坐在她頭上的貓咪，不知道為什麼眼睛也同時發出光芒。
　　被她震攝住的克雷威爾移開視線，然後搖了搖頭。
　　「妳想太多了。我不知道哪個旅館還有空房。」
　　小曆更加逼近，宛如呢喃般壓低了聲音。
　　「……話說回來，偵探先生……你黃金週有什麼計畫呢？」
　　「……當然是工作嘍。我接到觀光導遊的委託。」
　　「要帶人到哪裡去呢？」
　　「富士山和……還有妖異橫丁的幾個觀光勝地……」
　　小曆持續瞪著偵探。
　　克雷威爾不將視線與其相對。
　　「……偵探先生。我就好心地再問你一次吧。黃金週你要去哪裡……？」
　　「……是工作。」
　　「嗯。我知道是工作。對了，我剛好有空，就讓我幫忙吧？不用付錢沒關係喲。」
　　「…………不，妳的好意我心領了。」
　　經過了一段稍長的沉默。
　　小曆眼睛眨也不眨，只是用失去光芒的眼睛直盯著偵探看。
　　偵探拚命地凝視著筆記型電腦的畫面，裝出專心於作業上的樣子。
　　兩者互不相讓的情況持續了一陣子，結果先投降的是偵探。
　　「…………真受不了妳。我認輸了。我確實知道一個地方……」
　　「偵探先生太棒了！真有男子氣概！」
　　小曆用力拍打克雷威爾的背部，同時不停地對他搖尾巴。小曆當然沒有尾巴，但是至少在那由他的眼裡看起來是有。
　　那由他終於忍不住同情起垂下肩膀的偵探。
　　「偵探先生，你沒有必要說出來喔。反正我也不打算去旅行。」
　　「為什麼啊～！一起去嘛～！一起打枕頭戰啊～！」
　　克雷威爾按住眼頭。
　　「妳是小學生嗎……不對，抱歉。我知道的地方呢，不是真正的旅館而是VR空間內的溫泉旅館。所以實在不清楚能不能符合妳的要求。」
　　許多VRMMO遊戲內都有實裝的旅館。基本上都是用來回復體力和精神力的設施，不過最近重視舒適性的豪華飯店也開始增加，有一部分人之間也逐漸興起在VR空間舉行連假旅行的風潮。
　　小曆立刻鼓起了臉頰。
　　「咦咦……等等，我要的不是這種，是真正的溫泉啦！就是對類風溼性關節炎有效的那一種。」
　　「……小曆小姐，妳應該是健康寶寶吧。哪需要泡溫泉啊。」
　　「但真正的溫泉就可能出現『哇，皮膚好光滑～來，妳摸摸看～！』這樣的狀況，如此一來就能光明正大地和那由小姐親熱了……」
　　「不可能。請別期待我會有那種輕佻的態度。」
　　偵探一邊聽著兩個人的對話，一邊點了兩三次頭。
　　「……嗯，說得也是。溫泉還是要去現實世界的比較好。無視我的提案，妳們兩個自己去找個地方吧。就算是連假，應該還是會有雙人的空房才對。」
　　小曆不高興地瞇起眼睛。
　　「……偵探先生有點奇怪。好像很不願意跟我們一起行動……」
　　克雷威爾低聲回答：
　　「……不，沒這回事……其實這是虎尾先生交給我的案件……」
　　在和矢凪一起攻略「幽靈樂隊」任務時，曾受到飛鳥帝國營運方的技術人員，錯誤檢驗室的虎尾先生提供幫助。
　　那由他自從那之後就沒跟他見過面，不過偵探似乎經常與他聯絡。
　　「虎尾先生的案件？那是要測試即將實裝的旅館嗎？」
　　「正是如此。營運方的不肖社員，似乎在VR空間裡製作了招待所。原本打算在伙伴之間偷偷使用，但似乎是品質相當高的地方，所以出現乾脆作為隱藏版設施來實裝的提案……他拜託我有空時過去用用看，然後把心得告訴他。」
　　克雷威爾的聲音聽起來毫無生氣。那由他對他超乎尋常的猶豫態度感到不可思議，歪起頭問道：
　　「發生什麼問題了嗎？就我聽起來，似乎不是那麼讓人討厭的內容。」
　　只是到溫泉旅館那樣的招待所去玩的話，似乎不像是工作，感覺反而能稍微喘口氣休息一下。
　　這時偵探發出乾笑。
　　「工作的內容本身當然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我已經接受委託，我不在的話就不能通過安檢。也就是說妳們要去的話，一定要有我跟著。這樣妳應該懂了吧？」
　　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當那由他感到困惑時，小曆就輕拍了兩下她的頭。
　　「那由小姐真是可愛……偵探先生呢，意思是說如果在左擁右抱的情況下去溫泉旅館，他會無法保持理性而由狐狸變成狼喲。」
　　克雷威爾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對。只是討厭事後被虎尾先生脅迫。因為他一定會說『暮居啊，竟然帶著女高中生和合法蘿莉去泡溫泉，你倒是變得很偉大了嘛』──要他閉嘴的話，不知道會被提出什麼樣的交換條件……」
　　「喂，你說誰是合法蘿莉啊。」
　　小曆雖然笑著以爽朗的口氣這麼吐嘈，但是眼睛卻沒有笑意。
　　那由他忍不住露出苦笑。偵探為了這種無聊事情煩惱的模樣，和他平常可憎的言行形成強烈對比，讓人忍不住覺得有點可愛。
　　「還不都是在遊戲裡面，說這是什麼話啊。說起來就算真有色心，憑偵探先生的能力值也拿我跟小曆小姐沒辦法吧。虎尾先生應該也很清楚才對。」
　　先不管現實世界，在這個遊戲空間裡，那由他與克雷威爾在戰鬥力的差距上可以說是一目了然。
　　別說是貓與鼠了，根本是老虎與兔子般的絕望差距，就算睡著時遭到襲擊，感覺只要翻個身就能擊退他了。
　　小曆似乎也深有同感般點了點頭。
　　「嗯，以偵探先生的能力值來說，最多就只能偷窺吧……幸運值高的話很不容易被發現嗎？」
　　偵探臉上出現露骨的厭惡表情。
　　「等等，那才真是不可能的事……拜託不要含血噴人。因為這可疑的外表，已經讓我惹上各種麻煩了。」
　　「比如說哪些呢？」
　　小曆把話題丟過去後，偵探就閉上嘴巴，臉上露出冷冷的微笑。
　　一陣沉默之後，話題就這樣不自然地中斷了。
　　「──總之呢，想一起去的話星期六早上九點到這裡來就可以了。抱歉，時間是在連假之前，不過我連假時真的有工作。時間沒辦法配合的話，這次就請放棄吧。」
　　看來他不是很想談論這部分的事情，而那由他也具備了不碰對方痛處的慈悲心。
　　「小曆小姐，妳意下如何？雖然不是真正的溫泉，但這樣就不用擔心訂不到房間，我也可以一起去……」
　　「真的嗎！那由小姐要來我就完全沒問題！在一般公開之前先試住也頗為令人期待！」
　　剛才雖然不停鬧彆扭，結果只要有類似連假的計畫似乎就能接受了。
　　偵探大方地點了點頭。
　　「很好。那麼，當天就拜託了。還有……我可以邀邀看我的同事嗎？怎麼說呢，兩個年輕小姐和我一個大男人的話……真的很害怕被誣告。」
　　面對似乎是以認真態度這麼表示的偵探，那由他再次傻眼地回答：
　　「等等，到底是多不信任我們啊。我們……小曆小姐只是在開玩笑，我也不會做出那種違背常理的事情喔。說起來，偵探先生也對我這種小丫頭沒興趣吧。這一點我很相信你。」
　　小曆一臉認真地搖著頭說：
　　「那個……那由小姐還是對自己凶惡的程度有點自覺比較好喔……雖然不是在幫偵探先生說話，不過我認為他算很能忍耐了喲……」
　　這時克雷威爾也壓住眼頭。
　　「雖然我完全沒有忍耐，不過關於前半的部分我也有同感。妳對自己的外表實在太默不關心了──」
　　那由他開始沉思了起來。
　　竟然被這兩個人說是「凶惡」、「對外表不關心」，那就表示自己確實得反省才行。
　　「……表情果然得再柔和一點，然後學習化妝技巧比較好嗎──？」
　　為了緩和凶惡感，必須多注意自己的外表──給予自己這種建議的小曆和偵探，不知道為什麼同時抱住了頭。
　　「……完……完全沒聽懂……！我們之間有代溝！」
　　「……小曆，之後就交給妳了。書面資料已經整理好，我要登出去睡覺了。」
　　偵探說完就迅速操作起選單視窗。
　　那由他對著像煙一樣開始消失的他搭話：
　　「啊，辛苦了──那麼，小曆小姐。我們也差不多該解散了吧。」
　　小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說得也是。那麼明天見。晚安了，那由小姐！」
　　「好的。晚安了。」
　　她們幾乎是同時操作視窗，繼偵探之後兩個人也登出了遊戲。
　　回到自己房裡的那由他在床上拿下AmuSphere，凝視著漆黑的天花板好一陣子。
　　（……虛擬空間裡的溫泉旅行嗎……？）
　　要問期不期待的話，自己確實是期待這次的旅行。只不過現在還是沒有什麼真實感。遊戲攻略本身就經常像是一場小旅行，忍不住會想那和攻略遊戲有什麼不同。
　　（「百八之怪異」正在進行當中，而它怎麼說都是恐怖類的任務……如果是空屋或者破屋之類的旅館就有點討厭了……）
　　目前的心態是一半期待一半警戒，不過如果小曆和克雷威爾也一起去的話就算不錯。
　　刷完牙之後再次躺到床上時，手機就發出鈴聲。
　　訊息的傳送者是偵探克雷威爾。
　　「差點忘了告訴妳。星期六的那件事請務必準時前來。十點之前不到餓野站的話就無法滿足發動活動的條件。也沒辦法之後再會合，希望妳特別注意一下。」
　　（餓野車站……？）
　　妖異橫丁是以江戶的街道為設計概念。各處的細部地形差異頗大，街上的各個地方都設置了仿路面電車的傳送門「山怪線」以及「葬夢線」等等，餓野站則是位於東側邊緣的車站。
　　雖然經常和小曆一起到附近的惡鬼霸原去，但是對於餓野倒是不甚熟悉。由於營運方的資源有限，所以死腐谷、逝袋、神宿等地的建設較為迅速，餓野屬於開發較慢的區塊。
　　據說有危險的黑白熊在該處出沒，不過一般玩家幾乎不會到那邊去。
　　（這次的溫泉旅館，就是給餓野用的活動嗎……？）
　　那由他推測著營運公司的內情，同時送出了解了的訊息。
　　接著時間很快就到週末了。

　　§

　　星期六的上午九點半。
　　按照約定好的時間來到偵探事務的那由他等人，在路面電車的葬夢線上晃動了一瞬間就立刻抵達餓野站了。
　　周圍果然沒有任何其他玩家。
　　只有作為傳送門的路面電車月台孤單地設置於該處，眼前是一大片田地。
　　由於妖異橫丁永遠都是夜晚，所以即使是上午天空中也沒有太陽，整體來說是一片漆黑。
　　小曆指著靠月光才能朦朧辨認出的樹林，並且挽住那由他的手臂。
　　「那由小姐那由小姐，那裡是不死場池吧。」
　　「……嗯，就是以經常湧出殭屍聞名的。」
　　挽住那由他的手臂稍微增加了一些力道。
　　雖然沒有嚇人的意圖，但那由他還是反省著自己的失言。
　　偵探環視周圍的田地，同時打開選單視窗。
　　「這邊附近好像要到活動快結束時才會正式實裝。聽說是拿來作為七不可思議之一，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形式。」
　　「今天要去的溫泉旅館也預定要配合該任務來開業吧？」
　　「不，旅館沒有問題的話似乎連假第一天就要開放了。現在正在進行最後檢查，我們剛好可以成為不錯的測試員。」
　　也就是說，那由他等人要是發現什麼問題，公開就有可能會延期。
　　「不會變成像之前的『幽靈樂隊』那樣吧？」
　　「我想那是相當少見的事例……好，就是這個。」
　　偵探從道具欄裡拿出來的是一尊小小的黑貓大佛模型。
　　造型就跟偵探事務所入口的那一尊一模一樣，也就是說它應該是從營運公司借來的特殊道具。
　　克雷威爾把貓大佛放置在路面電車月台的邊緣。
　　做完二禮二拍手二禮的動作後，月台邊緣就無聲地出現通往地下的階梯。
　　小曆看見後就拍著手表示：
　　「喔喔～那真是個好東西耶……是營運用的除錯工具吧？我也可以用嗎？」
　　克雷威爾聽見後就搖搖頭。
　　「也不算是除錯工具，只不過是攜帶用的認證裝置。在營運公司指定的地點放下它，就會對照放置者的視網膜與玩家情報。說起來也就是認證用的通信硬體，和營運方毫無關係的人就算用了，也會因為沒有符合的登錄檔案而不會發生任何事情。順帶一提，沒辦法從用了這個進入的空間裡帶回任何道具、金錢以及經驗值。正式公開前的練功區全都是這樣的設定。」
　　偵探一邊說明，一邊開始走向通往地下的階梯。
　　「嗯，然後你的同事都拒絕跟你同行了對吧？」
　　關於這件事情，昨天已經接到聯絡。聽說偵探找的同事全都落荒而逃了。
　　「……對方說『不想特別花時間玩取得道具也沒辦法帶回來的遊戲』──那些無情的傢伙，根本不了解遊戲的價值就是在遊玩的時間本身。稀有道具不過是副產品。」
　　「……把能力值點數全加在幸運值上，遊戲過程完全失去平衡的偵探先生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小曆極為正確的指責，讓克雷威爾閉起嘴巴。
　　通往地下的階梯是由水泥與瓷磚鋪設而成的近代產物。
　　「這條階梯……是地下鐵的出入口吧？」
　　左右兩側設置了金屬扶手，踏腳石上加裝了樹脂製防滑片以及視障人士用的黃色板子。雖然不符合飛鳥帝國的世界觀，卻反而增加了詭異的異世界感。
　　這時小曆也瞪大了眼睛。
　　「說得也是，完全是地下鐵的車站。還有導覽板。」
　　板面寫著「黑鐵‧餓野站」。
　　「黑鐵……啊，難道是國鐵嗎？」
　　「民營化之前嗎……喂，等一下！難道地下變成迷宮了……？」
　　從階梯上走下來後，小曆的聲音就產生動搖。
　　階梯下方是寬敞的噴水池廣場，周圍有分歧道路而且看不見前方。
　　這無疑是模仿地下鐵車站內部的迷宮，不過偵探卻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並且走向角落的電梯。
　　「的確是迷宮，但是尚未完成，所以無法探索。今天用這個直接前往目的地。」
　　「……太好了……還以為在泡溫泉之前還得努力工作……」
　　或許是放下心中的大石了吧，只見小曆誇張地呼出一口氣。
　　另一方面，那由他則是對偵探毫不遲疑的腳步產生疑問。
　　「偵探先生，難道……你事前自己一個人到這裡來過了？」
　　搭載一行人的電梯開始緩緩下降。
　　「也不算是事前，我是因為其他案件而利用過這個車站。接下來要去的旅館我也是第一次前往，不過這個地下有複數的月台，每一個前往的地點都不同。預定在任務將近尾聲時發布的幾個鐵路系怪異事件似乎是以這裡作為起點。因為仍在開發當中，所以只有一部分車站能使用……連假首日公開時，幾乎所有部分都暫時是封鎖狀態。應該是打算之後才依序公開吧。」
　　在進行說明的期間電梯也持續下降。
　　通過地下五樓、十樓時，小曆就呢喃了一句：
　　「……偵探先生。這不是『開心的溫泉旅行』，而是一般恐怖活動的開始吧……？現在經過樓層時，我聽到『救救我』的聲音嘍……」
　　那由他也聽見了。但判斷那是經常出現的無謂怪異現象之一，所以就不當一回事。
　　任務攻略中的話也就算了，在這次的活動當中，移動時的小小怪異現象實在太多，每一件都去在意的話也太累了。
　　就拿現在來說好了，電梯內的鏡子裡就映照出一名與那由他等人無關的白衣女子背影，但因為擔心小曆會害怕而沒有說出口。而小曆大概也是裝作沒有看見。
　　抵達目的地樓層的電梯打開門後，眼前就出現梳子形月台。
　　共有四條鐵路的月台算是寬敞。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月台外側是一整片黑暗的天空。
　　從屋頂的縫隙還可以看到星空，宜人的潮濕夜風迎面吹來。
　　小曆發出膽怯的聲音。
　　「明明來到地下……卻還是在戶外耶……」
　　「這不是常有的事嗎？總之沒有遲到真是太好了。我到販賣部去買茶和橘子過來吧。」
　　克雷威爾說完，隨即大步走向月台的中段部分。
　　那由他也覺得這種情形有點古怪。
　　「偵探先生，那個……我們沒有經過『剪票口』喔，這樣沒關係嗎？」
　　小曆立刻吐嘈道：
　　「那由小姐，妳在意的是這種地方？還有其他更值得注意的事情吧！像是鐵路上長出手、暗夜的遠方那些星星明顯在移動，那怎麼看都是野獸的眼睛、從剛才開始就靠在那由小姐肩膀上的半透明女孩子、緊急出口看板上面寫著『異常出口』、剛剛電梯裡沒有臉的護理師等等，這個車站也太多奇怪的地方了吧！」
　　看來她果然注意到了。
　　那由他隨手安撫著眼眶含淚一口氣說出一大串話的小曆，同時以視線對肩口的幽靈致意。
　　「沒有啦，正如偵探先生所說的，這不是經常有的事情嗎？但是沒有剪票口的話，不是故意為之就是設計上的失誤，又或者是雖然有剪票口，但使用電梯就會變成逃票乘車狀態，因為無法判斷……所以認為身為測試玩家，應該確實把注意到的地方報告上去。」
　　決定之後再設置剪票口而進行其他作業，結果直接忘了還有這件事──也很有可能是這種情況。
　　小曆像隻小狗般叫了起來。
　　「有夠認真！那由小姐實在太認真了！雖然早就知道！應該說真的只有我感到害怕嗎？那由小姐和偵探都太奇怪了！應該再害怕一點吧？好嗎？」
　　偵探開始在記事本上寫下那由他的意見。
　　「關於剪票口一事我會轉告虎尾先生。聽妳這麼一說，確實感到有些不足。人類會藉由經過閘門或者大門來獲得進入另外一個空間的真實感──這裡應該要有剪票口比較好。」
　　「喂，你也稍微感到害怕好嗎！眼前的販賣部賣的是稻草人和毛髮吧？店員還是塑膠模特兒，裝在瓶子裡的是內臟嗎？你想在那種地方買橘子？」
　　看不下去旅行前就疲憊不堪的小曆，那由他便出手靜靜按住她的雙肩。
　　「小曆小姐，請冷靜一下。偵探先生也是……就算買了橘子也沒時間吃吧？接下來要乘坐的列車，應該也是採取傳送門的形式吧？」
　　克雷威爾臉上浮現帶有深意的微笑。
　　「錯了。接著要進站的列車，必須乘坐兩個小時才能抵達目的地。」
　　「啥？……兩個小時？」
　　小曆的臉頰開始抽筋。
　　那由他也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以VRMMO來說，不可能有兩個小時裡什麼都不做，只是等待抵達目的地的移動方法。
　　「那個……車內有戰鬥或者是探索等某種事件嗎……？」
　　偵探誇張地聳了聳肩。
　　「不，應該沒有。關於這一點，似乎是企畫者堅持『無論如何』都得這樣。他表示旅行就是需要移動時間──抵達目的地之前緩慢進展的時間才是旅行的醍醐味，比如說它可以成為與家人或朋友之間重要的聊天時間……對方表示正因為是到處都充滿便利性的VR空間，才更希望有一段悠閒的時間。雖然是意見容易產生分歧的判斷就是了。」
　　那由他不由一陣啞然。
　　「哦……嗯，我可以接受這個理由，不過想不到這個提案竟然可以通過。」
　　應該有許多年齡層的人都討厭「浪費」時間。不過反過來看，這或許是最適合能夠從移動時間裡找出意義的年齡層來體驗的活動。
　　小曆的表情一瞬間就放鬆了。
　　「啊～這樣嗎？雖然聽到移動時間要兩個小時真的有點嚇到，但仔細一想就發現一般的旅行也需要移動時間……這段時間能夠好好和那由小姐聊天的話，就開始有種如願以償的感覺。」
　　對那由他來說，和小曆在一起的話，在列車裡的移動時間也不會感到苦悶。
　　偵探手上拿著裝在網子裡的橘子，一邊轉動手杖一邊微笑著說：
　　「移動中似乎可以拿下AmuSphere，在現實世界裡度過這段時間。因為我必須報告感想，當然得留在車廂內──」
　　「和那由小姐在一起的話我完全OK！」
　　「我也沒什麼事，就跟大家待在一起吧。」
　　當意見整合完畢時，列車也進入月台。
　　進站的特急列車那略呈圓形的經典外形讓人聯想到昭和時期。車頭部分點綴著無頭馬與獨目鬼造型的巨大雕刻。
　　這時偵探呢喃了一句：
　　「……原來如此。餓野出發的夜行列車嗎……」
　　「偵探先生，你在說什麼啊。景色雖然是夜晚，但現在還不到上午十點喲。」
　　小曆雖然這麼吐嘈，但是那由他能聽得懂偵探的言外之意。
　　跨坐在無頭馬上的獨眼鬼──
　　那是四國地區被稱為「夜行先生」的妖怪。這應該是企畫者的小小玩心，可以感覺對方一有空檔就要塞進怪異之處的異常堅持。
　　從車窗可以看見的車內有一些像是妖怪的影子，但沒有特別危險的氣氛。或許是橙色照明的影響吧，跟無人的月台相比甚至飄盪著一種溫暖的感覺。
　　相對的寬敞座位、巨大窗框、方便的迷你桌子等全都是帶有光澤的木製，稍微可以看出同時兼具古風與奢華的內裝。
　　「……真是意外。超級意外。竟然來了一輛正經的豪華列車……！」
　　和剛才的態度有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小曆，在眼神發光的情況下跑向列車。
　　待在窗邊的毛羽毛現親子親切地揮手，而小曆以雙手加以回應的模樣，怎麼看都很難相信她比那由他年長。
　　克雷威爾似乎是首次看見這輛列車，他也很感動般瞇起雙眼。
　　「真是壯觀。像這種地方就相當講究。既然要被綁住兩個小時，應該會特別注意車內的舒適性吧。照這樣來看，作為主角的旅館應該也很值得期待。」
　　「我沒辦法像你這麼樂觀……不過這輛列車真的很不錯。開始出現旅行的氣氛了。」
　　在實際看見旅館之前沒辦法做出什麼評論，不過還是先對小曆的心情好轉感到安心。
　　小曆已經在車門口招手了。
　　「那由小姐、那由小姐！快點上車吧！內裝超級漂亮！好像還有用餐車廂！」
　　就連早已習慣她情感劇烈變化的那由他，這時都忍不住露出苦笑。
　　然後順便在偵探耳邊呢喃了一句突然浮現的聯想。
　　「像現在這個樣子，感覺偵探先生和我好像夫妻，而小曆小姐就像我們的小孩一樣喔。」
　　克雷威爾的肩膀震動了一下。
　　「……虎尾先生他們很可能事後從記錄上觀看我們在遊戲測試時的言行舉止。所以本來就應該謹言慎行，如果妳是知道這些事情還調侃我，那希望能停止這種行為。」
　　想不到偵探竟然開不起玩笑。
　　「我不是在調侃你──因為小曆小姐的模樣，真的很像首次出門旅行而感到興奮的小學生吧？以和藹表情看著她的我以及偵探先生，在旁人眼裡看起來真的……」
　　搶先衝入車內的小曆，迅速與座位上的毛羽毛現親子擁抱在一起，完成了不需要言語的奇妙溝通方式。
　　克雷威爾一臉嚴肅地低聲說道：
　　「至少也該說是守護著年幼妹妹的哥哥與姊姊吧？」
　　「咦，偵探先生是萌妹的人嗎？」
　　「不是。妳受到小曆大小姐的不良影響了。」
　　那由他這才不再調侃偵探，跟著進到車廂裡面。
　　出來迎接的獨目鬼車掌「夜行先生」，拿下帽子後直爽地行了個禮。
　　「百八之怪異」裡的NPC，舉動跟其他遊戲相比顯得十分自然，也因此而獲得好評。
　　這不是AI的控制極為優秀的技術成果，而是因為他們大多數被設定成「不發一言的妖怪」的緣故。
　　既然沒有人類的外形，那麼無法用語言來問答也不會有太大的詭異感，就算AI露出有些不自然的舉動，看起來也像是「妖怪才會出現的莫名且自然的行動」。
　　也就是說，以「不說話」這種強硬的手段來解決NPC一旦開口說話就會變得不自然的舉動，關於這一點確實得稱讚開發者的聰穎。
　　如果只能裝載不完全的成品，那就把不完全變成優勢即可──採取的手段就是源自這個想法。
　　一行人坐在附近的位子上等待發車。
　　活動公開之後，其他的玩家應該會紛紛湧入車內吧。
　　就像那由他與小曆在貓妖茶屋相遇時那樣，應該會有玩家在車內產生新的邂逅。一想到這裡，就覺得略長的移動時間也有其意義。
　　至少現在的那由他就對能夠像這樣與眼前兩個人度過的時間感到高興。
　　「啊！那由小姐，車內販賣的朧車來嘍！我們買冰淇淋吧！」
　　從隔壁車廂過來的朧車推車上堆積著許多下酒菜、火車便當、茶、零食以及冰淇淋。
　　不理會歡喜買著食物的小曆，那由他從正面向克雷威爾搭話。
　　「仔細一看之後……果然是相當講究耶，甚至可以感覺到鬼氣逼人的堅持。」
　　在正面剝著橘子的偵探輕輕聳了聳肩。
　　「我也可以感覺到這裡散發出開發部的決心，或者是怨念。由於他們忙碌到沒有時間去旅行，所以把壓力全部灌注到作品上吧。還有……部內應該有很優秀的鐵道迷。」
　　那由他感覺偵探的話相當有說服力。
　　從開始行駛的列車車窗往外看去的星空，明亮到可以清楚地看見稀疏雲朵的形狀。
　　列車從綠意盎然的山脈、險峻的峽谷以及閑靜的湖泊旁邊跑過，筆直地往目的地前進。
　　移動的兩個小時就在平安且有意義的情況下，一瞬間過去了。

　　§

　　在鄉下般的無人車站下車，然後走在夜晚的山路上十分鐘左右，那由他等人就來到偵探所說的「溫泉旅館」。
　　這時候一行人突然就陷入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的狀況當中。
　　原本在腦袋裡想像了幾種可能會出現的旅館。
　　比如說茅草屋頂的古老民家，或者歷史悠久的木造旅館──又或者是出乎意料的大正風洋館，但出現在三人眼前的旅館卻完全超乎他們的想像。
　　「是……這裡吧？」
　　「……應該是吧……」
　　聽見小曆沒有自信的聲音，那由他也只能做出曖昧的回答。
　　克雷威爾抬頭看著旅館，淡淡地說出感想。
　　「……該怎麼說呢。這不像溫泉旅館，比較像是『度假飯店』吧。完全被虎尾先生給騙了嗎？」
　　為了讓偵探驚嚇，虎尾似乎沒有告訴他詳細的情形。
　　眼前的「旅館」是從地上數來大約有七十層──高達三百公尺的雙子塔高層建築。
　　其上層部互相連結，建築物全體呈現鳥居狀。由於是兩棟規模足以匹敵橫濱地標大廈的建築物並排形成鳥居的模樣，所以當這樣的建築物突然出現在什麼都沒有的鄉下深山裡時，看起來就會像是「被狐狸給矇騙了」。
　　忍不住就做出睡了一晚後隔天早上會被埋在樹葉堆裡的推測。
　　那由他被光是抬頭往上看就引起頭暈的高度震攝，於是就先把視線移回來。
　　一樓與二樓是雙子塔的地基，中央可以看見並排著旋轉門的正面玄關與大廳。
　　極度寬敞的玄關，左右兩側排著一整串讓人聯想到淺草雷門的巨大紅色燈籠，所有的燈籠上都用同樣的楷書體寫著「招鬼」兩個字。
　　「那些燈籠上的字……是什麼意思？」
　　偵探將狐狸般的眼睛集中在燈籠上。
　　「如果是字面上的意義『招攬鬼怪』的話，大概就是妖怪或者鬼也能利用的飯店吧？不過今天的客人只有我們而已。」
　　周圍完全感覺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由於是遊戲測試，所以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但面對如此巨大的飯店周圍卻空無一人，就會讓人有種像在作夢的心情。
　　不過「到達目的地一看之下發現是廢墟或鬼屋」的不祥預感也因此粉碎了。雖然是意料之外的幻滅方式，不過至少沒有背叛他們的期待。
　　「總之……先登記入住吧？」
　　「呃……嗯……哈哇啊……我還是第一次住在這種地方……啊，可以選房間嗎？不用穿禮服沒問題嗎？」
　　小曆並非在開玩笑而是真心感到困惑。老實說那由他也多少有些膽怯。
　　偵探則是跟平常一樣踩著從容不迫的腳步率先穿過旋轉門。
　　大廳的內裝就跟外觀一樣。
　　地板鋪滿了紅色地毯，精心配置的沙發與矮桌等家具全都散發出高級品的氣氛。
　　直接打通到三樓的天花板上掛著四個模擬獸類的水晶燈，分別是以朱雀、青龍、白虎、玄武為主題的形狀。
　　正下方的中央裝飾著等身大的純金製「貓大佛」。
　　「……啊啊，現在有強烈的感覺這裡是營運方所設立的了。」
　　「好像要填補空白處一樣大剌剌地擺在中央……不知道為什麼，那隻貓神大人可愛是可愛，但是就有一種邪惡的氣氛……」
　　偵探小聲回應那由他與小曆的感想。
　　「暑假時似乎有一個『貓大佛巡禮之旅』的迷你企畫。到各地尋找貓大佛並且參拜的話，就會依照成果獲得獎品──雖然是尚在檢討當中的提案，不過大概就像是集印花那樣吧。」
　　聽見偵探透露的詭異情報後，那由他終於有種脫力感。
　　「這裡的營運公司為什麼要如此強打貓神呢？是負責人個人的興趣嗎？」
　　「這我無法完全否定，不過還是有令人心酸的理由喔。」
　　即使四下無人，偵探還是更加壓低聲音來表示：
　　「開發部想要一個這次長期活動期間能夠使用的『吉祥物』。因為一直都是恐怖的任務，所以需要一個可愛的角色來讓玩家鬆口氣……但是把意見呈報給上級後，就變成要決定官方吉祥物，結果因為候選和選拔等事情搞得人仰馬亂。本來就因為活動的趕工而忙得不可開交了，哪還能悠閒地等待選拔結果，而且著作權以及角色形象等問題也可能侷限開發的創意。麻煩的上司或者抱怨者很可能會說『用這種形式來使用官方吉祥物真的好嗎』。最重要的是，可能會因為負責選拔者的品味而選出一個沒有還比較好的吉祥物。」
　　大概可以看出事情是如何發展了。
　　「……就是瞞著高層所製作的，可以隨便使用的吉祥物嗎？」
　　偵探點了點頭。
　　「一旦決定專有名詞就會被發現，所以就把它當成普通的貓。其實狗或者是狐狸都無所謂，只不過怪談裡面的『妖貓』已經是老哏中的老哏了。如果受到歡迎，之後再變成吉祥物就可以了，不然就把它當成方便的背景素材之一來活用即可。這是現場常見的手段。」
　　從妖異橫丁的「貓妖茶屋」獲得成功來看，似乎已經有一定的成果了。
　　小曆像個孩子一樣拉著那由他的袖子。
　　「噯～噯～那由小姐……抱歉在討論困難的話題時打斷你們，不過這裡有點奇怪……應該說，真的沒有任何人在喔。」
　　不要說客人了，連工作人員也不見身影。
　　像這種設施通常會利用人工智慧的NPC來接待客人。像是個人經營的商店與打鐵舖等地方，也有玩家直接與客人進行買賣的例子，不過開業之前的這個時間點實在不可能有這種情形。
　　克雷威爾歪起頭來表示：
　　「奇怪了……等等，沒有客人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我聽說從業人員已經實裝了。同時接到檢查他們言行舉止的委託……不過現在真的感覺不到其他人的氣息。連櫃檯都沒人嗎？」
　　想登記入住也沒有人可以辦理。
　　「仍在開發當中，或許是突然要進行調整吧。」
　　「大概是這樣吧。但這裡完全沒有溫泉旅行的氣氛。雖然光是在飯店裡面到處參觀似乎就能打發不少時間──」
　　偵探看向掛在牆壁上的導覽板，並以傻眼的口氣呢喃著。
　　總之內部是設備眾多。
　　由於是虛擬空間，所以只要複製客房即可，不過這裡似乎是以成為知名休閒設施為目標，除了溫泉和泳池之外也有街機區與撞球場、網球場、迷你高爾夫球場、電影院、演唱會會場等等，甚至還有天象儀。
　　以系統上來說也只是沿用街上的設備，所以不需要花費太多開發費用，不過一旦把所有設施湊齊看起來就相當壯觀。
　　只是目前沒有任何從業人員，造成三個人產生「說起來真的可以住下來嗎」的疑問。
　　走向櫃檯的那由他在桌上找到一張便條紙。

　　「請自由使用設施」。

　　那是用毛筆寫成的潦草字跡。
　　她指著便條紙並呼叫另外兩個人。
　　「偵探先生、小曆小姐。好像可以隨便使用喔。」
　　「真的嗎？不過就算說可以隨便使用這種規模的飯店……反……反而會覺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偵探看著導覽板並笑著表示：
　　「這是虛擬空間的飯店，不用在意那麼多。或許……是想看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們會如何利用這間旅館，然後拿來當成實例吧。」
　　「哦……像是天竺鼠一樣，也有點不是滋味耶。」
　　既然是遊戲測試，就知道遊戲記錄會被營運方檢視，但是希望至少能夠做出一定程度的說明。
　　偵探走向其中一座高塔的電梯。
　　「既然要我們『隨便用』，那應該也可以自己選擇房間吧。所有房間應該都空著，妳們就不用客氣直接入住最頂樓的總統套房吧。我隨便找間附近的房間住進去就可以了。」
　　小曆舉起雙手。
　　「贊成！難得有這個機會當然要享受一下！要去最頂樓嗎？直接過去吧？」
　　恢復平常那種活力的小曆，小跑步靠過去抓住那由他的手臂。
　　走在無人的大廳時，那由他再次感覺到不對勁。
　　（這間飯店……的確相當豪華，而且完成度相當高……）
　　明明不知道哪裡詭異，但就是覺得不太對。感覺像是面對看不見答案的找不同遊戲一樣，那由他不停地看著四周圍。
　　可以看到販賣土產的寬敞販賣部。裡面沒有人。
　　也有排著幽靈與妖怪圖案浮世繪的畫廊。裡面沒有人。
　　設置了吧檯的時髦酒吧。裡面也沒有人。
　　（……咦？）
　　仔細一看之下，櫃檯內側的地板比客人座位的這邊高了一些。
　　這樣的話，要是酒保不坐到地板上來接待客人，就會變成低頭看著客人的狀態。
　　環顧周圍後，發現飯店內部有許多這種無法理解的高低差異。
　　雖然注意到是哪邊不對勁，不過還是不太清楚那到底有什麼意義，那由他只能露出狐疑的表情。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擷取設置在牆壁上的導覽板圖片。
　　這時偵探像是想起什麼事情般發出聲音。
　　「噢，雖然住宿期間可以觀看遊戲測試中的擷圖，但是要知道離開測試區時就會消失了。在設定上也跟道具以及經驗值一樣無法帶回去。另外也無法用電子郵件的附加檔案寄出。這是為了防止公開前就有情報外流的安全對策。」
　　「啊，原來如此──那偵探先生的畫面擷圖也一樣嗎？」
　　克雷威爾點了點頭。
　　「基本上是一樣。唯一例外的情形，是向開發小組報告錯誤時可以用附加檔案將擷圖寄出去。不論如何都無法留在我手上。」
　　小曆以天真的表情眨了眨眼。
　　「那也就是說，只要加上錯誤報告的名目，就可以傳送『我和這麼可愛的女高中生一起去溫泉旅行！』的炫耀郵件嘍？」
　　「……那樣的行為會對我的信用與工作引發致命的錯誤。妳還算是人嗎？」
　　此時偵探露出有些擔心的嚴肅表情。
　　結束話題後走進玻璃罩電梯裡，那由他等人就這樣望著下方黑夜的森林並且前往飯店的頂樓。
　　和餓野車站完全不同，沒有出現任何幽靈或者怪異現象。
　　反而對這種情形感到不自然的那由他再次微微歪起頭。

　　§

　　浸在宛如泳池的寬敞露天浴池裡，那由他與小曆抬頭看著炫目的星空。
　　繚繞的些許雲朵成為橫跨銀河的橋，不時墜落的流星為這幅景象添加了一瞬間的動態。
　　藉由星光點綴而顯得明亮的夜空，簡直就像是曝光時間較長的照片。
　　清澈的水面也映照出星光，甚至可以說視界的一切都充滿了星星也不為過。
　　「……這真是太美了……這下子就連星象儀也無用武之地了……」
　　小曆以有些茫然的聲音這麼呢喃道。
　　那由他也對她的意見深感同意。
　　「現實世界不可能有這種景象──就算有這種地方，住宿費也要花幾十萬吧……」
　　「說得也是……原本想像是充滿和風的深山祕湯，現在這種路線真的是出乎意料……」
　　「好像也有那種氣氛的浴池。在距離飯店走路十分鐘的地方，有一間獨立的古民家──也有出現在剛才的平面圖角落。」
　　「咦咦……原本沒有打算公開，只是因為興趣而製作了這裡，我看這是騙人的吧？這可不是利用空閒時間能製作出來的等級……」
　　鳥居形的飯店，最上層的總統套房裡有跟屋頂一體化的巨大露天浴池。
　　環視三百六十度各個方向，幾乎都看不見掩蔽物，到處都充滿星星。稍微將視線往下移，就看到遠方山脈藍色平緩的稜線延伸，不過因為太過遙遠而不至於遮住視線。
　　小曆伸長纖細的手腳，像融化在熱水裡面一樣深吸了一口氣。
　　「呼喵……真是太舒服了……因為是VR世界所以沒有美肌的效果，不過真的能讓人放鬆……再來希望可以有猴子或者水豚的NPC。」
　　「……妳想跟牠們一起泡澡嗎？在周圍全是大自然的浴池也就算了，像這種飯店的屋頂就有點……說起來，這裡的設計不像是溫泉，比較像是溫水游泳池耶。」
　　小曆不滿地噘起嘴來說：
　　「那是因為那由小姐無論如何都要穿泳裝，才會變得像是泳池一樣！要是裸體的話就是『豪華一點的溫泉』喲。」
　　「唉……或許是吧……」
　　現在的那由他穿著白色比基尼形式的泳裝。
　　雖然是在遊戲裡面，但感覺實在太過真實，所以還是對裸體有抵抗感。這套泳裝是初期的任務「海邊的洋風海和尚」所入手的普通報酬品，樣式雖然簡單但是露出部分相當多，所以尺度上有點危險。
　　這是現實世界裡絕對不會穿上的服裝，但目前沒有代替裝備，覺得總比裸體好的那由他便從道具選單底層把它拉出來。
　　另一方面小曆則毫不在乎地裸露身體，關於這部分的感想，那由他則是不願意多加評論。
　　雖然這絕對不是在打圓場，不過虛擬角色的小曆比現實的曆原栞更加稚嫩，而且是對地球相當溫柔的省電類型。
　　嬌小的體格對身為忍者的她相當有利，那排除了一切脂肪，像貓一樣能夠出入於狹小縫隙的模樣可以說充滿了機能美。
　　──實際上，現實世界也對她身輕如燕這點感到羨慕，這絕對沒有任何反諷的意思。矮小到在客滿電車裡會相當痛苦的身材當然令人同情，但從同性的眼光來看也覺得很可愛，看起來像是那種年紀大了也不會變老的類型。
　　雖然應該不是看透了那由他的想法，但是小曆卻在眼神固定的情況下游了過來。
　　「……那由小姐。妳剛才在想失禮的事情吧？主要是關於我的身材。」
　　絕對不能輕侮她偶爾會展現的敏銳觀察力。
　　「不，沒這回事……只是在想要知道是如此漂亮的景色，就應該讓小曆小姐也穿上泳裝，讓偵探先生也一起來泡就好了。」
　　當然那個時候那由他就不會穿泳裝，而是會穿通常裝備或者與此相近的衣物來入浴。甚至可能只泡泡腳就結束了。
　　一起來的偵探住進隔壁的房間，不過表示「想到處逛逛檢查飯店的設備」而獨自一個人出門去了。
　　小曆以更加陰沉的眼神來凝視著那由他。
　　「……感覺那由小姐最近很寵偵探先生……真的對他太好了……但似乎又不是戀愛的感情……難道是被收買了？妳拿到什麼禮物了嗎？」
　　那由他把視線移開了去。
　　她確實拿到幾樣東西。入手的東西是偵探的朋友從加拿大帶回來的楓糖、偵探在遊戲內獲得的稀有道具等等，不過那由他不可能被這種程度的東西收買。
　　但還是有其他複數的理由讓那由他對偵探不那麼嚴厲。
　　首先是習慣──已經看清楚他不是壞人了。
　　是亡兄的好友也是相當重要的因素。那由他一直很難遇見能夠分享同樣傷悲的對象。
　　但這些都很難說是主要原因。
　　小曆一直凝視著那由他。
　　那由他持續將視線移到星空上。
　　沉默了一陣子後，小曆擠出了顫抖的聲音。
　　「難道說……他在幫妳準備學測……？」
　　──她除了是忍者之外，似乎也懂得心靈感應。
　　不錯過那由他一瞬間的動搖，小曆繼續追問下去。
　　「為什麼？那由小姐的成績很不錯吧？妳那麼認真！應該是會確實預習複習的類型吧！應該不需要家教才對啊！」
　　事到如今已經無法矇混過去了。那由他老實地承認，同時露出曖昧的微笑。
　　「成績是在平均以上，但也沒聰明到不用功就能獲得好成績。英文和數學更是有點危險……尤其是英文方面，偵探先生不愧是能擔任海外客人的觀光導遊，英文能力已經是口譯的等級了。聽力光靠教科書和參考書還是有其界限，然後那個人的教學方式竟然還相當優秀……」
　　小曆開始粗暴地打起水來。
　　「咦咦！太～狡～猾～了！和那由小姐兩個人舉行讀書會是很棒的獎賞吧！那隻妖狐憑什麼偷跑啊！那由小姐為什麼不來問我……啊，因為靠不住嗎……嗯……這我早就知道了……」
　　抗議的聲音直接逐漸變小。
　　小曆的溝通能力雖然相當高，但是英文能力就不行了。當身體語言被封印住的瞬間，她所說的話外國人就聽不懂了。
　　當小曆露出意氣消沉的模樣，那由他就撫摸她的頭並苦笑著說：
　　「就因為這樣，在學測結束之前應該會受到偵探先生不少照顧……在金錢方面也不太允許我去上補習班，可以的話也想獲得條件好的獎學金，所以也跟他商量將來的出路。抱歉都沒跟妳說這件事。」
　　那由他規規矩矩地低頭道歉，小曆則是故意鼓起臉頰，以非常不情願的表情點了點頭。
　　「……現在對那由小姐來說是很重要的時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但是……可惡，那個臭偵探！竟然自己一個人享受！」
　　當然沒有發生任何讓小曆發飆的事情。
　　「那個，我想沒有什麼好享受的喔……只是我單方面讓他指導──」
　　小曆的手突然隔著泳裝抬起那由他的胸部。遭到突襲的那由他身體為之一震。
　　「但是但是！就算是隔著衣服，還是能近距離光明正大地看著那由小姐的這對豪乳喔！那究竟是多麼無價的狀況啊……！」
　　「……小曆小姐，我可以揍妳一拳嗎？當然還要附加攻擊技能。」
　　那由他笑著如此宣告。
　　雖然受到不少照顧，不久之前在小曆面前痛哭時也得到她的安慰，不過還是只能說一碼規一碼。
　　小曆露出明顯的慌張模樣。
　　「咦，等一下……既然都要被揍了，在那之前就再讓我揉一下……嗚哇，這太猛了……是真貨嗎？啊，沒有啦，既然是VR就是假貨嘛，咦，這真的太厲害了……咦，不會吧……實在不敢相信跟我一樣是人類……」
　　小曆抬起輕飄飄浮在水面的胸部並且不停揉動，同時以消失光芒的眼睛這麼茫然呢喃著。
　　這時候慾望與好奇心都已經消失，只有最單純的動搖還殘留下來。

