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9(系列完结)

[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9(系列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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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異世界拷問姫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鵜飼沙樹
图源:流哲不哼太、真霄蜗牛(特典)
翻译:在汉人员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之用,不得用于任何商业用途
转载时保留以上信息,珍惜他人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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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世界拷问姬9

赴死的黎明之战——『最终决战(Armageddon)』,开始吧。

「请大家,所有人,全部,一起死吧」
丧失最心爱的父亲·刘易斯,【异世界拷问姬】开始破坏世界。
失去了挚爱的仆从的【拷问姬】伊丽莎白,将会继续守护世界。
二者乃镜面的两侧,曾经共存的可能性。
因此,那是两条绝不相汇的路。
所以两位拷问姬继承“他们”的遗志,各自向世界抗争。
「为什么,只有我要失去父亲大人?明明『濑名櫂人』的伊丽莎白却还活着!」
「本【拷问姬】可是赌上了一切——【异世界拷问姬】不接受是要干嘛?」
此乃抵达神话的故事。
绫里惠史×鹈饲沙树联袂献上的至高异世界黑奇幻最终卷。



著者:绫里惠史
终于问世了,这本是最终卷。拜见到鹈饲老师封面的瞬间,脑海中一句『故事最终抵达之地』油然而生。感谢各位将大家的命运见证到最后。著者照是爱猫。毛茸茸暖烘烘的。

插图:鹈饲沙树
以常言中最后的数字「9」完结,干脆漂亮。
厚着脸皮封面塞上了8人+1只角色。
一个一个人物画下来,渐渐出现与最初印象很是不同的地方。
频频产生这种感觉,感慨颇深。




伊丽莎白的日记

                   天气·多云 气温·微寒
          与恶魔的战斗虽然没有,但最后的战斗开始了
——————————————————————————————
趁着战斗的间隙写下这篇。久违地重读日记一看,余好吃惊。
为什么连维拉德那厮都有写?那家伙被杀了,以同归于尽方式换掉了
刘易斯的命。
因此,世界终结的序幕被拉开了。刘易斯早已抛弃了复仇之外的一切。
世界正再度面临毁灭。曾经由异世界人拯救的世界,几何时又被来自
异世界的其他人摧毁。但,濑名·櫂人爱过世界。
爱丽丝则是憎恨。两者间唯有这点不同吧。拯救世界也好毁灭世界也
罢,一切全凭自己的任性。
在这本日记上留下记录的人们也都是如此,全都贯彻了自己的任性。
之前,『肉老板』为了心爱的女性而背叛一切。对如今的世界,那家
伙会怎么看呢。应该不会嘲笑血流成河吧,他肯定会叹息。
小雏选择与心爱之人陪伴到最后。她是个温柔的女孩,余亲爱的人。
余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小雏做的菜,不会忘记她的声音还有微笑,决
不会忘。余最喜欢小雏了。
至于维拉德,余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毒辣的男人。仅此而已,如此
便好。
然后,濑名·櫂人也同样任性到底。
他最后留下的字句,现在依旧铭刻在这本日记中。
务必请多保重
我由衷的
爱着你们
开什么玩笑。余只想说,开什么玩笑。
还有对那时候的,那家伙露出微笑的面庞。余一直一直不吐不快。
余才是,更加的……
更加爱着濑名·櫂人。
如果愿望能够实现,回来吧。回到那段日子。
回到櫂人和小雏都在的,那段日子。
但,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今天的菜单……………战斗用便携食品
我的反应………………怀念小雏做的菜?
今天的櫂人……………在睡。
今天的櫂人2 …………蠢货

好了,今天的日记就到这里。开始最后的战斗吧。





2020.04.06 修复图链。修改日记翻译问题。
特别感谢爱丽丝•莉泽的图床。
没什么好多说的,唯有感谢。





—— 1 最后的奇迹 ——

来讲讲某个少年的故事吧。
他可怜、惨痛、残酷、凄惨、如虫豸一般毫无意义被杀死了。
通常来讲,被杀死的人无法获得第二次生命。但是,少年的灵魂被召唤到了异世界,获得了那个机会。原本,他无意死而复生,但被一位傲慢的主人不由分说地召唤过去,命令他成为自己的仆从。
那位主人,正是【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她是孤高的狼,卑贱的猪。她背负着在教会的命令下杀死十四恶魔,之后自己也将被处决的命运,是个大罪人。被转生后,少年最终选择永远侍奉这位主人。
伊丽莎白·蕾·珐缪鲜血淋漓的人生中,总有一位愚钝的仆从陪在身边。
他选择了能被人们如此传唱的人生。

但是,世界天翻地覆。
少年的命运发生剧变。

来讲讲某位英雄的故事吧。
过去,世界凄惨地迎来末日的洗礼。但是,本来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命运,被人以一己之力颠覆了。达成这奇迹般伟业的,是一位来自异世界转的转生者。
得到第二场人生后,他不时积累到宝贵的经历。
就这样,他跨越了种种战斗,获得无与伦比的魔力,拯救了自己珍爱的人。
顺带的,也拯救了世界。
——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英雄背负起【神】与【恶魔】,于『世界尽头』长眠。他的大显身手,避免了生灵涂炭。最大多数人的幸运,毫无疑问称得上世界的幸福。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另外在这其中,还有件几乎无人知晓的,无关紧要的事实。
那位英雄————其实和那位少年是同一个人。

就这样,憧憬、愚行,和爱的故事宣告结束。
后来,所有人,永永远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该有多好啊」

  ***

伊丽莎白与爱丽丝各自的一击……
被某人徒手抓住了。
斩击的风压令那人披在身上的破布摇摆起来。那人深深戴着兜帽,看不到是谁的脸。那人只是若无其事地接住刀刃。
伊丽莎白眯起了眼睛。
她很清楚,如果攻击不被人接住,被砍到的就是自己的腹部。她看看对方,抓住兵刃的那人,形象果真与『肉老板』如出一辙。但是,手不一样。
那手,是人类的手掌。
这一次,她看清了。
滚烫的泪水自然而然地顺着【拷问姬】的脸颊,滑落下去。
伊丽莎白·蕾·珐缪,百感交集地呢喃