　　「……年長的我像是洗衣板……這……這種差異到底是……超乎想像的重量感……但腰又這麼細……該怎麼說呢……這是什麼外掛……？付費？能夠用付費改善嗎？」
　　「……小曆小姐，請振作一點。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只不過是檔案而已。是腦部讓妳看見的幻覺。」
　　錯失發怒機會的那由他如此告誡完，年長的社會人士就開始不停地顫抖。
　　「嗚……嗯……但是……嗯。我知道並非檔案的真實那由小姐大概也是像這樣的身材喲……」
　　「那是兩碼子事，說起來也不過是脂肪與肌肉的塊狀物而已。不論如何都不是需要受到衝擊的事情，總之請快點恢復正常吧。」
　　那由他抽身逃走，同時以雙臂來加強防禦。
　　小曆露出像是了解什麼般的表情，然後茫然仰望著星空。
　　「…………星星……好美啊……」
　　飄盪在現場的哀愁感強大到讓人不知該做何反應。
　　沒辦法的那由他只能安慰開始逃避現實的小曆。
　　「……嗯，那個……單方面被摸的我這麼說也有點奇怪，不過請打起精神來吧。就算沒有這種礙事的東西，小曆小姐還是很可愛，而且也很有魅力──希望妳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
　　這不是什麼奉承，而是那由他的真心話。
　　小曆立刻又靠到那由他身上。
　　「那……那由小姐──！嗚哇啊！真是個好孩子！這個女孩真的是個好孩子喲！」
　　隨便安慰一下趁機趴在胸口流下感動淚水的小曆──那由他突然感覺到奇妙的氣息。
　　溫泉的角落──以星空作為背景的水邊，通往樓下房間的階梯附近，「某個東西」混在黑暗裡面蠕動。
　　（剛才那是……什麼？）
　　那是可以當成眼睛錯覺就忽略過去的細微變化。但是只當成看錯又讓人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至少可以知道不是克雷威爾。以那個偵探的處世原則來說，不可能在這種狀況下跑到溫泉來偷窺。
　　（有某個人……不對，是某種「東西」存在──）
　　那由他沒有發出刺耳的悲鳴，像是什麼都沒注意到一樣開始沉思了一陣子。這時候氣息已經消失，該處是空無一物。
　　平常的話小曆應該也會注意到了才對，很不湊巧的是，現在她的注意力全在那由他身上。
　　不太可能是單純跑到這裡來偷窺。那由他率先懷疑是不是開始發生什麼怪異的活動。
　　（光是無人的豪華飯店，就已經很像是恐怖電影的舞台設定了……真要發生什麼事的話，時機大概就是泡溫泉而整個人放鬆的現在了吧──）
　　遊戲總是會附隨著活動。只不過，實在無法接受就這樣破壞了難得的平穩假日。
　　當然現在要做出有事情發生的結論還太快了，於是那由他就為了確認而從浴池裡站了起來。
　　「小曆小姐，我到下面的房間去拿飲料。請在這裡稍等一下。」
　　「啊！我想喝碳酸飲料！」
　　振作起來的小曆啪嚓啪嚓踢著水游泳，同時發出送那由他離開的聲音。從她沒有害怕地嚷著「我也要一起去」，就能知道她完全沒注意到。
　　從屋頂的露天澡堂走下樓梯，直接來到總統套房的內院。房間是採鏤空的樓中樓形式，只是來回去拿個飲料的話根本花不到三分鐘的時間。
　　寬敞的客廳與三間寢室，家庭劇院以及可以自由使用的吧檯，老實說有點豪華到令人無法冷靜下來，不過確實可以感覺這是一次相當特別的經驗。
　　（我記得冰箱裡面好像有瓶裝的汽水──）
　　那由他在穿著泳裝的狀態下保持警戒，同時準備前往客廳角落的廚房區塊。
　　假如有入侵者存在，就很有可能在這個時間點揮下斧頭──結果如此危險的念頭完全落空，房間裡依然是一片沉寂。門口也沒有其他人的氣息。
　　（是自己想太多了嗎……？）
　　突然傳來接收到訊息的鈴聲。
　　打開選單視窗，發現上面顯示著來自偵探的訊息。

　　「飯店內果然沒有任何人在。跟虎尾先生確認之後，他表示確定從業人員的AI已經實裝了。如果現在的狀態不是正確模式，那很可能發生了意料之外的錯誤。營運公司接下來也會開始調查，不過還是保持一定程度的警戒比較好。」

　　有些令人擔心的內容讓那由他皺起眉頭。
　　（也得告訴小曆小姐才行……）
　　雖然覺得應該不會有危險，但在遇見突發狀況時，有沒有心理準備將會對反應造成差異。
　　關上訊息的那由他，這時候注意到房間內的異狀。
　　窗邊的桌子上，多了一樣到屋頂上的溫泉之前沒有的東西。
　　「這是……茶具組和……蛋糕？」
　　模仿松樹的樹形蛋糕架上並排著許多一口大小的蛋糕與和果子。
　　從鮮豔的色彩就能看出在裝飾用的拉糖上也相當用心，只不過到剛才為止應該是「不存在」這些東西才對。
　　已經放置了三組杯具與熱水壺，看來是為了三點的午茶時間所做的準備。
　　只是不知道是誰拿過來此地。
　　（剛剛在屋頂的溫泉感覺到的氣息……就是拿這些東西過來的「某個人」嗎？）
　　那由他呼喚頂樓的小曆。
　　「小曆小姐！請過來一下！」
　　啪嚓啪嚓的水聲之後，裹著浴巾的小曆就跑了下來。
　　「怎麼了，那由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
　　「請看這一大堆蛋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放……」
　　那由他話才說到一半，小曆的臉龐就一瞬間綻放天真的光芒。
　　「嗚哇，好棒！好漂亮！好可愛！太多了吧！這些可以吃嗎？難道說是點心？太厲害了！」
　　──雖然是跟小學生差不多的語彙能力，但是能夠直率表達出喜悅心情的個性還是相當優秀。這可以說是小曆的長處之一。
　　即使尊敬她的這個長處，那由他終於還是喪氣地垂下了肩膀。
　　「是……客房服務嗎？明明沒有要求，而且也不知道是誰送過來的……」
　　小曆輕薄地笑了起來。
　　「那由小姐真是的，怎麼在遊戲中說這種話呢。像這種服務呢，是會突然間就會從空無一物的地方冒出來的吧？」
　　如果不是在空無一人的飯店這種奇妙的環境當中，那由他也不會太在意。但是加上偵探的訊息一起來看，多少會覺得有些擔心。
　　小曆馬上就抓起一口大小的蛋糕吃了起來。
　　「嗯，好吃！真的很美味！啊，不過沒有貓妖茶屋那樣的水準。來，那由小姐，啊……」
　　還來不及拒絕，蛋糕就被塞進嘴裡了。
　　「嗯咕……那……那個，小曆小姐。其實剛才偵探先生傳了訊息給我──我也轉寄給小曆小姐吧。」
　　「訊息？什麼內容？」
　　小曆也從自己的選單視窗裡閱讀起克雷威爾的訊息。
　　她的頭漸漸歪了起來，最後直接靠到那由他身上，雙臂環抱那由他的身體發起抖來。
　　「……那由小姐。今天一起睡吧？我很嬌小，所以就算床不大也沒關係。就這麼決定了好嗎……？」
　　「……剛才的訊息哪裡有讓人如此害怕的要素？遊戲測試裡發現錯誤不是很正常的嗎？就是要不斷測試然後排除錯誤才能向一般大眾公開吧。」
　　嘴裡雖然這麼說，但「百八之怪異」似乎在各方面都人手不足，公開後才發現錯誤並且加以調整的例子還算不少。像前陣子的「幽靈樂隊」那樣暫時停止公開的話就相當嚴重，但沒有告知的細微調整與數小時單位的維修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小曆以膽怯的表情纏著那由他不放。
　　「因為真的很恐怖啊！實裝的AI突然失蹤了喲！一定是被殺人鬼襲擊或者變成活屍之類的……啊，神隱了！從業人員可能都被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咦？啊，妳是因為這種理由而害怕嗎……？」
　　小曆提出的一連串出乎意料的推論，將那由他震攝住了。
　　「嗯……很佩服妳有如此豐富的想像力，但我想單純只是程式上發生錯誤而已。」
　　率先無視最大的可能性實在是說不過去。
　　但確實有一部分內容讓人無法忽略。
　　（……實裝的AI「失蹤」了嗎？）
　　那由他也沒有預想到這種可能性。
　　近來隨著人工智慧的發展，十幾年前還只是科幻電影情節的「人工智慧的反叛」這個主題，在現實世界已經逐漸帶有真實感了。
　　雖然這次的事件並非反叛，不過無法排除AI產生了某種失誤，結果引起莫名錯誤的可能性。
　　「為了慎重起見，我想跟偵探先生會合並詢問詳細情形。剛好有三組杯具，就大家一起喝下午茶吧。」
　　在回信的內容裡加了呼喚克雷威爾的用詞後，那由他就暫時坐到椅子上。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傳來敲門聲。
　　「那由他，妳在嗎？我剛好在前往對面高塔的途中，暫時先回到自己的房間一下。關於今後的事情，我想稍微跟妳商量──」
　　「啊，好的！我現在就開門。」
　　雖然對偵探的快速抵達感到驚訝，那由他還是急忙跑到房間的入口。
　　「………啊。那由小姐，等一下……！」
　　背後的小曆雖然這麼阻止那由他，但是她還是為了先讓偵探入內而迅速打開房門。
　　眼前那個狐狸臉的偵探，臉上掛著過度柔和的微笑。
　　但是一看見那由他的模樣，臉上的微笑就僵住，然後緩緩轉過身子。
　　「偵探先生？請進來吧，已經準備好下午茶了。」
　　「……那由他。妳冷靜下來仔細聽我說。首先把門關上。」
　　「啥？你在說什……」
　　背對這邊的偵探，深呼吸後就仰頭看著天花板。
　　「……然後確認自己的模樣，打開選單視窗並且變更裝備之後──再次把門打開吧。一連串的動作結束之前，我會在這裡一動也不動。」
　　──那由他終於注意到了。
　　背後的小曆也遮住了眼睛。
　　現在她穿在身上的白色比基尼，是被社會大眾揶揄為「情色裝備」的物品。就那由他來說，也不認為這是可以出現在異性面前的打扮。這是身邊沒有代替的泳裝，判斷還是比裸體好一些才換上的危險服裝，露出的面積比內衣褲還要大。
　　她緩緩關上門，按照偵探的指示默默地操作著選單視窗。
　　切換完裝備之後，泳裝就發出淡淡光芒變化成衣服，恢復成平常的戰巫女模樣。
　　沉默了幾秒鐘後，那由他再次把門打開。
　　「………………請進。」
　　「………………打擾了。」
　　不多說些什麼的纖細溫柔反而讓人感到痛苦。
　　搶先一步換回忍者裝束的小曆，一邊低頭吃著蛋糕一邊丟出呢喃：
　　「……偵探先生的幸運值真恐怖……『絕景』的發生率會上升，指的就是這回事嗎……」
　　「……我想妳是故意這麼說的，不過剛才的現象和我的能力值完全無關。」
　　克雷威爾好不容易才做出這樣的反駁。考量到他內心的苦惱，那由他就直率地低下頭來。
　　「……抱歉，不小心讓你看見丟臉的東西……但……但那只是泳裝。雖……雖然設計有點不符合年紀……但沒有代替品，沒辦法的情況下──」
　　那由他對出現意料之外動搖的自己感到困惑，而且以難得一見的狼狽態度做出辯解。
　　偵探也搖著頭說：
　　「嗯，哪裡，我在回信之後也應該隔一點時間才對──話說回來，剛才訊息裡提到的那件事。妳們這邊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重新打起精神來的偵探恢復成平常的微笑。
　　在那由他回答之前，小曆就有所回應。
　　「嗯～沒什麼特別的喲。真要說的話，大概就只有這些蛋糕和茶具組不知不覺之間就準備好了吧？」
　　「這就……奇怪了。」
　　克雷威爾接過那由他幫忙沖泡的紅茶，並瞇起眼睛。
　　「咦？等等，沒什麼好奇怪的吧。這是經常有的事情吧……」
　　小曆的聲音裡帶著不安。從她的樣子來看，應該是拚命想要避開恐怖的結論吧。
　　「我跟虎尾先生確認過了，飯店內所有的服務都是由搭載人工智慧的從業人員所提供。他們並非幽靈，所以看不見身影也太奇怪了……是圖像方面的錯誤嗎……？有可能是某個地方的檔案讀取失敗……」
　　這樣的評論讓那由他歪起頭來。
　　「但是櫃檯有留下字條吧？要我們『自由使用設施』。如果是因為圖像系統出錯而看不見從業人員，應該有某個看不見的人站在櫃檯後面，那個時候就不會準備那樣的字條了吧？」
　　克雷威爾搔起頭來。
　　「說得沒錯。所以才會因為搞不清楚狀況而頭痛──不過『人工智慧的系統本身似乎正常運作當中』。根據虎尾先生表示，至少程式上沒有出現錯誤記錄。」
　　搞不懂是怎麼回事。明明就有問題發生了。
　　「怎麼會呢……沒有從業人員也就算了，竟然還沒有錯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然也是錯誤的一種。怎麼說都是發生出乎意料的事情了。只不過，系統方面沒有診斷目前的狀況是錯誤。也就是說它判斷是『依照規格的狀況』。還有剛才在夜行列車上碰見的毛羽毛現母子、擔任車掌的夜行先生以及在車內販賣物品的朧車都正常運作當中吧？如果人工智慧的系統全體發生問題的話，在同一個區域活動的他們沒有異常也太奇怪了。但是卻只有這間飯店內部發生奇妙的問題──這就令人搞不懂了。」
　　似乎連這個偵探都有搞不懂的事情。他大概已經做出幾種推論，但因為情報量不足而無法縮小範圍。
　　「順帶一提，今天是星期六，許多開發工作人員都休息。這間飯店本身就是在開業之前，所以也沒必要緊急加以修正。在過完週末之前應該不會有什麼動作吧。難得的溫泉旅行卻遇上了這種怪事。」
　　偵探像是感到很抱歉般嘆了口氣。
　　「我算是欠虎尾先生人情，所以現在要幫忙著手調查。妳們有什麼打算？看是要登出也沒關係，不然難得有這個機會，也可以繼續住下來。某方面來說，這是相當罕見的情況。開業之後應該是人潮洶湧吧。」
　　那由他內心已經做出決定了。
　　「我也幫忙調查吧。萬一出現敵人的話，偵探先生的能力值根本無能為力……小曆小姐妳呢？」
　　小曆立刻有所反應。
　　「那我也要幫那由小姐的忙！應該說……為了維護青少年保護條例，才不會讓妳獨自跟偵探先生待在飯店裡呢！」
　　偵探這時候跑來跟小曆握手。
　　「實在太感謝妳了。小曆，我相信妳一定會這麼說。」
　　「……我自覺對於恐怖的部分很沒有抵抗力，不過偵探先生也頗為膽小呢……當然我指的不是恐怖，而是法律方面。」
　　這樣的諷刺，反而讓偵探一臉嚴肅地點頭表示：
　　「警察時代學習到大量的冤罪例子。法律上原本是『無罪推論原則』，但是關於色狼跟性犯罪的冤罪事例通常是『有罪推論原則』。那搞不好比恐怖情節還要可怕──當然不能放過實際犯罪的人，但冤罪的話可就敬謝不敏。」
　　那由他感到相當傻眼。
　　「關於這一點，你也該相信我了吧。我不會對偵探先生做出如此不講理的事情。」
　　「嗯，就算妳沒這個意思，還是有世俗的眼光存在……至少也得等妳十八歲以上，未滿十八歲實在太恐怖了。就跟導火線隱藏起來的爆裂物一樣。」
　　到了這個地步，不由得會讓人覺得他過去在女性關係上一定有什麼創傷。
　　小曆也莫名其妙地以同意的表情點著頭。
　　「是啊……看見剛才穿泳裝的模樣，就會做出『沒發生什麼事才奇怪』的判斷吧……」
　　被兩個人以憐憫的眼神看著，那由他只能以困惑的口氣表示：
　　「對我來說，你們兩個人的發言才不合常理。話說回來，調查具體來說是要做什麼事呢？好像只能隨便在飯店裡面到處看看而已。」
　　「那樣就可以了。正如我剛才所說，開發人員因為放假而不在，所以沒辦法取得聯絡。為了讓他們之後能方便作業，我們只要調查內部發生了什麼事情即可。查明原因以及對應當然是由開發方來做。所以說我一個人也可以處理得來──」
　　偵探似乎是想要單獨行動，不過理由是因為破壞了悠閒溫泉旅行的罪惡感。那由他就是在識破這一點的前提之下刻意表示願意幫忙。
　　「不，我也很在意這件事。就在剛剛，我感覺到一股奇妙的氣息。我想應該不是偷窺，但我在屋頂泡溫泉時，看見樓梯那邊似乎有什麼在蠢動──為了確認而走下樓梯，就看見這堆蛋糕了。真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的話，我也想知道原因。」
　　這純粹是好奇心的流露，沒有其他因素。
　　默默吃著蛋糕的小曆聽見後整個人僵住了。
　　「……咦，妳說什麼？我怎麼沒聽說……」
　　「抱歉。因為覺得小曆小姐會害怕，我就沒說出來。」
　　「那由小姐──？這樣不好喲！真的很不好！我還悠閒地在那裡游泳耶！別丟下我一個人啦！」
　　小曆立刻纏到那由他身上。因為一旦說了她就會嚇到令人感到同情的地步，所以實在很難判斷該怎麼做。
　　克雷威爾露出沉思的表情並搓著下顎。
　　「奇妙的氣息嗎……那由他，關於那個『蠢動的某種東西』，妳知道它的大小或者特徵嗎？」
　　「完全不清楚。關於大小……最多就只知道它絕對不算巨大，也不知道是小孩子還是大人。因為是在樓梯上，只看到黑影一瞬間閃過，也有可能是我看錯了。」
　　「唔……好吧。茶會結束之後就三個人一起在飯店內逛逛。說不定會遭遇到什麼東西。」
　　小曆無力地垂下頭來。
　　「……我不想去～但更不想一個人等待……我想在溫泉裡和那由小姐卿卿我我……」
　　「不管待在哪裡，會遇見的時候就是會遇見，與其靜靜等待，還是主動進攻比較輕鬆喔。結束在可能範圍內的調查後再放心地休息吧。」
　　那由他摸摸小曆的頭之後，她就像放棄掙扎一般輕輕點了點頭。雖然對膽怯的她不好意思，但還是有想在這個寬敞設施裡到處逛逛的好奇心。
　　結束平穩又心神不寧的茶會之後，那由他等人便離開總統套房。
　　由於是鳥居形的飯店，這個最上層同時也是左右兩邊高塔的聯絡通道。
　　其中一邊是客房，另一邊則是面對屋外的瞭望台，而且還設置了應該是高空彈跳用的跳躍台。
　　由於沒有工作人員，所以目前無法使用，不過就算有人也不太願意挑戰。深夜中從七十層樓高的地方躍下，有一種和恐怖片不同的毛骨悚然感覺。
　　「說起來那個地方還是要有工作人員在才行吧。」
　　那由他透過通道的玻璃窗指向瞭望台，同時對偵探這麼問道。
　　「就是說啊。明明還有以顧客為服務對象的攤位，卻沒有半個人在。熱狗、烤鳥串和鯛魚燒嗎──」
　　「偵探先生，看仔細一點。是熱苟、烤烏串和鯉魚燒喔……」
　　這下子反而想稱讚注意到這些不同的小曆了。因為那些字體經過巧妙的變化，必須看得相當仔細才能分辨出來。
　　「真的像大家來找碴一樣……商品果然也經過詭異的更動嗎？」
　　「有機會的話還真想試試看，不過都沒有人在──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接客用的AI有多重要。雖然也可以用自動販賣機來代替，但是攤販比較有氣氛，就算是人工物，有沒有人在氣氛可以說完全不同。」
　　小曆也在抱著那由他手臂的情況下點頭表示同意。
　　「最近的AI們完成度真的很高……像超商店員的應答很輕鬆就能完成，而且態度又好，不會因為心情的好壞而改變性格。」
　　「因為累積越多情報就會變得越洗鍊。雖然自動學習型AI有時候會變得有些奇怪，但是專門用來接客的機型需要的動作極為有限，所以很容易設定。加上只要複製同樣品質的店員就能無限增殖，而且不需人事費用，更不必擔心身理與心理狀態的好壞──簡直就像是實現了資本家夢想的驚人性價比。」
　　雖然點著頭，不過那由他又加了一句重點。
　　「不過還有必須不停電這個前提。然後要是出現像這次的狀況，感覺也會很棘手呢。」
　　克雷威爾笑了起來。
　　「沒錯。還有目前研究AI的技術人員大概可分為兩個方向。其中一種是以『為了讓人類的生活更加便利的機械性智慧』為目標。這種AI會被用在汽車的自動駕駛、產業用的工作機械上。另外一種則是以『機械重現人類的智慧』為目標。讓電腦理解感情、能夠自然地對話，也就是創造出人工的『人類般物體』。這一種AI就很麻煩了。如果成功開發出高水準的作品，就會發展出『是否該承認人工智慧的人權』的議論。假如不承認的話，人工智慧可能會為了追求自己的人權而革命，並因此敵視人類。就算承認了，之後人工智慧還是可能會想支配、控制人類。雖然這是古老科幻小說裡經常出現的題目，但已經逐漸進入得認真討論的時代了。」
　　小曆轉變成茫然的表情。
　　「……偵探先生，說日語好嗎？有很多地方都變成恩將納語嘍。」
　　「並沒有。恩將納是都市的名稱，根本不存在那種語言──這是本來應該更認真思考的事情。如果我站在人工智慧的立場，我會先隱藏危險性並強調便利性，慢慢地滲透到軍事技術與公共建設的中樞。再來只要累積實績，在世界不能沒有人工智慧的時代來臨之前靜靜等待『革命』的時機──和人類不同，它們幾乎擁有無限的時間。所以等待應該不是太痛苦的事情才對。」
　　結束漫長論點的克雷威爾，咧嘴露出刻意的微笑。
　　「怎麼樣？我說的事情比幽靈還要恐怖吧？」
　　像人偶般瞪大眼睛的小曆，脖子瞬間傾斜說：
　　「聽不太懂。」
　　完全不知道偵探在講什麼。
　　──另一方面那由他則是再次佩服起偵探的話術。
　　談話的內容本身並不重要。只是與人工智慧相關的常見論調，甚至可以說是接近神祕學的八卦，也沒有什麼新的見解。
　　但是克雷威爾卻藉由一連串的會話來玩弄小曆的思考，以給予新的混亂來成功讓她冷靜下來。
　　原本感到相當害怕的小曆，現在很正常地緊靠在自己身邊往前走。表情雖然比平常還要傻，至少已經不感到害怕了。
　　（偵探先生也越來越會應付小曆小姐了呢……）
　　認識到現在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因為經常待在偵探事務所而進展為不必拘泥小節的關係。
　　最後那由他一行人就隔著玻璃經過瞭望台，準備進入其中一座高塔。
　　樓下應該幾乎都是客房，但根據剛才事先拍下來的導覽圖，其中也有演唱會會場以及KTV。
　　邊看導覽圖邊往前走的那由他，突然注意到某個奇怪的地方。
　　「偵探先生，這棟建築物是鳥居的形狀對吧？」
　　「嗯。這裡就是屋頂的部分。」
　　「鳥居……最上面的棒子下面還有一根棒子對吧？」
　　那由他的提問讓偵探臉上浮現莫名誘人的笑容。
　　「最上面的屋頂是『笠木』，與其緊貼的是『島木』，然後下方的橫向棒子是叫作『貫』。總統套房就是位於島木的中央部分，屋頂上的溫泉就是笠木的部分。原來如此──導覽圖上面沒有『貫』的部分。」
　　飯店的外觀無疑是鳥居形。但是內部的平面圖裡關於橫棒的「貫」這個部分則沒有任何記載。
　　「以位置來說，是從這裡往下數十樓左右的地方……不會覺得有點在意嗎？」
　　偵探輕拍了一下手。
　　「妳的眼光確實很銳利。這是最適合設置密室的地點。我們去查查看吧。」
　　「密室……陷阱……傳送區……卓柏卡布拉……」
　　察覺到小曆又感到膽怯的氣息後，那由他就在她耳邊呢喃：
　　「絕對和卓柏卡布拉無關。因為是刻意隱藏起來，說不定是『寶物庫』那樣的地方……」
　　「走吧！我們快點過去！」
　　有時甚至會覺得應該學習她這種單純明快的個性。關於因為是遊戲測試，所以應該沒辦法帶回任何東西這一點就不特別提起了。
　　搭乘電梯的那由他等人，按下了五十三樓的按鍵。
　　飯店總共有七十層樓，從鳥居的形狀來看，「貫」的部分應該是在四十五樓到六十樓之間。五十三樓是其中間偏上，而五十三樓到五十六樓的三層樓是體適能空間。
　　看來是有橫跨複數樓層的大規模滑梯以及攀岩系的設施集中於此，而有這些設施就很容易設置密道。
　　帶著幾分緊張以及更勝於緊張的好奇心，載著那由他等人的電梯僅花了幾秒鐘就抵達指定的樓層。

　　§

　　唐突地出現在飯店內的體適能空間，裡面全是正式到令人嚇一跳的設施。
　　以挖空三層樓後利用其高度的螺旋狀巨大滑梯為中心，除了連結上下左右的複數溜索、牆面上的攀岩空間外，還有令人聯想到忍者修行的體適能訓練區等，實現了不像是在飯店內的運動空間。
　　角落也設置了小孩子用的攀登架與蹦床等設備，如果是整個家庭來住宿的客人，應該可以在這裡花上一整天的時間。
　　而且整體的裝飾都走和風路線。
　　滑梯是流水素麵的竹樋，升降出入口是五重塔，牆面的抱石是城壁，溜索的鋼絲則是模仿蜘蛛絲。
　　雖然這樣混沌的光景宛如外國人聯想到的錯誤日本印象，不過算是相當接近「妖異橫丁」的概念。
　　有點被震攝住的那由他環視了一圈整個空間。
　　「哇……哇……要……要探索對吧？要到處調查對吧？」
　　露出心癢難耐模樣的小曆，似乎想去試玩各種設施。察覺到她的視線看向何處，那由他就放開小曆的韁繩。
　　「抱歉，麻煩小曆小姐先去試試看滑梯吧。說不定是某種開關。我也會重點調查這四周圍。」
　　「了解！我過去了！」
　　小曆就以射出去的箭，或者在遛狗場嘻鬧的小狗般的速度瞬間衝出。
　　探索著周圍的克雷威爾小聲呢喃：
　　「……妳會不會太懂得操控小曆大小姐了……？」
　　「在遊戲裡面還是希望她可以享受一番吧。因為小曆小姐她一直很照顧我啊。」
　　和偵探說著話的那由他，抓住設置在近處牆面上的攀岩用岩石。雖然不是很清楚，但這似乎是叫作「固定點」。當然那由他在現實世界裡沒有挑戰過這種運動。
　　雖然也不會特別想試試看，不過往上爬一點的地方，有一個類似休息處的空間。
　　「……偵探先生，不覺得那個空間很可疑嗎？」
　　「是很可疑沒錯……嗯。老實說不只是那裡，每個地方看起來都很可疑。」
　　說起來因為是體適能空間，因此有許多似乎可以設置密門的地方。
　　做好搜索將陷入長期抗戰的心理準備後，那由他就把手放到固定點上。
　　「我爬上去看看。以偵探先生的能力值很難爬得上去，所以請你負責下方的搜索吧。」
　　在這個空間裡，玩家的能力值將直接連結運動能力。對於只提升幸運值的偵探來說，這面牆的確有點困難。
　　「知道了。妳也要小心──」
　　「啊。」
　　爬到一半的那由他，手指突然滑掉了。
　　這不是普通的攀岩。由於掉下來不用擔心受傷，所以似乎還設計了「陷阱」。
　　那由他抓住的固定點，是設計成在觸碰後經過一定的時間就會軟化並且變滑。
　　從背部往下跌落的那由他，背部沒有撞擊到地板，在空中就被兩條手臂給抱住了。
　　「……以妳來說，算是罕見的失誤了吧？」
　　「……是的。我也這麼認為。」
　　這就是一般所說的「公主抱」姿勢。
　　克雷威爾依然抱著跌落的那由他，臉上則是浮現調侃的微笑。
　　「有沒有受傷……嗯，不可能會有。畢竟是在遊戲裡面。」
　　「……抱歉。謝……」
　　當那由他準備道謝時──
　　「呀呼～！」
　　小曆就隨著尖銳的歡呼聲從滑梯上溜下來。
　　察覺危機的偵探整個人僵住了。
　　從滑下來的地點緩緩站起來的小曆，對著他咧嘴露出恫嚇的笑容。
　　「……咦？趁我稍微不注意的時候在做什麼？偵探先生……？」
　　「……不，剛才那真的是不可抗力……」
　　以一隻手制止焦急的偵探後，那由他就代替他辯解。
　　「想爬上牆壁的我摔了下來，是偵探先生接住我。請不要冤枉他了。」
　　以快腿跑過來的小曆，將帶著指責之意的指尖對準偵探。
　　「那由小姐……！不能這樣寵他！剛才這個人若無其事地摸了那由小姐的側乳啊！」
　　「不，他沒有摸到。說起來在浴池裡完全主動來摸我的小曆小姐，應該沒有資格指責別人才對吧。」
　　小曆頓時說不出話。偵探是因為不可抗力，小曆則完全是故意。兩者的差異實在太大了。

　　或許是察覺自己理虧吧，小曆以有點自暴自棄的口氣轉移了話題。
　　「嗚……今……今天就饒了你！倒是那由小姐！上面有密門喲！」
　　她以聽不出是生氣還是在炫耀的口氣指著滑梯上方。
　　那由他這時真的嚇了一跳。她知道小曆的觀察力十分敏銳，但這實在太快了。
　　「咦……已經找到了嗎？但是那裡並非『貫』的方位──」
　　「──不，有很多在牆壁裡設置通道的例子。過去確認看看吧。」
　　那由他被一臉得意的小曆拖著手，和克雷威爾一起踏上構成滑梯的五重塔。
　　外觀雖然是模仿五重塔，但並非獨立的建築物，背面有一半埋在牆壁裡面。也就是所謂金玉其外的裝飾，但是材質與實物相近，所以看起來並不廉價。
　　「這裡！就是這裡有一扇門！因為很恐怖所以我沒有看裡面！」
　　小曆所指的是塔的最高處，設置在樓梯旁邊讓人排隊等待用的木製長椅。
　　乍看之下只是簡易的長椅，但其實藏了鑽進座面下方後以合頁吊住的牆壁方板子就會直接翻開的機關。
　　雖然對一個大人好不容易才能爬過的狹窄程度感到無奈，那由他等人還是穿過密門到另一邊去。
　　隔了一面牆壁的後面，是鋪設了榻榻米的狹窄房間。
　　還放了一台以輪盤來轉台的老舊真空管電視。
　　此外還有可愛的及腰桐木衣櫃、蓋了紅布的鏡台、被坐墊包圍的圓形矮桌等等，飄盪著昭和風味的生活空間就出現在眼前。
　　走在前面的那由他，因為這意外的光景而不由得呆立在現場。
　　跟在後面的小曆與克雷威爾也以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歪起頭。
　　「咦咦咦……這房間是怎麼回事。有人住在這裡嗎……？」
　　「確實有種莫名的生活感……嗯？這台電視是監視器的螢幕嗎──」
　　偵探打開開關後，分割成四等分的畫面就映照出體適能空間的各處。
　　轉換頻道之後，地點就不停地更換。寬敞的大廳、屋頂的溫泉、星象儀與瞭望台餐廳──
　　突然想到什麼的偵探，在電視畫面映照著街機區的狀態下，把頭伸進頭上地板的出入口。
　　「……噢，果然是這樣。這台電視的頻道能夠指定傳送的地點。妳們看看吧。」
　　那由他取代偵探把頭伸進出入口後，發現視界裡出現大型電玩與夾娃娃機的筐體。
　　「傳送門……？是抄捷徑用的房間嗎？如此一來，這種生活感究竟是什麼意思──」
　　那由他感到困惑時，小曆突然就纏住她。
　　「那……那由小姐！剛才那邊有東西！」
　　小曆的視線看著房間深處──半開的紙門處。
　　克雷威爾迅速跑過去把紙門拉開，但沒有任何人在那裡。只有一道細微的腳步聲從直接由電燈泡照耀著的木板走廊跑過。
　　「追上去吧！」
　　剛才絕對有什麼東西待在這裡。
　　「哇哇哇！那由小姐，等一下！」
　　「交給妳們了，我之後就過去。」
　　小曆立刻追了上去，但克雷威爾卻因為能力值的限制而無法像那由他她們那樣快速行動。偵探也知道悠閒地等待的話，會被對象給逃走。
　　那由他拖著裝束的衣袖，以燕子滑行般的速度跑過走廊。
　　左右兩邊都跟剛才一樣，是一整排由紙門所區隔的小房間。短短的距離下連續出現轉角，逃走的對象也因為被牆壁擋住而看不見身影，但是腳步聲聽起來不遠。
　　然後不到一分鐘內，那由他與小曆就來到走廊的盡頭。
　　一邊大概有二十扇左右的紙門長長地連結在一起，而其中一扇剛剛才關上。
　　逃走的某個人，從紙門與紙門之間的縫隙衝進去了。
　　──紙門後面可以感覺到複數的氣息正蠢蠢欲動。
　　小曆的肩膀抖了一下，接著便抱住那由他的腰部。
　　「……那……那由小姐……要進去嗎？說不定是陷阱喔……」
　　「就算是陷阱，不加以確認就沒辦法向偵探先生報告吧。最重要的是……我也很在意究竟是什麼人。」
　　那由他隨手，但在保持警戒的狀態下把紙門打開。
　　微暗的室內──多數的眼睛一起回過頭來。
　　「咿……！」
　　小曆屏住了呼吸。
　　那由他也一瞬間擺出備戰姿勢，但清楚看見室內的樣子後──她的思考就從警戒變成了困惑。
　　在裡面的是一群有著黑色毛髮的矮小動物。
　　四肢又粗又短，頭卻特別大。
　　幾乎只有兩頭身的動物，是類似極度變形之後的玩偶「貓」。
　　這些毛球們擠滿了鋪設榻榻米的大客廳，分成好幾個小組埋頭進行著某種作業。
　　面對這莫名可愛的集團，原本感到害怕的小曆，手部的力量也完全放鬆了下來。
　　「……咦，這些孩子在做什麼……？」
　　從貓咪們的縫隙裡，可以看到幾塊放在地板上的「標語牌」。

　　「堅決行使罷工權！」
　　「慶祝‧國際勞動節！」
　　「凍結薪資！」
　　「勞動貓的權利。」
　　「歲末大拍賣。」
　　「清倉跳樓大拍賣！」
　　「風林火山。」

　　「……這是什麼？」
　　那由他終於在困惑的情況下提出問題。
　　製作看板當中的黑貓站起來，大步走到兩個人的腳下。
　　靜靜從手上交出去的貓用小標語牌上，以漂亮的黑體寫著「零食增量宣傳活動」。牌子的邊緣還排滿人造花，甚至還有燈泡裝飾，可以說是嘔心瀝血的力作。
　　「……這是什麼？」
　　──即使知道不會有回答，那由他還是再問了一次。
　　腳底下的黑貓們歪起頭來──
　　以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往上直盯著持續呆立在現場的的兩個人。

　　§

　　「……結果那件事的結局究竟是什麼？」
　　聽見遊戲情報網站「MMO Today」的管理者──辛卡用難以置信般口氣提出的問題，偵探克雷威爾，也就是暮居海世則是用嘆息來回應。
　　這裡是克雷威爾在現實世界的個人事務所兼自宅。登記上這間自宅是總公司，主要的辦公地點則是VR空間，所以社員們幾乎不會到這裡來。
　　來訪的就只有跟克雷威爾個人有深交的朋友，而辛卡就是這樣的朋友之一。
　　原本是因為其他工作而來這裡開會，不過兩個人的話題也談到了前幾天的「溫泉旅行」。
　　「不知道算不算結局，嗯，總之就是AI的貓型從業人員們從飯店裡消失的理由……說起來呢，其實是人工智慧的『會錯意』。」
　　坐在沙發上的辛卡，原本溫和的眼神難得出現了扭曲。
　　「會錯意？到底是會錯什麼意，才會出現那樣的情形？」
　　另一方面，克雷威爾則是從辦公椅上無力地輕輕揮了揮一隻手。
　　「似乎是半吊子的自動學習機能有問題。從網路上發現五月一日『May Day』，也就是『國際勞動節』的紀錄，誤認為它跟萬聖節、聖誕節一樣是一種慶祝活動。再加上獲得『勞動節前後一定得罷工』的錯誤情報，結果我們抵達時從業人員全部都埋頭於製作標語牌。只是模仿搜尋圖片後出現的字形，大部分都是無關罷工的標語就是了。」
　　一行人闖入的貓咪空間，似乎是僅限工作人員進入的員工宿舍。雖然設定上是一般客人也能夠進入，但基本來說屬於隱藏區域，也是人工智慧能夠隨便使用的自由空間。
　　偵探的分析讓辛卡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雖然有很多話想說……不過準備了蛋糕和茶具組又是因為什麼理由？如果是罷工而缺勤，飯店的服務應該也會停止吧。」
　　克雷威爾聳了聳肩。
　　「這正是AI會錯意的地方啊。牠們沒有『不做事』的意思。只是判斷罷工是這個祭典活動的一種義務，關於準備點心以及招待客人等工作，即使是罷工也沒有疏於準備。那由他在溫泉那裡看見的身影也是為了確認客人狀況的客房服務人員般個體。身為從業人員是不能對客人失禮，但是又有必須履行罷工的義務──是很困難的二律背反對吧？」
　　和發笑的偵探不同，辛卡像是很疲憊般按住了眼頭。
　　「實在搞不懂……那已經不是罷工而是『躲貓貓』了吧？」
　　「虎尾先生也這麼說。或許是判斷『罷工』這個行為是『從客人面前消失』吧。總之就是言語的定義設定過於曖昧。雖然是自動學習機能的調整錯誤，但那家營運公司的腦袋有點奇怪……聽說因為覺得有趣就直接沿用了。」
　　聽到這裡，辛卡便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來這招啊，你也建議他們這麼做嗎？」
　　「我在報告書上寫了『同行的兩名一般玩家都有相當正面的反應』。小曆大小姐甚至和那些從業貓們意氣相投，最後跟牠們一起製作起標語牌。上面寫著……『整人大成功』。」
　　對於開發陣營來說，這確實像是在整人一樣，這時候克雷威爾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辛卡也笑著繼續問道：
　　「不過直接加以運用的話，那麼……難道說現在依然在罷工嗎？」
　　偵探則是搖了搖頭回答：
　　「不，開幕時還這樣的話實在太糟糕，為了讓牠們停止罷工，似乎和牠們約定好將會改善勞動環境。好像會增加人手並採取三班制。也就是說很令人羨慕的，明明是AI還有休假。」
　　辛卡臉上轉變成思考的表情。
　　「這個嘛……從業人員全部都是黑貓對吧？這樣飯店裡面不會到處都是休假中自認為是老大的貓咪？」
　　「應該是吧。說起來，想要增加貓咪數量的開發人員也把避免罷工當成免罪符吧。」
　　關於飛鳥帝國──或者可以說「百八之怪異」，開發小組的方向性一直都有點奇怪。雖說不是所有玩家都能夠容忍這種奇怪的方向，不過目前還沒有發生什麼大問題。
　　話題告一段落時，克雷威爾就嘆了一口氣。
　　從業人員是貓咪這件事，在看到擺放在飯店玄關的巨大燈籠時應該就要注意到了才對。克雷威爾把寫在那裡的文字唸成「招鬼(syouki)」，不過實際上應該是唸作「maneki」（註：日文中招呼之意）。
　　大廳甚至還放置了黃金貓大佛這種極為明顯的提示，之後從虎尾先生那裡聽說，這次飯店的製作者跟「貓妖茶屋」的策劃者是同一個人。
　　營運方之所以強力推銷貓咪，是因為還有「刪減預算」這個因素。除了沿用既有的3D模組外，同時也沿用客製化培育出來的AI，再把這次的飯店經營連結到累積的檔案上──將來似乎是想達成販賣「VR空間裡飼養的數位寵物」這個目標。
　　雖說早就有類似的物品，但是那些AI和很久以前的機器寵物其實沒有太大的差別。「宛如人類的AI」的發展屬於現在進行式，而且各公司也還在競爭當中，不過「寵物專用AI」的競爭對手比較少，以發展性來說算是被看好的領域。
　　重新倒了一杯紅茶後，辛卡就壓低聲音表示：
　　「話說回來……你從剛才就一臉憂愁，是在擔心什麼事情嗎？」
　　只能說真不愧是過去統率解放軍的領袖，對這方面的觀察力相當敏銳。
　　克雷威爾也認為沒有什麼好隱瞞，於是便老實地點點頭。
　　「這次的案件，結束之後再回顧就會發現是『AI的會錯意造成的笑話』……但換個角度來看，這樣的事象完全就是『AI的反叛』了。」
　　辛卡也默默點了點頭。
　　他似乎也在談話途中注意到這一點。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經常會轉變成正在思考的眼神。
　　「的確沒有危險性。但只不過是『這一次』。只是AI也跟人類一樣會會錯意，如此一來就有可能受到奇怪的思想荼毒。這次的案件就是這樣的實例之一，同時也覺得不是能夠笑著帶過的事情。」
　　飯店的貓型AI們在沒有惡意的情況下，做出超乎營運方想像的「罷工」這樣的行動。
　　像這種AI出乎意料的失控，從古典科幻的時代開始就有許多相關創作，也就是說已經不是什麼稀奇的情節。但許多人類尚未察覺到，實際上應該面對「這個」的時代已經來臨了。
　　只不過，在沒發生任何問題時就煽動危機感，也只會被笑著說句「你太誇張了」然後把事情帶過。
　　辛卡稍微壓低聲音說道：
　　「你的公司也致力於這種AI系統的安全檢查吧？」
　　「是想要做，但像我們這種小公司還只是在摸索。沒有什麼可以引以為傲的竅門。唉，真是受不了……第一個盒子是『VR技術』，第二個盒子是『The seed』，第三個盒子是『人工智慧』──這幾年來人類實在開啟太多潘朵拉的盒子了。這個世界不知道隱藏了多少潘朵拉的盒子喔。」
　　抱怨的聲音裡帶著一些諷刺的口吻。
　　辛卡稍微笑了起來。
　　「大概有一百零八個吧？至少應該超過煩惱的數量才對──啊，說到煩惱……」
　　他迅速探出身體，從正面窺探著克雷威爾的眼睛。
　　「我們換個話題吧，身為你的友人，還是應該給你一個忠告。」
　　──大概可以想到他要說什麼。但克雷威爾還是只能帶著微笑裝傻到底。
　　「什麼事呢？我想不出來耶。」
　　「還裝傻……沒有啦，我這個已婚人士實在不想對獨身者的異性關係說三道四……但是『劈腿』實在不太好吧。」
　　「……等等。先等一下。我是說真的。」
　　被人從意料之外的方向指責，克雷威爾臉上的表情就從淺笑轉為嚴肅。
　　辛卡則是一臉認真地扭曲著眉頭。
　　「我從虎尾先生那裡聽說了。帶著年輕幾歲的可愛系OL和年紀相差很大的成熟型女高中生到度假飯店揮霍，最後甚至還賴掉總統套房的費用？」
　　偵探忍不住想抱住自己的頭。
　　「……嗯，只感覺到滿滿的惡意。以整體的構圖來說是完全錯誤，但每一個重點卻又令人難以否認而且感覺到極度的不講理。這種時候該怎麼做？我可以告虎尾先生毀謗嗎？」
　　「不是劈腿嗎？檢驗遊戲測試記錄的工作人員，似乎隨著詛咒感嘆人生的不公平，還差點就要放棄職務了，聽說是虎尾先生拚命安撫才把人留下來──找出原因之後，你應該享受了一番吧？」
　　「……我不會說完全沒有享受……不過，大概不是你想的那種享受喔……」
　　──偵探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曆和貓咪們開始「單雙賭博」，小曆輸了一屁股後換克雷威爾上場，結果他不倚賴自身的高幸運值就直接大殺四方。
　　由於贏過了頭，所以被貓咪們當成神來崇拜，甚至得到了紀念品，或者可以說供品的黃金貓大佛模型，但因為是遊戲測試而無法帶回來。
　　之後就和貓咪們一起玩牌與桌遊，結果根本沒有回到特別住進去的寬敞寢室，直接就在那裡睡著了。
　　某方面來說，偵探確實是「跟兩個年輕女生共度一宿」，但言語的印象與現實之間有一道堅固的牆壁。而且周圍還有大量的貓咪。
　　「從業的貓咪們也加進來，幾乎一整晚都在玩遊戲。自從學生時代後就沒有這麼做過了，所以我不否認頗為樂在其中，不過絕對沒做什麼壞事。」
　　辛卡歪著頭來表示：
　　「……但是就我聽到的，其他還有像什麼泳裝啦公主抱啦……還有醒過來的時候也──」
　　「抱歉，有人來了。」
　　剛好在這個時候有人按門鈴。
　　認為應該是宅急便來到的克雷威爾逃走般來到玄關。在對應宅急便人員的期間，必須想出躲開辛卡追問的藉口才行。
　　但是克雷威爾這樣的企圖不到三秒鐘就崩壞了。
　　打開的門前面，站著身穿西裝外套制服的黑髮女高中生。
　　「午安，偵探先生。抱歉突然來訪。親戚寄了許多山菜給我，因為量實在太大，所以想分一些給你……咦？有客人在嗎？」
　　在銀鈴般聲音的引誘下，辛卡從深處的房間現出身影。
　　──最近這段日子，那由他為了準備學測而經常來到克雷威爾的事務所。當初說好只在VR空間裡面，但登入中會有小曆或者其他朋友來聯絡，因此很難集中精神，於是逐漸變成她也會來到這間事務所。
　　如果只是獨自居住的房間那麼那由他也會有所顧忌。但是這裡同時也有事務所的機能。包含沙發組在內的房間氛圍都排除了生活感，讓這裡像一間辦公室，所以她才沒有什麼抵抗感。
　　看見辛卡的身影後，那由他清純且客氣地行了個禮。
　　「初次見面。我是暮居先生的朋友，名字叫那由他。平常就受到暮居先生許多照顧……」
　　「噢，那個，我才要請妳多多指教……呃，克雷威爾……？」
　　配合那由他完美的行禮，辛卡隨即用沉痛的眼神看向克雷威爾。
　　「……這位大小姐比傳聞中更加漂亮耶。」
　　「……現在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我了，但我絕對沒有做出違背倫常的事情。」
　　好不容易才做出這樣的主張，結果辛卡就露出了解一切的平穩表情，溫柔地拍了拍克雷威爾的肩膀。
　　「看來會打擾你們，我今天就先走了。下次再和虎尾先生一起好好跟你聊聊吧。」
　　「……真的是『聊聊』嗎？我看應該是『拷問』吧？」
　　「那就得看你提出什麼藉口嘍……抱歉。我什麼都沒說。」
　　目送迅速走出事務所的辛卡離開後，那由他便不安地呢喃道：
　　「剛才那個人好像在哪裡看過……？那個……對不起，偵探先生。難道說我打擾你們了？」
　　「沒有……妳不用在意。工作上的事情已經結束，反正他本來就快要回去了。」
　　身為一個大人，在這種狀況下不能讓她看出自己的動搖。這是偵探的一點點尊嚴。
　　那由他以有些顧忌的態度進入事務所內，從書包裡拿出圍裙來罩在制服上面。
　　以熟練的動作站到廚房前面，開始對帶來的山菜做調理前的準備工作，同時以伶俐、平淡的口氣說著：
　　「除了山菜之外也一起寄了蕎麥麵給我。晚餐吃山菜蕎麥麵應該可以吧？會花一點時間，偵探先生就繼續工作等我做好飯吧。」
　　「……嗯。謝謝。」
　　只說到這裡，偵探就泰然坐在辦公桌前面。
　　──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說起來原因是出於在VR空間的偵探事務所裡共度一段時間後，連現實世界的空間也變得以自然的態度面對她，但是從辛卡的反應來看，目前社會大眾的觀感似乎不是太妙。
　　（哎，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呢──）
　　偵探對於推理能力有一定程度的自信。但是世界上有一大半是光靠推理無法解決的事象。
　　對今後的對應感到困惑的偵探，就像是為了暫時逃避現實般，先行檢查起工作的電子郵件。