「————————————————————————櫂人,是你吗?」

对方无言地将两人的刀刃推开。伊丽莎白与爱丽丝分别跳向左右退开,着地后立刻调整好姿势。在两人面前,那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脸,露了出来。
首先是长长的黑发从破布中流泻而下,随后露出白色的肌肤,眨了眨如湖畔般静谧的双眼。此人头发如深邃的夜色,瞳眸如骨骼燃尽后死灰的颜色。
伊丽莎白用像是艰难挤出来一般的声音,呢喃道
「……你、是」
破布下现身的人物,不是濑名櫂人。
但同样是位伊丽莎白所熟知的女性。
此人乃教会的信仰对象,亦是逃亡之人。乃万物的救世主,亦是稀世的大罪人。一切的母亲,平等的死神。既是重塑世界的人物,也是招来『末日』之人。
伊丽莎白轻轻摇了摇头,再度开口。

「真没想到竟然是你,【圣女】啊」

接着,【圣女】平静地讲了起来
「好久不见,【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上次见面是在你的梦里吧?看来让你吃了一惊呢,不过我终于算是见到你了」
「你是余的敌人——这总不可能吧?」
「嗯,而且恰恰相反。我通过【神】与【恶魔】——过去寄托于此身的存在,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前来帮你。『他』无法来到外面,但从『门』中现身,向我语寄托了话语……因此,现在就将那些传达给你吧」

她抬起一只手,伸向【拷问姬】。那手白得似雪。正如她所说,从她身上感受不到敌意。【圣女】的样子,仿佛忘却了曾经那放声哄笑时的憎恶,说道
「传达『他的口信』」
伊丽莎白吃惊地睁大双眼。结晶之中比『世界尽头』更加遥远。慢说触碰,就连声音都无法到达。但【圣女】说,她跨越了那阻隔的一部分。
的确,从眼前的她身上的确微弱地散发着濑名櫂人的气息。
那是曾经常伴身旁的,又温柔又有几分傻傻愣愣的温暖。
伊丽莎白发疯似地执起【圣女】的那只手。曾经的异样,已从【圣女】的手掌上消失,只感觉到若隐若现般的温暖、丝滑。【圣女】与【拷问姬】,相互凝视。
就在这刹那
大量的炮击朝两人倾泻而下。

  ***

源自痛苦与憎恶的魔力放射,酷似于惨叫。
来吧,叫喊吧。顺从内心,将痛苦直白地倾诉出来,喊破喉咙,灼烧肺脏吧。舌头被拔掉,眼珠被挖出来,四肢被砍下来,还被绑在拘束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痛、好痛,恨、好恨。
但是,就连该去恨谁都不知道。
不明白为什么要遭受这种痛苦。
那么,接下来就聊聊更加简单的问题吧。
在这个时候,人要去恨什么?答案非常简单。
憎恨一切。
憎恨世界。
超过一定总量的痛苦,会将人的理性彻底烧毁。随着叫喊,『固定炮台』将憎恨向周围泼洒。他们从口中将伴随热量与冲击波的魔力直线状放射而出。
十余名圣骑士被烧到。他们是见到【圣女】的身影,从『地下陵墓』跑出来的。他们的皮肤与血肉连带盔甲一并融化掉落,从黑色的粘液下露出骨头,化作灰烬粉碎四散。
伊丽莎白眼角捕捉到怪诞离奇的变化,将光线闪避过去。
在她面前高举着一面盾牌。那是【圣女】用荆棘创造出来的东西。
魔力被盾牌弹开,刺眼的光泻向后方。
荆棘的根部缠绕在【圣女】的手臂上。破布被撕得稀碎,大量的血渗了出来。但她眉头都不皱一下,继续承受着攻击。无关乎被保护之人的意志,『受难圣女』这一存在拥有强烈的『自我牺牲』倾向。其魔法也反应出了她的特性。
「竟然还会伤害自己,好奇怪的防御法。而且这样都不死,真没劲」
下令炮击的少女——爱丽丝,空虚地呢喃起来。
她两手握合在背后,嘴巴噘了起来。身穿蓝色长裙的她依旧是平时那样楚楚可怜。但是,伊丽莎白从她的身影之上,联想到迄今为止从未感受过的东西。
巨大的胃袋。
丑陋的脏器鼓了起来,在搏动,仍处在饥饿中。
察觉到产生那印象的原由,伊丽莎白背脊一寒。
爱丽丝身上缭绕着总量异常的魔力。而且,那个量还在不断增加。
实在太过异常。
那总量已经超过【拷问姬】。不过,那的确是迟早能够达到的境界。【异世界拷问姬】的容量是无限的。爱丽丝会超越伊丽莎白,这种事早在意料之中。
可是……
(也未免太快了!那家伙干了什么……究竟在什么地方,吃下了多少东西?)
「那么,这次就痛痛快快去死好了。没关系的,大家所有人统统都一起的啦!」
爱丽丝灿烂地微笑起来。她朝天空伸出左臂。花瓣在她掌心的上方汇集,卷起蓝色的漩涡。
『固定炮台』们也一齐张开嘴。
魔法展开与魔力扫射即将同时执行,就在这一瞬间。
滋噜,爱丽丝的胳膊斜向滑脱。
溢出的红色沾上她的脸颊。但是,爱丽丝眉毛都没动一下。
血液化作新的花瓣,覆盖了爱丽丝的手腕,治愈了伤口。一部分花瓣变成了其它形状,『翅膀是涂了黄油的面包』的怪异蝴蝶就此完成。
那些东西飞向实施攻击之人,抛洒黄油色的鳞粉。
一位身材瘦长的女性连忙逃脱。银发在空中翻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唔!无法施展致命一击吗」
「伊莎贝拉!」
伊丽莎白呼喊她的名字。伊莎贝拉想回应,正要举起一只手。
随即,炮击向她释放。惨叫形成的放射,强烈而单纯,但颇具数量。伊莎贝拉像跳舞一样躲过上下扫过的线状攻击。她在空中脱下斗篷,平安着地。
伊莎贝拉在到达机动的极限之前,滑进了【圣女】的盾牌后面。
在伊丽莎白身旁,她喘着粗气。机械化的脸一部分像『黄油一样』半熔化。那恐怕是蝴蝶鳞粉的效果。
伊莎贝拉脸上齿轮的转速加快,似乎提升了生体部件的自我再生速度。
她面对伊丽莎白她们,蓝色与紫色的异色双眸微微张大。伊莎贝拉是圣骑士团团长,恐怕是见到【圣女】产生动摇了吧。但她勉强装作平静,接着说道
「抱歉,没能及时汇合。我原本正在和主持市区巡逻的部下们会面,讨论重新布局警戒网的事。向他们做了引导避难的指示后……大人您就……不,关于您的事还是后面再谈吧……伊丽莎白阁下,您察觉到了吗?」
「让余察觉什么,伊莎贝拉?现在还有比眼下这状况更重要的事情吗?」
「『有』——那个固定炮台不仅仅出现在这里,在王都全境皆有出没,包括【恶魔之子的孩子】也出现了。另外,爱丽丝在到此之前……估计袭击过大量村庄和城镇。就接到紧急联络的恐怕并不及实际数量吧……幸存下来的地方,也接近全灭」
伊莎贝拉神情悲痛地说道。伊丽莎白点点头。
那是唯独【异世界拷问姬】能够实现的方法。同时,也是打着『反叛』旗号,遵循秩序与理性的时候所不能实施的方法。
爱丽丝拥有无限的魔力容量。没有需要遵守的规则,作为已死之身亦无退路。
有了够吃的份量,就不需要去管质量了。餐盘已不值得计较,因此只需就像蝗灾一样去袭击,凶猛饕餮地胡乱啃食便可以了。被血弄脏的盘子索性全都扔掉就好。不用再考虑『这个世界』的平衡,只需啃食殆尽的话,那么餐桌的主人便将是爱丽丝。
伊丽莎白短促地咋舌道
「原来如此啊……所以才有那样的魔力量」
「『大战』应该已经打响了,但受害的不光只有我们,混血种方面同样一塌糊涂。刘易斯的负面遗产大多吐了出来,已经根本谈不上什么叛乱了」
伊莎贝拉摇了摇头,宝石般的眼中浮现出明确的愤怒。
然后,她讲出了最糟糕的现实。