　　＊

　　百八之怪異開發室祕辛其之壹

　　歡迎光臨貓之宿
　　招鬼屋溫泉度假大飯店

　　鄉下深山裡面的突兀鳥居型超高層飯店──這本來是不打算公開的設施。
　　其真正的來歷是營運方的社員們自行瞞著上司所製作出來的VR空間休憩所，製作時不只是開發部，連人事部、法務部的人員都以自由參加的方式提供協助。
　　雖然也可以視為超越部署藩籬的一大企畫，但是說起來目的實在不怎麼光明正大，因此被發覺時，有一部分管理職甚至傳出了「這些薪水小偷」的咒罵聲。
　　但是把無法休長假的鬱悶發洩在上面所製作出來的完成度可以說是鬼氣逼人，經過CTO（技術人員最高負責人）橡守先生的熱烈推薦後決定實際在遊戲內上線。
　　另外或許是製作者們完全是依照自己的興趣來調整吧，從業用貓型AI也明顯有若干意義不明的舉動。
　　藉由外部協力者進行遊戲測試時，偶然開始罷工的牠們之後透過勞資溝通提出了幾項要求。
　　詳細內容在此就不提起。不過想要明確記錄下負責調整者嚷著「……可以允許牠們飼養倉鼠嗎……？」並且暫時感到困惑一事。

　　二章搞笑劇妖鼠之宴

　　偵探克雷威爾有好幾張臉孔。
　　在和風VRMMO「飛鳥帝國」裡的他，頂著一張帶領海外客人的導遊臉孔。
　　與遊戲營運公司有相當深的人脈，有時會接受他們的委託進行錯誤驗證與遊戲測試，此時他有著萬事通公司的臉孔。
　　利用這個立場，對於跟「飛鳥帝國」跨界合作的各種企業提出建議、提案，這時他露出的是企業顧問的臉孔。
　　而在現實世界裡的臉孔則是網路安全新興企業「Clover's Network Security Corporation」的社長──暮居海世。
　　「……那麼，哪個才是你的主要收入來源？年收入有多少？」
　　「完全感覺不到回答的必要性。」
　　假日的三葉草偵探社。
　　聽見忍者小曆所發出的無禮問題後，克雷威爾只從辦公桌後面淡淡如此回應。
　　在簡易廚房裡沖泡紅茶的那由他也以傻眼的聲音插嘴表示：
　　「小曆小姐，問這種問題不太好喔。因為事關個人的隱私。」
　　此時小曆從背後抱住一隻貓又，一邊拉著牠的雙手跳舞一邊以適度鬧彆扭的聲音回答：
　　「因為就是會在意嘛！如果超過一千萬的話，那麼跟那由小姐結婚的可能性就會提升到微粒子的等級！」
　　──忘了是什麼時候，曾經以「年收超過一千萬的話會考慮」來拒絕小曆的求婚。
　　「請不要把那種話當真。說起來二十多歲要年收入超過一千萬，一千個人裡面不知道有沒有一個。我的眼光並沒有那麼高。」
　　克雷威爾聳了聳肩。
　　「妳的話似乎能夠找得到……不過比例要由調查的手段來決定。如果是婚友社或者轉職網站等自我宣告的調查結果就會增加一些，不過我記得厚生勞動省的調查是0.0％。由於已經是小數點下一位的資料，也不知道更加詳細的情形，不過可以認為一千人裡面有一個人左右吧。限定二十多歲的話，像是棒球、足球、賽馬與賽艇等的運動選手、暢銷系列的作家以及受歡迎的演藝人員，再來就是知名的金融業、商社、媒體公司……還有飲食店的經營者、牛郎、酒店小姐等，只要是要機名列前茅者應該也能賺許多錢。像這樣把職種並列出來後，看起來就會覺得還算有一定的數量，當然實際上絕對不多。三十歲以後的話有醫師與一般企業的幹部、一部分公務員也能達到標準，不過二十多歲要年收一千萬確實頗為困難。」
　　小曆不高興地瞇起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婚友社或者轉職網站的話應該也混雜了說謊的人吧？」
　　「沒辦法如此肯定。當然多少也有虛榮或者以詐欺為目的的小人存在，但說起來如果不是擁有一定的收入並且想要結婚或者轉職的人就不會登錄，這個時候就能特定出統計上的母數。比如說厚勞省的調查中也包含了學生打工與兼職的人，而許多轉職網站的登錄者已經就業，而且希望轉職的人將成為母數。不過厚勞省也只拿預扣所得稅者來做統計……所以沒有打工的學生以及根本沒有在工作的人應該沒有被包含進去才對。把這樣的人加入母數的話，比例應該會更低吧。」
　　小曆把懷中貓又的肉球對準克雷威爾。
　　「我有異議！話題已經跟偵探先生的年收入無關了！」
　　「……虧我如此拚命把話題帶開了，妳就饒了我吧。」
　　克雷威爾像狐狸的眼睛產生了扭曲。
　　「說起來呢，我的報酬幾乎都是依產量來計價，連續接到好工作的話就會增加不少，沒有工作的話立刻就會斷炊。因為這種不安定的立場，每年的變動也相當大。」
　　這時那由他也看不下去，直接摸著小曆的頭說：
　　「我知道妳很在意，但是問這種事情還是違反規範了喔，小曆小姐。」
　　「……真心話是？」
　　「很少的話會感到同情以及於心不忍，但是像這樣總是在玩遊戲又可以拿高薪的話，又覺得無法接受，所以覺得乾脆不要問比較好。」
　　那由他的話讓偵探深深點了點頭。
　　「這是正確的判斷。不過，我現在也是在工作當中喔。反而是遊玩的時間比較少。關於這一點請不要誤會了。」
　　在辦公桌前操作著筆電型工具的偵探啜了一口那由他幫忙泡的紅茶。由於是在虛擬空間裡，因此根本無法補給水分，但作為嗜好來品嚐倒是無所謂。
　　小曆發出不高興的低吼。
　　「算了，我也不是真的要他告訴我啦。只是偵探先生實在太可疑了……說起來偵探先生實在隱瞞太多個人情報了！就算不告訴我年收，至少也抱怨一下工作之類的啊。就是這樣存在感才會像個NPC一樣啦。」
　　「別強人所難了。網路安全相關、顧問業務、遊戲測試以及偵探──每一個業務都有保密義務。我能說的話題就只有天氣以及食物而已。」
　　偵探露出淡淡的笑容。
　　無視他這段發言，小曆立刻舉起一隻手。
　　「啊，我想問偵探先生跟女性交往的經歷！聽完之後才能判斷那由小姐究竟安不安全！」
　　「這才是最應該遵守保密義務的事情吧。」
　　偵探完全不加理會。
　　說起來，這其實只是雙方都預測過對方的反應後所做出的嬉鬧。彼此已經熟悉到能夠像這樣開玩笑，這反而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就像嬌小柴犬追著狡詐狐狸的尾巴玩，那由他一邊這麼聯想，一邊拉起小曆的狗繩。
　　「不要打擾偵探先生工作了──小曆小姐，新任務的發布時間快要到了。妳不是很期待『獸探訪‧元祿化祕祓繪卷』嗎？」
　　那由他所說的是本週的新任務，內容是尋寶型的獎勵活動。
　　那是撥開大量的水豚，從中找到隨機夾雜在裡面的塔斯馬尼亞袋熊並且抓住的莫名其妙內容，但是根據事前情報得知建議等級是1以上，也沒有年齡限制，恐怖度還是0，看來是營運方所準備的，適合小孩子的遊藝活動，
　　協辦企業可以看到某個動物園的名字，說起來它原本就不是「百八之怪異」的投稿作品。以分類來看，它並非隸屬於百物語以及七不可思議，而是「觀光導覽」這個特殊的種類。
　　跟前陣子的度假飯店一樣，故事性淡薄，也沒有過關概念的追加娛樂設施等等，流程基本上都是以這個種類來實裝。
　　小曆從沙發上跳了下來。
　　「對啊對啊，我超期待的！黃金週特別企畫！盡情擁抱大量的水豚！偵探先生之後有導遊的工作要去爬富士山吧？我和那由小姐就去享受毛絨絨的水豚了！一定要盡情地撫摸牠們！」
　　「……噢，嗯。盡量享受吧。」
　　對於小曆興奮的模樣感到有些受不了的克雷威爾，像是要表示「快點去吧」般揮了揮手。
　　「好的，那我們走了。結束之後會傳訊息給你。」
　　那由他行了個禮後，就和小曆一起離開事務所。
　　入口處的巨大黑貓大佛，不知道為什麼用雙手蓋住眼睛，擺出了「非禮勿視」的姿勢。
　　對經常改變姿勢的大佛輕點了一下頭後，兩個人就快步走下已經變得相當熟悉的階梯。

　　§

　　連假首日的霄暗巷弄出現了比平常更多的人潮。
　　各家店鋪大致上都是人滿為患，而推出連假限定商品或食物的店家人潮更是絡繹不絕。
　　那由他跟小曆也在附近的小吃攤跟白色人猿「猩猩」買了柿子乾蛋糕棒，一邊吃著一邊走向傳送門車站。
　　小曆吃下第一口後就發出歡呼聲。
　　「啊，想不到這個還真好吃！不只有口味，裡面還加了真正的柿子乾！」
　　先不管把虛擬空間裡的食物稱為真正的行為究竟對不對，總之那由他能夠了解她的言外之意。
　　「除了在麵糊裡揉進柿子漿之外，還把切成大塊的柿子乾直接加進去。這種蛋糕現實世界裡面有嗎？」
　　「嗯……做成蛋糕來烤的話，熱度也會把柿子乾煮熟，風味似乎會因此而改變。這應該也是虛擬空間內的甜點吧。」
　　到最近為止，VR空間內的食物一直是急速地往「如何重現現實的味道」這個方向進化。
　　然後重現到達一定程度的現在，終於開始有挑戰「現實世界不可能出現的味道」這樣的商品被開發出來。
　　像是香草風味的豌豆、口感像西瓜一樣的橘子、不會涼掉的薯條等等，產品的種類可以說多采多姿，而且VR美食世界也確實逐漸擴大。
　　「啊，不過之前吃的那個就很恐怖……就是那個輪胎味道的甜甜圈……」
　　「……那根本就是輪胎嘛。」
　　不過現在正值反覆實驗的階段，也有許多失敗的例子。
　　最後兩個人抵達模仿路面電車車站的傳送門。
　　電車隨時處於停車狀態，上車後指定目的地，不到幾秒鐘就能抵達了。
　　為了享受路面電車的樂趣，也可以悠閒地乘坐搖晃的電車來參觀妖異橫丁的各個地方，不過今天的目的怎麼說都是新任務。
　　有著相同目的的玩家們不斷湧進電車內。
　　型態固然是路面電車，但是構造與傳送門沒有兩樣。乘車的乘客在車內購買完車票的同時就消失在眼前。
　　那由他她們也跟著排隊，從售票的機器上選擇傳送目的地。
　　車票吐出的同時視界也跟著轉換，電車來到了練功區。
　　在「百八之怪異」裡，為了營造恐怖氣氛，每個任務都限制了能夠同時遊玩的人數。
　　只有自己能挑戰的「試膽」。
　　只有同時進入的小隊成員才能遊玩的「同行」。
　　會與一定數量的其他小隊遭遇的「偶遇」。
　　沒有人數限制，理論上所有玩家將會轉移到同一處的「天地萬象」──
　　這次的水豚祭典就是設定為「天地萬象」，所以練功區裡存在大量其他的玩家。
　　簡直就像剛開園不久的人氣動物園一樣，陸續從路面電車上走下來許多玩家。
　　混在人群裡的那由他與小曆，忍不住因為眼前的光景而屏住呼吸。
　　該處有一片一望無際的茶色毛皮海洋。
　　清澈的藍天底下，圓圓胖胖的大量水豚正滾落在地面。
　　其中也有緩緩到處走動的個體，但是有八成都露出懶散的模樣，先抵達的多數玩家已經被埋沒在毛皮的海洋當中。
　　小曆的聲音因為感動而顫抖。
　　「太……太厲害了……這真是……這真是人類的睿智……！VR技術的新地平線！全美都為之哭泣的動人真實故事！」
　　因為沒有語彙能力又硬要發表感想的緣故，到了第三個感想時小曆通常就會沒哏了。
　　「……以技術來說大概是相當初步，純粹是數量實在太多了的關係……」
　　那由他雖然吐嘈了一下，但是也同樣被震攝住了。
　　無論怎麼看都有數十萬──搞不好有一百萬隻以上的水豚聚集在這個地方。
　　牠們全都是不可破壞物件，攻擊完全起不了作用，當然也不用擔心被牠們攻擊。
　　像海洋一樣寬廣的茶色毛皮海浪裡，其他的玩家們根本無法好好站立，只能任憑擺布。
　　眼前還有可以行走的縫隙，但是往深處前進的話就完全沒有立足之地了。
　　因此當然有許多玩家連頭都被埋進水豚群底下，淪落到只能夠邊撥開牠們的背部邊趴著前進的下場。
　　「……塔斯馬尼亞袋熊好像越往深處出現率越高喔？」
　　「沒錯！我先走嘍！呀呼──！」
　　從堤防般的石牆上跳下，小曆跳進了水豚的密集地帶。
　　其嬌小的身軀立刻被毛絨絨的海給淹沒，完全從那由他的視界裡消失了。
　　「……咦咦……」
　　就算再可愛對方依然是野獸。數量也非比尋常。
　　有些猶豫是否該跟進的那由他，先是環視了一下周圍。
　　練功區是清爽到了極點的晴天。
　　雖說是投稿作品，但在「百八之怪異」裡很難得出現在藍天底下進行的活動。
　　作為活動起點的「妖異橫丁」是永夜的城市，另外也因為概念是恐怖片的關係，發布的任務大多數的舞台設定都是夜晚。
　　至於例外的任務像是為了演出白色濃霧而刻意設定成白天的「霧中的地獄」，或者在鬱悶的陰天底下，前往森林深處搜尋失蹤者的「少一個人」等等，但以數量來說算是極為少數。
　　因此像這次這種和恐怖內容毫無關聯，宛如週日的可愛動物廣場般的任務，已經可以算是變化球了。
　　那由他再次眺望在藍天底下蠢動的大量水豚。
　　如果大量發生的是鱷魚、鯊魚，怪物或者殭屍之類的也就算了，現在可是水豚。
　　假使是在現實世界，這當然會對生態系與農作物造成威脅，但遊戲裡面沒有這樣的要素。
　　看著腳下慢吞吞走過來的水豚，那由他思考著到底應不應該去追小曆。
　　就算追上去，也不認為現在能夠在那樣的群體中會合。而且就算會合了，要是問到之後能夠做什麼，大概也是什麼都沒辦法做吧。
　　環視周圍後發現全是只能任由波浪擺布的玩家，能夠好好走路的地方就只有包含堤防上的外圍部分。
　　這次的活動中，必須從大量的水豚當中找出混在裡面的少數「塔斯馬尼亞袋熊」。
　　是以五百隻水豚比一隻袋熊左右的比例混雜在一起，每當有人捕獲就會自動湧出新的個體，所以也不是先搶先贏的狀況。
　　捕獲一隻袋熊就能得到一枚富籤，在三個月後的暑假期間將舉行稀有道具的抽獎。
　　每個人最多能夠得到五十枚富籤，然後每個人一天最多能夠捕獲三隻袋熊，其他還有類似的詳細規則，不過或許還是先什麼都不管，直接埋沒在水豚海當中才是正確的遊戲方式。
　　她突然聽見接收到訊息的鈴聲。
　　將選單視窗顯示在空中後，那由他就確認起內容。

　　「我出不去了。」

　　無視來自小曆的求救訊號，那由他直接在草地上坐下來。
　　或許認為那由他的大腿是很棒的坐墊吧，從剛才就相當親近的一隻水豚就重重地坐了上去。
　　適度的重量與溫度讓人感覺很舒服。
　　到處撫摸後得到的感觸應該比真正的水豚還要柔軟，甚至感覺不到骨頭的存在。看來是近似布偶的構造。
　　撫摸整隻水豚，悠閒地眺望似乎可以吸進肺部的藍天時，突然從旁邊傳出歡呼聲。
　　「有了！是袋熊！」
　　其他玩家似乎找到剛才提到的袋熊了。
　　下一刻，某種小小的茶色毛皮塊狀物就朝著大腿上坐著水豚的那由他衝來。
　　那由他不由得擺出以雙臂將其接住的姿勢，然後一瞬間就被那隻可愛的動物迷住了。
　　圓滾滾的黑色沉穩眼睛、圓中帶扁的鼻子、又粗又短的手腳以及抱起來宛如布偶般的感觸，幾乎可以說無可挑剔。
　　只有屁股的部分異常堅硬，那由他原本就知道這跟真正的袋熊一樣。由於沒有摸過，所以跟實物比起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一名做巫女打扮的小孩子，指著纏住那由他撒嬌的袋熊尖聲說著：
　　「啊啊！看哪，爸爸。果然追上去就會逃走。得慢慢靠過去迎接牠才行！」
　　「抱歉抱歉……這樣啊，捕獲就是這麼回事嗎……」
　　即使發現捕獲對象，似乎也不是隨便追上去就可以了。
　　如果埋伏比較有效的話，果然這次的活動是能力值影響不大的模式，那由他判斷這是為了初學者與小孩子所做的調整。
　　那由他懷抱中的袋熊頭上浮現「已被捕獲」的訊息視窗。出現這種訊息的個體，就算橫奪也不算是捕獲。
　　那由他一邊對放棄追捕而散開的其他玩家感到抱歉，一邊在大腿上放著水豚，手裡抱著袋熊的情況下，再次茫然往上眺望著藍天。
　　（……咦？動不了……）
　　腳上有水豚，懷裡有袋熊──其實只要放開袋熊，然後把腳上的水豚移開就可以了。
　　只要願意的話立刻就能夠放開，只不過實在很柔軟、溫暖而且手感相當棒。只要一個契機就能夠活動，但就是不會有活動的念頭。

　　當那由他這麼做的時候，又有其他水豚緊貼在她背後，左右也被其他個體夾住，不知不覺間完全被包圍了。
　　被不斷聚集過來的水豚掩埋住後，那由他終於了解了。

　　人類無法抵抗毛絨絨的觸感。

　　甜點只要高舉「會胖」的恐懼就能夠控制。
　　但是毛絨絨沒有什麼不良的影響。因此無法抵抗。
　　橫躺、淹沒、掩埋、沉沒，在隨波蕩漾的情況下，連魂魄都像逐漸融入恆河沙的安寧一般。
　　（……啊。動不了……這是……恐怖的任務……）
　　時間的感覺變得曖昧，視界全部被袋熊的腹部覆蓋住時，她終於注意到收到訊息的鈴聲。
　　有些辛苦地移動被埋沒在毛球裡的四肢，那由他好不容易才將袋熊移走，接著把視窗在眼前攤開。
　　寄信人是小曆。

　　「救救我。」

　　在溫暖包圍下的那由他思考了一陣子。小曆絕對也處於跟自己一樣的情況當中。
　　「沒辦法。我也被埋住了。而且也不知道小曆小姐人在哪裡。」
　　那由他立刻就得到回信。
　　「在毛球裡面。」
　　「這我知道。」
　　「水豚好恐怖。」
　　「這我也知道。」
　　「找不到袋熊。」
　　「我抓到一隻了。」
　　「！」
　　「現在就坐在我頭上。」
　　「背叛者！」
　　「等等，為什麼這麼說……要會合的話要不要先登出呢？我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脫離，但小曆小姐已經再怎麼掙扎也無法回到這裡了吧。」
　　「那由小姐應該來這裡。」
　　「不，但是我不知道地點……」
　　「我會發射信號彈，請從水豚的背上跳過來拜託妳了好了快點快點啦。」
　　訊息的文體有所變化時的小曆，一旦搞錯對應方式將會有點麻煩。
　　很快就在無益的對話中認輸，那由他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只能撥開毛球們站了起來。
　　（要我從背部跳過去也……實在太軟了，應該辦不到吧。）
　　當她在猶豫時，毛球海的遙遠處就砰一聲搖搖晃晃地升起一顆拳頭大小的火球。
　　小曆的火遁術技能等級還很低，所以實戰時幾乎派不太上用場，不過還是有像這樣使用的機會。
　　試著站到附近水豚的背部，發現毛絨絨的背部相當柔軟，根本沒有作為立足點的機能。
　　（咦？但這些孩子是不可破壞物件，說不定……）
　　突然冒出來的點子，讓那由他使用「無雙跳躍」技能來跳起。
　　它是強化跳躍力的「八船跳躍」的上級技能，腳部將會產生攻擊判定。
　　對方是敵人的話就會給予傷害，但如果是破壞不能物件──
　　傳出「喀鏘」的破碎般堅硬聲音，那由他就再次跳了起來。
　　（啊，好像可以！）
　　踢中的不是水豚的背。而是出現在正上方，顯示無法破壞的藍白色障壁。
　　由於是對應攻擊判定而自動出現，一般的跳躍不會有反應，無雙跳躍的話就可以利用它作為立足點。
　　那由他就這樣以宛如滑翔般的速度瞬間來到火球升天的地方附近。
　　一停下來就立刻沉進水豚海裡面，不過小曆應該也被埋在附近才對。
　　動物們堆疊了三層、四層、五層，即使以那由他的身高腳也無法碰到地面。看來這邊附近的地形變深了。
　　連頭都被埋在毛絨絨的毛皮底下，那由他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說：
　　「小曆小姐，妳在嗎？聽見的話請回答我！」
　　「……那～由～小──姐……這裡～……小曆在這裡……」
　　隔了幾步的前方傳來拖長的聲音。
　　那由他潛入蠢動的水豚當中，然後把纖細的手臂伸進看準的方向。
　　指尖傳來軟綿綿臉頰的觸感。
　　「啊。這個臉頰，是小曆小姐嗎？」
　　「呼咿？等等……我想應該不是我。」
　　「呀……！對……對不起！」
　　發現認錯人而不知道戳中哪個陌生人的那由他急忙縮回手指。
　　但是對方沒有任何斥責或是抱怨。
　　「……嗯嗯……？這是那由小姐？好像是光滑的袖子……」
　　這次換成小曆的手觸碰到了什麼。但是那由他沒有被任何人碰到。
　　「不。我想那不是我──那個，有誰在那裡嗎？」
　　雖然沒有回答，但是確實有某個人──或者某種東西被埋在水豚群裡面。
　　撥開毛球後，那由他終於抵達該處。
　　同時也能從對面看見小曆的臉龐。
　　「啊！那由小姐！」
　　「小曆小姐！終於會合了……」
　　──再次相會的兩個人中間還有另一個人。
　　那是一名穿著狩衣的陌生少女。
　　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的少女明顯有一個奇怪的地方。
　　小曆吞了一口口水，那由他也不由得說不出話來。
　　被埋在水豚底下沉眠的該名少女──
　　額頭的左右兩邊長了兩根小小的角。

　　§

　　「……所以妳們就特地把她帶過來嗎？」
　　夕陽時分的三葉偵探社。
　　結束觀光導遊工作暫時回到公司的克雷威爾，對於自己沒有一回來就登出感到有些後悔。
　　他的面前除了平常的兩個人之外，還有一名狩衣打扮的少女靜靜站在那裡。
　　雖然是小學生一般的稚嫩外表，但額頭上長了兩根小角，手指是球體關節，乍看之下給人人偶般的印象。
　　不過肌膚的質感幾乎跟一般玩家相同，長相也是端正可愛。

　　不停撫摸少女頭部的小曆聳了聳肩說：
　　「也不能說是帶來啦，因為這孩子是道具喲。不是NPC而是被登錄為一般道具。名稱是『鬼動傀儡』。」
　　小曆的話讓克雷威爾感到困惑。
　　「鬼動傀儡？沒聽過這個道具。是在哪裡入手的？」
　　這個問題是那由他來回應。
　　「她被埋在水豚裡面。我和小曆小姐幾乎是同時發現她……不過因為觸碰的順序，所有權似乎是屬於我，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說明欄上寫了什麼？」
　　那由他唸出道具欄上的說明。
　　「寫著『──目前仍在沉睡』……」
　　「唔嗯。會不會是活動用的關鍵道具？」
　　從外表是陰陽師的幼女這點來看，只是普通道具的話實在太奇怪了。
　　「問虎尾仔的話，不知道會不會告訴我們喔？」
　　身高幾乎和幼女相同的小曆，一邊歪著頭一邊用臉頰磨蹭人偶。
　　在偵探社隔壁設立「貓神信仰研究會」的虎尾，身分是營運方的技術人員。那由他和小曆也見過他，不過對克雷威爾來說他是重要的客戶。
　　「我看有困難。如果是遊戲測試或者錯誤方面的事情，虎尾先生就會因為工作上需要而告訴我們，但是關於一般的攻略情報他的口風就相當緊。我也不會想問他。因為這樣不公平。」
　　小曆難得露出沉思的表情。
　　「嗯……算了，我也不是非得問他才行……只是覺得這個東西真的很奇怪……」
　　「哪裡奇怪呢？」
　　「沒有啦，因為……它很普通地被水豚埋住了喲。沒有什麼寶箱或者活動。這樣有點奇怪吧。而且是『天地萬象』的活動，明明還有許多其他玩家，同一個練功區內好像只有那由小姐一個人入手。」
　　那由他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查看過攻略情報的網站與留言板，也沒發現有人找到類似的東西。不知道純粹是我最先發現，還是超級稀有的道具……」
　　「或者是開發方的失誤嗎？」
　　克雷威爾低聲這麼表示。
　　當然不能什麼事情都歸咎於錯誤或者失誤，網路遊戲的小更新可以說是家常便飯，不過還是應該跟虎尾說一聲才對。
　　「好吧。不要用詢問而是以報告的方式來通知對方。沒有回信的話就是原本設定便是如此，可能不會有發表就加入某種更新了吧，這樣可以吧。」
　　「嗯，拜託你了。因為不知道可不可以讓它暴露在別人面前。目前是如果被人詢問『這是什麼？』，身為所有者的我也不知道該如回答的狀態。」
　　「知道了。我也開始有點在意了。」
　　克雷威爾在簡單的訊息上附加了螢幕擷圖並把它寄給虎尾。
　　當他準備回到事務工作上時，事務所的門馬上就被打開了。
　　「嗨，兩位大小姐，好久不見。」
　　身穿神主裝束的矮小駝背男性，這時候悠閒地舉起一隻手。
　　圓眼鏡底下那雙似乎很睏的眼睛微微露出笑意。
　　「虎尾先生？你是看了訊息後才過來的嗎？」
　　「嗯。是啊。」
　　克雷威爾急忙從位子上站起來。
　　雖然兩人的辦公室就在隔壁，但實在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反應。
　　貓神信仰的司祭兼錯誤檢測室室長的虎尾，一邊拍著自己的後腦杓一邊走到一行人面前。
　　「虎尾先生，好久不見了。」
　　「虎尾仔，哈囉哈囉～」
　　「嗯，看見妳們都這麼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面對那由他與小曆這兩種極端的打招呼方式，虎尾舉起一隻手來回應，然後認真地凝視著「鬼動傀儡」的幼女。
　　「就是這個嗎……竟然被妳們找到，真是嚇了我一跳。是在哪裡找到的？」
　　克雷威爾看向那由他。她和小曆是發現者，這次克雷威爾根本沒有同行。
　　那由他在身體前面併攏雙手，以宛如櫃檯小姐般的銀鈴般聲音表示：
　　「是今天開始的水豚任務。它直接被埋在水豚群裡面。」
　　──口氣和以前完全一樣，但是在克雷威爾耳裡聽起來，她所說的話已經比初次見面時柔和多了。
　　當然跟習慣了也有關係，不過她似乎放下某個心頭的重擔，給人現在已經確實往前走的印象。
　　另一方面虎尾則是和那由他完全相反，露出了極為負面的抽搐笑容。
　　「原來如此，隱藏木頭的最佳地點就是森林嗎……失禮了。」
　　虎尾翻起幼女服裝的領口，確認上面的標籤。
　　「鬼動傀儡‧支援強化型‧鬼姬複製八號──啊啊，果然是失蹤的八號機。那麼……」
　　虎尾的眼睛往上瞄了眾人一眼。
　　「……還是希望我能說明吧？」
　　當克雷威爾、那由他和小曆默默點頭時，虎尾也深深嘆了口氣。
　　「首先要謝謝你們特別向我報告……既然跟我聯絡，應該就推測出『這個』可能是我們的失誤了對吧？」
　　那由他點了點頭，不過克雷威爾只能報以苦笑。
　　「不，我認為是祕密道具或者活動之類的。原本沒有期待虎尾先生會有回應，但是因為她們覺得可疑，所以為了慎重起見還是寄了封訊息給你。」
　　虎尾點了點頭。
　　「其實兩者都是正確答案。確實是我們的失誤，不過它也是道具沒錯……該怎麼說呢。真的非常難說明，總之就是極為錯綜複雜，由這個事例就能知道這次的活動究竟是在人力如何不足的情況下進行──」
　　結束聽起來完全是藉口的前提之後，虎尾才斷斷續續地說出實情。
　　察覺到似乎會花不少時間，克雷威爾就悄悄地繼續泡了一些紅茶。

　　§

　　虎尾說明的「鬼動傀儡」實裝初期計畫，簡言之就是以下的內容。

　　•強制單人遊戲的「試膽」任務裡，容易出現職業造成的優勢差異，當初就被認為是個問題。

　　•至今為止都靠著弱化敵人的設定來矇混過去，但是進入活動後半段，最新決定的方針是應該開放具挑戰性的「強敵試膽任務」。

　　•於是為了緩和每個職業的優勢差異，就決定實裝輔佐玩家的戰鬥用人偶「鬼動傀儡」。

　　•前衛職業的玩家準備支援系的傀儡，支援職業的玩家則準備前衛系的傀儡，藉此讓玩家可以獨自對應戰鬥要素較強的試膽任務。

　　──到這裡都可以說是立意良好。不過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胡搞與波折。
　　身體深陷在沙發裡的虎尾往上看著天花板。
　　「一開始發生爭執的是要如何處置鬼動傀儡。是要收費出租來當成僱傭兵，還是由個人所有然後能夠自行改造，還有發布方法、入手方法、對應任務的範圍……等各種方案出現。但是時間卻不夠。於是高層與開發陣營之間果然就出現混亂了。」
　　克雷威爾他們保持沉默來催促虎尾說下去。偵探與那由他認真地聽著說明，只有小曆抱著貓型機器人，立刻打起瞌睡來了。
　　虎尾不在意她的反應，繼續開口表示：
　　「──高層們想把這個『鬼動傀儡』當成和某新進服裝製造商合作的賣點。從設計就開始讓對方參加，發布用的任務也預定與對方合作，實裝的日程也確定了。製造商的名字我不能透露……但該製造商在三月的時候突然毫無前兆就被大公司收購了。」
　　「……嗚哇啊……」
　　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那時候現場的混亂，克雷威爾忍不住用一隻手遮住臉。
　　虎尾也露出苦笑。
　　「正如你所察覺到的，對方社內的方針有所轉換，合作企畫也因此取消。但是後半段的『試膽』任務還是希望能具挑戰性，因此也需要救濟措施。傀儡本身還是有存在的必要，因此便緊急設計新服裝並準備發布的活動。首先在一部分的任務裡隱藏起動前的傀儡，讓玩家先行發現，接著讓『這是什麼？』的傳聞擴散出去──然後不隔太久的時間就投入以傀儡作為題材的任務──這就是大致上的流程。」
　　一直聽著虎尾說明的那由他，這時像感到不可思議般歪起頭來。
　　「我覺得是不錯的提案……也就是說，我像這樣發現這個孩子也是在營運公司的預料之中吧？」
　　一動也不動的傀儡幼女就站在她的視線前方。
　　虎尾這時喪氣地垂下肩膀。
　　「……一直是朝著這個方向進行準備工作。合作泡湯之後，以超緊急的速度……甚至連我們錯誤檢驗室都送去幾名幫手……就在這種時候，高層的人又說話了。說要『停止將傀儡作為稀有道具來發布出去，全部改為商店販賣來增加收益』──事到如今我也就直說了。當時真的很想幹掉那些笨蛋。」
　　溫厚且成熟的虎尾，只有這個時候露出了黑暗的微笑。他的眼睛完全沒有笑意。
　　忍不住移開視線的克雷威爾和那由他的眼神交錯。
　　「……那個……開發現場的人真的很辛苦呢……」
　　「經常可以聽見這種事情……不過，當懷抱著以投稿任務為主的長期活動這種炸彈時，還不斷像這樣更改設定，真的會讓人抓狂。」
　　虎尾以感觸良多的表情點了點頭。
　　「你能夠了解嗎……嗯，只要有時間的話，要改也沒關係。只不過在作業時間與人員都不足的時候，還傳來這種臨時起意般的變更，實在是──」
　　受到兩人的同情後，他似乎比較消氣了。
　　但是虎尾的聲音這時候又變得更加低沉。
　　「……現場還是對應了這個指示。傀儡在某個程度上已經在任務內被當成稀有道具散布出去了，也設定了連假開始的同時就會出現的計時器，現在要在商店販賣的話就得把它們全部回收。幸好有九成的傀儡都很容易就回收了。設置場所很明確，所以不是太困難。只不過，有一成左右……無法回收，而且失蹤了。」
　　克雷威爾靜靜地舉起手來。
　　「虎尾先生。那一成不會就是被挖角的遠藤先生所負責的吧……？」
　　原本待在開發部的該名技術人員，克雷威爾也曾經見過他。
　　但是四月的時候突然跳槽到其他公司，之後就聯絡不到人了。
　　虎尾按住眼頭。
　　「──他沒有錯。非正職還得處理那樣的工作量，薪資又那麼低，也難怪他會抓狂……他所設置的傀儡，地點就只有他知道。」
　　這時候連那由他都皺起眉頭。
　　「開發陣營沒有共享這麼重要的情報嗎？」
　　虎尾垂頭喪氣地說：
　　「被妳戳中痛處了……當然平時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但是在超乎常軌的日程當中，少數人員連日熬夜之後，根本就顧不了彼此間的聯絡，每個人都集中在眼前自己的工作上。隱藏傀儡的地點完全交給個人決定……似乎有大致上的劇本分配，但負責的範圍是哪個劇本的哪個地點，還有是以什麼入手條件來隱藏等等就不要求全部向上司報告。然後終於全部隱藏完時，就出現剛才提過的回收命令──當然還有其他複數的理由，不過那確實會讓人抓狂。心頭火起的遠藤衝動地廢棄作業履歷與備份，立刻就轉職了。嗯……聽說之前就被挖角了，這次也難怪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吧。雖然只要投入更多人員來搜索應該就能找到才對，但上司也察覺到飄盪在現場的氣氛，於是便放棄搜索，這一成的傀儡就被當成『遺失物』然後擱置……也因為日程上的關係，必須先停止作業以其他的工作為優先。我認為這是明智的判斷。」
　　虎尾先生似乎對營運公司高層也有強烈的不滿。
　　這時那由他以同情的眼神看向可愛的傀儡幼女。
　　「……抱歉。聽你這麼一說，感覺它好像是受到詛咒的道具。」
　　克雷威爾也在內心同意她的看法。
　　虎尾聽見後就露出淡淡的微笑。
　　「其實還有更可笑的事情。關於這個鬼動傀儡的實裝方法……雖然一度決定要『在商店販賣』，但是高層與開發陣營卻各自產生分裂，目前仍在議論當中。不是因為經費的問題，而是從遊戲性的觀點來重新檢討決定，反而更容易發生爭執。現在真的深深覺得待在錯誤檢驗室這個扯不上關係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克雷威爾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拍了拍虎尾的肩膀。
　　其實飛鳥帝國的經營陣營已經算是優秀了。
　　雖然無法否定預測與重要關頭都相當草率，但原本被認為是不安要素的「百八之怪異」目前算是成功了，對各種合作企業的應對大致上也很順利。
　　這是無能者的群體絕對無法辦到的事情，關於這一點克雷威爾也有很高的評價。
　　只不過，並非所有人都很優秀──其中也混雜了不少會在絕佳時機扯後腿的蠢貨。
　　社會組織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大致上不是開發陣營就是玩家會遭受損失。
　　虎尾輕輕拍了拍鬼動傀儡的頭部。
　　「所以呢，我們之間尚未決定要如何處置這個孩子。大小姐入手的這個，應該是先行發布的個體不會錯了，但它本來是不打算發布的道具。」
　　「這麼說來……果然還是得沒收嘍？」
　　克雷威爾一這麼問，虎尾就用鼻子哼了一聲。
　　「要是做出強制沒收一般玩家入手的道具這種事情，絕對會損及遊戲的信賴。何況它也不是錯誤的產品，將要實裝也是已經決定的事項。如果是會破壞平衡的強大道具也就算了，但它也不是那麼方便的東西。然後……凡事都要靠商量對吧，暮居。我想乾脆拜託你們進行遊戲內的測試運用吧。」
　　克雷威爾靈機一動。
　　虎尾不可能毫無所求就刻意公開內部的醜事。
　　（原來如此。打算讓一般玩家實際使用傀儡，然後回饋感想，以「玩家方的意見」作為根據來整合高層與開發陣營的意見嗎……）
　　虎尾的腦袋裡應該已經有實裝應該有的景象了。但是還欠缺說服高層與開發陣營的根據。
　　當然錯誤檢驗室的虎尾不會直接被叫去參加這樣的議論，但應該可以把報告書交給同事。
　　「……我知道了。將其投入實戰並提交感想就可以了吧？那由他，妳是傀儡的擁有者。可以拜託妳幫忙嗎？」
　　那由他曖昧地點了點頭。
　　「是無所謂──不過，我不太清楚使用方法。這個會動嗎？」
　　虎尾拍起手掌並發出「噢」的聲音。
　　「有點難懂嗎？這個嘛，在脖子的後面……後頸部附近有錢幣的投入口對吧。」
　　「錢幣的投入口」。
　　或許是有不祥的預感吧，那由他重複了一遍的聲音裡帶著微妙的聲響。
　　虎尾裝出沒有察覺的模樣，直接撩起幼女後面的頭髮。
　　「十錢十二分鐘，一百錢則可以動一百二十分鐘。貨幣已經電子化了，所以就跟裝飾品差不多──把手放到投入口上後就會自動出現錢幣，然後從所持金裡扣除的形式。這也是有點引發爭議的要素……出現想讓玩家花費現實世界金錢的言論，但這麼做的話將會減少大量玩家。總之暫時先設定為能夠用遊戲內貨幣令其活動，妳就隨便試吧。假如傀儡這個東西真的變成租借制的話，兩個小時大概是一百圓左右吧。」
　　「這個模式……不但沒辦法賺取太多收益，還會讓玩家不斷累積仇恨耶。」
　　克雷威爾直率的意見讓虎尾發出乾笑聲。
　　「跟金額之類的比起來，便利性和觀感上的問題比較大。小額付費因為太麻煩而會造成反效果，以一尊五千圓左右的價格販賣的話比較能獲利吧。我個人認為……基本的素體免費，或者是當成攻略任務的報酬，然後販賣自製用的零件與服裝。這樣的話之後也比較容易談合作企畫，玩家也比較願意花錢吧。」
　　凝視著傀儡鬼娃身上的投幣口，那由他皺起眉頭來表示：
　　「不論如何，要動作時一定是投入硬幣的形式對吧？我覺得這也很麻煩……」
　　虎尾開始搔著自己的頭。
　　「毫無限制的話實在太方便了。這傢伙怎麼說都是對不適合獨自攻略的職業所做的救濟措施。希望不要經常保持運作，只在需要的場面使用。帶它在街上行走的期間，還有放在道具袋內的狀態都不算運作時間。只有在迷宮等地方探索以及戰鬥中，計時器才會啟動。預設的使用方式是平常收在道具選單內，只在強敵出現時才會呼喚它。首次起動時也會出現簡單的說明書，之後再看就可以了。另外還有兩個注意事項。」
　　虎尾豎起兩根指頭。
　　「鬼動傀儡在對人戰時無法使用。面對CPU時會自動四處奔走，對上其他玩家時動作就會停止。這是為了消除有無傀儡所造成的有利與不利。還有另一點是，一場戰鬥當中只有小隊內的一隻傀儡能活動……反正現在也只有這一尊，所以應該沒關係了，就算其他成員獲得傀儡，也無法同時讓兩隻傀儡運作。不這樣的話，很可能會讓只派傀儡戰鬥的玩家變得懶散。嗯……大概就這樣了吧。」
　　說明才剛結束，虎尾就立刻轉過身子。
　　克雷威爾從他的背部察覺到有事隱瞞的氣息。
　　還有話沒有說，但是不希望你們繼續追問下去──可以看出他這樣的心思，就算留住他應該也不會再透露什麼了吧。
　　虎尾離開事務所之後，睡在沙發上的小曆終於睜開眼睛。
　　「嗯啊……？說完了嗎……？」
　　「……妳也睡得太大方了吧。虎尾先生才剛回去而已。」
　　小曆揉了一陣子眼頭，然後把抱著的貓又放到旁邊。
　　「這樣啊……因為實在太期待水豚了，昨天根本沒什麼睡……那麼偵探先生的工作也結束了，差不多該走了吧？」
　　站起身的小曆和那由他交換了眼神。
　　妖異橫丁永遠是夜晚，所以時間感覺很容易變得模糊，看了一下時鐘後發現是傍晚五點多左右。
　　克雷威爾原本打算要回到現實世界去準備晚餐，但是情況看起來有點詭異。
　　「偵探先生今天的工作結束了吧？」
　　「……嗯，沒有什麼行程了……」
　　一個不小心就老實地回答了。
　　兩個女孩子看著克雷威爾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像是捕捉到獵物的野獸。
　　那由他咧嘴露出優雅的微笑。
　　「剛才沒有跟虎尾先生提到……其實，我們在這個鬼動傀儡存在的地點找到一個隱藏區域。」
　　「感覺到藏有超級祕寶的氣氛！那不是很容易能找到的地方，我們可能是第一個！」
　　克雷威爾按住眼頭。
　　這一點可以說是在角色養成上相當莫名其妙的他自作自受了。
　　「所以說，偵探先生♪你能派上用場喲。」
　　「那個……可以請你跟我們一起來嗎？」
　　──自己一個人就能提升數％稀有道具掉寶率的「幸運偵探」，雖然戰力派不上用場，但今天也像個裝備品一樣，步上被帶到戰場的命運。

　　§

　　即使是在現實世界的日落之後，任務「獸探訪‧元祿化祕祓繪卷」的練功區依然是晴朗的好天氣。
　　剛好是吃晚飯的時間，所以和活動剛開始時相比人數已經減少了，但依然是盛況空前。
　　而數量暴力的水豚海也依然保持著雄偉的景觀。
　　茶色毛球波浪極緩慢的蠢動當中，經常可以看見玩家們的手腳從浪潮間露出來，那幅景象就跟血池地獄裡溺水的亡者一樣。
　　那由他與小曆已經盡情享受過水豚海，不過首次到訪的偵探看見後臉頰就開始抽搐。
　　「……大量出現的東西算是災難恐怖片的老哏……不過這真的太誇張了……」
　　進入賢者模式的小曆也感觸良多般點了點頭。
　　「……哎呀。怎麼說呢。嗯……很可愛喲，真的超可愛的喲……但還是覺得凡事總該有個限度……」
　　打從一開始就感到有些過頭了的那由他，這時候反倒逐漸習慣這種光景了。
　　她抱起一隻鼻子發出哼哼聲並且走過來的水豚，然後重新轉向偵探。
　　「男性果然對這種可愛的東西沒什麼興趣嗎？」
　　「只能說因人而異吧，我是沒什麼興趣。虎尾先生那群人完全就是貓咪派……比如說，很難想像我被動物或者布偶包圍起來的樣子吧？」
　　聽偵探這麼一說就開始想像的那由他，隨即老實地說出感想。
　　「想像一下後，全部都是狐狸的布偶。」
　　「……這樣啊。嗯，想像力豐富是件不錯的事情。」
　　那由他腦裡浮現的光景意外地引人發笑，不過克雷威爾本人卻很難認同。
　　抱著水豚的那由他當場輕跳了起來。
　　跟接下來預定要拿的「行李」比起來是輕多了，但是至少可以想像拿的姿勢。
　　她原本就是重視格鬥的能力值，所以就算重量增加了一些，移動上也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看見這種奇妙行動後，感到可疑的偵探就把手放到下巴上。
　　「……那由他。那是準備運動嗎？」
　　「類似吧。到隱藏區域的路口算是有點距離，所以必須以『無雙跳躍』從水豚上面跳過去。小曆小姐體型很靈巧，所以可以游泳過去，但是以偵探先生的能力值，大概會被埋在水豚海深處而無法動彈──所以就由我來扛你過去。」
　　「ALfheim Online」的話可以自由地在空中飛翔，可惜「飛鳥帝國」沒有這種機能。
　　克雷威爾立刻轉頭往回走。
　　「突然想到還有急事，我先回去了。妳們自己去攻略吧。」
　　那由他立刻就抓住偵探大衣的衣領。
　　「揹在背上和公主抱，哪一個比較好呢？」
　　「我都不要。」
　　「扛在肩膀上的話平衡上有點困難。像扛米袋那樣的話重心又會偏向一方……果然還是用揹的比較好嗎？」
　　「不要，我要回去了。」
　　低能力值帶來的缺點，讓偵探無法甩開那由他的手臂。那由他這時深深感覺果然還是需要能夠保護自身安全的戰鬥力。
　　小曆以厭惡的表情瞪著克雷威爾。
　　「竟然拒絕那由小姐的好意，你這個偵探真是太任性了……可能再也沒有這麼棒的機會嘍。本來連一次機會都不應該有的喲。」
　　「那就維持不應該有的狀態吧。總之我……」
　　對著抗拒的偵探咂了一下舌頭後，小曆就打開道具列表。
　　「……那由小姐，我有個『大竹籠』。偵探先生一個人的話應該可以裝得進去，把他丟進裡面後拿著走吧。」
　　「我知道了。那就借我用一下吧。」
　　「等等！妳們是綁架犯嗎？」
　　「少囉嗦啦！」
　　舉著大竹籠的小曆，像是野獸一樣撲向偵探，然後從頭罩住他的嘴巴。
　　無視掙扎的克雷威爾迅速蓋上蓋子，並且對裡面丟下威脅的句子。
　　「……偵探先生。要是登出逃走的話，明天就叫那由小姐戴上貓耳朵坐在事務所裡面。然後向來訪問的客人宣揚『這是偵探先生的興趣』──」
　　可以聽見偵探以模糊的聲音叫喚了些什麼，但沒辦法聽清楚。
　　「……小曆小姐，感覺剛才聽見了相當邪惡的發言。」
　　小曆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擔心別擔心。這樣偵探先生就絕對不會逃走了。不過這真的頗重，妳能拿得動嗎？」
　　「沒辦法大幅度跳躍。但是以無雙跳躍來像跑步一樣前進的話，大概……」
　　就距離來說是可以目視的地點。要是掉下來也沒關係，就從該處再次前進即可。
　　「OK，那我先走了！」
　　小曆跳進水豚海裡面。
　　那由他也隨後把裝了偵探的籠子抱在身體前方。
　　「嘿咻……偵探先生，因為會有危險，請不要亂動喔。馬上就會到了。」
　　竹籠內部的動作像是放棄一切般倏然停止。
　　雖然比宛如布偶的水豚重上許多，但正如那由他所預測的，並非無法跑步。
　　以無法破壞物件的障壁來代替立足點，那由他使出了「無雙跳躍」。
　　實在無法高高躍起，光是左右腳交互踢出就已經用盡力氣，但是足以往前邁進了。
　　只要稍微停下腳步就會掉落，一邊注意不踩空出現的障壁一邊奔跑了十幾秒──
　　靠近沒有任何標的物的目的地時，那由他就不再使用技能，直接讓水豚群掩埋自己。
　　同時打開竹籠的蓋子，解放了綁架的偵探。
　　「我們到了，偵探先生。就在這附近。」
　　從竹籠內側露出克雷威爾感到不高興的狐狸臉。
　　下一刻，竹籠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個「大竹籠」本來是為了暫時隱藏起自己的活動道具。
　　從洋館的殺人鬼手中躲起來、在室內竊聽NPC的對話、作為搬運物混在行李中──雖然有這些用途，但這次的使用方式一定連營運方也始料未及吧。
　　偵探像是忍住頭痛一樣按住眼頭。
　　「那由他……在報告到達目的地之前，應該還有話要跟我說吧？」
　　「呃……會頭暈嗎？」
　　稍微歪起頭這麼問完，克雷威爾就喪氣地垂下頭。
　　「……我想起來了。妳那裝傻的功力就跟大地一模一樣……原本認為你們不太像，現在看來果然是兄妹。」
　　「哥哥比我認真而且成熟吧──小曆小姐還沒到。我們先找入口吧。」
　　當和偵探兩個人獨處時，不時會出現關於亡兄的話題。
　　大部分是沒有營養的內容，但是對那由他來說卻很舒服。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人記得哥哥──能夠確實獲得這種感覺。
　　「……不過這樣下面的水豚不要緊嗎……？」
　　偵探往上看著疊了四五層的水豚牆壁並發出困惑的聲音。好不容易才能夠從縫隙中見到藍天。除此之外幾乎到頭上為止都埋在毛球當中。
　　那由他曖昧地點點頭。
　　「因為這是在遊戲當中啊。反而覺得越下面的水豚更是充滿精神地慢慢動著。」
　　現場也因此而顯得更加不穩定。壓力雖然不是太大，但是能觸碰到的地方全都因為太過柔軟而動彈不得。
　　當那由他感到困惑時，就像被客滿的電車壓縮了一樣，自然淪落到和眼前的克雷威爾緊貼在一起的下場。
　　克雷威爾的身高比那由他高出一個頭，此時那由他的額頭剛好碰到他的鎖骨附近。
　　「……對不起，偵探先生。我被從後面往前推……」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雖然知道，但是……」
　　如果是在電車裡面，就還有扶手或者吊環。但是在水豚裡面的話當然沒有那種東西，而且雙方的手腳都沒有著地。
　　被強迫處於能清楚感覺到體溫的姿勢，那由他才重新發覺隱藏在這個任務內的恐怖。

　　克雷威爾在她耳邊呢喃：
　　「那由他，妳可以橫躺嗎？出現縫隙的話，我就爬到水豚的上面去──」
　　「啊……要爬上去的話，我的身體比較輕。」
　　「那就拜託妳了。把我的膝蓋當成立足點吧。它剛好就在那裡……」
　　「呀……！」
　　受到周圍水豚的動作擺弄，那由他忍不住發出悲鳴。
　　想往上爬的那由他失去平衡，變成了雙手環抱著偵探脖子的姿勢。
　　密著的程度更加惡化，就連那由他都產生動搖。
　　克雷威爾被水豚掩埋，以接近仰躺的姿勢傾斜著。
　　而身體靠在他身上的那由他，果然也因為腳沒有著地而無法動彈。
　　「對……對不起……！」
　　「……被丟進竹籠裡時，我想聽的就是這句話。」
　　以玩笑來回答的偵探，口氣聽起來很冷淡。雖然為了不被對方發現動搖而保持著威嚴，不過其實他似乎也感到很困惑。
　　由於背上不斷有水豚通過，想要撐起身體也很困難，那由他只能紅著臉僵在現場。
　　最後，一張熟悉的臉孔撥開毛球出現在她眼前。
　　「……老實說，我就覺得會不會是變成這樣了……因為偵探先生的幸運值。真要發生什麼事的話大概就是這個時機了……等等，這是第幾次了？」
　　面對一臉嚴肅並且以厭惡口氣丟出這句話的小曆，克雷威爾拚命嘗試要辯解。
　　「是指度假飯店發生的那些事嗎……不論是那時候或者這個時候都跟我的幸運值無關，然後也不是故意的。抱歉，請妳想想辦法吧。」
　　「……想辦法……從後面用物理攻擊把偵探沒辦法動的脖子切斷就可以了嗎……？」
　　小曆手邊的小刀發出亮光。
　　「小曆小姐，不是這種殺人鬼般的解決方法，首先請拉我的手。沒有立足點真的很困擾。」
　　依然紅著臉的那由他如此拜託之後，小曆就以懷疑的眼神提出反駁。
　　「……我從這邊拉那由小姐的話，就會發生那由小姐的胸部一邊壓迫偵探先生的臉部一邊滑過去的特殊事件……小曆我可以發飆嗎？」
　　這時小曆對保持沉默的兩個人提出了具可行性的提案。
　　「……首先呢，那由小姐先幫偵探先生趴下來並且旋轉身體吧。然後我就把偵探先生拉到我這邊來好好地說教一番，那由小姐妳就從後面踹他並且咒罵就可以了……」
　　「那個……會變成這種狀態都是我害的，所以沒辦法那麼做……抱歉，偵探先生。可以請你趴下來嗎？」
　　「嗯。旋轉身體的話大概沒問題……」
　　在周圍蠢動的水豚擺布之下，藉由小曆之手的幫助，那由他與偵探終於調整好雙方的姿勢。
　　覺得比較舒服後，克雷威爾就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三個人一起從頭被埋在水豚下面了。
　　「這附近的洞穴變深了嗎？水豚的重量跟布偶差不多所以不成問題……不過這個活動的難度比想像中還要高。」
　　「……偵探先生。很柔軟嗎？享受了嗎？很香嗎？」
　　面對小曆以感情消失的眼神所提出的詰問，那由他與克雷威爾都刻意當成沒聽見。
　　「沒有動物的臭味真是太好了。還有，密集到這種程度的話，如果在現實世界一定就缺氧了。」
　　「很刻意地岔開話題了耶……這裡動物臭味最重的就是偵探先生喲。因為還差一點就要變身成野獸了吧？那由小姐要再提高警覺一點喲。」
　　那由他以指尖搜尋著應該在附近的隱藏區域入口，同時無力地呢喃著：
　　「那個，小曆小姐……這次和上一次真的都是我的失誤，請不要責怪偵探先生了。他明明沒做錯什麼，這樣實在太可憐了。」
　　小曆嘆了一口氣。
　　「就是因為……就是因為那由小姐這麼寵他……我說啊，我不是因為恨偵探先生才生氣的。是因為羨慕又嫉妒才會遷怒他。那由小姐如此溫柔的對應反而讓我更嫉妒。如果那由小姐咒罵『偵探先生這個變態！下流！』的話，我就會說著『哎呀，也不用罵得那麼難聽』並且勸和你們，總之那由小姐和偵探先生自然而然地打情罵俏真的很讓人不爽。也就是說我也想跟那由小姐調情！想要那由小姐紅著臉，以顫抖的聲音說『小曆小姐沒做錯事……』！只有偵探先生實在太狡猾了！」
　　旁邊的克雷威爾按住眉間。
　　「……小曆……把話說得這麼清楚的話反而有種光明正大的感覺，不過妳差不多該閉嘴了。因為那由他的笑容已經僵住了。」
　　「啊。」
　　──那由他歪著頭並對小曆露出微笑。
　　「一直以來我可能都太寵小曆小姐了。今後我會好好思考該如何對應。」
　　「不能思考！拜託，保持原來的那由小姐就好！繼續當小曆我因為每天的工作而疲憊不堪時，願意盡情寵愛我的，溫柔又好騙的那由小姐！」
　　在無法順利移動身體的情況中，小曆拚命抓住那由他的衣襬。
　　雖然差點就要被她稚嫩的外表情緒勒索，但那由他還是開口抱怨：
　　「首先呢，請不要當著我的面說『好騙』。那不是稱讚人的話。」
　　小曆咬住手指往上看著那由他。操縱該角色的是已經成年的社會人士。
　　「……因為……那由小姐真的很好騙啊……」
　　看來這一點她不打算妥協。
　　摸索著腳下的偵探發出聲音。
　　「……啊，該不會是這裡吧？草地上有高低差，然後稍微下陷。好像有什麼機關。」
　　「就是那個！正中央是不是有個環？拉一下那個就會被傳送到隱藏區域，不過必須三個人都在正上方，所以你等一下！」
　　小曆急忙爬著移動過來。那由他也跟在後面來到兩個人的身邊。
　　到剛才為止都還是安置「鬼動傀儡」的空間，從地面上長出帶有鍊子的環。
　　三個人到齊了之後，小曆就用雙手抓住環並用力拉。
　　同一時間，原本掩蓋四周圍的水豚立刻就像霧氣一樣消失了。
　　接著出現的不是大晴天的廣場。
　　此處是夜晚的山腳下。
　　那由他等人的視界為之一變，正前方是巨大的鳥居，其後方是一條長長的石頭階梯。
　　階梯左右兩邊站著一整排平坦的水豚石像，遙遠的山頂附近有兩道朦朧的亮光。
　　成為階梯入口的鳥居旁邊有一面立牌。
　　那由他與小曆早已經確認過了，克雷威爾則是開始認真地讀起內容。
　　「……化祕霸道‧試煉之道……階梯的平台有中魔王……在低機率的情況下可以獲得稀有道具……到達頂端的話有最後的魔王……努力往上爬吧……※真正的水豚是非常膽小且和平的動物。不可以對牠動手動腳……這是什麼？」
　　克雷威爾指著莫名親切的注意事項，回過頭這麼詢問。
　　小曆輕輕揮著手掌。
　　「啊～你也知道這是適合初學者的活動吧。所以特別注意要讓小孩子也能夠看得懂吧？」
　　「嗯……妳們爬過了嗎？」
　　那由他輕輕點頭。
　　「是的。其實已經繞過兩圈了──」
　　「……不要說稀有道具了，根本什麼都沒有掉下來……才會覺得要找偵探先生來才行，於是就等到你下班。」
　　偵探用手杖敲了敲石頭地板。
　　「原來如此。那麼也知道會出現什麼樣的敵人了吧。」
　　「水豚十二神將。」
　　「……嗯？」
　　小曆極度簡短且直接的介紹，讓克雷威爾歪起頭來。
　　那由他接在小曆後面說明：
　　「第一隻是穿著老鼠布偶裝的水豚。很好對付。」
　　「唔嗯。」
　　水豚本身就很像老鼠了，穿上老鼠布偶裝的模樣一定很滑稽。
　　「第二隻是穿著牛布偶裝的水豚。非常地弱。」
　　「……這樣啊。」
　　「第三隻是……」
　　「不用說了，我知道了。是穿著虎布偶裝的水豚對吧。然後是兔、龍、蛇、馬、羊、猴、雞、狗──最後是豬的布偶裝。」
　　「太厲害了！虧你猜得出來耶，偵探先生！」
　　受到小曆的稱讚後，偵探就發出疲憊到了極點的嘆息。
　　「十二生肖的Cospaly嗎……不知道才奇怪吧。那麼頂端呢？」
　　「這個嘛……什麼都沒有出現。」
　　偵探的眼睛一瞬間發出細小光芒。
　　「……哦，什麼都沒有？從立牌看來，應該是有最後的魔王才對。」
　　「但就沒有出現。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條件？」
　　「可以的話，關於這件事也想請偵探先生給我們建議。」
　　克雷威爾站在立牌前面沒有動靜。
　　持續凝視著上面的文字，接著確認背面是不是有寫字，再調查鳥居的周圍，然後才終於轉向那由他與小曆。
　　「這個任務──記得是跟某家動物園合作對吧？」
　　小曆點了點頭。
　　「好像是這樣。似乎是負責監修水豚的動作。」
　　「明明有這樣的合作企業──就算是遊戲的世界，營運公司還會鼓勵『傷害水豚』的行為嗎？」
　　偵探指出的重點讓那由他嚇了一跳。
　　一直認為途中出現的水豚是敵人，所以理所當然地將其打倒。
　　演出相當好笑，給予傷害後也只是眼睛變成叉叉然後舉白旗投降的狀態，不過聽偵探這麼一說就覺得確實有點奇怪。
　　小曆則是噘起嘴唇來表示：
　　「咦～但是立牌都這麼寫了啊。說樓梯的平台上會出現中魔王。」
　　偵探以平淡的口氣回應：
　　「只寫了『中魔王』吧。可沒寫說是『水豚』喔。其他還有讓我在意的地方。『在低機率的情況下可以獲得稀有道具』──不是用『打倒之後以低機率掉寶』的表現方式而是刻意寫了『獲得』……這也有某個人會主動交給你的意思。最後的『不可以動手動腳』……這說不定是表示不能跟牠戰鬥？」
　　那由他跟小曆面面相覷。
　　然後一起沉默了一陣子。
　　她們都是經歷了許多血腥任務的人。所以認為敵人就是要打倒，除此之外就沒想過其他選項了。
　　老實說，也認為立牌的末尾是對於現實世界水豚的提醒，所以隨便看過就沒當一回事。
　　「……總之……先試試看吧。」
　　「……說得也是……」
　　沒有什麼反對偵探提議的材料，於是那由他和小曆就開始爬起石梯。
　　跟在後面幾步之處的克雷威爾，露出沉思的表情來撫摸著下巴。
　　「水豚……十二神將……總覺得有點古怪……」
　　他的自言自語也傳進那由他耳裡。

　　§

　　石梯平台上有一隻穿著老鼠布偶裝的水豚正熟睡著。
　　尺寸跟大型犬差不多，腳相當短，頭則是很大。
　　邊緣有一塊看板特別註記著「水豚十二神將‧子」。
　　「嗯，不能打倒牠對吧……那麼無視牠繼續前進就可以了嗎？」
　　那由他一這麼問，偵探就搖了搖頭。
　　「那樣就無法得到稀有道具了。除了戰鬥之外應該還需要些什麼吧。」
　　老鼠模樣的水豚搖搖晃晃地走到小曆身邊，豎起柔軟的爪子開始拍打她。
　　雖然沒受到什麼傷害，但也算是受到攻擊。即使很弱，鬥爭心依然相當旺盛，似乎不打算逃走。
　　小曆一邊從正面抱住默默暴動的水豚，一邊發出困惑的聲音。
　　「……那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不要攻擊，應付牠一陣子看看。這段期間我來調查周邊。那由他，對面就拜託妳了。」
　　把水豚交給小曆，那由他跟克雷威爾分頭往石梯的左右兩邊走去。
　　這裡也放了複數的水豚石像，不過其中有一尊特別奇怪。
　　「偵探先生，只有這尊石像附有名牌。毘……伽羅？」
　　那由他發現的名牌上雕著「毘伽羅」幾個字。
　　似乎也不是把水豚的片假名寫成漢字的情趣。仔細一看之下，石像的形狀也不像水豚而是一般的老鼠。
　　偵探立刻跑了過去。
　　「毘伽羅嗎？那是佛教十二神將的其中一人。我想這裡大概有什麼機關……」
　　當那由他的指尖撫摸過石像名牌的瞬間。
　　不怎麼寬敞的樓梯平台，就以宛如破裂般的速度輕輕往四面八方擴張。
　　擴大的練功區變成圓形鬥技場，中央有一道紅色光芒閃過。
　　穿著老鼠人偶裝的水豚突然露出膽怯的模樣並且躲到小曆背後。
　　最後出現在一行人眼前的是身體包裹在堅硬鎧甲底下，手上舉著長矛的粗獷武士。
　　只不過頂著一顆老鼠的頭顱，往上揚的紅色眼睛裡充滿了敵意。
　　從天空轟下足以讓腹部發生共鳴的低沉聲響。

　　「吾之名為十二神將『毘伽羅』──人之子啊，試著從吾之長矛底下保護那隻動物吧！」

　　那由他與小曆立刻擺出備戰姿勢，偵探則是揚聲對她們說道：
　　「這傢伙才是真正的中魔王嗎！在戰鬥結束之前成功保護那邊的水豚活命大概就是獲得稀有道具的最低條件。要小心啊！」
　　從外表和氣息可以感覺出神將與一般的雜兵全然不同。架著長矛的姿勢也全無空隙。
　　小曆率先發動攻擊。
　　活用靈活嬌小的身體靠近對方，以最短距離刺出拔出的忍刀。
　　老鼠頭的毘伽羅轉過身子來躲開攻擊，然後以長矛的柄尾敲打石頭地板。
　　「呼喵！」
　　石頭隨著地板碎裂，揚起的石塊朝著小曆襲去。
　　「小曆小姐！」
　　那由他一瞬間浮現急躁的心情，但是被吹飛的小曆已經做出受身並拉開與敵人的距離。
　　雖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但不至於成為致命傷。
　　還來不及感到安心，那由他就猛力往地面踢去。
　　在毘伽羅開始追擊小曆之前，必須把他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才行。
　　毘伽羅重新轉向強行闖入的那由他，從完全打不中的距離揮落長矛。
　　天空與這個動作連動，一道雷擊從那由他的頭頂落下。
　　「嗚……！」
　　千鈞一髮之際避開這一擊後，那由他開始在拳頭蓄力。
　　隨著轟然巨響刨開地面的雷擊威力十足。對於裝甲相當薄的那由他來說，大概一擊就會被奪走所有體力。
　　雖然希望可以盡快分出勝負，但對方絕對不是突然就可以擊中要害的小嘍囉。
　　首先要用「除靈擊」打中他身體的某處──從他對這種攻擊的反應來尋找弱點屬性。如果靈能打擊有效的話，對方應該會感到膽怯，如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就必須切換成「破碎掌」這種物理系攻擊。
　　首先必須要擊中對方，沒有打中的話就無法獲得判斷的材料。
　　「請偵探先生保護水豚！」
　　丟出這句話後，那由他就像滑翔一般跑了出去。
　　毘伽羅靈活地轉動長矛，配合那由他衝過來的時機將長矛橫掃而出。
　　那由他飛到空中來避開這迅速且沉重的一擊。
　　長矛立刻上挑來追擊那由他，但因為是不自然的動作，所以威力與速度都減弱了。
　　（這個時機的話……沒問題！）
　　大動作揮舞長矛後，毘伽羅的懷裡出現短暫但是確實的破綻。
　　準備衝進去的那由他，耳朵聽見小曆的悲鳴。
　　「那由小姐，不行啊！那傢伙也會麻痺吐息！」
　　──忠告慢了一步。
　　那由他逼近時，從毘伽羅口中吹出的無色透明氣息就朝她正面擴散開來。
　　了解自己失算了的時候，她已經中了即效性的麻痺毒。
　　然後毘伽羅單手結印之後，那由他的身體就整個被其發出的衝擊波轟飛了出去。
　　一看之下，小曆也好不容易才剛站起來，目前仍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
　　麻痺其實分為幾個階段。
　　輕度麻痺十幾秒鐘就會自然恢復，不過也因此無法以法術或者道具來治癒。更正確來說，是法術與道具生效之前就會痊癒了。
　　中度麻痺必須花費三十分鐘左右才能完全恢復，但只是一瞬間中了淡淡的麻痺吐息還不至於如此嚴重。如果是被麻痺針等刺中，就有很高的機率陷入這種狀態。
　　而重度麻痺是連續受到數次麻痺攻擊時才會出現的異常，但一旦陷入這種狀態就無法自然恢復，不是倚靠法術與道具就是得離開任務。
　　那由他與小曆的現狀不過是輕度的麻痺。
　　再過幾秒鐘就會自然回復，但這幾秒鐘就相當難熬了。
　　身穿重裝備的話就還能撐一陣子的攻擊，不過對於重視靈活而只做輕裝打扮的那由他她們來說已經足以致命。
　　但是毘伽羅──看也不看麻痺的那由他她們，一直線朝著水豚跑去。
　　水豚的旁邊還有克雷威爾。
　　「偵探先生！快逃……！」
　　那由他的悲鳴與偵探的咂舌聲重疊在一起。
　　「這傢伙……！以攻擊水豚為優先嗎！」
　　偵探架起手杖。
　　原本以為他要直接迎擊，結果他卻用手杖的握柄勾住水豚的人偶裝部分，用力轉了幾圈後以離心力將其拋出。
　　像布偶一樣輕的水豚畫出平緩拋物線後，啪一聲掉落在那由他旁邊。
　　毘伽羅立刻準備轉身，此時偵探則是用手杖絆住他的腳。
　　那由他從麻痺狀態恢復前的短短幾秒鐘──
　　這是為了爭取這些時間的行動，但是對於除了幸運值之外所有能力都是等級1的克雷威爾來說，這完全是自殺行為。
　　身體失去平衡還是回過頭來的毘伽羅，手中長矛不到一秒鐘就從正面貫穿了偵探。
　　「偵探先生！」
　　隨著光芒逐漸消失的克雷威爾，開口發出最後的聲音。

　　「那由他！使用傀……！」

　　──指示在途中就消失了。
　　小曆比那由他快了一些從麻痺裡恢復。
　　「竟然一擊就……！嗯……也是啦……怎麼說還是要幫偵探先生報仇！」
　　克雷威爾本來就有能力值方面的問題，他的撤退大致上已經被認為是常見的情況了。
　　但這次他是自覺必須保護那由他以及水豚的安全才主動尋死。
　　小曆沒有隨便飛撲過去，而是對著毘伽羅扔出苦無。
　　毘伽羅像螺旋槳一樣轉動長矛來把暗器打落，結果毘伽羅的老鼠眼睛就發出紅光。
　　直視他眼睛的小曆，當場像是脫力一般跪了下來。
　　「這……這次是邪眼……？我討厭異常狀態～……」
　　毘伽羅不管因為脫力而無法行動的小曆，以水豚為目標直衝而來。
　　那由他從道具選單裡選擇了「鬼動傀儡‧鬼姬」。
　　「鬼姬，戰鬥準備！」
　　額頭長角的陰陽師回應主人的呼喚，進入戰鬥態勢。
　　鬼動傀儡基本上是全自動，使用設定的關鍵字就可以做出簡單的指示。
　　「戰鬥準備」是進入戰鬥狀態的開關，接到這個指示之後將會開始計算運轉時間。
　　幼女陰陽師微微張開眼瞼。
　　其下方的眼珠洋溢著深藍色淡光。
　　起動之後，從鬼姬纖細的手臂上飛出宛如燕子般的白色符咒。
　　符咒整個貼到小曆肩口，開始抵消邪眼的效果。
　　另一方面那由他則是衝到膽怯的水豚前面擺出格鬥的姿勢。
　　毘伽羅以神奇的速度將長矛刺向那由他。
　　雖然思考的方向是優先攻擊水豚，但是只要有玩家待在附近，似乎就會先瞄準玩家來做攻擊。
　　那由他警戒著麻痺吐息，同時踩著後退的腳步來躲開長矛。
　　「鬼姬，賦予麻痺抗性！」
　　由於是初次使用，所以不知道這招的可行性。但那由他還是以有術師朋友同行般的感覺來對傀儡下達指示。
　　站在後方的鬼姬，這次對著那由他發射符咒。
　　但是直線飛過來的符咒，卻錯過了對付毘伽羅而持續活動著的那由他。
　　而符咒當然不是跟蹤型。也就是說，指示後必須在現場停留一些時間來確實接收符咒。
　　「那由小姐！我來接手，妳趁機接收符咒！」
　　從邪眼中恢復過來的小曆連續發射苦無。
　　或許是再三受到妨礙而發怒了吧，毘伽羅以老鼠的聲音尖聲吼叫著。
　　當他的注意力移到小曆身上的空檔，那由他停下動作並且做出指示。
　　「鬼姬，抱歉！再發射一次麻痺抗性符咒！」
　　幼女陰陽師投出白色符咒。
　　像箭一樣飛翔的符咒，這次確實命中那由他的背部，加護就伴隨著些許熱度來包裹住那由他全身上下。
　　相信符咒防禦效果的那由他隨即跨出一大步。
　　察覺有人靠近的毘伽羅重新轉向。
　　準備迎擊的長矛尖端掠過那由他的臉頰，麻痺吐息覆蓋全身，刺骨般的威嚴震撼著靈魂。
　　即使如此，她的四肢還是毫無問題地活動著。
　　那由他隨著撕裂綿帛般的喊叫聲，以用盡渾身力量的拳頭轟向毘伽羅被鎧甲保護著的心窩。
　　確實有見效了的手感。
　　當從拳頭傳過來的衝擊尚未消失前──
　　就從遙遠的天上傳來通知分出勝負的痛快銅鑼聲響。

　　§

　　連假最後一天的三葉偵探社內，那由他茫然幫小曆梳著毛髮。
　　「喵呼……極樂世界……」
　　一被梳子碰到就發出融化般聲音的小曆，全身都覆蓋在茶色毛皮底下。
　　圓滾滾的外型、帶著肉球的短短手腳、特別大的頭以及想睡覺般的黑色眼睛──
　　那種模樣不論是誰都能一眼看出是水豚。
　　雖然能從大嘴深處看到一丁點人類的臉龐，但是被凸出的上下顎遮住，所以根本不起眼。
　　此外，這時候不只一個人在幫化身成水豚的小曆梳理毛皮。
　　另一個人，也就是陰陽師模樣的傀儡以面無表情的模樣坐在那由他對面幫忙梳毛。
　　身為事務所主人的偵探克雷威爾，拚命把眼神從這種異樣的光景上移開。
　　顧慮到他此時心情的那由他也刻意不多說什麼。
　　事務所的門在傳出敲門聲的同時被打了開來。
　　「嗨，大家都在啊。鬼姬的狀況如何？」
　　那由他對悠閒來到此地的錯誤檢驗室室長虎尾點點頭。梳理毛皮的手則沒有停下來。
　　「虎尾先生，你好啊。鬼姬真的很厲害喔。雖然沒什麼火力，但是在後援上是無可挑剔。託她的福，十二神將已經攻略到第六個了──小曆小姐也因為入手稀有道具『水豚的人偶裝』而感到相當滿足。」
　　趴在那由他大腿上睡覺的小曆輕輕搖了搖尾巴。
　　「嗯嗯，水豚真的很讚對吧……這件水豚裝似乎會成為我一輩子的寶物……光是穿上它那由小姐就會讓我撒嬌，其他玩家也都很疼愛我，就連毛羽毛現都把我當成同伴。我乾脆從忍者轉職成水豚好了……」
　　小曆的心情似乎相當好，其實也難怪她會這樣，因為這件人偶裝是相當稀有的道具。
　　至少那由他他們的朋友之間就只有小曆入手，人氣旺盛到光是穿著它走路就能聚集一大堆不認識的玩家。
　　而持續幫忙刷毛的「鬼姬」也逐漸變成吸引眾人目光的存在。
　　營運公司沒能回收的「鬼動傀儡」，已經有幾尊出現在玩家的手上了。
　　總數應該是不到十尊，目前知名度還不高，只有類似都市傳說的奇怪謠言逐漸擴散出去。
　　有人說以AI來操縱的戰鬥用人造人實裝了。
　　有人說是因為軍需產業的委託，為了收集戰鬥檔案而進行極度機密的實驗運用。
　　也有人說興趣是幫人偶換裝的駭客掉下奇怪的東西──
　　如果不是從虎尾這裡得知內情，那由他他們可能也會愉快地聊著這些八卦吧。
　　虎尾高興地坐到空著的椅子上。
　　「哎呀，你們的戰鬥檔案和報告真的幫了我一個大忙。託你們的福，關於『鬼動傀儡』的問題點調查也進行得很順利。連假中雖然是來不及了，但下一次更新時應該就能正式公布。付費之類的辦法，嗯……似乎也順利地決定下來了。」
　　克雷威爾露出無力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結果是虎尾先生的提案通過了吧。」
　　「沒有啦，表面上來說──那不是我的提案喔。」
　　虎尾以惡作劇般的口氣呢喃著，同時還撫摸鬼姬的頭。
　　「……之前沒對你們提起，我對這個傢伙有些特別的感情。製作鬼動傀儡素體的是我同期的伙伴。雖然設計方面是和許多工作人員有關，但我知道他費了很多心血在製造，所以想盡量以完善的形式呈現在大眾眼前。那由他小姐，今後也要請妳多多照顧她嘍。」
　　那由他隨著微笑點了點頭。
　　對於在前線戰鬥的那由他以及小曆來說，後衛的援護可以說是生命線。可以隨時從道具選單裡叫出來的鬼姬，應該算是最適合她們的小隊成員了。
　　關於這樣的鬼姬，那由他有些感到不可思議之處。
　　「虎尾先生，這個孩子也有學習機能嗎？我在幫小曆小姐梳理毛皮時，她就像這樣開始模仿起來──原本以為是戰鬥專用，所以覺得有點吃驚。」
　　「嗯。雖然沒辦法做太困難的事情，不過還是具備模仿人類的能力。雖然尚未完全理解那有什麼意義，不過我們已經確認過至少可以幫忙按摩肩膀。對了……我也有件事情想問──」
　　虎尾環視了一下室內。
　　三葉偵探社裡，平常是由黑貓機器人來招待客人。
　　現在那隻機器人正盤踞在架子上，持續注視著眼睛下方蠢動的動物群。
　　緩緩走過來的水豚，把虎尾的腳當成枕頭後開始睡起午覺來了。
　　辦公中的偵探，大腿上已經有袋熊大剌剌地坐在上面，那由他、小曆以及鬼姬的周圍也被圓滾滾的毛球塞滿了。
　　──小曆入手的稀有道具「水豚的人偶裝」。
　　這個裝備具備的特殊技能「毛球召喚」，是只有在不會發生戰鬥的城市裡，能夠隨機召喚一定數量的水豚與袋熊的強力技能。
　　從昨天開始，三葉偵探社就被小曆以及牠們占據，屋主克雷威爾度過了一段相當苦惱的時間。
　　虎尾的疑問也跟這種狀況有關。
　　他指著偵探膝蓋上的袋熊，接著丟出一個問題。
　　「……暮居。那個不會妨礙你工作嗎？」
　　「…………不論移開多少次都會跑回來，所以我放棄了。」
　　其實只要離開VR空間到現實世界的事務所辦公就可以了，但很不巧的是他今天似乎有導遊的工作。
　　現在是在等待委託人抵達，所以趁著這個空檔時間整理一些資料。
　　虎尾回去之後，克雷威爾就瞇起狐狸般的眼睛，浮現看起來有點疲憊的淺笑。
　　「……唉，這次也不是遊戲測試，卻讓虎尾先生給盡情使喚了。」
　　覺得這句話有點奇怪的那由他開口小聲地反問。
　　「是指鬼姬的事情嗎？確實是有提交報告等許多事情──」
　　「那也包含在內……我說的是十二神將喔。」
　　克雷威爾打了個呵欠。
　　這幾天他都因為要提升掉寶率而在工作結束後陪那由他她們一起討伐十二神將。
　　倒楣──或者可以說幸運地被迫撤退的那一天就可以直接休息，但連續幾天下來似乎還是累積了不少疲勞。
　　那由他一面安撫喉嚨發出咕嚕聲的小曆一面繼續問道：
　　「十二神將？那也跟虎尾先生有關係嗎？」
　　克雷威爾聳了聳肩。
　　「戰鬥過了還不知道嗎？那些十二神將戰……很明顯被調整成用來測試『鬼動傀儡』的實戰。為了容易活用傀儡的支援，還有讓玩家在錯誤中學習使用傀儡的方式而網羅了各種攻擊模式。」
　　十二神將雖然是強敵，但不需要把他的體力歸0，只要找到空檔轟中會心一擊戰鬥就結束了。
　　獲勝之後神將就會離開，干支打扮的水豚被從危機中被拯救出來後則會贈送稀有道具作為謝禮。
　　在偵探點出實情前都沒有注意到，不過在至今為止的對十二神將戰裡，鬼動傀儡確實發揮了很大的效果。
　　「接下來是我個人的推測──依照當初的預定，應該是所有玩家都會在那條石梯下面遇見傀儡吧。然後暫時一起戰鬥來打倒十二神將，當打倒最後魔王時，就能名正言順地把一起戰鬥的『鬼動傀儡』收作道具──即使是現在，虎尾先生他們應該還是想要改回這樣的流程。像這種道具，突然間入手也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從這方面來看，那些十二神將戰就可以當成教學課程。雖然我們也還在攻略途中，但完全被虎尾先生利用了。他之所以會那麼開心，應該是取得不錯的資料了吧。」
　　那由他對像狐狸般笑了起來的克雷威爾露出傻眼的表情。
　　「像這種事情，請在注意到的時候就告訴我。開始覺得什麼都不想只是一直在戰鬥的自己真的很愚蠢了。」
　　「對虎尾先生來說，妳們什麼都不多想只專注於戰鬥上才是最棒的事情，所以妳反而應該為自己幫了大忙而驕傲喔。」
　　困惑了一陣子後，那由他就皺起眉頭來說：
　　「……雖然還是無法接受……但我們能夠入手『鬼姬』，或許也是虎尾先生幹的好事？」
　　偵探把食指放在嘴巴上。
　　「這就應該真的是偶然了。即使是其他玩家也可以悄悄地取得檔案。只不過，接下來是我個人不負責任的妄想……他們大概是刻意沒有回收全部的『鬼動傀儡』。」
　　偵探壓低聲音說：
　　「──因為真的把所有傀儡都回收的話，就不會形成高層的責任問題了。這次的事件，劇本應該是『上面不講理地要求變更規格，造成開發現場無謂的混亂』。希望拿這個事實當作藉口，好在交涉關於傀儡的規格時取得優勢──這應該就是他的目的吧。」
　　偵探的「不負責任的妄想」，不知道為什麼相當有說服力。
　　「那是類似……公司內派閥鬥爭這樣的事情嗎？」
　　「那也有可能。詳細情形我是不清楚……這種事情很恐怖，所以不想涉入太深。」
　　那由他不由得驚呆了。
　　如果克雷威爾的推論正確，那打從一開始到結束就可以說只是一場鬧劇。
　　「怎麼說都不會有這種事吧……？」
　　「嗯，的確不會有。所以全部都是我的妄想。」
　　直接這麼做出結論後，偵探就若無其事般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內心還是有疙瘩在的那由他持續幫小曆梳理毛皮。
　　不久之後水豚打扮的小曆開始發出鼻息，受到影響的那由他也跟著打起盹來。
　　看見這一幕後「鬼姬」就站起來，這次開始默默地梳理那由他的頭髮。
　　她的手勢相當小心翼翼，簡直就像舔著小貓的母貓一樣溫柔。
　　視界邊緣稍微捕捉到這令人露出微笑的奇妙光景──
　　抱著袋熊的偵探沒有輸給睡魔，只是淡淡地做著自己的事務工作。