「刘易斯·卡罗尔只想破坏世界」

  ***

伊丽莎白知道。那是由濑名櫂人所体现过,证明过的事实。
死于非命之人的『坚持』将化为无限的魔术素养,但取决于本人是否拥有自身的愿望。空容器会自由变换。
会给世界带来什么,会促成什么,就连这些都不确定。
不知是爱,还是憎恨。
不知是正义,还是邪恶。
(刘易斯……不,连爱丽丝本人都没有发觉……换个说法,也能说是没有危机感吧。『想要完成的事,这次一定要完成』……当那个『想要完成的事』定在最糟糕的方向性上时会是怎样的剧本,谁都没有设想到)
构成基础的,是刘易斯的忏悔、梦与憎恶。向自己无法拯救的一切谢罪后,他幻想过理想社会。但正如维拉德所指摘的那样,他的幻想包含了太多的欺瞒。另外,爱丽丝·卡萝尔太过年幼。她因为纯真的缘故,在最后的最后揭下了路易斯的伪装,以『完全正确的意义』接受了他的憎恶。
爱丽丝想要实现他真正的愿望。在那个愿望中,没有爱,没有憎恶,没有正义,没有邪恶。
大家,所有人,全部,统统,一起去死好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吗)
爱丽丝·卡萝尔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坏掉了。
已经无法复原了。
眼前的情景源于刘易斯被杀。但归根究底,真正的开端是混血种被杀,爱丽丝——结城纱良被残忍杀害。
如今,所有人都成了复仇者。一切憎恨着一切。
在这个,今天仍然会正确运转世界里。
伊丽莎白,不经意地心想。
那是,决不能去想的事情。
「………………果然,为什么櫂人他……」
「『伊丽莎白』」
忽然,传来濑名櫂人的声音。
已为世界献身的那个他……
心爱之人的声音……