　　＊

　　百八之怪異開發室祕辛其之貳

　　妖異橫丁鐵路現況

　　配合「百八之怪異」實裝而開放的廣大城市「妖異橫丁」裡面，存在複數路面電車的路線。
　　環狀包圍整個城市的「山怪線」、直線連結東西兩邊的「葬夢線」、貫穿北側的「災凶線」、在海邊行進的「百合烏鴉線」等等，不過這些基本上都是「有著路面電車外表的傳送門」，各個車站說起來都是近似公車站的簡素設計。
　　「光是這樣無法應付鐵路系的怪異。」
　　大概是去年十月左右，「百八之怪異」快要實裝前，開發現場就出現這樣的聲音。
　　投稿作品裡面存在複數以車站或者列車為舞台的任務。為了在自然的情況下引導玩家進行任務，營運公司認為需要近代化的鐵路與車站，而被選為建設地的就是妖異橫丁的東邊角落「餓野」附近。
　　車站的地下雖然是錯綜複雜的迷宮，不過也為不是前來攻略迷宮的利用者準備了直接通往月台的電梯，為了不讓持有車票的玩家搞錯路線而闖入迷宮，安全措施與導覽也做得相當徹底。
　　作為連結鐵路系各種任務的起點，今後也能期待它有更加繁榮的發展。

　　三章鬼姬雙紙上

　　遊戲程式設計師──遠藤透對於沉在浴池裡面的「屍體」感到束手無策。
　　其實不用說也知道應該怎麼做。
　　立刻叫救護車或者是警察──就連不諳世事的他也知道需要做出其中一項對應才行。
　　（那麼，如果要找其中之一過來……「我」的事情該如何說明才好呢……？）
　　他硬撐著以連續熬夜而昏沉的腦袋思考著該怎麼辦。
　　視界不停搖晃。
　　不對，不只是視界，連膝蓋都在晃動。
　　把背部靠在牆壁上坐下來後，便用雙手覆蓋住臉龐。
　　「為什麼……在這種忙死人的時候，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擅自死掉啊，這個笨蛋……」
　　──這可能是場惡夢，只是自己沒有發現而已。睡一覺起來之後屍體就會消失，甚至至今為止的人生也全都是惡夢，能夠從小學生的時候重新來過──他以這不可能實現的妄想來逃避，同時試著把屍體從浴池裡拖出來。
　　但肥胖者的身體相當沉重，早就因為工作繁忙而腳步虛浮的遠藤，當然不可能有那種力量搬動屍體。
　　說起來他的手腳早就不停地顫抖，根本就無法使力。
　　束手無策的他，最後只能把浴池的水放掉並用浴巾蓋住屍體，然後就當成沒發生過這件事一樣。
　　直接爬回到寢室，整個人直接癱倒在床鋪上。
　　──現在只希望什麼都不想地好好睡上一覺。
　　等睡醒再來思考即可。雖然不認為這樣就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但就算是這樣，現在還是沒辦法睜開眼睛了。
　　足以讓感性、心靈與常識都麻痺的疲勞，把他的意識連根拔起。
　　（等到明天……等到早上……）

　　隔天早上，浴池裡的屍體依然在那裡。

　　§

　　狗是貓目犬亞目犬科的動物。
　　也就是說，擴大範圍來看的話，狗也算是貓。
　　熊也是貓目，Panda也有大熊貓的稱呼，所以牠們也可以算是貓的近親。
　　海獅、海象、海豹、海獺也屬於貓目。雖然是海洋生物，但廣義上來說也被分類為貓。至少可以確定比人還要接近貓。
　　此外海貓雖然是鳥，但名字裡既然有個貓字，那麼就無法否定牠是貓的伙伴的可能性。
　　坊間雖然偶爾會出現「十二支裡沒有貓」這種奇怪的說法，但是根據剛才的理由，寅跟戌也幾乎是貓，然後一部分鳥類也是貓這樣的解釋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虎尾先生他真的一臉嚴肅地說出這種話喲。」
　　「話說回來，狐狸也是貓目犬科的動物。」
　　這裡是星期日的三葉偵探社──不對，是Clover's Network Security Corporation的辦公室，亦即暮居海世的自宅，目前克雷威爾正和那由他在這裡共進午餐。
　　午餐裡面有五目御飯、味噌湯、淺漬、高麗菜捲等算是相當均衡的餐點。
　　五目御飯與高麗菜捲是那由他帶過來，味噌湯與淺漬也是她在辦公室的廚房迅速煮好的餐點。
　　她似乎在開始一個人生活之前就擅長做家事，除了技術純熟之外味道也無可挑剔──雖然無法否定還有她的年齡與容貌等無法忽視的問題。
　　現實世界裡的那由他跟遊戲內那種英勇戰巫女的模樣完全不同，喜歡樸素而且沉穩的服裝。
　　今天也是簡單的夏季針織衫以及長裙這樣的打扮，可惜因為她異於常人的體態與美貌而看起來不太低調。
　　（……這要是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逮捕……）
　　和女高中生閒聊著的克雷威爾偶爾會浮現這種想法。
　　雖然可以跟天地神明發誓絕對沒有做出什麼可疑的事情，但實在不認為別人會相信自己。
　　不知道是否了解克雷威爾內心的恐懼，那由他突然挺直背桿，單手拿著筷子露出楚楚動人的微笑。
　　「先不管貓神信仰的司祭大人有什麼論點……我認為跟貓比起來，狐狸應該比較像狗，不過縮在一起睡覺的樣子又很像貓。另外親近人類的方式也比較像貓而不是狗。牠們不是太親近人，就算變得熟稔也只是冷冷待在旁邊而已。」
　　「確實不太能想像搖著尾巴跟人類嬉戲，或者把丟出去的球撿回來的狐狸。」
　　克雷威爾也逐漸習慣像這樣在用餐當中閒聊的狀況。
　　雙方都是自己一個人住，至今為止都過著不太重視三餐的生活。
　　那由他表示「沒有幫忙吃的對象，就提不起精神來做菜了」，所以一開始只是帶三明治等輕食過來當成謝禮，不知不覺間就連如何使用這裡的廚房都很清楚了。
　　廚房裡多了幾樣克雷威爾不記得曾經買過的調味料，甚至有種逐漸習慣被餵食的不對勁感覺，不過那由他似乎沒有這種自覺。
　　她覺得這只不過是「幫忙準備學測的謝禮」。
　　「一人份與兩人份所花的時間幾乎一樣，只是提供給偵探先生我自己想吃的料理，請不用太在意。」
　　聽她這麼一說，也就不好意思拒絕了。
　　其實VRMMO的玩家總是容易輕忽現實世界的飲食生活。
　　遊戲內廣受好評的「怎麼吃都不會胖的甜點」也就是「一切營養素都是0的擬似食物」，只是靠它來獲得飽足感的話，現實世界的肉體將會越來越虛弱。
　　這樣的要素當然會產生「利於減肥」的評價，對於增加女性玩家也有貢獻，但同時也造成因為營養失調而倒下這種令人困擾的一群人。
　　那由他所說的「一個人的話很容易隨便吃吃」並不全然是玩笑話，一個人生活的大學生與年輕社會人士，經常可以聽見因為遊玩VRMMO而損及健康的例子。
　　就連克雷威爾自身──繁忙的時候也會忍不住叫「喵椀子蕎麥麵」的外賣來掩蓋空腹感，然後再繼續工作。
　　這樣的光景被待在遊戲內偵探社的那由他看過一次之後，她帶來的禮物就明顯從輕食升級成主食了。
　　身為年長者的克雷威爾雖然感到不好意思，但老實說還是很感謝那由他。姑且也已經交給她比較豐裕的材料費了。
　　「啊，我會把五目御飯做成飯糰。之後會放在冷凍庫裡面，想吃宵夜時就拿去吃吧。」
　　「……謝謝。真是太好了。」
　　餵食似乎對狐狸也有效果。
　　那由他謹慎地啜著味噌湯，然後微微歪著頭說：
　　「回到剛才的話題……狐狸的臉龐和體型明明與狗相近，但看起來還是比較像貓。應該說，感覺狐狸就介於狗跟貓之間……難道只有我這麼認為嗎？」
　　聽見那由他可愛的意見之後，克雷威爾終於忍不住露出微笑。
　　「印象的問題嗎？我能了解妳的想法。狗是對人類忠心的動物，而貓是不隸屬任何人的自由派。兩者都是在人類身邊生活的寵物，卻給人完全相反的印象。至於狐狸……雖然不與人類親近，但是有『替神明服務的動物』這樣的印象。這應該是稻荷信仰的影響，不過以結果來說，在『替某個勢力服務的動物』這一點上和狗比較接近，在『不與人類親近』這一點上給人的印象則是跟貓接近，所以妳的內心才有這種感覺──妳認為這種想法如何？」
　　那由他像感到很驚訝般用手遮住嘴角。
　　「……感覺好像突然能理解了。狐狸對我來說，稻荷大人的印象確實比野生狐狸更強烈。小曆小姐則是說『狐狸好像狗，和貓完全不同』，這種認識上的差異真的很不可思議……我想對小曆小姐來說，狐狸是像狗那樣的可愛動物。嘴巴很大，鼻子也整個凸出，以長相來說確實跟狗的共通點比較多。」
　　克雷威爾隨著苦笑點了點頭。
　　「這時候如果再加上狼、熊以及狛犬等的分析，感覺就要進入民俗學的領域了。此外還有像我這種嘴巴和鼻子都很普通，只是因為眼睛比較細小就不知道為什麼被人當成狐狸的人存在。人類所擁有的印象，老實說其實很模稜兩可呢。」
　　那由他立刻搖了搖頭。
　　「啊，沒有啦。偵探先生之所以像狐狸，其實不只是眼睛而已，纖細的體型以及無法完全隱藏的可疑氣氛與不食人間煙火的清潔感等等，都有努力扮成人類的妖狐感……所以是綜合各種要素後給人的印象，絕對不只是因為眼睛很細的緣故。」
　　「……別說那麼一大串。我沒辦法反駁每一個指謫。」
　　其實這怎麼說都是那由他懷抱的印象，所以應該沒什麼反駁的餘地，但就算是這樣，還是很難接受這種說法。
　　看見示弱的偵探，那由他就發出輕笑聲。
　　「但我卻因為偵探先生而對狐狸的印象變好了。另外還學會不能光因為外表就覺得對方很可疑……不對，話雖如此……」
　　克雷威爾一臉認真地啜著茶。
　　「等等，外表很重要喔……當然因為對方長得好看就立刻相信對方的話也不行，但只要稍微覺得有點可疑、奇怪，還是相信那樣的直覺比較好。在警察世家成長的妳應該能理解才對，世界上的壞人實在太多了，尤其是像妳這樣的年輕女孩很容易成為目標。看來妳似乎很信任我，而我也完全不想背叛妳的信任，但還是不要忘記保持警戒。」
　　那由他露出曖昧的微笑。
　　「我能了解你的話，然後也會小心。只不過，警戒過了頭的話……我可能真的得一輩子孤零零地過生活了──」
　　這無從反駁起的論點讓克雷威爾聳了聳肩。
　　「……妳說得一點都沒錯。所以說真的很難拿捏。嗯，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商量吧。很難對我開口的事情找小曆也可以。尤其是這幾天……妳看起來似乎有什麼煩惱。」
　　即使知道這樣很魯莽，偵探還是直接指出這一點。
　　那由他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眼睛。
　　「……咦，奇怪？我表露在臉上了嗎……？」
　　「果然如此。因為妳看起來像是在強顏歡笑，所以我就試探了一下。」
　　其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算沒猜中也只要笑著把事情帶過即可，所以就隨口問了。
　　那由他這時以手掌覆蓋自己的額頭。
　　「……啊……說得也是。偵探先生就是這樣的人呢……沒有啦，其實也不算什麼煩惱的事情……」
　　她難得出現這種吞吞吐吐的口氣。
　　克雷威爾在茶杯裡加上茶水，耐性十足地等待對方的反應。
　　「……其實，那個──之前和偵探先生一起到超市購物時，好像被學校的朋友看見……」
　　「……嗯？」
　　案件發生的報告，讓克雷威爾整個人僵住了。
　　那由他的聲音變小了。
　　「……當然沒有讓老師之類的人發現，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我有年長男友的傳言……而且偵探先生跟我在一起時也被偷拍下照片了……」
　　偵探的臉龐完全失去血色。
　　「……等……等等。只不過是去買食材而已吧。不是什麼可疑的狀況。」
　　「……我也這麼認為，但是被偷拍下來的照片看起來比想像中還要親暱……心裡想著『咦？在他人眼裡看起來是這樣嗎？』，就感到有些驚訝……對不起。這種事情不應該特別找你商量才對，只是偶爾會突然想起來。啊，已經確實向對方說明過偵探先生是『哥哥的朋友』了，所以我想應該不要緊了才對。」
　　那由他雖然露出堅強的微笑，但是聲音聽起來有點空虛。
　　克雷威爾畏畏縮縮地問道：
　　「……那麼，妳的說明解開誤會了嗎？」
　　那由他默默地移開視線，靜靜把蕪菁的淺漬放進嘴裡。
　　「……味道好像有點太淡了。下次加重一點味道比較好嗎？」
　　「……不。我覺得這樣剛好。」
　　兩個人一起逃避現實，這個話題也就這麼結束了。
　　像是要消除用餐之後依然有些尷尬的氣氛一般，對講機突然響了起來。
　　今天應該沒有客人會來訪。而且週日公司也放假。
　　「哎呀，是誰呢？」
　　克雷威爾鬆了一口氣，從位子上站起來。
　　對講機的液晶畫面上映照出一名看起來是小學生的可愛少女。
　　克雷威爾不認識該名少女。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是誰……？以前客戶的女兒……還是誰的親戚嗎……）
　　來訪的客人本身不會太多。會到這裡來的只有幾名朋友，或者是客戶的相關人員。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這裡不是小學生會來的地方。
　　於是偵探就先以麥克風向對方搭話。
　　「妳好。這裡是Clover's Network Security。小妹妹，妳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嗨，暮居。是我啦。因為有件事情想拜託你。抱歉假日還來打擾，快點開門吧。」
　　攝影機範圍之外傳來年輕男性的輕薄聲音。少女的視線也隨著聲音往旁邊的上方看去。
　　克雷威爾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是楢伏嗎，今天又怎麼了？」
　　「……沒有啦，別生氣嘛，暮居小哥！之前在這裡抓兔子是我不好！」
　　聲音的主人楢伏彌彥是大學同學。也和那由他的哥哥很熟，不過並非SAO生還者。
　　他對遊戲沒有什麼興趣，當克雷威爾他們被捲入死亡遊戲裡時，也在就職的公司日以繼夜地忙碌著。
　　現在兩個人還是朋友，他偶爾會出現，喝醉了就會吐吐工作上的苦水。
　　「那由他，抱歉。我朋友來了。可以讓他進來嗎？」
　　那由他點了點頭。
　　「我當然是無所謂……那個，如果會礙事的話我就先回去吧？」
　　吃午餐前已經稍微請偵探指導過數學，所以就算現在離開也無所謂。
　　但是克雷威爾卻刻意將那由他留下來。
　　「不，他應該不會待太久。而且也想介紹給妳認識一下──他是我和大地的大學同學。」
　　那由他的肩膀震動了一下。
　　那由他過世的哥哥‧櫛稻田大地──舉行葬禮時，楢伏似乎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直接放聲大哭了起來。
　　被囚禁在遊戲內的克雷威爾無法出席葬禮，之後是從其他人那裡聽到這件事。
　　（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楢伏的話多少能幫上她的忙吧。）
　　雖然沒有會危害到性命的事情，但也可能遇上天災或者交通事故，總之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真的很難說。為了以防萬一而拓展品質良好的人脈對那由她來說也是一種保險。
　　請她幫忙收拾餐桌後，克雷威爾就到玄關前面去迎接朋友。
　　「楢伏，我剛好有客人來。大地的妹妹現在在這裡。」
　　戴著眼鏡的瘦削青年‧楢伏彌彥一邊脫著鞋子一邊露出吃驚的表情。
　　「啥？大地的……？咦？等等，為什麼會……你們兩個原本就認識嗎？」
　　「詳細經過下次再告訴你。總之你不要嚇到了。而且我也沒有對女高中生下手，你不要亂開輕薄的玩笑。」
　　以略顯嚴肅的表情如此提醒之後，楢伏也小聲地沉吟道：
　　「這個嘛，嗯……我記得大地的葬禮時，她因為交通事故而住院──已經沒事了嗎？」
　　「嗯。現在過著正常的生活。那麼……這個孩子是誰？你的親戚嗎？」
　　克雷威爾將視線移到楢伏帶來的小學女生身上。
　　「怎麼可能。是我們事務所很受歡迎的童星喲。你不知道她嗎？」
　　少女很有禮貌地輕輕低下頭來。
　　「初次見面，我是霧原真尋。平時就受到楢伏先生很多照顧。」
　　楢伏的職場是中等規模的藝能事務所。
　　當然，在這之前他從未帶旗下的藝人來到這裡過。
　　雖然感到納悶，克雷威爾還是彬彬有禮地低下頭來。
　　「妳太客氣了，小妹妹。初次見面，我是暮居海世。抱歉，我平常沒有什麼時間看電視……」
　　童星少女淡淡地回應：
　　「沒關係。我的工作主要是在給小孩子看的時尚雜誌裡擔任模特兒，以及舞台和臨演等等，你沒看過我也是理所當然。」
　　以小孩子來說，她的聲音相當沉穩。沒有特別諂媚或者緊張的感覺。
　　克雷威爾終於忍不住按住眼頭。
　　「原來如此，兒童雜誌的模特兒嗎……楢伏，為了慎重起見我還是先問一下吧。你為什麼認為我會知道她呢？」
　　「沒有啦，因為你不是蘿莉……」
　　「滾回去。我和你無話可說。」
　　冷冷地轉過身之後，楢伏立刻就纏了上來。
　　「啊，抱歉！暮居小哥對不起嘛！楢伏我撒了個小謊！因為你明明長得那麼英俊，卻一點緋聞都沒有……！所以才覺得你不是同性戀就是蘿莉控啊！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戀，應該也不是只喜歡二次元，因此才以消去法……！啊！難道是……獸人控……？」
　　老友以一臉擔心的表情壓低聲音，克雷威爾則是用冰冷的視線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麼，腦袋裡突然閃過小曆露出傲慢笑容的模樣。
　　「……我最近呢，因為一些事情而認識了一個波長跟你很合的女性。但湊在一起的話一定會很煩人，我絕對不會介紹你們認識……」
　　楢伏哈哈大笑了起來。
　　「真的嗎？波長跟我很合的話，應該是又漂亮又可愛又溫柔，懂得察言觀色，會耍寶會吐嘈的超完美大小姐吧。糟糕，我開始想挖角她了。」
　　他那七分玩笑三分認真的言行舉止，讓克雷威爾開始感到頭痛。
　　「……你根本沒有挖角的權限，只是一般的經紀人吧。」
　　「我經常會招攬明日之星喲。我們公司本來就人手不足。雖然沒成功過就是……了……」
　　在互開玩笑的情況下帶領兩人進入房間後，楢伏就不自然地閉起嘴巴，眼鏡底下的眼睛則是瞪得老大。
　　另一方面，那由他也像是嚇了一大跳般愣在那裡。
　　幾秒鐘後，雙方同時發出聲音。
　　「……小姐！妳對演藝活動有沒有興趣……」
　　「……咦？『鬼姬』……？」
　　感到驚訝的克雷威爾把視線放到小學女生身上。
　　楢伏帶來的童星‧霧原真尋──
　　她的容貌有種莫名的似曾相識感，這時候克雷威爾也終於發現原因。
　　五月的連休中，那由他在「飛鳥帝國」內入手的「鬼動傀儡‧鬼姬」。
　　她的模樣就類似小學生左右的少女。
　　雖然鬼姬看起來似乎給人更稚嫩一些的印象，不過可以判斷是因為服裝與表情的關係。
　　關於眼睛與嘴巴的形狀則給人相似到嚇人的印象。

　　因為這莫名的偶然而嚇了一大跳的克雷威爾，忍不住跟那由他面面相覷。
　　少女童星則是露出搞不清楚狀況的表情並且歪著頭──在保持沉默的情況下，跟「鬼姬」一樣佇立在現場。

　　§

　　「哎呀，真是嚇了一跳……想不到大地的妹妹會是如此的美人……那傢伙老是不給我看照片，還以為一定是因為長得不怎麼樣，想不到是相反嗎……因為太漂亮了，不想聽我要求『介紹給我』才藏起來的嗎……」
　　結束各自的自我介紹之後，楢伏就說出這樣的抱怨。
　　「不，沒這回事……我很老土，也非常怕生……」
　　只因為對方是偵探和哥哥的朋友，那由他才勉為其難地露出親切的笑容。
　　或許是因為那樣的笑容而會錯意了吧，楢伏從桌子前探出身體。
　　「那麼，櫛稻田小姐，我再問一次，妳對演藝工作……」
　　「沒有興趣。絕對沒有。」
　　幾乎是立刻就如此斷言。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回答，楢伏不禁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偵探忍不住噗哧一笑。
　　「很符合妳個性的反應，但光是這樣他是不會放棄的。到底是什麼理由呢？」
　　那由他淡淡地回應：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沒有興趣，也不喜歡引人注意。不想唱歌或者演戲。說起來我是那種討好別人就會累積壓力的個性，所以是天生不適合吃這行飯。」
　　那不是以半吊子的覺悟就能生存下去的世界，但那由他不要說「覺悟」了，根本連「想試試看」的願望都沒有。這個時候會有什麼回答就已經決定了。
　　「但……但是至少到現場去參觀一下……！」
　　望著毫不掩飾遺憾之情的楢伏，偵探像狐狸般笑了起來。
　　「放棄吧，楢伏。我也反對。你大概是想讓她拍攝穿泳裝的宣傳照吧，我不認為大地會允許這種事情。」
　　那由他也繼續追擊。
　　「別說泳裝了，我甚至不喜歡拍照。而且我不想停止到這個地方來……經常到單身男性家裡的女性演藝人員，公司應該不會接受吧？」
　　這次換成偵探僵住了。
　　楢伏以怨恨的眼神凝視著克雷威爾。
　　「暮居，你這個傢伙……我算是能夠理解這種事情的……我不會拿條例之類的出來壓你，也不想把好友出賣給警察……不過呢，你千萬不要做出對不起大地的事情……」
　　「我什麼都沒做，你閉嘴吧。而且現在是在小孩子面前喔。」
　　側眼看著三個人並且茫然喝著紅茶的少女童星，這時露出特別冰冷的眼神，帶著虛假的笑容說道：
　　「沒關係，請不用顧慮我。等你們談完之後再討論我的事情就可以了。」
　　很明顯能夠看出她早就受不了大人們愚蠢的對話了。
　　那種冰冷的表情果然和「鬼姬」十分相似。雖然還是有髮色與眉毛的形狀等許多不同的地方，但是眼睛和嘴巴給人的印象很深刻。
　　那由他再次轉向少女。
　　「抱歉，我們這邊的話題其實打從一開始就可以結束了……可以把妳到這裡來的理由告訴我們了嗎？」
　　霧原真尋點點頭，端正姿勢後表示：
　　「我……正在尋找失蹤的爸爸。」
　　這不怎麼平穩的發言讓那由他愣了一下。
　　偵探也皺起眉頭來瞪著楢伏。
　　「這是怎麼回事，楢伏？這應該是警察的工作吧……」
　　楢伏聳了聳肩，以視線催促真尋繼續說下去。
　　真尋微微低下頭來。
　　「我的父母親離婚了。我和媽媽住在一起，爸爸則是會定期用電子郵件跟我聯絡──但一個月前左右突然接到『沒辦法見妳了』的郵件，然後就沒有消息了……」
　　斷斷續續敘述著的聲音很讓人同情。
　　「雖然跟警察商量過了，但果然不被受理。好像是說不能搜索以自身意志失蹤的人。所以才會想到能不能委託偵探事務所……」
　　克雷威爾嘆了一口氣。
　　「小妹妹，真的很抱歉，這裡是──」
　　楢伏插嘴表示：
　　「等一等，暮居。你的偵探事務所僅限於遊戲之內，不調查現實世界的案件對吧？這我知道。也不是說要委託你進行調查……單純是想聽聽原本是警察的你有什麼建議。像是這種情況僱用偵探能不能找到人，或者如何分辨正派的偵探之類的……如果你認識什麼評價良好的偵探，希望你能介紹給我們。今天是來找你談這些事情。」
　　克雷威爾以沉思的表情撫摸著下巴。
　　「……我一個一個回答吧。首先關於能不能找到失蹤者，我只能說是case by case。也會受到失蹤者的狀態所影響。如果只是逃到老家或者朋友那裡就很好找，但逃到海外，或者……說出這樣的例子或許不太適切，不過如果是被捲入某種事件而過世的話就很難找到了。」
　　即使偵探提出可能死亡的例子少女還是沒有動搖，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然後我當然還是有從事偵探業的熟人……但擅長的是外遇與品行調查。沒辦法幫忙尋找失蹤者。也可以再請他介紹其他同業者──不過，老實說我不建議這麼做。」
　　克雷威爾伏下細長的眼睛。
　　「警察不採取行動，就表示是自殺的可能性不高，犯罪性較低的案件。妳的父親既然表明是因為某種理由而自己選擇失蹤──具備一定程度的判斷力與思考力的大人認真躲起來的時候，要把人找出來其實並不容易。」
　　真尋緊閉起嘴唇。
　　楢伏一邊撫摸著她的肩膀，一邊以求助的眼神看向克雷威爾。
　　「你又何必說得那麼直接……難道沒有什麼辦法嗎？那可是她的爸爸耶。這麼可愛的女兒在尋找爸爸，本人卻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喔。一般來說都會想幫幫忙吧。」
　　克雷威爾露出露骨的厭惡表情。
　　推測出他內心想法的那由他也產生同情之心。
　　（這孩子的父母親已經離婚，就表示……）
　　雖然不太願意這麼想像，但她的父親可能已經有新的家庭，所以為了隱瞞這件事而斷絕聯絡。

　　「妳爸爸是想從妳身邊逃走」──

　　對尋找父親的少女點出這種可能性實在太過殘酷了。
　　現在偵探就是在隱瞞這種可能性的情況下來進行對話。
　　楢伏可能沒有注意到──或者沒有是顧及逃走方的隱情。
　　是以「爸爸失蹤了」「那就得把人找出來才行」這樣單純的動機在幫忙少女。
　　克雷威爾凝視著真尋的眼睛。
　　「小妹妹。妳找到爸爸後想做什麼？只是想跟他說說話，還是想拜託他什麼事，又或者只是想確認他平安無事就可以了……希望妳仔細想一想，然後老實地回答我。」
　　真尋歪著頭說：
　　「……小孩子想跟爸爸見面是那麼奇怪的事情嗎……？」
　　克雷威爾的眼頭稍微產生扭曲。
　　「抱歉，是我的問法不對。比如說，因為工作上的關係而移動到海外去的話，就算能通電話也很難見面。即使是那種狀態，也只要確認對方平安無事就可以了──還是說，妳會想到國外去見他呢？」
　　真尋閉上嘴巴。
　　想說什麼卻又感到猶豫，最後在沒有發出聲音的情況下陷入沉思。
　　看見她的反應後，那由他突然靈機一動。
　　現在這個時代──存在不把「海外」這個距離當成一回事的特殊設施。
　　「真尋小妹，難道說……妳經常──跟爸爸在『VR空間』裡見面？」
　　真尋的肩膀震動了一下。
　　克雷威爾像是能接受這個說法般點了點頭。
　　「啊，原來如此……違背了離婚條件經常會有的面會條件嗎，所以才這麼難啟齒。」
　　離婚的時候，有許多人會加上「兩個月面會一次」的限制。
　　「不用擔心，我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妳的母親。我會守口如瓶，妳就告訴我實話吧。根據妳所說的內容──我能提供的建議應該也會有變化。」
　　偵探的聲音一直相當溫柔。說不定他很會哄孩子呢，這時候那由他就因為奇怪的部分而覺得感動。
　　真尋猶豫了一陣子，最後才微微點頭。
　　「……我和爸爸經常在遊戲裡見面。父母親離婚之前，他就說『有什麼困難的事情就跟我聯絡』，然後偷偷把寫著電話的紙條交給我。我感到寂寞而打電話後，爸爸就說在遊戲裡面可以盡情地見面──媽媽當然不知道這件事。在她面前，我和爸爸已經是一年多沒有見面了。」
　　克雷威爾的眼睛發出細微光芒。
　　「……那款遊戲是頗有人氣的ALfheim嗎？還是……」
　　「是『飛鳥帝國』。」
　　聽見正如預測的回答後，那由他終於和偵探交換了一下眼神。
　　與鬼動傀儡「鬼姬」神似的少女和「飛鳥帝國」搭上線了──這不太可能是偶然。
　　「那個……就算不能見到真正的爸爸，就算只能在遊戲裡面，只要能確認他的安全就可以了。只是找不到人商量連在遊戲裡也找不到他了該怎麼辦……這樣的話……我就得確實把他找出來……」
　　從看起來沉穩的真尋口中吐露出來的說明，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斷斷續續。
　　這同時也是表示，她的答案還包含了微妙的猶豫。
　　如果可以的話，也想在現實世界跟爸爸見面──應該是隱藏了這樣的心思。
　　偵探微笑著說：
　　「原來如此。妳身邊的大人都認為妳的父親是主動失蹤，已經沒有跟妳見過面了。這樣的話，跟警察商量一事就……」
　　「不，那是真的。楢伏先生代替媽媽跟我一起去了……」
　　楢伏點著頭，同時不斷搔著少女的頭部。
　　「但是跟警察說明狀況後，對方還是表示沒辦法搜索。只說她應該好好跟母親商量……嗯，當然警察說的一點都沒錯。不過要是能這麼做的話，也輪不到我出面了……」
　　真尋露出感到困擾的苦笑。
　　「媽媽認為已經離婚了，似乎不太想再跟爸爸扯上關係──爸爸的話題在我們家是禁忌。楢伏先生不在的話，我根本沒辦法找警察商量了。」
　　偵探輕輕拍了一下手。
　　「好吧。再多說一些關於妳父親的事情。首先是名字與照片──順便也給我看看最後一封電子郵件吧。」
　　「啊，好的。嗯……」
　　少女從書包裡拿出智慧型手機。
　　「名字叫作山代宗光──今年三十五歲，做過系統工程師和程式設計師等數位相關的工作。這是他的照片。」
　　真尋遞出來的手機上，顯現出一名和藹的年輕男人，懷裡還抱著年幼時的她。
　　看見照片後，偵探微微皺起眉頭。似乎發現了什麼事，但是沒有說出口。
　　為了幫偵探爭取思考的時間，想辦法不讓場子冷下來的那由他開始跟少女閒聊。
　　「妳爸爸好年輕喔。這是……真尋小妹妹五歲左右的照片嗎？」
　　「是的。爸爸和媽媽還沒離婚的時候……雖然獨自調派外地而經常不在家，但偶爾回來時都會一直陪我玩……是個很溫柔的爸爸。」
　　她感到有些寂寞的聲音裡，透露出對至親的擔心。
　　「……小妹妹。也可以給我看看電子郵件嗎？」
　　「好的。嗯……是這個。」
　　那由他也從偵探旁邊窺看顯示在畫面上的電子郵件。

　　「真尋，我的工作很忙，有一陣子沒辦法跟妳聯絡。乾脆就趁這個機會不要再見面了。我不能再違背跟媽媽之間的約定。要注意自己的身體。13、B6P、宗光。」

　　──內容本身幾乎跟偵探預測的差不多。
　　問題是末尾那些明顯是暗號的內容。
　　「真尋小妹，這些英文與數字是什麼？13、B6P……」
　　真尋微微歪起頭來。
　　「我也不知道。以位置來看，我原本以為是日期打錯了……但是其他的電子郵件裡都沒有寫日期，即使回信詢問也都得不到回音……好像是寫信給我之後就跟信箱解約了。」
　　那由他觀察著偵探的樣子。從他沉思的側臉散發出演員般的氣息。
　　「13……B6……P……嗯？其他的郵件結尾都是『爸爸留』。只有最後的郵件寫著名字『宗光』。」
　　「是的。這也讓人有點在意……有點懷疑會不會是由他人所代筆的偽裝郵件──」
　　但如果是那樣，反而應該跟過去的郵件一樣使用統一的結尾。實在沒有必要刻意改變。
　　楢伏一臉不高興地噘起嘴來。
　　「對啊對啊。總覺得很可疑……這樣警察還不採取行動也太奇怪了吧？經常可以聽到民事不介入原則，但是搜尋失蹤者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聽見這種粗暴的意見後，那由他就曖昧地歪起頭來表示：
　　「不，也不一定是這樣……失蹤者的搜索其實有許多困難的地方。找人的這一方不一定全是好人，比如說也有DV的加害者或者跟蹤狂尋找受害者的例子。即使是親兄弟也會有金錢紛爭，或者想從親人身上搾取好處，也有人是因為遇上了這種麻煩才會失蹤──這次雖然都不是這些情形，但是逃走的人似乎也有一定程度的苦衷──」
　　直截了當地說到這種地步之後，那由他就閉上嘴巴。接下來的內容不應該讓現在的真尋聽見。
　　「……好。我知道了。」
　　像要幫那由他的失言打圓場一般，克雷威爾有所行動了。
　　他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拿出名片並交給真尋。
　　「我把我的名片交給妳。之後把剛才的照片與最後的郵件拷貝並且傳給我。信箱就如上面所寫的。」
　　「要幫忙介紹偵探嗎？」
　　面對少女帶著期待的聲音，克雷威爾閉起一隻眼睛。
　　「不，我改變主意了。我就先接下這次的委託吧。之後再介紹真正的偵探。那個時候我會把所收集到情報移交給該名偵探──對了小妹妹，妳搜索的預算是？」
　　真尋靜靜舉起在膝蓋上併攏的雙手。
　　「先十萬圓左右……期間要是變長的話，最多可以使用到六十萬日幣。」
　　克雷威爾輕吹了一下口哨。
　　「原來如此，有這麼多經費確實可以僱用真正的偵探了。把這些錢保留到真的需要用的時候吧。能不用就解決的話當然最好。至於我的經費……就跟楢伏申請吧。你應該有這點骨氣吧？」
　　楢伏露出驚慌的表情。
　　「咦？啊……嗯……那個……拜託……這麼熟了你會給折扣吧……」
　　「不用了，不用擔心，楢伏先生。由我來付就……」
　　貼心的真尋在旁邊這麼呢喃，結果楢伏就以抽搐的笑容拍打胸脯說：
　　「……不……不行！妳別擔心！是我帶妳來這裡的，這傢伙不會趁火打劫！大概……是這樣吧？」
　　克雷威爾發出竊笑聲。
　　「之前委託我做事的客人。光是成功報酬就付了一百萬喔。包含訂金和事後服務在內，合計共有兩百萬的收入。」
　　那由他感到相當驚訝。他說的應該是矢凪吧。
　　「收了那麼多錢嗎？這樣實在……」
　　「嗯。雖然說了『只能收取契約上的酬勞』。」
　　克雷威爾聳了聳肩。
　　「但剩餘的不是給我的報酬──而是今後我想要幫助某個人，而那個人又明顯有資金上的困難時，就把這些錢拿來當成委託費……我就連同這樣的遺言把錢收下來了。因為實在無法拒絕。那種人就是所謂的雅士吧。」
　　──十分符合矢凪個性的貼心舉動，讓那由他的眼睛有些濕潤。
　　當她急忙取出手帕時，偵探已經重新轉向楢伏。
　　「但是這和那是兩回事，我一定會從你這裡收取費用，放心吧。至少要付之前在這裡吐了之後的房屋清潔費，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啊哈哈。哈哈……好吧。那時候真的給你添麻煩了……」
　　真尋臉帶微笑，看著互相調侃的兩個人。
　　剛來到事務所時那種莫名冰冷的眼神，現在可以看得見屬於小孩子的安心感。
　　注意到那由他視線的真尋，小聲地問道：
　　「那個……話說回來那由小姐，我剛到這裡來時妳說了『鬼』什麼的對吧……」
　　一瞬間猶豫該不該回答，不過她似乎也是「飛鳥帝國」的玩家。這樣的話應該聽過鬼動傀儡的傳聞才對。
　　「這個嘛，最近遊戲裡不是有『鬼動傀儡』的傳聞嗎？我持有的『鬼姬』這種個體，是年紀與妳相近的女孩子傀儡……氛圍也與妳相似，所以有點嚇到了。」
　　那由他一這麼回答，少女就疑惑地歪起頭，而旁邊的楢伏也皺起眉毛。
　　「真尋小妹，妳應該沒有接到那種工作吧……？」
　　「嗯。長得跟我很像的傀儡……嗎？」
　　「嗯。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在遊戲裡碰面，我拿給妳看呢？如果有中意的任務，也跟妳一起攻略吧。」
　　那由他認為這樣或許可以幫真尋解悶，不過在真尋本人回答之前，偵探就從旁邊插嘴：
　　「嗯，請務必這麼做。因為好像得去挑戰一個有點麻煩的任務。」
　　唐突的說話內容讓那由他感到困惑。
　　「……咦？那個，偵探先生……那跟這次的委託有關嗎？」
　　克雷威爾閉起一隻眼睛。
　　「說起來我的偵探工作僅限於遊戲當中。現實世界的調查並非我的專長，這個方針不會改變。在這個前提下之所以還接受委託……是因為推測她父親的提示是在『飛鳥帝國』裡面的關係。」
　　在摸不著頭腦的那由他等人面前，克雷威爾在牆壁的白板上寫下「13」。
　　「最後一封郵件的結尾。一開始不知道是在說什麼，但後來就有點想法。妳和爸爸經常在『飛鳥帝國』裡見面對吧？現在正在舉辦的活動『百八之怪異』中，第十三個發布的任務……就是『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
　　那由他忍不住發出「啊」一聲。
　　「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是初期發布的任務當中以最高難度而惡名遠播的棘手任務。
　　恐怖度比較高，出現的中魔王們也很難對付，而且迷宮更是又深又廣。
　　此外不是得一層一層攻略的迷宮，而是橫跨複數樓層的大量階梯錯綜複雜地分布於其中，讓人難以掌握整體的構造，而這也造成難度更上一層樓。
　　「13、B6P──我推測B6是『地下六樓』的意思。那個任務的地圖，每一層樓都細分為A區到Z區。基本上A區與X區有存檔點，Z區則有中魔王存在……樓梯的配置和魔王無關，不用打倒魔王也可以下到地下十二樓。要進入被封鎖的最底層，就必須打倒所有的中魔王，這次的目標是地下六樓的P區──那裡應該『有些什麼』才對。也有可能是我會錯意，最後只能空手而回，但只是到該地去的話也不用跟中魔王戰鬥，因此我想率先去確認。」
　　那由他急忙詢問偵探。
　　「請等一下。我不是很懂。在遊戲中設置提示，這只有遊戲開發者才能……啊……」
　　真尋也同時瞪大了眼睛。
　　真尋的父親是「飛鳥帝國」開發小組的某個人──
　　這麼想的話，許多線索就能一口氣連結在一起。
　　「真尋小妹，見面的地點選在『飛鳥帝國』裡面是爸爸的指示？」
　　聽見那由他的問題，真尋就輕輕點頭。
　　偵探在桌子上交叉起手指。
　　「這只不過是我的推論。但工作是程式設計相關、指定在『飛鳥帝國』裡碰面、和小妹妹長得一模一樣的『鬼姬』、露骨的謎樣暗號──如果是偶然，要素實在太齊全了。於是我判斷值得作為調查的第一步。」
　　真尋以極為煩惱的表情深深低下頭來。
　　「……拜託你了。請幫忙……找出我爸爸。」
　　那由他靜靜地從後面把雙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別擔心。偵探先生雖然看起來很可疑，不過是個值得相信的人──一定會幫妳想辦法的。」
　　同時也是為了給偵探壓力的那由他這麼呢喃完，真尋身邊的楢伏就沮喪地垂下肩膀。
　　「……我說暮居啊……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能讓這麼漂亮的女高中生如此信任你呢……？這真的太奇怪了……搞什麼啊？你用了催眠術嗎？還是握有什麼弱點？」
　　「只是因為我素行良好。還有……對了。聽說我可疑到看起來像NPC。或許因為這樣才不太受到警戒吧。」
　　出乎意料的玩笑，讓真尋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對……對不起……不是的，那個……！」
　　「我才沒說那麼過分的話呢。只說第一印象像是在『狐狸嫁女』裡出現的妖狐。」
　　「噗呼……！」
　　在「百八之怪異」裡發布的「狐狸嫁女」任務，是要一邊守護狐狸的新娘，一邊擊退化作英俊青年的卑鄙狐狸這種民間傳奇般的任務。
　　看來真尋也已經玩過這個任務，所以對那由他的比喻有莫名的認同感。
　　當她蓋住臉龐笑得肩膀不停震動時，楢伏就以溫柔的眼神看著她說：
　　「……啊，你們別看真尋小妹好像很冷淡，但她其實很愛笑……沒有這個特點的話，就可以多增加一些綜藝節目的工作了。不過這種畫面可能會變成播出事故……」
　　那由他撫摸狂笑著的少女背部，同時對她給人的第一印象有太大落差而露出苦笑。
　　身為傀儡的「鬼姬」絕對不會笑，不過有一張很適合露出笑臉的容貌。長得極為相似的真尋一笑之後，就又給人更強烈的親近感。
　　凝視著這種融洽景象的克雷威爾，嘴角也稍微浮現出笑意。

　　§

　　楢伏和真尋離開辦公室之後──
　　那由他與偵探並肩站在廚房裡洗著碗盤，這時那由他靜靜對著偵探呢喃：
　　「……那麼，偵探先生。剛才所說的話裡面，你到底隱瞞了什麼事情？」
　　偵探在手上全是泡泡的狀態下聳了聳肩。
　　「看來妳果然比我適合當偵探。還是我太不小心了？」
　　「偵探先生是那種一旦動搖就很容易表露在臉上的類型。如果不想說的話，我就不追問下去了──」
　　克雷威爾搖了搖頭。
　　「不，還是先告訴妳吧。在這之前……妳注意到我撒了什麼謊了嗎？」
　　「感覺偵探先生本身應該認識那個孩子的父親。看見照片的時候，你的表情整個僵住了。」
　　克雷威爾搖晃肩膀笑了起來。
　　「如果要跟妳比賽打撲克牌，我一定會全力逃走。那張照片裡的女孩的父親──是我認識的名為『遠藤』的技術人員。原本應該是在飛鳥帝國的開發小組裡工作，聽說四月左右離職了。」
　　那由他似乎也在某個地方聽過這個名字。
　　「那是……虎尾先生以前提到過的人吧？因為與『鬼動傀儡』相關的混亂而生氣，最後被別的公司挖角並且離職……」
　　那由他對於虎尾曾經說過與「鬼動傀儡」實裝相關的混亂狀況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嗯，正是那個人。根據虎尾先生所說，似乎是對待遇感到不滿而離職……但聽過剛才的話之後，覺得實在不像是那樣。」
　　「應該不是外表長得很像而已吧？從照片看起來，真尋小妹的父親似乎不是那種太顯眼的類型──」
　　「我跟對方也不是那麼熟，所以也很有可能只是長得像。因此剛才才會一直保持沉默……不過我怎麼說原本也是警察。為了不認錯犯人的長相，曾經接受過一整套的講習。」
　　「──這樣的話，一定就是他了。名字之所以不一樣，可能是入贅到別人家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難怪他會想從真尋身邊逃走。
　　偵探瞇起眼睛。
　　「但不只是姓，連下面的名字都不一樣。我認識的技術人員名字叫作『遠藤透』。」
　　那由他擦拭小盤子的手停了下來。
　　多少要花點時間，才能理解偵探所說的話具備什麼樣的意思。
　　「……不是筆名或者創作者的假名嗎？」
　　「首先必須跟虎尾先生他們確認這件事情。只不過，聽完真尋小妹的話後得到的印象是……也有種被捲進什麼危險的感覺。不過這只是我的直覺，所以沒辦法對他們說。或許只是我杞人憂天。」
　　名字不一致，但長相相同的技術人員失蹤了──
　　在警察世家長大的那由他，這時候只能浮現負面的聯想。
　　「……偵探先生。這該不會不只是警察……而是屬於公安的案件吧？」
　　他國的情報員使用綁架或者殺害了的日本人戶籍，然後假扮成那個人──其實日本也實際發生過這種事件。
　　那由他危險的擔心讓偵探曖昧地對她點點頭。
　　「我想應該不至於那麼嚴重，不過這也是應該考慮的可能性之一。只是我個人──懷疑他可能是『逃犯』。」
　　那由他聽著水龍頭的水聲並皺起眉頭。如果是有犯罪可能的案件，警察應該不會放著不管才對。
　　偵探似乎看透了她的困惑，壓低聲音說道：
　　「也考慮過或許是商業間諜，但實在沒必要把間諜送到對於技術不甚重視的『飛鳥帝國』。或許是跟派遣間諜到製藥公司與軍需產業不同，性價比太低了。如此一來──就很有可能是尚未被發覺的犯罪逃犯或者逃亡者，不只是借用別人的名字，還決定邊工作邊潛伏在裡面。」
　　克雷威爾毫不停頓地淡淡表示：
　　「比如說跟暴力集團或者宗教團體等危險組織有金錢糾紛，所以必須隱藏行蹤──如果離婚也是因為這樣的理由，也難怪母親會不喜歡女兒和父親交流。是單純的侵占並且帶著贓款逃走嗎？又或者是因為投資而令其蒙受損失、沒注意到對方是屬於犯罪企業直接對其發動詐欺而惹怒了對方……這些都是有可能的情況。」
　　那由他的肩膀震動了一下。
　　在剛才和真尋簡短的對話當中──從那麼一丁點提示裡，克雷威爾的思考似乎就已經推論出如此豐富的結果。
　　雖然這只不過是擅自的想像，但這確實很合理。
　　「如果是帶著這種苦衷而失蹤，當然不能隨便拜託附近的偵探進行搜索。對方的通緝情報可能已經在偵探們的網絡裡分享出去了。如果這時候我們還把真尋小妹的重要情報帶過去……我實在不願意想像會變成怎樣。」
　　背肌感到一股寒氣的那由他，仰頭看向身邊的偵探。
　　「剛才之所以阻止真尋小妹他們『委託其他的偵探』……」
　　克雷威爾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嗯，不是因為偵探派不上用場。雖然素質參差不齊，但絕對不能輕忽他們的搜查能力。也有警察退休之後才從事偵探業的例子，各地都有據點的大公司也是行動力十足。最恐怖的是，他們對於『委託者的委託內容』相當忠實。當然還是有能做與不能做的事情，而且也有偵探業法的束縛……但是業者之間也有倫理觀與守法精神的差異。」
　　偵探把洗好的最後一個盤子交出去。那由他一邊擦拭盤子，一邊小聲問道：
　　「偵探先生對剛才的推理有幾成的自信？」
　　「沒有自信喔。情報仍然不足，而且正如妳所說的，可能只是創作者的假名。因此呢，那由他──剛才說的還不要透露給真尋小妹知道。可以的話也想從她母親那裡打聽一些消息……但是連女兒都沒有說的事情，我不認為她會告訴一個陌生人。就算問了也得不到回答吧。我看還是先按照那個暗號來完成任務攻略吧。我個人──預測那是隱藏為了向女兒說明失蹤經過的文書。」
　　那由他對這個見解存在無法接受的部分。
　　「你說的經過……那不應該託付於暗號，而是要由爸爸親口告訴女兒才對吧。」
　　克雷威爾露出曖昧的微笑。
　　「可以的話，當然不想把自己的弱點與恥辱暴露在疼愛的女兒面前──我可以理解做父親的這種心情。老實說不想透露，但如果女兒甚至願意浪費自己的時間拚命開始尋找的話，也不能夠一直隱瞞──即使難懂也要留下提示，應該是他身為父親的兩難之處吧。」
　　那由他這個時候注意到偵探刻意沒有說的最壞情況。
　　「……隱藏在那裡的應該不會是『遺書』吧？」
　　「如果是的話，就已經太遲了。他已經失蹤超過一個月。只不過……如果是遺書的話，就不用如此大費周章地隱藏起來。既然都要死的話，只要放在房間裡面就可以。最重要的是──我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
　　克雷威爾散發出比平時更加強烈的氣魄。
　　不過也只有一瞬間，臉龐上立刻就轉換成妖異的微笑。
　　「就算不想看到，也不能因為感情就扭曲預測。但老是做最壞的打算而老早就放棄掙扎也不行。說不定──只是每天的工作讓人心煩，於是到附近的網咖打混睡覺罷了。」
　　即使知道是機率不大的願望，那由他還是點了點頭。
　　「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時候就只能期待偵探先生的幸運值了。」
　　「那我真是責任重大──那麼，或許已經沒有上英語會話的心情，妳覺得呢？要不要練習一個小時？」
　　說起來那由他是以請偵探幫忙指導學測的名目而來到這裡。至於帶來的料理原則上是當成謝禮。
　　上午已經讓偵探指導了一個小時的數學，所以就算直接回家也不算沒有收穫。
　　「不了，我今天就先回去吧。偵探先生也想立刻開始事前的調查吧──我接下來打算星期三過來，有沒有想吃什麼呢？」
　　帶著好意這麼問完，克雷威爾的臉就微微扭曲了起來。
　　「不，我沒有特別想吃的……」
　　「那我就做燉牛肉嘍。因為我自己想吃。」
　　即使大概已經知道偵探想說什麼，那由他還是用和藹的笑容把他的話擋了回去。
　　飲食也是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一環。
　　對於那由他來說，與其一個人單調地吃飯，倒不如跟克雷威爾一起用餐還比較開心。思考菜色時也增加了期待感，最近日常生活也充滿幹勁。
　　靠著三寸不爛之舌一點一點爭取到的特權，她完全沒有打算放棄。
　　「啊，偵探先生，你敢吃青椒嗎？我們家煮燉牛肉時都會加青椒，但有些人不敢吃，所以還是先問一下──」
　　「青椒是沒有問題……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感覺好像有更基本的問題存在。我在飲食方面確實比較偷懶，能吃到妳做的菜真的很感謝……不過，以妳的年紀來說，家庭主婦的能力會不會太高了一點？」
　　面對偵探這個遲來的問題，那由他隨即歪著頭回答：
　　「會嗎？我自己一個人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了，純粹是因為習慣了的關係。中餐都在學校的餐廳填飽肚子，晚餐至少得好好地吃才行──尤其是偵探先生只要一個不注意，三餐應該就會隨便吃吃就算了吧。」
　　「……等等，妳是家庭主婦嗎？」
　　或許是有受到狀況影響的自覺吧，偵探的吐嘈聽起來有些無力，那由他則是無視他的反駁直接離開辦公室。
　　搭乘電車加上步行，往返於克雷威爾的辦公室與那由他的住處只需三十分鐘不到的時間。
　　到了晚上比較晚的時間，偵探有時也會開車送那由他回家，那由他也會為了不打擾偵探工作而看準時機返家。
　　歸途的電車當中，那由他接到來自偵探的訊息。
　　「真尋小妹妹來找我商量時間。剛才提到的攻略，應該會在週三晚上進行。楢伏不會來，我們就找小曆小姐來參加，四個人一起行動吧。」
　　原本想要回信的那由他，突然想到一個惡作劇。
　　「那我就連同食材一起把AmuSphere帶過去吧。需不需要做過夜的準備呢？」
　　「這樣的話，我就到附近的網咖過夜。」
　　那由他對於偵探的古板浮現負面的感動，同時單手拿著手機發出輕笑聲。

　　§

　　度過星期一、星期二這兩天一成不變的無聊日常後，那由他終於迎來星期三的夜晚。
　　隔著餐桌面對面而坐的那由他與偵探，前面放了一鍋冒著熱氣的燉牛肉。
　　「即使是市販的調理塊，只要加入一點紅酒果然就不一樣了。獨居的高中生當然無法買酒──但是這個也沒辦法用味醂來代替。」
　　偵探一隻手拿著湯匙並發出嘆息。
　　「妳真的什麼都會耶……不但手法純熟，味道也相當好。沒想到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做出這麼道地的燉牛肉。」
　　「只要有材料和壓力鍋，不論是誰都辦得到喔。我的話，就只是因為買不到紅酒而感到困擾……雖然曾經想過用葡萄汁與味醂來代替，但實在提不起勁來嘗試。」
　　「真聰明。要好好珍惜這種穩健的感性。」
　　即使是無聊的事情偵探也以一本正經的口氣加以回應，結果讓那由他感到很可笑。
　　克雷威爾歪起頭來表示：
　　「但這真的很美味……妳沒有加什麼隱藏版的調味料嗎？像是巧克力還是香草之類的。」
　　「沒有特別加什麼──啊，也沒有加經常聽人說的『愛情』，所以請放心地吃吧。」
　　偵探只能發出乾笑來回應那由他的玩笑。
　　雙人晚餐結束之後，偵探就緩緩捲起袖子。
　　「好了，還要一會兒才到跟真尋小妹約好碰面的時間。收拾的工作就交給我，妳趁現在先回家……」
　　另一方面，那由他則從書包裡拿出AmuSphere。
　　「那麼就恭敬不如從命，收拾的工作就交給你了……因為我跟小曆小姐約好要先跟她會合做說明……快沒時間了，我就從這裡登入遊戲吧。」
　　不管偵探的意願，那由他以熟練的手勢完成連線設定。
　　「不是，妳等一下……」
　　不理會聽起來慌張的聲音直接躺到沙發上，最後對偵探送了一個秋波。
　　「不用擔心，我不會在偵探先生以外的人面前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的模樣。這樣就可以知道我有多信任你了。」
　　完全潛行中，肉體將陷入跟失神一樣的狀態。跟NERvGear不同，AmuSphere的安全裝置受到外界的刺激時會有某種程度的反應，但是胸部被稍微摸一下應該不會覺醒。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它是不應該在家人與除了戀人之外的異性面前使用的道具。
　　「像這樣單方面的信用只能算是盲信。妳等一下。至少到可以從裡面上鎖的房間……」
　　「開始連線。」
　　那由他的意識甩開現實，飛向虛擬空間。
　　感覺視界角落的偵探似乎抱住頭部，不過事到如今也不必在意這種事了。
　　登入之後，就出現在妖異橫丁裡頭霄暗巷弄的貓稻荷前面。
　　只要是以前到過的城市就大概都可以選擇，不過最近登入到這裡的機會比較多。除了距離三葉偵探社最近之外，也不像外面的大路那麼擁擠，所以很適合在這裡碰面。
　　鳥居的下方可以看到小曆的身影。
　　「啊，那由小姐！哈囉！」
　　那由他接住立刻飛撲過來的她，臉上跟著露出微笑。
　　忍者小曆的身高幾乎跟小學生真尋一樣嬌小，但怎麼說都是年長的社會人士。
　　「小曆小姐怎麼這麼早就到了。等很久了嗎？」
　　「沒有。十秒左右前登入，正想要傳訊息給妳呢。那個叫真尋的女孩還沒來嗎？」
　　邀約小曆時，已經把大致上的經過告訴她了。
　　「好像三十分鐘後會來三葉偵探社。我們也到事務所去聊吧？」
　　「嗯……啊！那我們去『喵椀子蕎麥麵』吧！晚餐雖然吃了糖醋排骨，但就想吃些清淡的東西來收尾。那由小姐晚餐吃了什麼？」
　　「燉牛肉。我用壓力鍋做的。」
　　當然沒辦法說是跟克雷威爾一起用餐。
　　兩人走在霄暗巷弄裡時，小曆似乎不斷搖晃著看不見的尾巴，拚命地討好那由他。
　　「哦～燉牛肉嗎？真好……我也好想吃喔。倒是那由小姐很了不起耶。一個人住的話很容易隨便吃吃就打發一餐了。」
　　那由他自己一個人的話確實會隨便吃。但這時候要是不小心這麼說的話，跟偵探之間的各種事情就會被發現。
　　雖然不想瞞著小曆，但是這件事也跟偵探的立場有關。
　　貓又們擔任店員的蕎麥麵店，「喵椀子蕎麥麵」就在三葉偵探社附近。
　　坐到深處的位子上後，小曆點了蕎麥涼麵，那由他則是點了甜點蕎麥冰淇淋。
　　「自助式的配菜種類變多了。魚板、櫻花蝦、雞肉天婦羅、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啊，那同時也是店員的食物。也就是貓飼料。」
　　感覺這好像不能跟蕎麥麵店的配菜放在一起。
　　小曆吸著蕎麥麵條，那由他則是舀起冰淇淋，兩人就這樣邊吃邊談論今天晚上的工作。

　　「……也就是說，那個女童星的爸爸是山代先生，而山代先生又假冒成名叫遠藤的技術人員，但是卻突然失蹤了……那麼，我想問一下，那個真正的『遠藤先生』到哪裡去了？」
　　小曆這極為單純的問題讓那由他僵住了。
　　想假冒他人，就需要那個人的個人情報。
　　想以這個名義就職，也需要戶口名簿或者個人號碼等身分證明。光是準備虛假的名字沒辦法冒充他人。
　　那由他等人只被委託尋找真尋的父親一個人，至於他冒名頂替的「遠藤」這個人物則仍是一無所知。
　　「……不知道到哪裡去了喔？」
　　「是啊。真是不可思議。」
　　小曆有時候會像這樣銳利地突破那由他容易疏忽的盲點。
　　（也就是說，有兩名失蹤者……嗎？）
　　把這件事情放在腦袋角落後，那由他她們就走出「喵椀子蕎麥麵」。
　　就在附近的三葉偵探社，事務所是位於二樓。
　　走上樓梯後，高達三公尺的黑貓大佛就迎接兩個人的到來。
　　這尊每次看到它時都擺出不同姿勢的奇妙貓像，今天是把拿著冰淇淋的一隻手高舉向天，另一隻手則抱著漫畫雜誌來貼在胸口。
　　「啊。是自由女神。」
　　「實在太過自由，我都不知道該從何吐嘈起了。」
　　不再理會露出驕傲表情的黑貓大佛，那由他她們打開了偵探社的門。
　　飄盪紅茶香味的室內，已經可以看到克雷威爾的身影。
　　「嗨，來了嗎？真是準時耶。」
　　從辦公桌後面舉起手來的偵探，正面坐著一名做武士打扮，長得很像「鬼姬」的少女。
　　從沙發上站起身的她，對著那由他與小曆行了一禮，然後發出符合童星身分的凜然聲音。
　　「晚安。我叫『真尋』。今天還請多多指教。」
　　看見對方打招呼的可愛模樣，小曆馬上露出笑容。
　　「好……好可愛！嗚哇！真的跟『鬼姬』一模一樣！咦！真的好可愛！好可愛喲！那由小姐，這女孩子好可愛！」
　　那由他不去在意她貧乏的語彙能力，苦笑著推了一下小曆的肩膀。
　　「真尋小妹，我們才要請妳多指教呢。這個人是忍者小曆小姐。是年紀比我還大的姊姊，所以可以有事可以找她。」
　　那由他沒有說謊。至少那由他很倚賴小曆。
　　穿著日式褲裙的真尋，上半身裝備著鎧甲、護肩、護手，背上則揹著一把打刀。
　　因為身材矮小，背負著的刀子看起來特別長，不過作為武器的尺寸其實相當普通。
　　和傀儡鬼姬不同，她除了是黑髮外眉毛也比較細，不過長相的確很像。雖然不至於像雙胞胎，但也像是姊妹或者表姊妹了。
　　小曆像跳動般大步跑了過去，直接抱住真尋的肩膀。
　　「請多指教喲！真尋小妹的職業是武士？」
　　「不，我是『兵法者』。因為防具而看起來像武士就是了──」
　　兵法者的技能雖然比武士多，但每種技能所設定的使用前提條件與傷害增加條件相當繁雜，是需要高超戰鬥技巧的上級職業。
　　會因為戰鬥方式而產生更勝於武士的爆發力，但只要一有前提崩壞就只能發揮出跟下級職業差不多的戰力，因此被認為是需要習慣的浪漫職業。
　　從真尋的裝備來看，她基本上是讓自己擔任坦克的角色。
　　（……感覺剛好跟「鬼姬」相反……）
　　鬼動傀儡的鬼姬被設定為後衛的支援角色。和擔任前衛的真尋合作的話，應該能成為攻守平衡的小組。
　　當小曆維持興奮狀態纏著真尋不放的期間，偵探就悄悄在那由他的耳邊說道：
　　「……我等一下有事情要跟妳說。」
　　似乎是剛剛在他眼前戴上AmuSphere那件事。
　　「我大概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說起來原本就是偵探先生不好喔。」
　　以極為理所當然般的態度如此反駁後，偵探很難得露出了真正感到驚訝的表情。
　　「竟然說是我害的，實在聽不下去了……」
　　「因為偵探先生老是說害怕冤罪、害怕嫁禍、害怕女高中生，完全不信任我這個人。如果我不主動用態度來明確主張自己很信任偵探先生，你就不會改掉這個壞習慣──所以才會下了這樣的猛藥。」
　　克雷威爾漂亮地整個人僵住了。
　　「……原來如此。確實是我害的。」
　　思考時總受到半吊子理性的強烈影響，所以對於正確的言論沒有抵抗力，而這也就是他最大的弱點。
　　「……等等，但是，就算是這樣好了，像那種行為……」
　　「我可以繼續這個話題沒關係，不過會被小曆小姐聽見喔。」
　　小聲丟出這句呢喃後，偵探立刻閉上嘴巴。
　　看來他沒有那種在爆裂物旁邊烤肉的愚蠢興趣。
　　這時小曆剛還轉過來。
　　「那由小姐、那由小姐！讓這個孩子看看『鬼姬』如何？戰鬥中突然出現的話，可能會因為長得太像而嚇一跳吧！」
　　那由他點點頭，從道具選單裡指定了「鬼動傀儡」。
　　一看見在那由他身邊綻放光芒並且出現的「鬼姬」，真尋就立刻瞪大了眼睛。
　　「……真的耶……長得跟我一樣……」
　　兵法者與陰陽師，雖然職業剛好是前衛與後衛而完全相反，但是站在一起就會覺得十分相似。
　　傀儡凝視著空中一動也不動。
　　另一方面真尋也驚訝到呆立在現場，看起來也像是傀儡一樣。
　　最後她便呢喃了一句：
　　「這個人偶……應該是爸爸做的。」
　　聲音裡帶著些許笑意。
　　「很久以前，爸爸曾經問我『想要什麼東西』，而我則是回答『想要一個妹妹，和她一起玩遊戲』──只是沒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呵呵……正式實裝到遊戲上時，我也得努力入手才行了。」
　　「這樣啊……」
　　那由他露出曖昧的微笑。
　　──身為實際製造「虛假的家人」並且陷入依存狀態的人，不由得考慮起這麼做到底對不對。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地反對，也無法毫無條件地鼓勵。
　　真尋的情況和那由他有很大的差異，剛才那段話應該也只是在訴說回憶，不過年幼的她想要見到爸爸的心情絕對無庸置疑。
　　──關於她的父親「山代宗光」，偵探事前調查之後的結果，似乎沒有什麼太好的消息。
　　離職的技術人員「遠藤」的行蹤，營運公司也不甚清楚。
　　失蹤之前承租的房間已經退租，也不清楚搬到哪裡去──沒有人知道他被挖角到哪個企業去，只能得到「他本人是這麼說」的證言。
　　如此一來，連轉職這個事實都變得很可疑了。
　　也就是說，僅得知「光靠兩三天的調查無法獲得任何情報」，那由他聽見這個結果後，逐漸有了遇見最壞結果的心理準備。
　　──霧原真尋的父親「山代宗光」是一名小小的技術人員，假冒「遠藤透」的名字加入「飛鳥帝國」的開發小組。
　　雖然仍不清楚他失蹤的理由，但可以確定他的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異變。
　　雖然不像偵探和那由他的預測那麼具體，但真尋應該也稍微感覺到什麼了，可以看到她臉上不安的表情相當濃厚。
　　結束小隊登錄，那由他等人就離開事務所。
　　目標是「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地下六樓──那裡應該有「某種東西」存在。
　　在踏出的腳尖上灌注決心後，那由他就悄悄握住纖細的拳頭。

　　＊

　　百八之怪異開發室祕辛其之參

　　試膽的隨從鬼動傀儡1

　　排除一部分「……『田』字不會太多了嗎」的指謫終於實裝的「鬼動傀儡」，不論是對開發方還是玩家方來說都是備受期待的大型更新。
　　「百八之怪異」裡強制單人遊戲的「試膽」系任務當中，一直都有任務難度因為玩家職業而有所改變的情況，結果只能採取「將敵人設定為較弱，並調低整體難度」的無奈對策。
　　藉由這次傀儡的實裝，前衛職、後衛職都可以靠著傀儡來補足自身不足的部分，讓攻略的幅度大為増加。
　　傀儡的能力值大概比持有者低5級左右，會與持有者的成長連動而逐漸強化。只不過「飛鳥帝國」在系統上受到裝備品補正極大的影響，這一點對於傀儡也沒有改變。
　　也就是說，雖然入手但因為職業的關係只能儲藏的良質裝備品，今後就多了一個給傀儡使用的選項。
　　素體有人型、獸型、妖怪型等各式各樣的型態，不過還是由快活美少女型的「雷火」、冷酷幼女型的「鬼姬」、可愛少年型的「銀夜」等容貌姣好的傀儡占據了人氣排行榜的前幾名。人偶果然還是長相最重要。

　　四章鬼姬雙紙下

　　技術人員山代宗光過去曾有妻子。
　　現在已經離婚過各自的生活。
　　離婚的理由當然不只一個，但最重要的是妻子「希望不要再讓我們捲進危險當中了」的要求。
　　山代接受她的要求，妻子和女兒更改回原本的姓氏。
　　離婚之後不久──
　　前妻的不安突然就變成了現實。

　　「……你完蛋了。富永那群人完全認為你捲走投資金潛逃了。淺沼那個笨蛋快被淹死前，在痛苦之際似乎撒了一切都是由你主導的謊──」
　　前輩社員透過電話的死刑宣告，讓他的思考陷入一片空白。
　　如果正在開車應該立刻會引發車禍，不巧的是目前處於停車狀態。不需要煩惱就立刻死亡的話多好啊，這種負面的想法一瞬間閃過腦袋。
　　「怎麼這樣……說起來我只不過是負責系統……！至於錢也只有領到薪水……！」
　　「對方不這麼認為。你一直是負責PC作業，容貌沒有曝光，所以才更容易受到懷疑吧。那群人不是現在解釋就有用的傢伙，你還是先躲起來吧。有沒有可以暫時藏身的地方？」
　　山代一邊發抖一邊搖頭。
　　「我怎麼可能有那種地方！」
　　也不可能去投靠前妻。而且也和所有親戚斷絕關係了。
　　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得粗暴後，前輩社員就咂了一下舌頭。
　　「要是藏匿你的話連我都會遭殃。總之你自己想辦法吧。再見了。」
　　「啥？不是，等等……！」
　　電話就這麼被掛斷了。
　　雖然急忙回播，但對方完全沒有接電話的樣子。
　　山代茫然抓著染成藍色的短髮。離婚前為了裝出認真的模樣所以一直都是黑髮，不過長相原本就不起眼的他，連髮型都土氣的話在同伴之間很容易被瞧不起。
　　只不過──即使靠髮型和服裝來掩飾，他也有自己是個糊塗膽小鬼的自覺。
　　「……真的假的……不行，沒救了吧……咦？又能逃到哪裡呢……」
　　──現在就已經無法思考了。
　　就算向警察尋求保護，因為微罪而被釋放後依然會遭到殺害。區區小混混不可能獲得太嚴密的保護。
　　隨機殺人來犯下重罪，藉此在監獄裡苟延殘喘──自己也沒有那種勇氣。而且也會給離婚的妻女添麻煩。
　　為了尋求可以幫助自己的對象，他拚命捲動手機的電話簿。
　　這時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咿……！」
　　──有人打電話來了。
　　非來電顯示所以沒有號碼。
　　「……喂……喂喂……？」
　　邊擦冷汗邊接起電話，就傳出斷斷續續的模糊聲音。
　　「……山代先生？是我水母啦……聽說你現在很危險啊。」
　　水母是之前公司的同事。
　　說是公司，其實是不斷重複破產與創業，專門從事投資詐欺的惡質企業，山代主要在裡面負責系統開發與維護檢查的工作。
　　和水母一起工作的時間雖然很短，不過記得他是一個陰鬱且無趣的青年。
　　──也可以說是自己的同類。
　　「……噢，是你嗎……我真的很慘，可惡……早知道去年就應該收手了。你倒是在絕佳的時機退出了嘛。」
　　「……山代先生，你程式設計的技術相當不錯，卻完全不諳世事──嗯，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大概可以感覺到什麼時候真的不妙了……」
　　「這樣啊……那你找我做什麼？難道是打算救我一命？」
　　山代以自嘲的口氣這麼呢喃，結果接下來的回答就讓他瞪大了眼睛。
　　「正是如此。我沒有生活能力。有山代先生在的話我也輕鬆多了……現在正在開車嗎？可以直接到樹海那邊嗎？」
　　口氣聽起來就像邀人去唱KTV那麼輕鬆。
　　「……啊？等等，去樹海是要……」
　　「我現在也開車過去，到那邊去碰面吧。然後山代先生換搭我的車，把現在開的公司車丟在那裡，手機也請留下來。我要營造出在樹海裡失蹤了的模樣。富永那邊的人應該會比警察先找到車子，到時候也不會報警。他們雖然不會相信你自殺了，但只要能爭取時間和製造藉口就可以了……之後的事情等見面後再說吧。」
　　山代更加混亂了。
　　「等等，你也知道我的狀況吧？現在真的很危險。藏匿我的話，你也會被當成共犯……」
　　「真的危險的話，我會說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山代先生就自己跑來然後逃走。嗯，我想應該不會變成那樣啦……那麼你考慮好了嗎？」
　　──這次真的騙錯人了。之後的善後工作也很草率。
　　山代也不知道是誰捲款潛逃，但可以確定自己被拱出來當代罪羔羊了。
　　被抓到的話，就得付出性命來贖罪。
　　如果知道錢的去向就可以向對方告密，但山代原本就不清楚。
　　對於在這種絕望狀態下出現的奇妙援手感到困惑──山代宗光從極度乾渴的喉嚨裡擠出沙啞的聲音。
　　「……抱歉。救救我吧──」
　　「了解了。那詳情等見面之後再說。地點是……」

　　──結束通話後，山代就從滿身大汗的打盹當中醒了過來。
　　根本沒辦法好好睡覺。
　　「……又是這個夢嗎──」
　　雖然並不是太久遠的記憶，但是跟那個時期比起來，他也不清楚狀況究竟是變好還是變壞了。
　　單方面掛斷電話的前輩社員似乎喪命了。大概是被殺掉了吧。
　　水母也已經死亡。他是在入浴中病死，雖然因為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屍體而煩惱，但不用山代行動就有「某些人」把屍體拿走了。
　　而關於這個「某些人」，山代也不太清楚他們的身分。
　　他們是水母的雇主。突然來訪的他們暫時自行商量了一下之後，就對山代提出「希望你直接繼續水母的工作」這樣的要求。
　　察覺拒絕的話將會被封口，於是山代就接受了他們的要求。
　　相對的，他再也無法從事見得了光的工作了。
　　得到些許空檔的時間，放出遊戲程式設計師「遠藤透」要轉職的風聲後就直接失蹤，逃亡者「山代宗光」依然隱藏著身影，同時斷絕與女兒霧原千尋的聯絡。
　　捨棄妻子、犧牲朋友、切割過去的自己──沒有名字的他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

　　「飛鳥帝國」目前進行當中的長期活動，「百八之怪異」──
　　其第十三個發布的任務「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必須要從不可思議的地下監牢裡逃離。
　　開始地點是地下的拘留所。
　　三面都是水泥牆，剩下一邊被鐵欄杆圍住的狹小房間內沒有窗戶。
　　穿越的傳送門在背後消失，那由他獨自被關在監牢裡面。
　　室內除了一個可以兼做長椅的簡易寢台──就沒有任何東西了。
　　幾秒鐘後，隔著牆壁的隔壁牢房裡傳出熟悉的尖銳聲音。
　　「呼咿咿……突……突然就變一個人？我討厭這樣！那由小姐妳在哪裡！」
　　那由他淡淡地回應：
　　「請冷靜下來，小曆小姐。我就在妳隔壁。」
　　小曆緊張的氣息立刻放鬆了下來。
　　「啊！太好了！還以為像『幽靈樂隊』那樣，是必須邊尋找邊會合的類型。呃……把這牆壁破壞掉就能通往那邊嗎？」
　　「……雖然對於妳似乎充滿破壞衝動感到安心，但我想應該無法破壞才對。」
　　先不管能不能辦到，小曆大概是真的想那麼做。為了逃離恐懼，她有時候會化身成鬼神。
　　「根據攻略網站，當同時進入任務的小隊成員到齊了，鐵欄杆就會自動打開了。請再等一下吧。」
　　由於是一開始就發布的任務，攻略情報已經出現在網路上。也因為任務相當長，所以沒有確認所有內容，但是到真尋的父親「山代宗光」可能隱藏了什麼的地下六樓為止，那由他已經事先確認過大致上的路程了。
　　「偵探先生與真尋小妹也到了嗎？」
　　那由他對其他牢房搭話。似乎剛通過傳送門來到此地的兩個人就隨著腳步聲同時回答：
　　「嗯。我在妳的左邊。」
　　「我是再繼續往左邊的地方。」
　　成員到齊之後，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傳出極為開朗的沙啞聲音。

　　「各位死刑犯，歡迎來到屍人的監獄！本監獄為了幫各位執行優良的死刑，所有刑罰都採自助式服務來執行。想死的話就離開監牢，直接往地下前進吧。另外完全沒有糧食之類的配給，覺得移動很麻煩而一直待在牢內的話，最後還是會餓死。那麼，Unhappy execution！」

　　「百八之怪異」裡宣告任務開始的莊嚴鐘聲傳遍四周，接著鐵柵的鎖就一起打開。
　　接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受到敵人的襲擊。
　　小曆在慎重走出牢房的那由他面前露出了心情鬱悶的模樣。
　　「……剛才的廣播太低級了吧……」
　　那由他似乎也這麼認為，但是從另外一間牢房出來的偵探卻露出微笑。
　　「事到如今就算是恐怖加低級又怎麼樣呢。我記得這個任務應該是由專門學校的學生們組成的同人社團所投稿。他們其他的作品也是像這種風格，似乎還有不少粉絲。」
　　真尋立刻有所反應。
　　「啊，我有幾款這個社團的遊戲。像是『之前的村莊』、『髮夾』等等，很多都是不講理的遊戲──」
　　「……嗯？真尋小妹，難道……妳喜歡恐怖情節？」
　　身高幾乎差不多的小曆纏著真尋並這麼問道，結果真尋就露出曖昧的微笑。
　　「是的，我超喜歡。恐怖片或者心靈現象特輯之類的……爸爸不喜歡這種東西就是了。」
　　看見她以背負太刀、身穿鎧甲的英勇模樣一臉稀鬆平常地這麼說道，即使年紀比自己小也覺得安心多了。加上她凜然的臉龐甚至飄盪著女武士的氣息，感覺像是即將前往擊退怪物。
　　但是從她嘴裡吐出的「爸爸」兩個字，卻帶著某種悲痛的聲響。
　　霧原真尋的父親‧山代宗光使用「遠藤透」這個其他人的名字，在「飛鳥帝國」的開發小組裡工作──到這裡應該都沒有錯誤。
　　那由他跟偵探將可疑之處整理成以下三點。
　　山代使用他人姓名，偽裝自身經歷的理由。
　　再來是這次失蹤的理由。
　　最後則是現在是否平安──
　　按照狀況，甚至應該調查他借用名字的「遠藤透」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才行，但發端既然是真尋的委託，這件事的優先順位當然就降低了。
　　真尋的父親傳送給女兒的最後一封電子郵件裡，留下了這樣的訊息──
　　「13、B6P、宗光」。
　　克雷威爾推測這是「百八之怪異」裡，第十三個實裝的「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任務當中地下六樓顯示為P區的地點。
　　那裡大概有山代宗光為了女兒所留下來的某種東西。
　　究竟是目前身在何方的提示，還是說明失蹤的理由，又或者是其他的東西──必須等找到了才能知道，不過克雷威爾似乎已經心裡有數。
　　不久之前，在準備晚餐的時候他曾經和那由他有這樣的對話。

　　「鬼姬事件的時候，虎尾先生不是這麼說過嗎？他說遠藤先生對待遇感到不滿，破壞作業履歷後轉職了──我一直覺得這個地方怪怪的。雖然沒有什麼深交，但我不認為他是會因為洩忿而惡搞之後才離開的人物。也就是說，應該有作業履歷被人看見後會很困擾的理由……這麼一想，就會覺得對待遇不滿可能是為了讓破壞履歷和放棄職場顯得自然的演技。」

　　假如這個推理正確，那麼破壞的履歷裡面，應該有他為了女兒所留下來的私人作業的痕跡吧。
　　從監牢被解放出來的四個人開始慎重地移動。
　　與監牢並排的通道前方有一扇鋼鐵製的門。
　　其他甚至連窗戶都沒有。
　　由於通路狹窄，自然就形成前衛兩人、後衛兩人的布陣。
　　「我和小曆小姐站在前面。真尋小妹擔任坦克來保護偵探先生吧。至於偵探先生……嗯，隨便你吧。」
　　由於能力值的關係，他根本沒有什麼能做的事。因為幸運值高，所以在開寶箱時能派上用場，但是忍者小曆也擅長這件事。
　　真尋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往上看著偵探。
　　「偵探先生不擅長玩遊戲嗎？」
　　「我喜歡益智遊戲和戰略遊戲，但打打殺殺不是我的強項。」
　　瞥了一眼淡淡如此回應的偵探一眼，小曆就丟出這樣的呢喃。
　　「最近才注意到……偵探先生玩遊戲碰到麻煩事時，就會故意死亡並且利用限制登入的懲罰來摸魚對吧……？你在水豚十二神將時死過幾次？」
　　「咦，我聽不太懂妳在說什麼耶。」
　　克雷威爾雖然別過頭去，但那由他早就注意到這件事了。之所以故意沒有指出來，是因為顧慮到偵探精神上的疲勞，不過小曆就不像那由他那麼貼心了。
　　小曆纏在那由他的手臂上，同時回頭看向走在後面的真尋。
　　「……真尋小妹，這個叔叔呢，能力值全部點在幸運值上，所以就算是雜兵也能讓他一擊斃命……雖然逃走的速度頗快所以還滿能撐的，但是一個不注意就會趁機退出，妳要是願意就保護他一下吧。尤其是背後受……受……啊啊啊啊啊啊！」
　　對悲鳴產生反應的那由他迅速轉身。
　　那由他他們的背後──從認為沒有任何人在的監獄裡飛出複數的巨蟬。
　　（一開始就遇見背後受敵……？）
　　蟬的體長比人類的頭還要大，嘎嚓嘎嚓的刺耳振翅聲讓人提高警覺。
　　那是被稱為「時雨之蟬」的雜兵，但要是停在牆壁上開始鳴叫，其猛烈的叫聲就會喚來其他敵人。
　　因為防禦力低，所以通常會在飛行時就把牠解決掉，但被牠們從狹窄通道的後方發動攻擊，偵探與真尋反而擋住了那由他前進的路。
　　但是根本不用推開反應遲鈍的偵探。
　　「──嘿呀！」
　　刀光一閃，真尋一抽出揹在背上的太刀，就如同閃電般往下斬落。
　　似乎是利用了背上刀鞘的變形拔刀術，離鞘的瞬間就出現特效光。
　　襲擊過來的蟬被從正面砍成兩半，在殘骸落地之前，刀刃已經先垂直往上彈起。
　　這道拉回的斬擊從正下方砍中後面的蟬，一瞬間就把兩隻蟬變成地上的四塊殘骸。
　　「……唧唧！唧唧唧唧唧！」
　　「呼喵──！」
　　小曆從落地後依然跳動著的巨蟬殘骸旁邊逃走，就在纏著那由他的情況下繞起圈來。
　　真尋輕鬆地把遲了一會兒飛過來的第三隻蟬砍落，確認沒有增援之後，靈活地把刀收回背上的刀鞘中。
　　完全不把偷襲當一回事的漂亮身手，讓偵探為了她拍起手來。
　　「了不起。從垂直斬連結到逆袈裟斬嗎？」
　　「是的。這是複合技中名為『落扇』的技巧。威力雖然較弱，但拔刀術的初動相當快──還有追擊的上斬，其命中補正比初擊更高，所以……」
　　「喵～！喵～！」
　　「……怎麼有隻吵死人的貓。」
　　雖然應該沒有阻礙會話的意圖才對，但小曆的悲鳴比蟬叫聲還要吵。想不到巨蟬的殘骸遲遲不肯靜下來，而小曆拚命從屍骸旁逃走的模樣，甚至讓旁人看起來都覺得有點可憐。
　　把死不透的巨蟬屍骸踢到遠方後，那由他就撫摸小曆的頭讓她冷靜下來。
　　「小曆小姐，妳那麼怕蟬嗎？螯蝦和獨角仙妳都毫不在意就摸了吧？」
　　小曆維持纏著那由他的姿勢，以顫抖的聲音回答：
　　「大小完全不同吧！還……還有我在其他的任務裡……不小心目擊到那種巨蟬用吸管般的嘴巴一邊攪爛腐屍的肚子一邊不停吸取內臟的噁心場面……從那之後，那些傢伙就變成我的心理陰影……！」
　　這個話題引起了真尋的興趣。
　　「啊，那是『蠱毒壺‧妖蟲的謝肉祭』對吧？我也很想看呢，但因為分級制的關係，屍體變成了一般的水窪……而且那是受到許多客訴，整個場景都換掉的夢幻名場面耶。小曆小姐，妳在替換前看到那一幕了嗎？好棒喔……」
　　真尋以打從內心羨慕的口氣這麼說道，而小曆則是鐵青著臉凝視她。
　　「真……真尋小妹，怎麼感覺內心的黑暗比那由小姐更深沉……！年紀輕輕究竟經歷了什麼事情？有沒有大姊姊能幫忙的地方？」
　　小曆原本想趁亂抱住真尋，不過那由他揪住她的衣領來阻止這個行動，接著淡淡說出無法反駁的論調。
　　「請冷靜下來，小曆小姐。喜歡恐怖情節不是什麼內心黑暗。或許不是多數派，但至少率先遊玩『百八之怪異』的人們幾乎都喜歡恐怖情節，就算不喜歡也對它有抵抗力。」
　　「騙人！因為我就討厭恐怖情節啊！」
　　低頭看著毫無意義地捉狂當中的小曆，偵探像是開始頭痛一樣按住眉間。
　　「……像我一樣必須因為工作而遊玩也就算了，但是妳嘴裡嚷著『討厭恐怖情節』，其實很樂在其中吧。這就是所謂嘴巴說不要身體倒是很誠實嗎──」
　　「……嗯。能趁勢抱住女高中生還不挨罵的活動本來就不多了吧？」
　　那由他也開始頭痛了。雖然知道是開玩笑，但是多少也參雜了一些真心話。
　　「小曆小姐就算不是恐怖的場景也一定會纏著我。偶爾去抓抓偵探先生怎麼樣呢？」
　　如此指謫之後，對方就露出露骨的厭惡表情。
　　「咦～……不是啦，偵探先生就不是我的菜……臉雖然長得英俊，但作為擁抱的對象就有點……不知道該說沒有魅力還是沒有安心感……可以感覺到那種笑著把害怕的我踢飛到萬丈深淵裡頭的壞心眼……」
　　「原來如此。真是人言可畏啊。」
　　偵探雖然輕聲這麼抱怨，但聲音裡卻帶著刻意的諷刺笑聲。
　　真尋歪著頭問道：
　　「暮居先生看起來是很溫柔的人啊……在現實世界裡見到他時，給我的印象是很會照顧人的大哥哥。還有，那由他小姐也是很漂亮的人──」
　　那由他在這個時間點才注意到一件重大的事。
　　（啊……沒有跟真尋小妹串好供。）
　　沒有跟小曆說過自己在克雷威爾的自宅和真尋他們見過面。說的是「偵探和真尋他們在車站碰面時偶然遇見了」這種有點勉強的說明。
　　如果她把自己在克雷威爾的房子裡一起用餐的事情說溜嘴，那麼偵探的社會立場可能就不妙了。
　　雖然不至於會被通報，但是被小曆嚴加指責的話克雷威爾的戒心又會變強，應該會再次拒絕那由他一點一點成立的訪問行動。
　　這對她來說是不樂見的發展。
　　（偵探先生房子的廚房比我們家大也比較容易使用，而且他會幫忙出買食材的費用，還能入手像紅酒這種未成年難以購買的材料，剩下來的時間還會指導我功課……）
　　到目前為止都只有優點。
　　最重要的是──
　　一個人吃飯真的很寂寞。
　　為了錯開話題把事情矇混過去，那由他立刻插嘴表示：
　　「真尋小妹，可以聽我說一下嗎？為了萬一走失的時候，我想先確認到地下六樓為止的路途──」
　　「啊，好的。樓梯很多所以有點複雜。地下五樓M區的廣場比較適合做中繼地點，如果途中走失了就到那裡集合吧。」
　　各樓層的區域都分割成5×5的棋盤格狀，只有中魔王存在的Z區是隱藏區域。
　　看地圖的時候，首先從左上角是A區，從該處向右是B、C、D區等依序排列下去，右上角則是E區──接著換成第二排，依序是F區、G區、H區。
　　另外也存在直接跳躍到不相鄰區塊的傳送區與捷徑，內部構造雖然複雜又奇怪，但是可以自由往來於曾經到達過的存檔點之間。
　　一般都是花超過一週的時間一點一點往前攻略，但是無視副本直接朝地下六樓的目的地前進的話，預測應該不用兩個小時就能抵達。
　　小曆一直抓著那由他的手臂，然後微微歪著頭問：
　　「那麼地下六樓的P區有什麼？等等，我問的不是給真尋小妹的訊息之類的，而是一般玩家到那裡的話會看到什麼這種極為普通的問題……」
　　──那由他努力以開朗的聲音回答：
　　「這個任務，每個樓層的主題都不一樣，地下一樓是監獄，地下二樓是辦公室，地下三樓是學校，地下四樓是下水道，地下五樓是鐘乳石洞……地下六樓是研究設施，P區則是實驗動物的隔離區塊。」
　　小曆不停眨著眼睛。
　　「……那由他老師，我有問題……」
　　「……好的。有什麼問題呢，小曆同學？」
　　小曆一邊顫抖，一邊四處移動空虛的眼神。
　　「……小曆我呢，之前在網路上看見『百八之怪異‧上半期心理陰影場景前10名』這樣的內容……然後第三名是『死不掉的死刑犯‧恐怖的人體實驗設施』……因為很害怕，所以沒看內容就直接跳過了，難道說……」
　　那由他沉穩地點了點頭。
　　「就是那個。不過……不用擔心喔。因為今天還有真尋小妹在。」
　　那由他把手放到真尋的肩膀上。
　　真尋雖然露出苦笑，但小曆卻不知道理由，依然感到害怕不已。
　　「咦……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純粹是因為分級制的關係。」
　　真尋以比小曆成熟許多的聲音這麼回答。
　　「小隊成員裡有十五歲以下的玩家時，小隊全體的規範就會變成比R15更加嚴格的普遍級。也就是說只要有我在，逼真的屍體和殘虐表現都不會出現。敵人的殭屍最多跟剛才的蟬差不多吧。」
　　愣了一陣子後──小曆便急忙叫出了選單視窗。
　　「……真尋小妹，不要只是登錄小隊，我可以加妳當朋友嗎？不只有今天，以後有空的時候都可以找我喲。應該說我們一直在一起攻略吧？公會名稱，嗯……就取那由他(Nayuta)、真尋(Mahiro)和小曆(Koyomi)的第一個字叫作『海參(Namako)小隊』吧？（註：日文發音中取三人名字的第一個字正好為海參）」
　　那由他立刻插嘴說：
　　「我贊成一起玩遊戲，但我不想取這種公會名稱。」
　　不論是過去曾經養過海猴寶寶，還是到高中生都還在釣螯蝦的回憶，小曆似乎對水生生物有某種喜好。
　　另一方面真尋則是遮住嘴巴，肩膀劇烈地震動著。
　　「海……海參……噗呼……！」
　　「咦咦～……真尋小妹的笑點太低了吧……」
　　小曆以困擾的眼神看向愛笑的真尋。
　　從旁邊支撐拚命忍住笑的她後，那由他等人就離開監牢。
　　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地下一樓「監獄」A區──沒有窗戶，只有零星的螢光燈照出略髒的水泥牆。
　　通道大約是三個大人能並肩行走的寬度，光是前進的話不成問題，但要戰鬥就略嫌狹窄。很難從遇見的敵人手底下逃走，而且也不容易突破，所以基本上需要把遭遇的敵人全部打倒。
　　克雷威爾從道具選單裡拿出手掌大小的香爐。
　　「為了慎重起見，先使用『白蓮香』吧。這樣多少能夠降低遭遇敵人的機率。雖然還是無法避開固定遭遇的敵人就是了──」
　　「沒問題。危險的時候還有『鬼姬』在。」
　　看見剛才與巨蟬的戰鬥之後，可以知道真尋的戰力比想像中還要強。她和特化速度的那由他與小曆不同，算是同時確保了攻擊力與防禦力的標準範本般的育成結果，當然只靠幸運的偵探根本連比都不用比。
　　小曆的眼睛倏然失去光芒。
　　「……剛才突然想到。就布陣上來說，偵探先生所站的位置完全是以前社群遊戲的主角……讓可愛的女孩子們在前線戰鬥，自己則是在後方指揮，根本是付費抽卡系的王道模式嘛。像是UR那由小姐、SSR小曆之類的……」
　　應該有世代代溝的真尋，不知道為什麼以能夠理解的表情點頭說：
　　「嗯，每次有活動就要做情人節、婚紗、泳裝、運動會之類的角色扮演對吧。然後主角偵探先生就會為了服裝付費──」
　　「哦？真尋小妹是內行人喲。以機率0.03％的UR微露南半球啦啦隊那由小姐當餌，不停地讓人十連抽，回過神來才發現手邊一大堆R小曆的水豚裝扮……偵探先生好可憐……」
　　聽見小曆充滿同情與憐憫的戲言，偵探只能深深嘆口氣。
　　「這是笑不出來的玩笑。楢伏在高中生的時候似乎曾經陷入那種泥沼。那個傢伙就是這樣才學乖，再也不玩任何遊戲的樣子。不過也因此而和SAO騷動扯不上關係，某方面來說也算相當幸運──」
　　「嗯？楢伏是誰？偵探先生的朋友？」
　　小曆當然不知道他的事情。這時候那由他就從旁邊呢喃：
　　「剛才提到過的，真尋小妹的經紀人。似乎就是因為這層關係，才會有這次的工作……」
　　「啊，是在『喵椀子蕎麥麵』提到過的人吧。好像還想要挖角那由小姐吧？」
　　真尋點了點頭。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楢伏先生之後一直感到很可惜。試試看的話，一定比往來於偵探先生家輕鬆……」
　　「小曆小姐，敵人來了！」
　　正當那由他準備阻止真尋的發言時，剛好有敵人從轉角處湧出來。
　　甚至對這絕妙的出現時機抱持感謝之意的那由他率先擺出備戰姿勢。
　　首先是穿著囚犯服裝的三隻殭屍。
　　其背後有兩隻穿著獄警制服，揮舞著鞭子的狼人。
　　囚犯殭屍很弱，不過狼人獄警就有點難纏。
　　如果只有這五隻的話就沒有太大的問題，但隔了一段距離後還有另一隻──
　　抱著黃金斷頭斧的半人半馬鎧甲武者。
　　從馬蹄到鎧甲等全身所有部分都發出金黃光輝，一看就知道跟一般的雜兵不一樣。
　　那由他不由得瞪大眼睛。
　　「是『黃金劊子手』……？」
　　「嗚哇！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從小曆嘴裡發出難以分辨是歡呼還是悲鳴的聲音。