  ***

「『希望你。不要再憎恨世界。不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再背负罪业。那里是我和你共同守护下来的世界,绝对不要去想它应该毁灭』」
「…………!」
这是准确预读到伊丽莎白思考后发出的话音。伊丽莎白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怒吼回去,但又停了下来。声音不是来自『濑名櫂人』。
将『他』的话语脱口而出的,是其他的人。
『她』只是平静地,用自己灰色的眼睛凝视着伊丽莎白。
叹了口气后,【拷问姬】向【圣女】问道
「……这就是那家伙的『口信』?」
「是的。但不只有这些,其实还有更为重要的话语……不过还是先把现状解为好吧。照这样下去会有许多人丧生……我的担忧不外乎是对世界的亵渎,但即便如此,这也是必要之举」
「是啊……首先得破坏『固定炮台』呢」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重新鼓起气势。【圣女】也短促地点点头,握住破布的下摆,注视『固定炮台』。伊丽莎白也随她的目光看去。
要与爱丽丝一战,『固定炮台』便是致命的干扰。另外,那些转生者已回天乏术,应该赶紧送他们去死才对。但是……伊丽莎白思索起来。
在『固定炮台』们前面,有位正在微笑的少女。
【异世界拷问姬】——爱丽丝·卡萝尔。
为了方便杀死她,必须线突破她本身。这是个巨大的矛盾。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余地保留余力。伊丽莎白打起响指,放声高呼
「『优秀的处刑人〈The Boondock Saints〉』!」
「哎呀,亮闪闪的呢」
爱丽丝做出天真无邪的反应。
伊丽莎白张开手掌高举过头顶,在她指尖有某种东西放出光芒。
黑暗与红花瓣的漩涡源源不断地吐出金属。那些是构造处刑人身体所用的巨大刀刃。刀刃在有目标地累积成某种形态的过程中,同时也将『固定炮台』逐渐压扁——本该如此才对。但部件在落下前就被击穿了,坚硬的金属在空中破碎四散,像溅起的血沫一般变回成红色花瓣。
造成此番景象的,并非炮击。
而是长枪一闪
「『我的白骑士〈My knight〉』」
不知何时,爱丽丝骑上了一匹由骑士驾着的马,那样子就像童话中的公主。
一名身披纯白盔甲的出色骑士,正守护着年幼的主人(爱丽丝)。盔甲的护目孔抬起,从下面露出的双眸瞪视着眼前的东西,目光中毫无感情。但是,那个造型本身与刘易斯的面容十分相似。骑士高高扬起长枪,一击击碎了完成前的处刑人。
爱丽丝呵呵窃笑道
「呐,你知道吗?在奇怪无比的镜之国,『白骑士』是唯一从最开始便怀着好意,肯为爱丽丝而行动的存在喔?本希望有一天也让父亲大人为我读一读,爱丽丝神奇的童话故事——不过呢,已经办不到了呢。是啊,办不到了呢」
爱丽丝的声音中突然透出冰冷感,停下了兴奋摆动的脚。
就像是回应主人的不开心,白骑士高举长枪。伊丽莎白直观地感受到危机。在她脑内展开了几张卡牌,于是【拷问姬】瞬时抽取妥善的一张。
「『断头圣女〈La Guillotine〉』!」
「……都说没用的啦,人家要开始认真了」
爱丽丝用空洞的目光宣告道。伊丽莎白已经展开自己的魔法。
在【圣女】的荆棘盾前,黑与红的漩涡生成了『六个』。这是当前伊丽莎白可同时展开的最大数量。白色人偶穿穿过漩涡中心,沉重着地。那些是将『神圣女性』的印象可视化后的白色少女。面对她们的形象,真正的【圣女】微微眯了起来灰色的双眸。
在她面前,少女们抬起脸。发梢整齐一线的银发,清爽地摆起来。
间不容发地,伊丽莎白又跺响脚跟。
少女们将白皙的手臂在胸前交错,然后张开。随着锐利的声音,四方形刀刃从手肘滑出。
同时,骑士挥出长枪。刀刃与沉重的冲击波纷纷碰撞在一起。第二片破碎、第四片断刃、第六片开裂,第八片破碎、第十片歪曲,第十二片到达爱丽丝跟前。
「好了,真遗憾」
爱丽丝微微一笑,用小小的手指拈住了刀刃,随即刀刃被轻易破坏。刀刃大部分掉在爱丽丝腿上,随之崩解了。红色花瓣猛地在蓝色的裙子上爆散开。
『断头圣女』的本体也承受了余波,少女们脑袋掉落,胴体歪曲,四肢稀碎,纷纷倒地。伊丽莎白遏制住内心的焦躁,沉吟道
「——原来如此,层次不同。你吃得可真够多啊」
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爱丽丝·卡萝尔。
刘易斯的爱女,普普通通的『爱丽丝』,已经不在了。
既然如此,她又是谁?谁都不是。
爱丽丝就像在表现自己,摆动着白发,唱起歌来
「『要当心贾巴沃克(Jabberwocky)!它有吃人的颚,把人撕碎的爪子!』……说笑啦」
爱丽丝眨了眨红色的眼睛,笑起来。伊丽莎白心想。
现在的爱丽丝是什么人?若硬是要去定义的话……
(是『这个世界本不存在的东西』)
是满足了条件,将名为转生者的异物(Irregular)培养完成的结果。
虽不及濑名櫂人的领域,
爱丽丝同样超越了这个世界的架构。

  ***

「伤脑筋呢。事态越胶着就会让越多人丧命,一切都会恶化下去」
【圣女】淡然说道,灰色的眼中没有动摇。但是,她的瞳仁的确在微微颤动。
伊丽莎白也颔首同意。侵蚀正以现在进行时不断扩大。损害越是扩大,恐怕爱丽丝汇集到的魔力也就越多。但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这个现场』。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临时王城的城下,是人类无可或缺的重要据点。
(拉·缪尔斯,拉·克里斯托弗——圣人的主力都已死亡。维拉德也已经不在。这样一来,只剩下余和伊莎贝拉……以及当下应该正在某处偷看着情况的珍妮·德·蕾。若再失去余等三人……人类恐怕再无取胜可能)
伊丽莎白皱紧眉头,思索起来。棋子仍剩余无数,但战力十分有限,大多数棋子派不上用场。濑名櫂人当时之所以有必要成为【狂王】,也正因如此。
伊丽莎白明白。活捉爱丽丝并强制将恶魔转移到她身上的计划,已经沦为空谈。不仅如此,若不杀死她,在此集结的所有人都被她反杀的话,就连反抗的手段都将断送。
另外,还有些不顾能否成为战力,偏要擅自行动的人。
「【圣女】大人!没想到您竟亲临这种地方!」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还不快回地下保护王!」
「可是!」
伊莎贝拉严厉训斥,但这几名圣骑士却对他们尊敬的团长都表现出反抗。
他们平安到达了【圣女】身边。这恐怕是爱丽丝觉得有意思,故意放了他们一马。骑士们主张这是为了【圣女】大人,拼命跟伊莎贝拉唱反调。
【圣女】灰色的眼眸丧失一切情感。她以毫无温度的声音作出回应
「对于我的憎恨,你们多少听闻过吧?我过去从未爱过你们,如今依旧对你们的信仰厌烦透顶。教会宣扬的传说绝大部分不过是谬误——就算这样,你们明知这么很愚蠢,却仍然爱着我吗?不吸取教训的毛病,到了这种地步吗?」
「当然!」
含着非难与讥讽的声音,却得到了简洁的答复。【圣女】恐怕很惊讶吧,她的嘴微微张开。但另一方面,众圣骑士却毫无迷茫,只顾耿直地挺起胸膛
「我们当然知道当中很多谎言。与辉煌时相比,教会的威光已经扫地。但是,您创造世界是不争的事实。既然如此,这个世界的一切美好,也全都拜您所赐。堕落了又如何!不变的东西依然在我们心中。教会哪怕会犯错,也没有错。所以!」
咚咚咚、他们将巨大的盾牌纷纷扎向大地。那些都是表面刻有司祭祝福的极品,对黑魔法有很高的抗性。但可悲的是,这些在爱丽丝面前形同薄纸。
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想要保护【圣女】,堂堂正正地挡在前面。
愚蠢的人们只是宣言道
「圣骑士坚信您的受难!就算您曾憎恨过我们,您仍为无知的我们背负过痛苦。这个事实,崇高无上」
「啊……真是」
【圣女】咬住嘴唇。她捏紧拳头,脸上头一次显露出难以形容的激烈情感。
伊丽莎白深知她曾经所怀的苦恼。
羊儿们生来愚钝。这个道理很正确。但是,无知难道不是罪吗?
就这样,她曾被憎恨所驱策。此刻,【圣女】的身体微微颤抖。
爱丽丝看着他们一连串的举动,扬声喊去
「聊完了吗?那么大家就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吧!」
爱丽丝甜腻地把脸贴在骑士背上。如应斯响,白骑士高举长枪。
当他尖锐的枪尖对准众圣骑士之时。