　　「黃金劊子手」是謠傳會在幾個任務裡登場的稀有敵人。
　　根據推測，出現率似乎是千分之一以下，他雖然是稀有角色，但是遭遇之後會讓人高興不起來。
　　不過掉寶道具可以賣得高價。
　　經驗值也算高。
　　只是完全不會掉落強力稀有裝備，除了具備足以消滅老手小隊的強大實力之外，移動還相當迅速，耐久力也極為優秀，所以無法從他手底下逃走。
　　也就是說，他是「一旦遭遇就很麻煩的妨礙角色」，屬於高風險低報酬的典型例子。
　　小曆以憎恨的眼神回頭看向偵探。
　　「……我說啊，這難道是偵探先生的能力值所致……」
　　「嗯。你們是首次遭遇嗎？我這已經是第五次了，我和那個似乎有某種緣分。」
　　招致本次不幸的「幸運偵探」，臉上露出優雅的微笑並且後退。
　　「順帶一提，至今為止已經四次被強制登出，不過這次有三名老手在，我很期待結果──那麼，接下來就交給妳們了。」
　　「給我等一下啊，喂！」
　　小曆對老早就決定在旁邊觀虎鬥的偵探發出怒吼。雖然很清楚他的戰力根本派不上用場，但內心就是無法釋懷。
　　「啊啊，真是的……鬼姬！戰鬥準備！」
　　迅速察覺會是一場苦戰，那由他也從道具選單裡召喚出「鬼動傀儡」。
　　長相與真尋相似，做陰陽師打扮的傀儡，以不帶感情的清澈眼神捕捉到敵人。
　　「真尋小妹和鬼姬保護偵探先生！劊子手就由我和小曆來解決！」
　　「好的！請交給我吧！」
　　「……偵探先生，等一下有你好看的！」
　　在無處可逃的狹窄通道上，那由他等人開始拚命地戰鬥。
　　──她們這時候還不知道。
　　在這個「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當中，所有固定遇敵都設定得比一般迷宮更容易受到「幸運值」的影響。
　　運氣越好的玩家越容易遭遇稀有敵人，運氣不好的玩家就只能夠遇見一般的雜兵。
　　另一方面，登場的稀有敵人裡除了這個「黃金劊子手」之外，還有許多實力強大報酬卻不怎麼樣的棘手傢伙。
　　這次遭遇又過了一陣子之後，她們悲痛的──依照心境不同聽起來像自暴自棄的咒罵就開始響徹於迷宮當中。

　　§

　　「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地下六樓，Q區。
　　這裡是模造近代研究設施的潔白明亮空間。
　　明明沒有窗戶卻如此明亮，反而容易造成不安，不過上一層樓是微暗的鐘乳石洞，所以腳下變得比較容易行走還是讓人輕鬆了一些。
　　來到目的地隔壁區塊的那由他一行人，除了偵探之外都已經疲憊不堪。
　　到這裡為止總共累計了二十幾次的遇敵。
　　打倒的敵人超過一百隻，其中有十二隻稀有敵人──
　　不知道為什麼，光是據說遭遇機率千分之一以下的「黃金劊子手」就遇見了三次。
　　登入到現在經過三個小時，還能在沒有脫離者的情況下來到這裡已經可以說是奇蹟了。
　　那由他因為疲勞而大大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在後衛負責支援的「鬼姬」，大概在途中就氣力用盡，另外如果不是有新加入的真尋在，克雷威爾應該率先就會被幹掉了。
　　不要說扯後腿了，甚至是造成苦戰原因的克雷威爾本人目前正把背靠在強化樹脂製的白色牆上，悠閒地攤開地圖。
　　「好，再一下就抵達了。不過比想像中還花時間耶。」
　　「……等等，你以為是誰害的啊……」
　　「……小曆小姐。雖然能了解妳的心情……不對，我也有同感。」
　　原本想幫偵探說話的那由他立刻就放棄了。
　　先不管以溫吞態度參觀著此地的偵探，負責戰鬥的三個人已經因為疲勞而不太開口說話了。就連一開始只要有敵人出現就大聲嚷嚷的小曆，不知不覺間眼睛也失去了感情，化身為宛如殺人機器般淡淡地幹掉雜兵的羅剎。
　　趁著確認地圖的空檔，真尋也垂頭喪氣地坐到地上。
　　「……我知道偵探先生的等級為什麼會這麼高了。即使把戰鬥全部交給其他成員，如果以這種速度遇敵的話，等級當然會不斷上升吧──」
　　偵探輕輕聳了聳肩。
　　「等等，平常真的沒有這麼誇張。看來這座迷宮的稀有敵人出現率設定得比其他地方還要高。不然也可能是容易受到幸運值影響的形式……不論如何，目的地近在眼前了。打起精神來繼續前進吧。」
　　跟颯爽往前走的克雷威爾相比，那由他等人的腳步相當沉重。
　　「……那由小姐。接下來又出現稀有敵人的話，就把偵探先生獻出去當活祭品吧……？」
　　「……既然都把他帶到這裡來了，為了真尋小妹還是再忍耐一下吧。等事情解決之後，稍微有點不講理的行動也沒關係。」
　　偵探帶著冷冷的微笑回頭表示：
　　「這樣不好喔，商量這種恐怖的事情還是要在本人聽不見的地方。」
　　「偵探先生沒聽見的話就不構成威脅了吧。」
　　立刻如此反駁的那由他終於端正了姿勢。
　　「那麼要在最重要的P區尋找什麼呢？山代先生要給真尋小妹的訊息如果在那裡的話，應該會藏起來不讓其他玩家發現才對……」
　　偵探閉起一隻眼睛。
　　「不去現場看看我也很難做出評論，不過應該不會設置太難解開的機關才對。真尋小妹解不開的話就沒有意義，反過來說，應該是她的話就能輕易解開的機關吧。唯一擔心的是時間……真尋，妳沒問題吧？」
　　現在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了。對玩遊戲的小學生來說，這是相當晚的時間帶了。
　　真尋輕輕點頭。
　　「沒問題。媽媽因為工作而晚歸，我裝出先睡了的樣子。不過媽媽要是來寢室看的話，馬上就會被發現在玩遊戲了……不過我經常這樣，她應該不會說些什麼才對。」
　　「聽妳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那麼──看來已經到了。」
　　一行人前方的通道被鐵欄杆與鐵捲門兩道屏障封鎖住，前方就是這次的目的地「地下六樓‧P區」了。
　　旁邊的牆壁上設置了安全管理的操作面板，只要申請入室鐵門似乎就會打開。
　　那由他深呼吸來切換意識，接著輕握起拳頭。
　　「這裡不需要鑰匙對吧？」
　　「進去的時候不用。進入內部之後，想要出去外面就得尋找鑰匙才能脫離此地。說起來也算是一種陷阱，在尋找鑰匙的過程中，就會被迫看見死不掉的死刑犯活生生遭到解剖以及近似拷問的人體實驗場面。」
　　小曆的肩膀抖了一下，接著纏上真尋的手臂。
　　「真尋小妹，我期待妳的威力喲……！」
　　真尋露出感到困擾的微笑。
　　「……那個，純粹只是什麼都不會發生喔。沒什麼好值得期待的……」
　　「那個『什麼都不會發生』非常重要喲！人生最重要的就是一帆風順！說起來呢『飛鳥帝國』是為了掩埋在水豚裡睡午覺的遊戲喲！」
　　「才不是。不過，最重要的是一帆風順這我同意──」
　　無視小曆偏頗的主張，那由他從操縱面板上選擇了「OPEN」。
　　其他的選項，「緊急」是發出警報呼喚敵人的陷阱，「內線」會播放錄音的提示。另外雖然還有一個「CLOSE」的選項，這個當然也不能選擇。
　　那由他注視著鐵捲門與鐵柵緩緩開啟，同時對著偵探呢喃：
　　「要不要也按按看『內線』呢？」
　　「說得也是。雖然應該不會對旗標產生影響，不過也不會造成太大的麻煩吧。」
　　按下按鍵之後，就從天花板的擴音器傳出帶有雜音的廣播。

　　「本區塊現在因為系統失控而封閉。由於內部無法『死亡』，請各位死刑犯多加注意。」

　　想死也不能死──接下來的區塊似乎是這樣的設定。
　　偵探發出「唔嗯」的沉吟聲。
　　「開始可以看出這個任務的設定了。這裡不是『現實』。不對……說起來這裡原本就是VR遊戲，但以遊戲內的設定來說，這裡算是一種虛擬空間吧。存在能夠死亡與不能死亡的陷阱，我們這些死刑犯在某種程度上可以選擇死亡的方式，但同時也存在想死卻不能死的惡夢──山代先生不知道是以何種意圖而選擇這個任務作為隱藏訊息的地點呢。」
　　不論他的意圖為何，似乎都不太像是想讓真尋聽見的內容。
　　真尋的眼神為之一黯。
　　「這個任務的製作小組在部落格上寫了這樣的評論──『人類從出生的瞬間就決定某一天將會死亡』『這個世界就是監獄，人類在死亡之前都不過是處於緩刑期間』『既然如此，為了能夠輕鬆地死去，讓我們當一個模範的犯人吧』──雖然有人說這些評論慘不忍睹或者中二病，但不知道為什麼，我有點認同這個論點。」
　　克雷威爾稍微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中二病真的頗為嚴重呢。不過，死刑犯雖然無法選擇如何死亡與如何活著，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也可以在活過之後才迎接死亡。雖然也有意外事故或者病死這種無計可施的死亡，但至少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可以選擇如何過日子。這一點和死刑犯有極大的差異。」
　　克雷威爾靜靜地撫摸真尋的頭。
　　「……當然每個人能選擇的選項會因為境遇而有很大的差異，另外跟運氣也有關係。即使如此，與其把這個世界當成監獄，心不甘情不願地服刑，積極享受日常生活才比較有機會死得精采。至少我是如此認為。」
　　那由他聽著偵探的話，同時從真尋的肩膀後面靜靜抱住她。
　　每個人最後都會死亡。這是無庸置疑的真理，但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
　　如果只覺得人生像是監獄一樣，那未免太過寂寞了。
　　偵探以溫柔勸戒般的口氣對像是陷入沉思而低著頭的真尋說：
　　「雖然也可以理解製作者的心情啦。至於人生到底是不是終將面對死刑的監獄──身為一個卑鄙的大人，我想要以『只能由妳本人來決定』這個結論來結束話題。不過實際上，人生當中可以感覺到自由的時間並不多。學生時期老是被時間束縛，因為沒有經濟能力，所以也沒有出去玩的資金。變成社會人士之後，又必須為了生活而工作。不願意這麼做而逃走的話，將會淪為落伍者而無法度過接下來的人生──說是死刑犯可能太過頭了，但這個世界絕對沒有太多自由。但就算是這樣，跟古代與中世紀那種能否找到食物都沒把握的生活方式比起來，我覺得這幾百年裡已經有長足的進步了。」
　　那由他等人朝著打開的鐵捲門後面走去。
　　纏住真尋手臂的小曆，這時以茫然的表情呢喃著：
　　「那個……我不是很懂，也就是說偵探先生做好被判死刑的心理準備後對那由小姐下手，因為一時的慾望而誤入歧途，最後很可能遭遇比死亡還慘的下場嗎？」
　　極為過分的說法讓克雷威爾按住眉間。
　　「……雖然我也有胡謅了一大堆的自覺，但妳的解釋根本是把抽出來的單字隨著惡意重新排列一遍而已……」
　　「偵探先生的話太長了。小曆小姐，偵探先生的意思是說『應該要學習小曆小姐的生活方式』。」
　　小曆歪著頭問道：
　　「咦……？偵探先生真的這麼說了？」
　　「……很遺憾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覺得妳的生活方式才是正確的。」
　　小曆看起來已經學會如何享受不到一百年，而且不算太長的人生。正如「福臨笑家門」這句格言所說的，她那可愛的性格確實廣受周圍的喜愛。
　　那由他突然想著。
　　（真尋小妹的爸爸山代先生……從照片上看起來是個軟弱的人耶──）
　　雖然溫柔，但同時給人一種不可靠的感覺。
　　當然，不能光憑外表來判斷一個人。也有看起來像善人的壞蛋，當然也有相反的例子。
　　外表看起來相當可疑的克雷威爾其實是害怕女高中生的正人君子，看起來像小孩子的小曆是認真工作的年長社會人士，原本以為是伶俐童星的真尋，其實是笑點很低而且怕寂寞的普通小學生。
　　染頭髮、蓄鬍鬚，或者表情有些許變化，給人的印象就會產生很大的變化。
　　如果那由他染成金髮並且把皮膚曬黑，即使內在完全相同，周圍對她的態度應該也會大大地改變。
　　名為山代宗光的技術人員又是如何呢？
　　從使用遠藤透這個假名的行為來看，或許沒有什麼守法精神。但是另一方面，至少到四月為止他都選擇了「認真工作」這個選項。
　　那由他等人無法掌握他到底遇見了什麼樣的麻煩。
　　地下六樓，P區。
　　擊敗稀有敵人才終於得以侵入的這個實驗區塊，靜到會讓人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麻痺了。

　　§

　　「嗚哇，真的什麼都沒有……」
　　探索被劃分出許多隔間的實驗區塊時，小曆像是嚇了一大跳般如此呢喃著。
　　周圍都是白色整潔的牆壁，手術台上也沒有人影，籠子與拘束器具也全都空無一人。
　　以近代，或者未來的實驗設施來說是相當寂寞的光景，不過也沒有什麼讓人感到恐怖的要素。
　　由於會出現敵人，所以那由他就一邊保持警戒，一邊搜索著牆上的收納空間。
　　「實際上應該到處都是血跡，然後充滿尖叫與悲鳴的地獄景象喔。沒有變成心理陰影真是太好了。」
　　收納空間幾乎是空無一物。深處也沒有死不掉的活生生肉塊在震動，單純是什麼都沒有。
　　「就是說啊。都是這種任務的話精神上也輕鬆多了……等等，仔細一想就覺得這才是正常的吧！『百八之怪異』開始之後就麻痺了，說起來『飛鳥帝國』也不是恐怖遊戲吧！」
　　偵探瞇起眼睛。
　　「嗯，說得也是……一開始就有許多擊退妖怪或怪物的任務，所以現在也不會覺得太奇怪，不過我可以理解妳的不滿。雖然還是發布了跟『百八之怪異』無關的普通任務，但速度已經減緩，說起來開發的資源根本就不夠。山代先生似乎也持續了一段超時工作的日子──」
　　那由他突然產生疑問。
　　「明明那麼忙，怎麼還有時間製作那棟妖貓飯店還有夜行列車之類的東西？」
　　「也不是所有部署都是那麼忙。也有在決定規格之前的等待時間……不過一旦發生重大問題就幾乎得不眠不休地工作。像虎尾先生他也是有時候很閒，但一忙起來就會有一整個星期聯絡不到人。」
　　警戒著周圍的真尋輕輕點頭。
　　「爸爸也這麼說過。雖然不告訴我在哪裡工作，但曾經表示工作有時很閒有時又很忙，一直很難排行程。」
　　克雷威爾點頭表示：
　　「唔嗯──妳和爸爸的對話裡面，還有特別有印象的內容嗎？妳應該有這裡藏有什麼以及隱藏方式的線索才對。」
　　真尋像感到很困擾般歪起頭來。
　　「抱歉，真的沒什麼特別的……大多是我在說演藝活動與學校的事情，爸爸不太提及自己的事。就算提問也都被隨口帶過了。」
　　「原來如此。如此一來，算得上提示的就只有最後的郵件了嗎。『13、B6P、宗光』──地點應該是這邊附近沒錯。」
　　「就算是P區也很寬廣。以地毯式搜查來找提示實在太沒效率。」
　　這個區塊的歧路雖然比較少，但是有大量的小房間。
　　那由他停下搜索收納架的手，開始思考了起來。旁邊的小曆則不高興地發起牢騷。
　　「說起來我算是相信偵探先生的推理了。不過這次會不會錯了？到這個地下六樓的難度相當高吧。如果只有真尋小妹一個人絕對無法到達這裡，真的會把這麼麻煩的事情隱藏在寄給女兒的郵件裡面嗎？如果是一樓的話就還能理解……」
　　克雷威爾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一樣露出了微笑。
　　「……小曆，妳的著眼點真的很棒。隱藏的地點是這個地下六樓的必然性嗎……首先呢，難度的話應該有辦法解決。真尋小妹也有朋友，這次的難度應該是我的幸運值所致，所以算意料之外的事態。但只是要留下訊息的話的確上面的樓層就可以了──感覺可以看出刻意指定這個區塊的理由了。」
　　停止搜索的克雷威爾指向通道深處。
　　「我的預測正確的話，這邊附近應該沒什麼了。裡面有一間『通信室』，我們到那裡去吧。詳細情形我們邊走邊說。」
　　偵探說完就颯爽往前走，那由他便急忙從後面追了上去。
　　「太危險了，請不要自己先走。到了這個地方才被偷襲然後一擊死亡可一點都不好笑。那麼……你發現了什麼呢？」
　　偵探閉起一隻眼睛。
　　「嗯，也就是『分級制』的問題。這個地下六樓P區，在殘酷描寫方面已經激烈到足以登上心理陰影排行榜前幾名。當適用普遍級的基準時，這些活動就幾乎都不會出現。只不過──也不能這樣就刪除『為了從這裡脫逃的按鍵』。」
　　那由他發出「啊」一聲。
　　克雷威爾邊走邊做出說明。
　　「本來脫逃的順序是這樣。打倒襲擊過來的研究員與囚犯，打開鐵捲門之後到『通信室』去請求支援──這個過程當中加入通信室的鑰匙與密碼，以及為了發現各種提示的詳細探索要素。另一方面，玩家是小孩子的時候，殘酷描寫都會因為分級制而被剪掉，探索本身也會被大幅度簡化。不過只有從通信室請求支援的部分因為是脫逃的關鍵事件而保留下來……要動手腳的話應該就是那裡了吧。」
　　那由他慎重地咀嚼著偵探所說的話。
　　她突然想起發現鬼動傀儡‧鬼姬的時候，虎尾曾經呢喃「隱藏木頭的最佳地點就是森林」。
　　在活動或者其他物件較少的地方追加新事件的話，其變化會變得相當顯眼。
　　設置在原本就有許多事件的地點，變化就會被埋沒，但這樣也會使得希望令其發現的對象難以理解。
　　營運方難以發現變化，年幼的女兒卻能輕易找到的理想隱藏地點──
　　好像就是這個地方。
　　「反過來利用分級制的隱藏訊息嗎──」
　　「其實還有其他選擇這個任務的理由。像是光靠郵件末尾的簡短暗號就很容易能顯示地點，再加上因為是一開始就發布的任務，所以修正與錯誤的對應都結束了──像這種初期的任務，開發方也不太可能到了這個時候還加以更動，所以很難發現機關。加上從假裝發怒而銷毀作業履歷這一點來看，他可以說是準備周到。」
　　抵達加了層層封鎖的通訊室後，偵探就面對牆上的操作面板。
　　「正如我所想的，我們只要操作面板就能打開門了。本來必須大費周章才能來到這個地方。」
　　傳出「喀咚」的解鎖聲後，沉重的金屬製大門開始打開了。
　　門後面是並排著監視螢幕與通信機器的小房間。
　　中央的台座上相當顯眼的地方，設置了寫有「緊急線路」的聽筒。
　　在偵探的催促下，真尋拿起了聽筒。
　　「……那個，喂喂──？」
　　「請報上連接安全系統的密碼。」
　　回答的是機械式的聲音。
　　真尋以困惑的表情往上看著克雷威爾。
　　「本來是要藉由探索來找出密碼……但這次不需要。報上妳父親的名字吧。」
　　以不自然的形式記載在郵件末尾的父親姓名──
　　真尋以顫抖的聲音說了出來。
　　「……宗……光……？」
　　「──請拿著話筒稍待片刻。」
　　機械式音聲中斷，在旁邊可以聽見從聽筒中流出音樂盒般的聲音。
　　小曆以指尖做出指揮的模樣。
　　「啊，我聽過這首曲子。名字叫什麼？」
　　「帕赫貝爾的卡農。保留電話與BGM常可以聽見的曲子。」
　　雖然被改編為音樂盒版本，但是優雅又具特徵的旋律早已被人熟知。
　　真尋在手拿聽筒的情況下呢喃著：
　　「這首曲子……是爸爸手機的來電鈴聲。」
　　克雷威爾的眼睛瞬間瞇了起來。
　　「原來如此──那由他、小曆，在我說可以之前先不要開口。真尋，妳也把我們當成不在這裡一樣繼續講電話。如果被問到誰跟妳一起來，妳就回答是朋友，然後現在去探索其他房間。只要不是不在，接下來這通電話──應該會連接到『本人』那裡。」
　　真尋的四肢僵住了。
　　──為了讓其他人發現時也沒關係，山代宗光沒有留下文字檔案，而是把「打到自己這裡來的熱線」和「宗光」這個關鍵字連結在一起了。
　　以構造來說，應該是沿用筆電的網路電話機能，這樣萬一有真尋之外的其他人發現這個機關，也可以說打錯電話來把事情帶過。
　　同時也能夠藉由直接跟真尋通話來正確地接收她的問題。
　　過了一兩分鐘──
　　重複的曲子持續了一陣子，最後電話終於接通了。
　　「…………喂喂？」
　　可以聽見略微顫抖的男性聲音。
　　真尋用雙手拿著話筒。
　　「爸爸？你沒事嗎？現在在哪？」
　　「……真尋嗎？哈哈……虧妳能解讀那些暗號耶……發生……發生什麼事了嗎？」
　　充滿不安的沙啞聲音，讓總是相當冷靜的真尋大聲地吼了回去。
　　「發生事情的是爸爸吧！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雖然看不見臉孔，但可以從衣服摩擦的聲音察覺男人畏縮的模樣。
　　「抱……抱歉！現在……那裡只有真尋一個人嗎？」
　　克雷威爾配合這個問題把食指放到嘴唇上。那由他為了提醒小曆，忍不住用手蓋住她的嘴巴。
　　真尋的聲音沒有變化，以極為自然的態度回應了父親的問題。
　　「嗯，只有我一個人。到這裡來之前是請我的朋友們幫忙，現在他們分頭去調查其他房間了。」
　　只能說不愧是童星，臨時撒的謊也相當自然。
　　「這……這樣啊……那個，其實走出那個房間後正面的祕密櫃子裡放著名為『鬼動傀儡‧鬼姬』的個體……」
　　「爸爸。請不要岔開話題。你人在哪裡？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失蹤了呢？不一個一個好好回答的話，我沒辦法接受這種情形。」
　　電話另一頭的山代發出哭泣般的呻吟聲。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能說。不過我不要緊。所以真尋就忘了我，和媽媽一起過正常的生活──」
　　「等等！不能說的話就不要說，但至少跟我見個面……！」
　　「……這樣會給妳們添麻煩。妳很努力經營演藝工作吧？我在旁邊的話，哪一天一定會連累到妳。所以……」
　　「看吧！什麼『不要緊』根本是在說謊！」
　　真尋的聲音著急了起來。
　　「讓人家如此不安還說『不用擔心』，這樣太任性了吧！我都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了……我只是想跟爸爸見面而已──」
　　跟面對那由他等人時不同，這時真尋的聲音完全變成符合年紀的童音。而這實在不像是演技。
　　（真尋小妹……平常果然都是勉強自己……）
　　單親家庭且母親相當忙碌，自身也為了幫助家計而從事演藝活動的話，她能夠無條件撒嬌的對象，大概就只有這個父親而已吧。
　　那由他靜靜地抓住偵探的手臂並使了個眼色。那是（自己也可以跟他說話嗎）的提問，但偵探搖了搖頭，為了不讓電話聽見聲音而在那由他耳邊悄聲呢喃：
　　（現在先忍耐一下。電話的另一頭，除了他之外可能還有「其他人」在。要是被對方知道我們的存在，他的生命會有危險。）
　　那由他立刻閉上嘴巴。
　　──克雷威爾預想了比自己更多的狀況，並且從中搜尋安全的路線。那由他沒有愚蠢到任由一時的感情而扯他的後腿。
　　「抱歉，真尋……我沒辦法跟妳說太久。我會盡量讓這支電話保持暢通，有什麼事的話就打電話找我……當然也得不被營運公司發現，被發現的話我會另外再想辦法。總之不要想跟我見面了。這是為了妳們的安全──」
　　他痛苦又憔悴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不像是在說謊。至少可以知道不是「有了新的家人，所以要捨棄過去的家人」這種狀況。
　　「爸爸，等一下！沒辦法說什麼的話，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不要再找我了。真的很危險。至今為止在遊戲裡跟真尋見面，是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見真尋，才會做出這種無視危險的天真行為──但是，這邊的狀況改變了。今後……就算是在遊戲裡也不要見面比較好。我也要避免使用VR機器了。」
　　克雷威爾的眉間出現皺紋。
　　「怎麼這樣……」
　　無法坐視說不出話來的真尋不管，那由他默默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
　　「抱歉，我要掛了。總之我平安無事……這一點妳可以放心。真尋也要保重身體──」
　　「……嗯。」
　　像逃走般把電話掛斷了。
　　那由他把因為無力感而垂下肩膀的真尋緊抱過來。
　　「那由他小姐……我……」
　　「……太好了，真尋小妹。妳爸爸他還活著。」
　　一這麼呢喃，真尋的肩膀就微微震動起來。

　　「啊……是……是的……！說得也是……他平安無事──」
　　這時候應該感到安心還是悲傷呢──產生混亂的真尋，把臉埋進那由他的胸口哭了起來。
　　那由他緩緩摸著她的背部，接著把視線看向克雷威爾。
　　這時偵探正閉起一隻眼睛。
　　「──真尋，謝謝妳。透過剛才的對話，我可以重新預測他處於什麼樣的狀況當中了。接下來就是大人的工作。我立刻登出採取行動。」
　　那由他嚇了一跳。
　　「偵探先生，你知道些什麼？我覺得剛才的對話裡根本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線索──」
　　真尋的父親──山代的言行舉止確實很奇怪，但老實說都是一些摸不著頭腦的內容。缺乏比較完整的情報，什麼事情都被用「我沒辦法說」給擋掉了。
　　偵探重新把狩獵帽戴到快蓋住眼睛的高度。
　　「沒這回事，根本是情報的寶庫喔。他絕對被捲進犯罪裡面了。對方不只一個人，而且是可能危害到家人性命的危險分子。但是因為山代先生還有利用價值才保住小命──獲得這麼多情報已經足夠訂立接下來的行動方針了。」
　　蹲下來的克雷威爾讓真尋轉身面向自己，從正面凝視著她哭濕了的眼睛。
　　「真尋──妳先什麼都不要做忍耐一個星期。絕對不要去尋找他。我們的行動要是被察覺，妳父親就會有生命危險。在我聯絡妳之前，希望妳忍耐著不要從這裡打電話。妳能遵守約定嗎？」
　　配合真尋的點頭，克雷威爾也露出讓她安心的微笑。
　　「很好。那麼我先告辭了。那由他、小曆，真尋小妹就拜託妳們了。妳們從存檔點回去就可以了。」
　　在三名女孩彼此靠近的情況下，偵探先一步登出了遊戲。
　　由於是中途脫離，因此他從闖入迷宮後到目前為止所獲得的經驗值與道具等全部都被消除了。
　　從存檔點登出的話，經驗值和道具就不用說了，連活動旗標也還能保持住，但偵探卻著急到無視這一切。
　　「嗚哇，真浪費……！明明遇到那麼多稀有敵人耶。只要不出現敵人，從這裡到存檔點也不過十分鐘左右喲。」
　　小曆一邊摸著真尋的頭，一邊用難以置信的口氣如此呢喃。
　　「確實……平常總是從容不迫的偵探先生很少這麼著急呢。」
　　感到疑惑的那由他說出心裡話後，真尋的身體就整個繃緊。
　　反省自己讓小女孩感到不安的那由他，隨即刻意露出笑臉。
　　「啊，別擔心，真尋小妹。偵探先生的能力值雖然不怎麼樣，但他本來就是不太在意遊戲內經驗值或者道具的人。倒是──要不要去回收妳父親送的禮物？」
　　走出房間後，正面的祕密櫃子裡有「鬼動傀儡‧鬼姬」──山代先生剛才這麼說了。
　　那大概跟那由他撿到的傀儡是同一種類型。
　　「鬼動傀儡」的外表相當多樣，除了鬼姬之外還有男女老幼的人型、狛犬和龍等神獸型、雪女和女郎蜘蛛等妖怪型，樣式可以說是五花八門。
　　雖然事後可以付費自行加工，但是身為父親，似乎還是希望送給女兒「妹妹」般的傀儡。
　　即使為了女兒而私藏了稀有道具這種公私混同的行為相當不可取，但最後這種「鬼動傀儡」已經不是在商店裡販售的商品，決定以特殊任務「化祕霸道‧試煉之道」的過關報酬的形式發布出去。
　　經過那由他等人的遊戲測試後，「化祕霸道」也變成會依照玩家等級來調整難易度的形式，快的話下週就可能有人能夠入手素體了。
　　到了那個時候，就沒辦法稱為「稀有道具」了。
　　小曆看著走廊那一邊，同時歪起頭說：
　　「房間正面的祕密櫃子……？看來只有牆壁而已，是哪個地方有開關嗎？那由小姐，真尋小妹交給妳了！我代替她去看看。」
　　「好的。請多小心。」
　　當那由他在安慰默默流淚的真尋時，不久後就聽見走廊那邊傳來小曆的呼叫聲。
　　「那由小姐，真尋小妹！找到『鬼姬』了！但是……嗯？這個好像不太一樣？」
　　兩個人來到走廊上，就看見白色牆壁的一角出現櫃子大小的凹陷。
　　裡面確實放了「鬼姬」。
　　只不過，服裝與顏色和那由他入手的那一尊不同。
　　那由他的鬼姬是銀髮加上白色狩衣──
　　另一方面，眼前的新鬼姬是黑髮的巫女服裝，白衣上面套著千早，胸口優雅地綁著紅色繩索。
　　小曆認真凝視著人偶的外表，然後以能夠接受的表情點點頭。
　　「這在職業上來說是『神樂巫女』吧？這樣的話，那由小姐的鬼姬是強化支援的陰陽師類型，這個孩子則是強化回復的神樂巫女型。和身為兵法者的真尋相當合得來。」
　　真尋露出些許猶豫的表情後──就靜靜握住傀儡的手，她確實與自己長得很像。
　　傀儡鬼姬是面無表情，而停止哭泣的真尋也同樣沒有表情。
　　簡直就像雙胞胎傀儡的那種模樣，讓那由他胸口突然一陣揪緊。

　　§

　　和小曆與真尋分手之後的那由他，隨即從「飛鳥帝國」登出回到現實世界。
　　該處不是平常的自己房間，而是克雷威爾的辦公室兼住居。
　　取下AmuSphere時，躺在沙發上的她，身體上已經多蓋了一條薄薄的毯子。
　　房間略為陰暗，不過角落的間接照明讓此地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看不見克雷威爾的身影，只有書桌上放著寫有留言的紙條與一萬日幣。

　　「我在VR空間裡繼續進行調查。時間很晚了，妳叫計程車回去吧。」

　　本人似乎是在寢室裡面。紙條上還寫了計程車公司的電話號碼。
　　覺得實在無法收下現金的那由他思考了一陣子。
　　時間已經快要超過二十三點。雖然趕得上最後一班電車，但這確實不是年輕女孩一個人在外面行走的時間帶。
　　但也不想特別叫計程車過來。
　　說起來現在──已經有點想睡了。
　　今天是星期三，明天要到學校上課。
　　（……假裝沒注意到紙條，直接這樣睡覺吧──）
　　那由他的自宅離學校很近，走路只要五分鐘。
　　雖然克雷威爾的臉色應該會很難看，但是早上回家換上制服直接到學校的話，時間應該很充裕才對。
　　決定好方針的那由他回到殘留自己體溫的沙發上時，寢室的門就打開了。
　　克雷威爾隨著嘆息如此自言自語。
　　「……還沒有登出嗎？」
　　「不，剛好切斷連線了。」
　　那由他立刻以清澈的聲音這麼回答。雖然也可以裝睡無視偵探的發言，但要是被發現AmuSphere已經拿下來，應該也很快就會被喚醒吧。那由他不想做無謂的抵抗。
　　克雷威爾打開房間的電燈。
　　「那真是剛好。我給妳計程車資，妳搭車回去吧。」
　　那由他起身輕輕揉了揉惺忪睡眼。
　　「我不能拿計程車資。我很想睡了，現在回去也很麻煩，所以想直接睡在沙發上──如果一定要我回去的話，我就去搭電車。」
　　克雷威爾發出沉吟的聲音。
　　「就算我是害怕誣告的膽小鬼，妳也太沒有戒心了……當然，我承認自己也有問題。我對妳個人欠缺了信賴與敬意。雖然完全沒有拿妳跟那種會陷人於罪的卑鄙小人相提並論的意思，但我無法否認有造成這種誤會的言行舉止。這一點我會大大地反省。」
　　聽見偵探正經八百的措辭，那由他便大氣地點點頭。
　　「你能了解就好了。偵探先生這種勇於認錯的個性是一種美德。」
　　「……謝謝。那麼，我會反省自己。期待妳也能多少有些警戒與自我防衛的精神。跟我個人無關，希望在對一般成年男性的言行舉止方面，妳能夠再謹言慎行一點。也就是說……請妳務必多注意一下『世俗的眼光』有多麼恐怖。」
　　克雷威爾的請願幾乎已經是懇求了。
　　「我知道了。只要偵探先生不繼續把我當成瘟神，應該要守本分的地方我也會確實地注意。這樣可以了吧？」
　　克雷威爾像鬆了一口氣般放鬆肩膀的力道。
　　「很感謝妳如此懂事。那麼今天晚上就由我開車送妳吧。就算不想坐計程車，也不能在這個時間帶把妳丟到外面去吧。」
　　那由他站起身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話才剛說完，感覺馬上又被人當成瘟神了。」
　　「這是理所當然的顧慮。要是因為我的判斷錯誤而讓妳遭遇到什麼危險，我就真的對不起大地了。而且──其實我現在必須移動到虎尾先生那裡去。因為山代先生的事情，對方正在進行一些不留下作業履歷的雜務──因為在線上作業的話，總是會留下一些記錄。」
　　走出玄關的那由他驚訝地表示：
　　「虎尾先生這麼晚了還在工作嗎？」
　　偵探閉起一隻眼睛。
　　「夜間的維護是輪班制。身為室長的虎尾先生雖然不用排班，但是部下無法出勤或者緊急時刻他經常會到班。今天──其實因為山代先生的事情而請他待機了。虎尾先生似乎頗為擔心前同事『遠藤透』先生的事情。為了慎重起見，我已經先請他監視與解析任務內的記錄了。」
　　「咦咦……這樣的話，為什麼不順便降低敵人的遭遇率呢。」
　　那由他現在之所以正在跟睡魔戰鬥，就是因為今晚的冒險比想像中激烈的緣故。小曆她應該早就睡死了吧。
　　一邊搭乘公寓電梯下到停車場，克雷威爾一邊笑著回答：
　　「我了解妳的心情，但是像這種調整其實很麻煩。沒有其他玩家的測試用伺服器也就算了，但是要調整已經正式公開的練功區就會影響任務全體。由於會留下作業履歷，要是被其他人追問『為了什麼而調整』就很難找到藉口。不是說開發者就能夠為所欲為。」
　　即使是不熟現場的那由他，大致上也能夠理解這些事情。
　　走出電梯後朝著停車場前進，克雷威爾同時小聲呢喃著：
　　「──哎，只要暫時調降我的幸運值，就不會對任務產生影響，也能夠輕鬆地解決這件事了。」
　　「啊……」
　　這極有道理的論點，讓那由他再次輕瞪了偵探一眼。
　　克雷威爾邊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邊吐出一點舌頭。
　　「不過只要不是遊戲測試，虎尾先生就不可能做出那樣的操作。像這次尋求幫助，對方的目的也是為了找出失蹤的『遠藤透』先生的舞弊行為。不過那條熱線要是被營運方修正了，遠藤先生就有可能察覺到我們的行動。為了調查，必須爭取一些緩衝期間才行。」
　　坐到駕駛座上的克雷威爾，開始緩緩踩下油門。
　　把背部靠在坐椅上的那由他強忍著呵欠。
　　「話說回來，偵探先生……之前好像說過『不在現實世界從事調查活動』吧？」
　　「當然不會做喔。因為很危險啊。外行人不能模仿職業偵探做的事情。」
　　那由他發出竊笑聲。
　　「這次是例外嗎？」
　　「從真尋小妹妹那裡承接的委託，也就是今天晚上一起去參加任務已經順利結束了。導遊費貴了一點，大概是兩萬日幣左右，這我會跟楢伏請款──接下來就是被以前的損友拜託，在沒辦法的情況下，只能稍微幫點忙。根本算不上什麼調查，如果有什麼危險，雖然對真尋小妹妹不好意思，不過我會立刻抽手。既然沒有收取委託費，也就沒有挺身犯險的義務。」
　　嘴裡雖然說著懦弱的發言，但克雷威爾往著夜晚道路的側臉卻是極為冷冽。
　　認識偵探也有一段日子的那由他，可以正確理解偵探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有什麼危險』的主詞不見了。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如果危險會波及真尋小妹的話』──我沒說錯吧？」
　　偵探皺起了眉頭。
　　車子遵守法定速度緩緩地往前進。
　　「妳太看得起我了。當你長久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弄錯撤退的時間，有一天你也會被拖進去。以前還有警察這個頭銜可以當成保命繩，但目前只是一介平民的我已經沒有這個保險。雖然沒有保命繩就可以自由地行動，但也有可能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踏入無底泥沼。嗯……可以推測山代先生目前就是處於這種情況。他可能是弄錯抽手的時機，或者在沒有保命繩的情況下踏進不應該進入的世界了吧。得詳細調查之後才知道能不能把他拉起來──一旦認為沒有辦法，我就會對真尋小妹做出虛假的報告。因為我是狡猾的大人啊。」
　　那由他默默地點頭。
　　山代本人大概也是不想連累女兒才會躲藏起來的吧。
　　幸好他似乎沒有自殺的勇氣，不過似乎曾經考慮過這麼做。至少剛才他從電話裡傳出來的聲音，聽起來就是疲憊到那種程度了。
　　那由他茫然望著不斷經過的街燈，同時開始深呼吸。
　　感覺不太到車子特有的惱人臭味。反而是克雷威爾身上香水的味道掠過鼻尖。
　　已經相當熟悉的柑橘系香氣讓那由他的睏意重新浮現。
　　當她打起瞌睡來時，稍微可以聽見克雷威爾的嘲笑聲。
　　「原來如此。睡著的模樣就很符合年紀了。」
　　已經沒有回話氣力的那由他，終於輸給睡意在半夢半醒之間說出多餘的一句話。
　　「……自從雙親死亡之後──我就不太搭計程車了。因為害怕想起來……但是認識偵探先生之後，感覺好像就無所謂了──」
　　她的父母親是在開車時發生事故而死亡。
　　或許是事發前後的記憶相當曖昧吧，雖然自認沒有導致無法搭車的心理陰影，但一坐上車就會自動回想起來。心靈的創傷沒有那麼容易復原。
　　從她吐露近似夢話般的發言後，克雷威爾就閉上嘴巴。
　　幸好那由他直接就這樣睡著了。
　　而且睡著的她也沒有作什麼惡夢。