「该被扔石头,该被鞭笞的人,只有我」

【圣女】嗖地走上前去。
她的脚步如行走于水面般平静……
同时一只眼睛流着血泪……

  ***

来讲个故事吧。
是个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在一个纷争不断的世界中,诞生了一位卓越的天才。她成长后得到一个结论,憎恶的链锁毫无意义。人类、兽人、亚人,众生平等。生者,全都不过是无知愚昧的畜生。
所以,必须得有人来拯救
她胸怀救世的决意,展开行动。但是,她所选择的方法错得无以复加。
就这样,啪地,犹如肥皂泡破裂一般……
世界就坏掉了。
因此,她必须赎罪。同时,她又被疑问所驱策。
她本打算拯救世界。然而永永远远,没有任何人会思考她的本意。
民众总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羊群本就是愚昧的。
这是正确的。但是,那真的不是罪吗?
真的,
真的吗?

  ***

「嗯,是啊,【狂王】——生者全都不过是无知愚昧的畜生。正因如此才值得守护。无知中也包含着善性。现在的结果,也是包括我在内所有的罪业所招致的。可是,谁又有权将所有人定为罪人,下达死的制裁呢」
随着【圣女】的话语,荆棘如波涛般展开。藤蔓承受了枪的一击,但一半被撕裂,分崩离析。从那裂缝中绽放出蔷薇。
蓝色与红色,柔和地抵消掉冲击。数以千计的花瓣华丽地飞撒向空中。
而其代价,荆棘紧紧地缠住了【圣女】。她瘦弱的整个身体猛烈地喷出鲜血。
圣骑士们酷似哀嚎的声音,拼命呼喊
「【圣女】大人!【圣女】大人,您的御身!」
【圣女】没有回应他们的担忧。她警惕着下一发攻击,默默地扎根原地。【圣女】一边染上壮烈的红色,一边咬紧牙关般低喃道
「我考虑过『赎罪』。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然后,还思考过【狂王】说过的话」
枪的一击消失了。同时,伊丽莎白展开行动。
总之,现在必须要争取时间。她轻轻低喃。
「『蚂蚁与蜂蜜〈Honey candy〉』」
瞬间,爱丽丝的脖子上流下蜂蜜。空中绽放出百合,金色的液体从中倾泻而下。
无数蚂蚁踏着金灿灿的波涛爬了上去。它们准备将蜂蜜啖下肚中,连同动脉一起咬碎。
「呀,这什么呀,恶心死了!」
爱丽丝叫了起来。看来她还留有生理上的厌恶。这虽然是个脱线的计策,但看来有效。
趁这个时候,【圣女】一时解开了荆棘,接着就像断了线似地向后倒下。圣骑士们连忙冲上去,但伊莎贝拉抢先于所有人支撑起那瘦弱的后背,向【圣女】呼喊。
「【圣女】大人,请振作。现在就施展治疗魔法……」
「他曾对我说,『你只是自己选择了孤独』。他说的,确实没错」
【圣女】没有回答。伊莎贝拉默默地迅速对她全身施展简易治疗魔法。
而这其间,空洞的呢喃仍在继续。【圣女】继续专注她忏悔的告白
「我踏上了旅程,确认了一番。流通已经实现。『那孩子』完成了他的使命呢……那身披破布的形象,至今仍有许多人记得。被称呼为『肉老板』,得到人们的亲近,活了下去……可『那孩子』没有逃避,没有违逆……」
可我却忘记了他,我该怎样偿还才好?
伊丽莎白咬紧嘴唇。【圣女】现在的形象,果然参考了『肉老板』。她终于察觉到了自己失去的东西,但她找不到向『那孩子』诉说的话语。『肉老板』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再去后悔,只能算傲慢。死乃绝对的断绝。
任何东西都已经无法传达给『肉老板』了。
同时,响起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高扬的声音,楚楚可怜地鸣啭
「啊,好烫。还是该说好痛才对?」
伊丽莎白吃惊地睁大双眼。爱丽丝竟然连自己的身体一起烧了,烧掉了蚂蚁。
她白色的头发化作火焰,皮肤凄惨地烧焦、膨胀、溃烂。伊丽莎白偷偷放出的橛子也一并被燃烧起来。但是,爱丽丝的烧伤瞬间便再生了。
爱丽丝自己烧毁的皮肤,恢复到不留一丝伤痕的洁净。
伊莎贝拉被那顺畅的变化所震慑,低吟起来
「伊丽莎白阁下,能不能再制造一次空隙?她好像还留有人的感觉。手也成功砍下来了。我和珍妮联手,下次就把脑袋——」
「劝你罢手。要是脑袋掉了又被那玩意给连上可就完了。估计能挖掉心脏就另说,但若击穿不够彻底也是一样。那再生异常快速——櫂人到最后连心脏都不需要了」
「那该怎么办?实在难以找出破绽」
伊莎贝拉发出困惑的声音。伊丽莎白血红的双眸中映现出爱丽丝无垢的身影。
她一边审视其魔力量与实力,一边思索。
(『法拉里斯的公牛〈bull of Phalaris〉』、『花衣魔的鼠笼〈Pied Piper Hamelin〉』……不行。放大招也只会被同时击破吧。争取到的时间与魔力的消耗不合算。但还是,现在的话……)
与濑名櫂人不同,爱丽丝还留有能被杀死的余地,只需凌驾于那异常的再生速度。但归根究底,找不出什么有效的打击。现在的爱丽丝,强大程度仅次于【狂王】。
在因紧张而冻结的空气中,【圣女】再次行动。她推开伊莎贝拉的胸口,东倒西歪地站起身来。【圣女】张开双臂,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
「背负一切之人定然要承受寂寞和悲伤——正因如此……」
瞬间,她将长枪的三击以荆棘承受住。
【圣女】的身体更加剧烈地喷出鲜血。圣骑士们再次大叫。他们喊着『圣女大人!』,就像孩子在呼喊母亲。几人走上前去,但【圣女】用荆棘将他们捆住,拖向后面。
伊丽莎白察觉到了。不知不觉间,【圣女】的脚尖悬浮在了半空中。她全身都被荆棘紧紧束缚着,被藤蔓所支撑着,固定在空中。
俨然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
就这样,【圣女】像唱歌一样接着说道。
「我要选择我曾憎恨过、抛弃过、本想破坏的对象——『那孩子』所爱过的东西」
【圣女】宣告道。血从板结一起的黑发间流下来。她既没有尖叫也没有呻吟,只是用灰色的眼眸望着空洞洞的地方。【圣女】就像在寻找已经不在的人,一个劲地注视着前方。
此时,不经意地……
伊丽莎白响起了一句令人悲伤的话语。

  ***

她曾边哭边说……『谢谢你降生到我身旁』。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
我很开心啊,伊丽莎白大人,愚钝的仆从阁下,美丽的女仆阁下。这份喜悦千真万确。
长年以来的惠顾——真的非常感谢。
仿佛能看到远处有个披着破布的身影在招手。
与此同时,伊丽莎白喊了过去
「【圣女】,这同样是错误的!你觉得『肉老板』想要你赎罪,想要你自我牺牲吗!」
「嗯,你说的对。所以,这不是【圣女】……是『我的故事』」
【圣女】如此断言。她的全身已经被高高举起。红色的液滴从脚尖滴落。
圣骑士们纷纷发出不成声的呻吟。他们像垮下去似地跪在地上,开始专心祈祷。唯独伊莎贝拉像在忍耐着什么,攥紧拳头继续维持屹立。
面对圣骑士们不思悔改的样子,【圣女】没有投以愚弄。
她只是在祈祷的中心,作为『一个人类』描绘话语
「——这是我的忏悔、梦与憎恶的故事」
她的侧脸绽放着意志的光芒。红色的眼睛里透露出迄今为止所没有的强韧。
瞬间,伊丽莎白看到了某个面影。
那位很久以前破坏了世界,感到忏悔,心怀憎恶的孤高天才……
她那时,一定就是这样的表情吧。
「已经明白了吗,伊丽莎白?我什么也没能做到。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守护世界。在那段时候,我一直,一直,心里只有这个愿望喔?终于回想起来了……我也,曾有过梦」
数不清的血珠从她全身落下。
大地发生了变化,如同接受了恩泽的甘霖一般,荆棘从血迹中萌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生长。大量蔷薇绽放,花瓣从空中飘落。那花瓣接触到的所有对象之上,刻上了蓝色与红色蔷薇的纹样。花瓣随风流逝,魔法渐渐传播开来。
增值无限继续,而那一切开始放出光芒。
在罩住整个王都的射线中心,爱丽丝那年幼的面庞扭曲起来。
「……什么,这是……爱丽丝实在不知道啊。看也看不出原理……你究竟干了什么?」
「没错,单论技巧我绝不会输。我的魔力大半在强制转让【神】与【恶魔】时已经丧失。自作自受呢,终有一日仍在压倒性的暴力面前屈膝——所以请你暂时奉陪我吧,将我取的,新的世界之敌啊」
【圣女】像唱歌一样宣告。伊丽莎白无情地领悟到……没有阻止的必要。
【圣女】判断在战斗中自身『撑不了太久』,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且,她以只有一次的大招,释放出谁都不曾见过的宏大『传送阵』。
蔷薇从天而降,无数花瓣如祝福般飞舞。此情此景,华丽唯美。
就像在空荡荡的画布上,描绘出美丽的画卷一般。
那是无与伦比的,
唯有美丽的图景。
「【圣女】,你的真名叫什么!」
伊丽莎白冲动地喊过去。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弄清楚。
就像【狂王】有着濑名櫂人这个名字,她也应该有自己的名字。不论无知是不是罪,这都是令人悲伤的事情。不能让她无人知晓地就那样结束。
【圣女】露出被打了出其不意的表情,但几秒钟后头一次露出脉脉的喜悦表情。
接着……
【圣女】,只是,摇了摇头。
她平静地轻声道
「我没给『那孩子』起名字呢」
所以,这样就好。
这样就可以了。
「这怎么能够可以啊!」
伊丽莎白叫喊过去。就跟很久的从前,濑名櫂人向『肉老板』的决断放出呐喊时一样。但是,【圣女】顽固地没有道出自己的姓名。她只是缓缓把嘴张开一次……
从她柔软的双唇间,
吐露出真正的『口信』。
伊丽莎白惊讶地睁大双眼。但是,她没有时间回答。
花瓣乱舞,化作风暴。光芒炫目地爆散开来。不止广场上,所有侵略王都之人都被包裹在里面。微笑最终看不到了。顺着她脸颊流下的泪,也随之消失。
【圣女】的,作为人类的表情,逐渐消失。
在最后的最后……
她就像听到了什么似地,呢喃起来
「嗯……是啊……很开心、啊……我也、是……所、以……」
你能降生到我身旁,
真的,谢谢。
她向什么也看不见的虚空中告诉道,
眨眼间,【圣女】随爱丽丝等侵略者一起消失了。
她选择独自战斗。
最终,还是为了孤独死去。

  ***

「……不会、吧?圣女大人……圣女大人!」
「这、这是奇迹。啊,奇迹啊!」
骑士们各种各样的喊声,响彻敌人已经消失的空间中。他们躁动地注视着眼前。但是,爱丽丝和『固定炮台』都还活着。【圣女】恐怕将会被它们所杀。
这一点,千真万确。
但是,王都活下来了,世界活下来了。
另外,眼前展开的情景值得称之为奇迹。
不知怎样的原理,光消失之后,荆棘原模原样残留了下来。藤蔓复杂地相互纠缠,塑造成一个直指苍穹的桀刑架。在那庄严的刑架上,各处仍绽放着红色与蓝色的蔷薇。
每当风吹过,鲜艳的色彩便在空中飞舞。
伊丽莎白任花瓣黏在黑发之上,心想。
(此情此景,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奇迹)
这正是曾想守护世界的罪人,
原本无能为力的孤高天才,
在最后,达成的伟业。