　　§

　　山代宗光從今天早上的惡夢裡醒過來，迎接惡夢一般的現實。
　　短短幾天前──
　　作了接到女兒真尋電話的夢。
　　那應該是自己脆弱願望所造成的幻覺。
　　吃完只有白吐司的單調早餐後，就同樣以死魚般的眼睛面對PC。
　　螢幕邊緣貼著幾張手寫的便條紙。這些作業指示書偶爾會和生活費一起放在郵箱裡送過來。
　　指示的內容有從安檢草率的網路購物網站偷竊個人情報、和潛伏在公家機關的協力者合作駭取資料、製作收集個人情報與用來詐欺的網站等等，其實也頗為忙碌。
　　地址、姓名、年齡、個人號碼、駕照與保險證、信用卡情報──入手湊齊這一切的個人情報，就可以獲得不錯的成功報酬。
　　前任者水母甚至準備了偽裝成冷門網路商店的個人情報交易網站，建立起從多重債務者等人身上購買本人與朋友個人情報的組織架構。
　　山代用來作為遊戲程式設計師的「遠藤透」這個名義，似乎也是從該網站獲得。
　　程式設計師本身的收入並不多，處於寄居狀態的山代以他人的姓名潛入「飛鳥帝國」的開發現場來獲得生活的資金。
　　真正的「遠藤透」人在哪裡，正在做什麼──這些山代都不知道。
　　而且也不想知道。
　　可能在某處變成身分不明的屍體，或者是躲在家裡與社會隔絕，又或者是──借了一大堆錢後，內臟被賣掉拿來抵債了。
　　只是一般上班族的可能性相當低。因為那個時候就會出現所得稅、住民稅等稅務方面被發現頂替的風險。
　　山代不認為水母會特別選出這樣的個人情報來交給自己。帶來這個偽裝身分時，山代對他說「這是我特別保留的」，然後咧嘴笑了起來。
　　沒有親戚與家人──現在這個時代，這種人已經不稀奇了。只不過，在這個條件下已經死亡，而且屍體尚未被發現，即使官方資料也能隨便使用的個人情報就頗為貴重了。
　　如果是實際利用這些情報來做壞事的犯罪者，應該更能體會其貴重性。
　　過去僱用水母的，一定也是幹這種壞事的一群人。
　　水母究竟被誰僱用呢？
　　而淪落到承接他工作的自己又是被誰利用呢──
　　關於這些關鍵的雇主，山代也是一無所知。
　　雖然感到在意，但總覺得那是不能夠知道的內容。
　　另外，對他們來說山代不過是剛好可以代替突然死亡的水母繼續工作的人才──對於逃亡中的山代而言，他們的存在就是救命繩，當然不可能去惹他們不高興。
　　配合水母的遺體處理與搬家，獲得了代替遊戲程式設計師「遠藤透」的新身分證明。暫時可以靠它再躲一陣子了。
　　玄關突然有人叫著這個新的名字。
　　「安西先生，有您的包裹。」
　　經常會有宅急便送東西來。附近沒有什麼商家，所以生活用品大多在網路上訂購，何況本來就不太想到外面拋頭露面了。
　　「好的，辛苦了……」
　　一打開玄關，就看見身穿作業服抱著紙箱的青年以及另一個人──西裝打扮且有著狐狸般眼睛的青年站在那裡。
　　有兩名送貨員本來就很奇怪了，而且山代甚至還見過那名狐狸眼睛的青年。
　　「咦……？你是……？」
　　「好久不見了，遠藤先生。站在這裡說話也不太好，我們稍微打擾一下嘍。」
　　在得到回答之前，狐狸般的青年暮居海世就快步踏進便宜的公寓裡。
　　假裝是送貨員的另一名青年也跟在他後面，兩人就這樣把山代推進室內。
　　「初次見面，山代先生。我是令嬡從事演藝活動的經紀人，名字叫作楢伏。我們沒有要做什麼，請放心吧──啊，外面還有我們的同伴，請不要逃走喔。」
　　戴眼鏡的送貨員很高興般大笑了起來。表面上明明在笑，眼睛裡卻寄宿著某種類似憤怒的危險感情。
　　「啥……？咦……啥？」
　　山代剛起床的腦袋產生動搖，無法做出任何抵抗。「飛鳥帝國」的協力廠商「三葉偵探社」的克雷威爾出現在這裡已經很奇怪了，另外跟自稱是女兒經紀人的青年當然也是初次見面。
　　「等等，那個……是暮居先生對吧？這是……沒有啦，啊，怎麼叫我遠藤……我叫作安西……不是什麼山代……」
　　擅自坐到便宜的椅子上後，克雷威爾就咧嘴露出微笑。
　　「我們已經調查過了，所以你不需要扯謊。有幾件事情想要通知你，所以調查了你的所在地。」
　　「你說調查……咦？等等，怎麼辦到的？」
　　山代開始劇烈發抖。
　　對方不是什麼黑社會人士──雖然這麼認為，但理解力實在趕不上變化。
　　「前幾天，你跟真尋小妹妹通過電話了吧？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地下六樓、P區──接受令嬡的委託，解開那些暗號的就是我。然後我們已經請虎尾先生他們幫忙，靠著通信記錄推敲出大概的位置。之後再請認識的偵探幫忙，找尋剛搬到這個地域的單身者……嗯，這部分就不重要了。對你來說重要的是『不用逃走了』這個事實。」
　　「……啥……？」
　　到了這個時候依然不清楚眼前的青年在講什麼，山代的臉頰開始抽搐。
　　暮居則是淡淡地繼續表示：
　　「僱用你的組織，發現被公安盯上之後已經逃走了。什麼都不知道的你被捨棄──不會有生活費與指示送過來了。我也不知道那些傢伙的真面目，但是分割成個人情報收集組以及加以利用的組織，你似乎是擔任收集組的手下。還有形成你逃走原因的『富永興業』相關投資詐欺案件……我雖然不知道誰是犯人，但對方已經結束肅清，並且取回尚未投入的資金，對你的懷疑已經完全消除。老早就解除對你的通緝，甚至根本忘了你的存在。」
　　山代這次真的瞪大了眼睛。
　　「為……為……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些事情……！」
　　狐狸眼青年以令人生氣的輕鬆表情聳了聳肩。
　　「因為調查過了啊。我公司的員工們相當優秀──噢，我們公司的社員有多優秀，待過開發部的遠藤先生應該很清楚吧。明明不怎麼聽社長命令，但是真尋小妹出現的瞬間立刻就背叛了……那群蘿莉控。」
　　最後一句話似乎特別苦澀應該只是山代想太多了吧。
　　山代茫然呆立在現場。
　　「……嫌疑……已經解除……？」
　　「是的。投資詐欺的事件已經結束。說起來原本就沒有鬧到警察那裡去，逃走的你之後無法獲得任何情報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何況那也不是可以在網路上亂傳的話題。」
　　暮居從位子上站起來並瞪了山代一眼。
　　「要通知你的就是這些事情。已經沒有人要你的命了。但是──你犯了幾條罪是無庸置疑的事實。請你去自首吧。否則我將會報警。」
　　山代他──
　　像壞掉般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我……我到底為何而逃……究竟在搞什麼啊……每天提心吊膽……還躲在這種鄉下地方……幫助一群莫名其妙的傢伙進行莫名其妙的犯罪……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聲音沙啞且越來越細微。
　　原本在旁邊默默聽著的楢伏咂了一下舌頭。
　　「我才莫名其妙哩。明明有那麼可愛的女兒，你到底在搞什麼……既然有程式設計的技術，應該懂得更聰明一點的生活方式吧。雖然不想對年長的大叔說教，但你實在太容易步入歧途了。」
　　山代無法反駁，只能夠垂下頭去。
　　「……嗯，你說得沒錯。我會去自首的，暮居先生。我原本就不是在逃避警察。只是認為被抓到後過幾年被釋放出來時還是會被那群傢伙幹掉才會逃走……一直擔心有一天危險會影響到真尋她們……但是，怎麼說呢，感覺……真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無力的他當場癱坐到地上。
　　這可能只是惡夢的延續。或許不是惡夢而是美夢，總而言之，在每天膽戰心驚的逃亡生活當中，他的現實感已經完全麻痺了。
　　暮居與楢伏從左右兩邊抱起因為腳軟而癱倒在地的山代。
　　「車子就停在外面。我們陪你去警察局吧。」
　　「……剛才說得太過火了，真的很抱歉。」
　　名為楢伏的青年雖然粗魯，但似乎是相當豪爽的男性。不只是真尋的經紀人，應該能設身處地地與她商量事情吧。
　　在被人從左右支撐住的情況下，山代踩著踉蹌腳步走向外面。
　　公寓前面停著一輛小型商用車。看來是演藝事務所用來接送藝人的車子，窗戶上貼著深色隔熱紙。
　　這時候車門突然打開。
　　從車子上走下來的是將黑髮綁成雙馬尾，長相未脫稚氣的少女。
　　眼眶裡已經盈滿眼淚，纖細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著。
　　她的背後有一名給人清純印象的陌生少女幫忙支撐她的肩膀。
　　「……真尋小妹。是他沒錯吧？」
　　「……是的……是我爸爸。」
　　流著眼淚並以沙啞的聲音呢喃完後，她就往前跨出一步。
　　山代當場跪了下去。
　　接著便抱緊飛撲而至的心愛女兒，確實感受到她比自己還在身邊時略微成長的身高與體重。
　　明明頻繁在VR空間裡見面，卻感覺已經分開很長一段時間了。
　　拚命對流淚纏著自己的女兒道歉──
　　山代宗光自己也發出嗚咽聲。
　　每當眼淚溢出，原本麻痺的現實感就帶著熱氣逐漸復甦。
　　從漫長的惡夢當中醒過來，度過傀儡般的日子後，現在的他終於試著要取回自己的人生了。

　　＊

　　百八之怪異開發室祕辛其之肆

　　奇妙的肖像權問題鬼動傀儡2

　　「鬼動傀儡」雖然是期盼已久的追加要素，但是在實裝之前的路程絕對算不上是平坦。
　　原本打算合作的企業突然撤退，規格的變遷、意見衝突、開發陣營的混亂──經過重重考驗，終於努力達到測試性實裝時，網取社群又出現了奇怪的謠言。
　　「鬼動傀儡的『鬼姬』容貌酷似某個女童星──」
　　確認過相片的開發陣營頓時臉色鐵青。其相似程度已經不能用一切只是偶然來把事情帶過了。
　　由於連續的緊急規格變更，讓傀儡的外觀交給各個開發者決定，無法否認體制因為過於忙碌而疏於檢驗。
　　在對應的協議當中，透過外部協力者C先生聯絡到童星的關係者N先生。
　　經過友好且有建設性的意見交換之後，確定容貌相似「只是不可思議的偶然」，而且因為該童星是本遊戲死忠的玩家，也不希望修正傀儡的外觀，因此本件修正案就此凍結。
　　不久後的將來，容貌神似的童星受到青睞而參加本社的CM拍攝與宣傳活動也不過是偶然的產物。
　　偶然真的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終章夜空中的水母

　　世界很無聊。
　　無聊到讓人嚇一大跳。
　　雖然沒有打算說些不平與不滿。
　　結果要享受某種事物，就需要「享受的才能」。
　　在海邊嬉鬧的才能。
　　因為閱讀書本而感動的才能。
　　在河岸邊烤肉時炒熱氣氛的才能。
　　看相聲時放聲大笑的才能。
　　寵愛貓狗的才能。
　　發現創造出某種屬於自己的東西時會有快感的才能──
　　很遺憾的是，他無法從自己身上發現任何「享受」這些事物的才能。
　　所以一切對他來說都很無聊。
　　這算是「緣木求魚」嗎？
　　只是鬧著彆扭說都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然後無法享受任何事物──即使對這樣無能的自己感到難以置信，但他依然隨著惰性，像是在深海裡飄盪的水母那樣活著。
　　這個世界上應該有不少像自己這樣的人。
　　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與興趣，為了過生活而每一天做著沒有太大興趣的工作，像爛泥一樣睡覺，像活屍一樣工作，在沒有得到任何收穫的情況下，面對總有一天會來臨的死亡──
　　這樣的人只是不起眼，數量絕對不少，因為他本身就深信自己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過生活。
　　「……你小的時候家裡環境也不算貧窮，但是父母親幾乎都沒有買過遊戲或者玩具給你吧？理由大概是為了教育之類的。」
　　水母露出淡淡笑容來回應之前公司的前輩山代宗光這樣的論點。
　　「是啊。完全正確。你怎麼知道？」
　　兩人各自注視著螢幕，一邊進行著完全不同的作業，在深夜裡繼續著沒有營養的對話。
　　「那是習慣放棄的傢伙常會有的症狀。想要卻得不到，那只能放棄──不斷重複這樣的過程之後，就變得什麼都不想要。腦的犒賞系統就判斷想要某種東西的行為毫無意義，思考方式也會因此而固定下來。父母親原本是想教育小孩子忍耐，實際上只是培養出容易對各種事情放棄的無力性格……嗯，也就是大人的錯誤觀念。人類是習慣的動物，一旦養成這種性格就很難矯正。你這傢伙大概一輩子都是這樣了。」
　　不像是在笑著開玩笑，也不像是在罵人一樣指責，山代只是淡淡地陳述著事實。
　　「當然不是所有被強迫忍耐的傢伙都是這樣，也有長大成人之後反而沉浸在娛樂當中，更因此而步入歧途的人──用跟別人不一樣的養育方式，教養出無法融入人群的社會不適應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水母老實地點點頭。
　　「說得也是……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慾望。還是有睡眠慾、呼吸慾、排泄慾等生存慾望。」
　　「……那是最低限度的生理需求吧。連這些慾望都沒有就死定了。我說的是物慾、性慾、名譽慾之類的東西。」
　　「啊，那些就不知道該說有點微妙還是早就放棄了……說起來如果有名譽慾的話，就不會來幫忙詐欺了。」
　　山代用鼻子發出冷笑聲。
　　「說得也是。嗯……不過我也託你的福而得救了。」
　　「『遠藤』先生也幫了我很大的忙喔。一個人住的時候家事實在太麻煩了。」
　　「實際上我也只能幫上這點忙吧。」
　　現在的山代宗光是以「遠藤透」這個名字在某公司擔任派遣社員。
　　這個名義──並非水母從收集個人情報的網站上入手。雖然在省略詳情後騙山代是從該網站入手，其實這個名義的來歷比想像中更複雜一些。
　　完全不想把詳細情形說出來。反正他一定會露出厭惡的表情，雖然非正職，但他已經找到工作，事到如今也不能隨便變更了。
　　「不過飛鳥帝國的開發團隊竟然願意僱用我這種冒牌貨技術人員耶。雖然多少聽過那裡是黑心企業的傳聞，不過工作量雖然多，至少不會被揍或者挨罵，然後也確實能領到加班費……就算要準備明年開始的新任務而人手不足，面試立刻就錄取也太誇張了。」
　　山代把非部內機密的一部分工作帶回家裡老老實實地進行著，同時嘴裡不知道第幾次說出這樣的感想。
　　為了賺取生活費，山代更改姓名成為派遣社員，潛入「飛鳥帝國」的開發職務當中。
　　這只能說是僥倖了。
　　一部分遊戲製造商搶在其他業者前面實驗性地將辦公室VR化。山代隸屬的部門，每個月只要到現實世界的公司幾次，其他時間可以在自宅戴上AmuSphere然後登入到工作地點即可。
　　也就是說不需要每天通勤。相當適合潛伏生活。遇見熟人的危險性將大幅減少。
　　長相原本就不起眼的山代，髮型與服裝都做了變化，甚至還戴了眼鏡，要是遇見哪個認識的人應該也不會被發現，但是能減少外出的機會當然是再好也不過了。
　　水母一邊整理收集到的個人情報一邊笑了起來。
　　「是叫作『百八之怪異』吧？飛鳥帝國的開發部門為了這個新的活動而人手相當吃緊，所以刊登了徵才資訊，這件事情在網路上某些地方成為了話題喲。雖然也有『絕對很黑心』的謠言，但我玩了那款遊戲後，覺得他們有很不錯的開發小組──也認為遠藤先生應該能勝任。」
　　山代皺起眉頭。
　　「……這我的確很感謝你啦。不過為什麼會找我呢？你自己為什麼不從這種工作裡抽手，到這裡上班就好了。程式設計師的技術其實都差不多吧。」
　　水母肥胖的身體緩緩靠向椅背。
　　「因為這邊的工作比較輕鬆。我很不喜歡被時間束縛而且還是小組一起進行的工作。瘋狂加班更是不用說，然後也沒辦法在固定的時間起床到公司上班。」
　　山代歪起頭說：
　　「啥？不是吧，你在上一間公司也很正常地上班，然後提供了一定的戰力吧。」
　　「因為那裡的工時超有彈性啊。先把需要的工作分量完成，不論遲到、打瞌睡還是玩遊戲都沒關係──在那裡還定時工作的就只有身為主任的山……遠藤先生而已喲。」
　　差點叫出對方過去的名字，水母急忙重新說了一遍。
　　或許就是因為明顯比周圍更加認真工作的模樣，才會讓山代被誤認為投資詐欺的主要犯人吧。
　　山代沉吟著說「至今為止都沒有這種自覺啊」。
　　「……話說回來，確實沒有什麼按照時間來上班的傢伙。不過有直接住在公司裡工作的人就是了。」
　　「就是這樣社長才無法讓遠藤先生離職啊。像我的話，就是社長聽見朋友說『我在找人渣工程師』時，就開口說『我這剛好有一個』，然後就像廢棄物一樣隨便就把我賣了。之後也是每結束一個工作就會被調單位……等回過神來時就在這裡了。」
　　「你認為那邊比較好也太諷刺了吧……我要是被那群傢伙抓到就死定了。」
　　和剛落荒逃至此地的時候比起來，悲壯感已經變得很淡薄了，但山代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鬱悶。
　　水母刻意咧嘴笑著說：
　　「哎呀，現在先忍耐一下吧。像那種激進分子呢，不是活不長就是會因為其他犯罪遭到逮捕，總之也有許多麻煩……遠藤先生就這樣以『遠藤透』的身分過日子，等變成中年發胖的體型，頭髮開始禿又有腰痛的時候，他們也應該完全忘記你了吧。」
　　「……十年以上嗎──嗯，考量到那些傢伙執拗的程度，最少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吧。」
　　隨著憂慮的嘆息一口氣把咖啡喝乾後，山代就關掉筆電的電源。
　　「……我先去洗澡了。」
　　「好喲。洗好之後又要跟女兒玩『飛鳥』嗎？」
　　山代再次發出沉吟。音質聽起來比剛才沉重了一些。
　　「……是沒錯啦。不過你覺得我應該繼續見她嗎？」
　　水母瞇起眼睛。
　　「啥？你在說什麼啊？」
　　「沒有啦，因為……雖然是在VR空間，但要是被那群傢伙知道我定期跟女兒見面……虧我都離婚離開她們了，還是有可能危害到她吧……」
　　山代說出不安的發言，水母則是用咂舌來回答他。
　　左右兩邊都是空房──正確來說是水母的雇主把整棟公寓都租下來當成員工宿舍，因此不用擔心說話聲音被其他人聽見，不過這也不是什麼能夠大聲說出來的內容。
　　水母把臉靠近山代，更加壓低聲音來表示：
　　「你確實要你女兒不能洩漏這件事了吧？說起來富永那些傢伙，別說遠藤先生離過婚，甚至連結過婚的情報都沒掌握了。然後你在公司裡也一直表示自己是獨身，徹底隱藏曾經有家人的事實了吧。」
　　「嗯，是這樣沒錯……但就怕有什麼萬一──」
　　水母感到很傻眼。
　　山代明明還算聰明，但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是自己和家人的事情就會失去客觀性。
　　現在要是突然無法跟山代取得聯絡，他的女兒就會覺得奇怪而開始尋找父親。要是不小心把山代的名字放到網路上公開表示要「尋人」的話，這才會引發喧然大波吧。
　　「遠藤先生是那會往壞處想而自滅的類型吧……真的完全不諳世事。總之請繼續在VR空間和女兒見面吧。那裡比現實安全多了。像你擔心那種風險，就像害怕『呼吸心臟就會停止』，然後害怕到屏住呼吸一樣。」
　　雖然是有點誇大的比喻，不過水母確實認為危及山代家人的風險幾乎是0。
　　離婚之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要發覺她們的存在本來就不容易。就算被發現了，應該是有相當優秀的調查業者存在，既然有這樣的人才，只要看見母女的生活狀況就能知道她們「沒有錢」，另外從毫無警戒感這一點也能夠得知她們「什麼都不知道」。
　　反而是潛伏在水母身邊被發現的機率還高多了。
　　跟遠離的家人比起來，山代應該警戒他自身的安危才對。
　　但要是指出這一點將會造成他的不安，反而容易因此而露出破綻。所以水母還是打算隨便把事情帶過就好。
　　──說起來，他並非要救「山代宗光」。
　　以結果來說是救了山代一命，但水母的目的其實有點幼稚，連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就在隱藏著這個心思的情況下，水母和山代持續著兩個男人的奇妙共同生活。
　　在山代入浴期間，水母也結束工作登入到「飛鳥帝國」裡面。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要做的事，只是想看看遊戲內的訊息。
　　收到一封新的訊息。日期是昨天。

　　「水母先生，謝謝你剛才跟我商量事情。明天約好跟爸爸一起玩遊戲，我下定決心要跟他說被星探相中的事情了。雖然從事演藝工作很可能會遭到反對，但那裡不是什麼黑心的事務所，水母先生聽我傾訴後我就下定決心了。下次請再跟我一起攻略任務吧！」

　　以平凡無奇的措辭回答了朋友的訊息後，遊戲內的水母終於忍不住露出微笑。
　　因為臉龐的外型不佳加上不喜歡笑，所以只露出奇怪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在打什麼壞主意。
　　他是在遊戲當中某個任務的稀有道具爭奪戰裡認識了她。
　　偶然遇見玩家之間互相戰鬥的水母，一時興起之下加入被逼到絕境的少女這邊──結果還是單方面遭到蹂躪，但之後再次相遇時就成了朋友。
　　是在熟稔到某種程度之後，才注意到少女的「真正身分」，VR空間感覺似乎相當寬廣，實際上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水母回覆完訊息後就立刻登出回到現實世界。
　　洗好澡的山代正在PC前喝著麥茶。
　　「怎麼了。難得出現如此開朗的表情。遇見什麼好事了嗎？」
　　水母別開頭去。
　　「沒什麼。只要是跟女兒約定好的日子，山代先生一定都像在洗戰鬥澡一樣。」
　　「遲到的話會讓她感到不安啊。那傢伙和父母親不同，個性很纖細。」
　　距離山代和女兒約定好的時間還有三十分鐘以上。
　　沒辦法反駁「我倒覺得很像爸爸」的水母只能隨便點點頭。

　　──人生大致上是很無聊的。
　　只不過，有時候也會出現感到有趣的瞬間。
　　能夠自行創造出許多這種瞬間的人，也就是被稱為現充的人們吧，不過就連欠缺這種才能的水母，也會因為小小的奇蹟降臨而擁有極度稀少的有趣瞬間。
　　水母也不是對「她」特別有好感。
　　反而是近似哥哥照顧妹妹那樣的心境，不過其實這種形容也不太適切就是了。
　　深受家裡附近小孩子的喜愛，這大概是最接近的表現了吧。
　　這樣的話，至少在那個小孩子面前要表現出大人優秀的一面──水母的內心出現這種小小的「慾望」。
　　所以他才會拯救陷入危機的山代宗光。
　　這樣的話，至少她不會失去「最喜歡的父親」──水母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遠藤先生，你慢慢玩吧。我要繼續工作了。」
　　「嗯，我大概兩三個小時就回來。」
　　山代登入遊戲，當他的意識與現實世界分離之後，水母就按住心臟茫然呢喃著：
　　「…………啊，好累喔……」
　　他指的不是山代而是自己的身體。他的心臟原本就有疾病。
　　是在短短幾年前才發現這件事，醫生警告他隨時可能會發作，必須調整飲食生活，不能給心臟過度的負擔。
　　有可能什麼都不會發生，也有可能在某個時間點就突然停止跳動。
　　雖然感到不安，但是人終究難逃一死。不是只有自己遇到這種事，這種程度的患者並不少見。
　　被自己所救的山代，不論再怎麼掙扎，將來也一定會因為年老力衰而死。
　　──包含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最後一定會步入墳墓。
　　死的時候帶不走任何東西。
　　不論是金錢、名譽還是回憶都沒辦法帶走。死亡後人類就只是一具屍骸，自我會跟著消失，變成灰後為世人所遺忘。
　　只不過，雖然什麼都帶不走──但是似乎可以「留下東西」。
　　小孩、財產、工作以及行為的後果──
　　也就是自己活著時的客觀證明。
　　但是水母和這些東西似乎都無緣。
　　早已習慣放棄的他，只是像隻水母一樣茫然飄盪在水裡。
　　（像我這樣的垃圾……應該什麼都不會留下，然後被每個人遺忘，死得毫無價值吧──）
　　他是真的這麼認為。

　　§

　　真尋的父親，山代宗光自首後又過了幾天。
　　來到三葉偵探社的真尋被迫陷入有些困擾的情況當中。
　　她的左右兩邊有兩尊鬼姬──
　　一邊是陰陽師，一邊是神樂巫女打扮的鬼姬，緊貼著身為兵法者的真尋。
　　看起來就像三名穿著不同服裝的真尋站在一起，氣氛雖然接近三胞胎，但是左右的兩個人卻是不發一言。

　　在這樣的真尋她們面前，擺出相機的小曆不停做出指示。
　　「八號小妹，把臉頰放在真尋小妹的肩膀上摩蹭！十號小妹的眼神稍微往上！啊，很棒喔！太棒了！那由小姐，燈光再從下面一點的地方照上來！」
　　負責照明的那由他，配合指示傾斜打光板。
　　快門聲隨著閃光燈明滅不斷響起，同時跟小曆尖銳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太棒了！好可愛！太可愛了，小尋尋！這直接就能做海報了！螢幕擷取畫面之後也會送給楢伏仔喲！八號小妹，用右手跟十號小妹的左手握手！啊，握法不對！手指交纏，像這樣……真尋小妹，妳教她們！像情人那樣的握法！」
　　「不，我不知道那種握法……」
　　如此過於相信小學生的知識也很令人困擾。
　　瞄了一眼鬼姬三姊妹的攝影會後，坐在辦公桌前面的偵探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不會要妳們別在這裡拍。因為在外面拍會造成比較大的問題。但是……小曆，妳想拿這些照片來做什麼？」
　　小曆以感到不可思議的表情歪著頭說：
　　「咦？個人拿來笑著欣賞之類的……啊，或許會當成智慧型手機的待機畫面吧。啊，不過我也很喜歡和那由小姐的合照耶。傷腦筋。乾脆拍一組那由小姐和真尋小妹纏綿──」
　　「請不要說什麼纏綿。差不多該結束了吧。真尋小妹應該也累了。」
　　如果是工作的話就會硬撐著說「沒問題」，不過今天還是接受來自那由他的援護吧。
　　經過前幾天的「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攻略，當真尋向小曆表示「想謝謝妳的幫忙」後，對方就不顧真尋的意願開始了這場攝影會。
　　雖然這種事情能不能當成謝禮本來就很可疑，但是至少小曆露出打從心底享受這個活動的樣子。
　　由那由他發出攝影會結束的通知後，小曆就噘起嘴唇來說：
　　「咦～要結束了嗎？算了……這次就先這樣吧。下一次那由小姐也一起來場泳裝攝影會吧！」
　　「……真尋小妹，一定要拒絕喔。小曆小姐是認真的。」
　　那由他一邊把陰陽師模樣的傀儡，鬼姬複製八號收回道具選單，一邊對真尋做出真心的忠告。
　　真尋也收著自己的傀儡，神樂巫女鬼姬複製十號，同時曖昧地點點頭。
　　「泳裝的話我也有點……如果身材像那由小姐那麼好，應該可以拍出很棒的照片吧。」
　　收起相機的小曆纏到那由他身上。
　　「那由小姐是最特別的。連寫真偶像都很少有這種等級的逸才！也難怪楢伏仔會認真地感到可惜。啊，不過真尋小妹也有屬於自己的魅力喲！將來甚至有超越那由小姐的可能性！楢伏仔似乎對妳有很深的期待！」
　　克雷威爾無力地垂下肩膀。
　　「楢伏嗎……原本很想避開讓妳和他認識的事態……」
　　真尋的經紀人楢伏跟小曆尚未在遊戲內見過面。說起來楢伏根本沒有帳號，但是拜託真尋說「想跟幫忙妳的小曆道謝」，然後由真尋打電話幫兩人取得聯絡。
　　結果兩個人似乎是臭氣相投，在那由他的稀有性與真尋的將來性方面有了相同的看法，發表完受到這兩名女性高度信賴的克雷威爾有多讓人嫉妒後，更發展成有點狂熱的盟友關係。
　　甚至讓在旁邊聽著對話的真尋，對於溝通能力強的人之間竟會以如此恐怖的速度產生共鳴而感到戰慄。
　　至於那由他經常會到偵探自宅這件事情，真尋與楢伏都已經事先被下了封口令。
　　不過真尋也就算了，楢伏很有可能一時忘我就說溜嘴，使得克雷威爾連在這個地方也埋下了一顆未爆彈。
　　真尋也相當同情他的遭遇，目前正考慮等東窗事發時要幫偵探說幾句好話。
　　偵探社的門傳出敲門聲，接著做神主裝扮的男性就翩然而至。
　　「暮居，可以打擾一下──哦？」
　　一看見真尋，他的眼睛就因為疑惑而瞪得老大。
　　「什麼嘛，你們幾個已經改造了鬼動傀儡嗎？因為都是前衛職業，陰陽師的鬼姬應該會比較方便──」
　　「不，我是玩家。」
　　背負著太刀的真尋點頭打招呼後，神主就往後退了一步。
　　「啊！這樣啊，妳是遠藤……山代的女兒嗎？哎呀，失敬失敬。因為跟鬼姬實在太像了，一個不注意就──」
　　頻頻低頭道歉的男性神主臉上露出苦笑。
　　真尋能夠理解他的心情。就連真尋本人跟鬼姬面對面時，感覺都像是隔著鏡子看見身穿不同服裝的自己。
　　克雷威爾從椅子上站起來。
　　「這位就是前幾天跟你提過的真尋小妹妹。虎尾先生，今天有什麼事嗎？」
　　男性神主似乎是營運方的技術人員。也就是以偽名在此工作的父親過去的同僚或上司。
　　虎尾輕輕敲著自己的頭並坐到空椅子上，接下機器人貓又送過來的麥茶。
　　「啊，謝謝──沒有啦，因為山代的事情而接受了警察的偵訊，感覺事情好像變得比想像中更麻煩了。所以就想先過來跟你說一聲。」
　　克雷威爾歪起頭來表示：
　　「我自認應該已經掌握大部分的事情了──」
　　「這你應該就不知道了吧。『遠藤透』先生的屍體被找到了喔。」
　　真尋一瞬間搞不懂虎尾在說什麼。
　　「遠藤透」是父親山代宗光使用的偽名。
　　虎尾啜著麥茶，原本就駝著的背變得更彎了。
　　「當然不是我們知道的技術人員遠藤，而是『真正』的遠藤先生。好像是浮在某條河川上的無名屍。警察原本懷疑是不是山代殺害了遠藤先生──但這個嫌疑也已經洗刷了。對方的心臟似乎不好，死因是因為病死。根據山代的供詞，在浴室死亡的他被不知名人士帶走了──這些傢伙應該是公安在追緝的某組織的手下。直接把屍體丟入河裡雖然很粗糙，不過也是相當迅速的遺棄手段。就算被發現，只要沒有外傷就很容易被判斷是掉到河裡淹死。」
　　事情好像變得有點複雜了。
　　感到困惑的真尋，表情終於因為不安而扭曲。
　　察覺到這一點的虎尾立刻迅速轉換話題。
　　「沒有啦，對於山代來說，事情不是往不好的方向發展喔。只不過，出現不知道該說無法理解還是奇妙的狀況……投資詐欺之後，就是那個遠藤先生藏匿了逃走的山代。好像是曾經在同一間公司工作了一段時間，嗯……年紀雖然有點差距，但可以說是朋友吧。不過這個遠藤先生平常是用其他的假名過生活，好像連山代都不知道自己使用的名字是他的本名。應該是因為從事犯罪行為，所以想要隱藏本名吧。然後把隱藏起來的本名作為假名讓山代使用──」
　　小曆難得以嚴肅的表情低聲說道：
　　「也就是說……想讓山代先生代替自己工作，然後掠取將來的老人年金……？」
　　「……太厲害了。沒想到妳一瞬間就能做出如此有條理的論點。」
　　偵探夾雜著諷刺的感想讓虎尾露出苦笑。
　　「這個詐欺行為還真是漫長啊。雖然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他重視的應該是用自己名義的話，在進行納稅等各種官方手續時比較不會被發覺這個優點吧。還有另一個──看來這名遠藤先生，將來似乎真的打算讓山代回歸社會，所以盡可能不讓他跟僱用自己的組織扯上關係。」
　　聽完虎尾的說明，只有偵探一個人以能夠理解的表情點著頭。包含真尋在內的其他三個人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虎尾壓低聲音說道：
　　「總而言之，將盜出的個人情報讓山代使用的話，就會變成連結山代與犯罪組織的行為，但先讓山代使用自己的名義，就比較不會發生這樣的問題──不過這只是我的推測。結果這個遠藤先生突然先行離世，陷入混亂當中的山代則是捨棄『飛鳥帝國』的開發工作，向真尋小妹告別後失去蹤影。然後直接繼承了身亡的遠藤先生的工作，這似乎就是整件事情的經過。」
　　克雷威爾瞇起眼睛。
　　「山代先生因為投資詐欺事件而有生命危險的時候，也是他伸出援手的嗎──我們這邊在調查時，也搞不懂這件事。讓山代先生開始使用假名的原因，也就是投資詐欺事件，我從了解這些事情的情報通身上就問出來了，山代先生的所在地也從剛才提過的通信履歷上面找到──但這段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有這個部分一直相當曖昧。山代先生應該跟他很好吧，否則他怎麼會甘冒生命危險來藏匿山代先生呢。」
　　虎尾聳了聳肩。
　　「但好像又不是這樣。他們之間的感情確實不算太壞，但是連山代先生本人都說『我也搞不太清楚他為什麼要救我』。或許是有什麼只有本人才知道的理由吧。」
　　真尋一邊聽著這充滿謎團的內容，一邊幫遠藤這個陌生人祈求冥福。
　　沒有他在的話，父親應該會被黑道集團抓住並且殺害。就算他是個罪犯，對真尋來說也是恩人。
　　父親雖然得入監服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歸社會，但怎麼說都還是活著。幾年之後應該還是能見面，或許那個時候真尋已經進入反抗期，但「能夠再見」與「再也見不到」可是有天壤之別。
　　至少──再也不需要為了寂寞與不安而哭泣了。
　　任務「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的製作者用了「人生不過是面臨死刑之前的監牢」這樣的表現。
　　真尋差點就要同意這樣的表現，但是克雷威爾開導她說「轉個念頭情況就會改變」。
　　以這種負面的想法活下去的話就會變成監牢，積極進取的話就會發現其實沒有那麼糟糕──這雖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對真尋這種容易鑽牛角尖以及想太多的人而言，這是很難辦到的事情。
　　（話說回來……之前好像也有人跟我說過一樣的話。）

　　「真尋小妹真的凡事都往負面去想。」

　　──以前在「飛鳥帝國」認識的朋友，也曾經混雜著苦笑這麼對自己說過。
　　在回想起這段記憶的真尋旁邊，那由他小聲對偵探問道：
　　「山代先生的刑期……大概是幾年左右？」
　　偵探往上看著天花板。
　　「雖然還得看搜查的結果──他只是小嘍囉而且又是自首，本人除了薪水之外似乎也沒有獲得其他收入。如果罪狀在我的預測範圍之內，刑期大概是三到五年左右吧。雖然沒辦法緩刑，但還是有酌量減輕的餘地……虎尾先生他們也願意幫忙提出減刑的請求書吧？」
　　虎尾彎著駝背站了起來。
　　「雖然退職前的行動不值得稱讚，但是知道內情之後……當初領那麼便宜的月薪還幫忙完成大量的工作，而且是一起撐過『百八之怪異』實裝之前最忙碌時期的戰友。雖然還有企業倫理等各種問題，但是同事對他的評價也很不錯。希望他能夠為了女兒重新振作起來。那麼，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虎尾先生離開之後，小曆就握住真尋的手。
　　「那麼真尋小妹！我們去購物轉換一下心情吧！妖異橫丁的吳服店裡進了不錯的和風哥德蘿莉服。裡面有超適合真尋小妹的款式喲！」
　　這種不由分說的強硬態度，現在讓人感到有些舒服。可以奪走容易想太多的心思。
　　「啊，好的。那麼，偵探先生有什麼打算？」
　　「我還在工作。妳們去就好了。」
　　克雷威爾開始刻意發出敲打鍵盤的聲音。似乎就連他也沒有陪三名年輕女孩子一起去購物的精神力。真尋和那由他算是比較乖巧，但是帶領兩人到處跑的小曆則是活力十足。
　　那由他發出輕笑，然後把兩手放到真尋肩上。
　　「我們走吧，真尋小妹。買完東西後，繼續挑戰『十三層樓的地下迷宮』吧。還是會想完全攻略吧？」
　　她溫柔的聲音，讓人感受到超乎年齡的包容力。想到父親出獄時自己是不是能變成像她這樣的女性，真尋就又覺得完全沒有信心。
　　離開偵探事務所走在街上時，真尋隨手打開朋友名單。
　　並排在一起的玩家姓名旁邊，明確標記著大致上的最終登入時間。
　　數小時以內、三天以內、一個星期以內──那由他與小曆當然處於登入狀態，如果有一個月以上沒有登入的話，大概就可以判斷是轉移到其他遊戲不會再登入了。
　　真尋經常會刪除像這樣的朋友來整理名單。
　　如果是出差或者入院等特殊案例就另當別論，那個時候通常會在自我介紹的欄位寫上告知。
　　最後真尋的視線停在名單的最下方。

　　（……「水母」先生最近都沒有登入呢──）

　　朋友名單裡面歷史最為悠久的名字。
　　最後登入是在數個月前──如果是其他人的話應該會直接刪除，但真尋卻一瞬間猶豫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讓她特別在意。
　　腦袋裡面的另一個自己主張著「不要刪掉比較好」。
　　猶豫了一陣子後，她沒有進行任何操作就把名單關上。

　　說不定他哪一天又會翩然登入了。
　　那個時候有幾件事情必須再次跟他道謝。
　　像是感到不安時聽自己訴說心事。
　　覺得父親的情況不太對時，是他鼓勵了自己。
　　父親因為忙碌而無法登入時，是他和自己一起玩──
　　光是朋友名單最下方有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就會有種受到守護的感覺。
　　「怎麼了，真尋小妹，打開朋友名單做什麼？啊，是要約其他朋友一起來攻略嗎？」
　　「可以的話，希望能找到負責後衛的人。因為現在總是會依賴鬼姬──」
　　「抱歉，我想找的人沒有登入。今天就我們三個人進行攻略吧。」
　　一邊跟小曆與那由他說著話──
　　突然浮現和某個朋友擦身而過的感覺，真尋便往背後看去。
　　但是那裡沒有任何人。
　　歪了一下嬌小的頭部後再次開始往前走，而宛如飄蕩在海裡的水母般渾圓的月亮，就這樣掛在她頭上發出炫目光芒。

　　後記

　　好久不見了，我是渡瀬。
　　這次的Clover's regret第二集是將收錄在電擊文庫Magazine的別冊附錄「Sword Art Online Character Book」裡的四篇短篇修改潤色後的成品。
　　從存在於寂寥溫泉旅館的不可思議怪奇旅行譚開始，經過巨大老鼠的大量出現所引起的災難恐慌，連接發生在頭髮好像會自動變長的人偶身上的上下兩篇因果報應故事，可以說是整合了常見恐怖情節的一冊──不過回頭重看一遍後，發現其實不太恐怖。

　　沒有人在的溫泉旅館→恐怖。
　　巨大老鼠的大量出現→恐怖。
　　等身大的幼女人偶→恐怖。

　　感覺似乎加入不少應該很恐怖的要素，結果成品卻不恐怖，這可能是因為自己在創作當中也變得對恐怖有抵抗力的緣故。
　　充滿這種期待而再次開始玩累積下來的恐怖系遊戲後，發現依然會害怕。這真是太奇怪了。不應該會這樣才對。

　　……喜歡恐怖片的讀者可能要開始生氣了，我還是別再繼續胡扯了比較好，這次的短篇集本身當然不是什麼恐怖的情節，不過在成為舞台的「飛鳥帝國」裡，正在進行中的活動「百八之怪異」依然設定為恐怖主題。
　　其實恐怖情節也有許多種類，令人恐懼的對象也有幽靈、活屍、異常者、怪奇現象、動物、怪物、外星人、殺人鬼、鬼屋、汽車、天災、極限環境等五花八門的類型。
　　其中我個人最近相當在意的是鐵路系恐怖情節──像是不久之前在網路上成為話題的如○車站，或者某知名活屍遊戲在列車內的戰鬥場景、以外國地下鐵作為舞台的知名恐怖電影作品等等，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吸引我。某個地域似乎還有怪談列車這種相當有趣的活動。

　　適合恐怖情節的封閉空間、聚集在該處的陌生乘客、終將會到達某處的期待感、因為是日常的交通工具反而特別明顯的非日常感──這幾種要素應該算是重點，雖然深切地想著有一天要寫寫看這種鐵路系的恐怖情節，不過這次還是先在VR空間裡吐露自己的慾望吧。
　　只是因為篇幅的關係，餓野車站出發的夜行列車只稍微登場一下子，不過第三集我打算寫些較長的內容，讓克雷威爾一行人進行一場豪華臥鋪列車之旅。每次好像都變得跟自己的興趣有關真的很抱歉。
　　還有說到興趣，我在上一集的後記裡也稍微提到過，真的希望能有一些VR的鐵路之旅或者銀河鐵路系的內容。我會先準備好總統座椅待機的。

　　那麼──
　　本集也是獲得各位讀者、幫忙監修的川原老師、插畫家ぎん太老師、Straight Edge的三木先生為首的諸方大德幫忙才能夠順利刊行。
　　執筆速度一直無法安定真的很讓人不安，但是多虧了這些助力，終於完成在Character Book的連載了。要在這邊再次說聲真的很謝謝大家。

　　那麼最後就祈禱還能在下一集見到您了──

　　二〇一七年冬渡瀬草一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