—— 2 混沌的苏生 ——

很久以前,【圣女】曾想过。在白纸的世界里,她再度思考。
为什么,自己曾想要拯救一切呢?
到了现在才发觉,那无非是过分傲慢且自以为是造成的,鬼迷心窍的冲动。拥有强大力量而感到自己无所不能,那种感觉过于致命。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曾想将它实现的行为本身,竟然应该受到鄙视,应该受到谴责。
她早已看透,若是毫无作为,那个世界终将毁灭。
她非常清楚,所有人都明知如此仍不会行动。
正因如此,她那一路一直孤身奋战。
为了拯救一切。
但是,她也怀着深深的后悔。
救世之后,有什么能留给自己呢?
到头来,拯救了自己什么,拯救了他人的什么呢?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跟年幼时一样,什么都不会得救。
但是——唯独『现在』不同。
归根究底,结局是凄惨的。一切都为时过晚。搞不好谁都会拿手指着来笑话。
但是,那样也无所谓。
她总算取回了她遗忘的东西。
在无比漫长的痛苦中,一切都早已漏洒而空。她从那些漏洒的那堆里,捞起了一样东西。
她能够守护,被自己忘却的存在所爱过的东西。
到头来,她还是想要听到一句话,在乎一份情感。
谢谢你降生到我身旁……
孤高的天才,终于察觉到了这个事实。
这一回,【圣女】终于要履行自己所背负的责任。
只是,这样而已。

迄今为止的悲剧——喜剧,都是仅仅为此所谱写的故事。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就这样,再度降临的奇迹让王都得到解救。但是,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没有目击之人,都渴望知晓全貌。
在这王都,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真,世界正面临着危机吗?
年轻的王——麦克劳斯·费连纳也需要解释。另外还能料到,各路权贵也想得到情报。尤其是教会,想必已经乱作一群热锅上的蚂蚁。
这不为其他,正是由于【圣女】选择了自我牺牲的结果。不难想象教会反应剧烈。
但是,伊丽莎白放弃了自己的报告职责。
(【圣女】贯彻了牵制的角色,但能争取到的时间有限。伊莎贝拉就算了,要是连余都无法抽身的话,那就未免太蠢了)
【圣女】的生命,现在是个难得的计时沙漏。趁着她在传送地点绊住爱丽丝的这段时间——沙漏里的砂落光之前,要做的事情根本数不胜数。
首先,伊丽莎白获取了关于之前伊莎贝拉接到紧急报告的那些村落与城镇的情报。
就这样,她展开传送,离开了因奇迹而沸腾的广场,辗转各地迅速将残余的【恶魔之子的孩子】与『固定炮台』消灭。分散中的势力要尽可能削减,而且必须防止痛苦继续增长。
在这个过程中,她同时与某些人取得了联络。
(【圣女】恐怕将爱丽丝它们拖进了自己曾被封印的洞穴——『世界尽头』的深渊中,现在正在战斗。趁现在,余等该做的事……能做的事情是……)
伊丽莎白一边深思,一边仰望天花板。天花板上装饰着鲜活的花草。
几经传送后,她此刻在一个黑暗的大宅中。
长长的走廊上积着薄薄的灰尘。伊丽莎白掩人耳目,靠在白色的墙壁上。
就这样,她等待着某群人的回应。【拷问姬】无所事事地盯着那些静静摇摆的可爱花朵,但忽然间,近处传来酷似人的嗤笑声。
伊丽莎白视线投向那边,注视着那片尤为浓重的黑暗,哼了一声说道
「【皇帝】吗——之前都干什么去了,你这不正经的家伙」
『少出言不逊,愚蠢的女孩。还是说,把汝的嘴连脑袋一起弄成碎肉也无所谓?』
【皇帝】作出回应。但伊丽莎白没有丝毫畏惧,轻轻嗤之以鼻
「哈,有本事就随你便好了。你应该清楚,余可不是跟你缔结契约时的櫂人,不可能轻易被你吃掉……余再问一遍,你都在干什么?」
『没什么事,现在还并非吾该出场的舞台。相应的场面还在「后头」吧。所以吾就只有打发无聊了。吾只是纯粹看着人们的挣扎,就像观赏滑稽的闹剧一样呢』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皇帝】用刺耳的声音冷笑起来。伊丽莎白耸耸肩。
实在是无意义的挑衅。
她很清楚,就算【皇帝】在场,对形势也无法带来多大的助益。以他的能力,应该能与【圣女】同等或更久地跟爱丽丝僵持下去。但【皇帝】自己也讲过了。除开那种情况之外,无法拿他当做战力。
另外,要想命令【皇帝】投入战斗,以凡人肉身绝不可能。
(如今仍不清楚这家伙与『谁』缔结契约,『为何目的』在行动)
伊丽莎白直直地凝视那黑色的身躯。正当她想要发问时,【皇帝】仍一副嫌麻烦的态度逃避追问,率先开口道
『好吧,愚蠢的女孩啊,吾有一事想问』
「想问什么?你原来是这么喜欢问答的家伙吗?」
『的确。通常而言,这并非吾所期望。但事已至此,还是有些好奇吧』
黑犬唰地一下用黑亮的尾巴抽打地面。
【皇帝】双眸中的地狱之炎摆动起来。光看这个样子,他的确是超出人类智慧的存在。但是,『至高的猎犬』吐露出莫名充满人味的话语
『【十七年痛苦的集合】也好,【圣女】也好,守护的东西根本毫无价值。当前的所有一切误解、迫害、悲剧,都是生者咎由自取。就算守护了现在的世界,所受的伤也好,一切的怨恨也好,都不会消除。在后面等待着的依旧是毁灭。就算这样,还要相信将来有【美好的事物】诞生,一切都将被颠覆吗?』
「不相信」
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断言道。【皇帝】似是感到意外,眼睛眯了起来。但以伊丽莎白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答案。她没有【圣女】那么天真。
【拷问姬】知道,无知的确是罪。越弱小的人,越容易若无其事地犯下大罪。就算守护了现在的世界,只要【神】与【恶魔】尚在,世界就会轻易地再度陷入毁灭。
但有个『即便如此』。
「但余将托付。余终归是一介罪人……怎么能揭露苦苦求生之人的错误,说他们该死呢。余有着让人们能够继续谱写未来的义务」
伊丽莎白坦坦荡荡地回应道。她早已做好了坚定的决意。
(命被救回来的人,必须去奋战)
她在【圣女】做出选择之前就这么想了,而且根本没功夫因为负面要素太多而绝望。
伊丽莎白是被濑名櫂人救活的。
是被他的爱拯救的。
既然这样,那么现在,将来,一切都是为她谱写的故事。
不能够推卸给别人,不去正视。
「哪怕要战至最后。这正是余自己的决定」
『哼,汝似乎也是个稀世白痴。也罢,且看看汝到底能多接近那个保持着纯洁彻底扭曲的愚者吧。溺死在伪善之中也不失为一出好戏呢……嗯?来了吗』
——又渺小又吵闹的鼠辈,吾可不喜欢。
撂下话后,【皇帝】消失了。伊丽莎白独自抬起脸。
她本来告知对方只需联络就可以,但眼前逐渐绘制出一个传送阵。
那不是人类方使用的形态,首先火焰奔腾,从中央卷起红与白的沙尘,两种颜色如沙画一般将眼前填埋殆尽,接着固定成障壁的形态、龟裂、崩解。
之后,里面站着十多名兽人。
中间的红毛狼头男子抬起脸,郑重地行了一礼
「伊丽莎白队长阁下,治安维持部队全体队员在此集合!」
他们正是伊丽莎白的部下。
也是她在兽人国得到的士兵。

  ***

「来到这个忌讳颇深的大宅,辛苦你们了……只觉得这里应该不会有任何人打扰,正好适合秘密联络」
伊丽莎白这样说道。兽人们点点头。
在这里聚集堪称恶趣味。但既然有这样选择的理由,他们似乎也没什么意见。
伊丽莎白把后背从墙上挪开……准确说那个并不是墙,那是个被白银色的藤蔓填满的房间。那白色冰冷且坚硬,却又柔软,就像死后僵硬开始解除的人肉。这个地方,令人不自主地联想到墓地,何况这个联想本没有错。
这里是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的官邸。
而且正是她殒命的宝座大厅门前。
是比亚迪死后,被卷入的爱丽丝与刘易斯平逃离后的样子。当时,他们破坏了宝座附近的外壁。但是,屋子入口跟前被干干净净地留了下来。
伊丽莎白就是在这里等待着琉特等人的答复。但是,他们并没有通过通讯装置,而是直接现身了在这里。尽管有传达位置信息,但伊丽莎白还是对此感到意外。
伊丽莎白怀着淡淡的预感最终应验的心情,张开了嘴。
她将已通过联系装置问过的问题,亲口重新问了出来
「兽人国现状如何?瓦列夫卡怎么样了?【森之三王】贵体如何?」
瓦列夫卡·乌拉·赫斯特拉斯对【森之三王】的直诉,向亚人纯血民的『隐藏聚落』进军,【砂之女王】苏醒导致的大败。在这些沉痛的打击之下,兽人国现在情况如何,伊丽莎白无法准确掌握。
部下们相互看了看,狐狸、犬、公牛头的三名部下作为代表一齐立正。
他们分别回答了伊丽莎白的提问
「禀报。现状并不理想,被留下的各位皇族中意见出现分歧,民心也已涣散。瓦列夫卡·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也是,虽然因为当初是【森之三王】大人的决断,现在已重获自由,但……」
「目前正受到监视,遭到暂时软禁的处分。至于今后会怎样,我们也……」
「【森之三王】大人伤的很重,无法动弹。很多人惧怕【砂之女王】袭击过来,可以说国家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虽然也有要为【森之三王】大人复仇,应该再次攻打的意见,但反过来,就连支持向亚人投降的人都开始出现了」
「就连重视情义的兽人都这样了吗。这也难怪……但不过是把毁灭向后拖延的主意呢」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目光中染上了一抹忧虑。
不论在哪个国家,『民众』都是『巨大的王』。
他们的话语和想法能会推动盘面,改变局势。必须动,由不得你。而且最能动摇生者的,正是『对死亡的恐惧』。
任谁都不想死。
哪怕,有时要牺牲什么。
形势果然不稳定。羊头部下冲昏头一般说道
「我们是【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阁下的部下,我们绝不以此为耻。但是,我们因为过度袒护人类,搜寻莎缇丝巴丽娜的孩子等情况遭到种种嫌疑,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私人部队的身份也已经不奏效了。因此,我们之前接受保护【森之三王】的处置,聚在世界树中待命。但是,我们接到队长阁下的联系,于是就赶过来了……对今后兽人会怎样,世界会怎样,您怎么看?」
「关于这个,好消息坏消息都有」
伊丽莎白嗖地竖起两根手指。
不需要搞得太郑重。没空给部下们做好心理准备,她一鼓作气把两个结论都说了出来
「情况有变。因为【异世界拷问姬】——爱丽丝·卡萝尔的失控与觉醒,世界再度陷入末日前夕。但恐怕,亚人和混血种已不再是敌人了
伊丽莎白断言道。部下们躁动起来。他们困惑着面面相觑,看来不明就里。这也难怪,毕竟他们之前还在跟亚人和混血种拼个你死我活。虽然爱丽丝本来是混血种方面的人材,但伊丽莎白对这个结论确信不疑。
(刘易斯已死的现在,爱丽丝认为自己『无家可归』。除了对父亲之外,她对其他人没什么执着心……再加上,她因一己私欲擅自动用了刘易斯制造的兵器,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事情。混血种不可能同意。但是,她『事实上搬出来了』)
在这背后散发着血腥味。【异世界拷问姬】把自己的同伙都弄成了『某种东西』。而且,爱丽丝想要的是『大家,所有人,全部,统统,一起死吧』。当她出动之时,想必混血种将最先成为牺牲品。正好在场的亚人也是一样。
纯真面前,没有例外。
所谓纯真,有时比任何东西都可怕。因此,伊丽莎白宣告道
「只能趁爱丽丝远在异地的现在了。【砂之女王】作为战力不可或缺。给你们『友好地继续打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但是,现在似乎不能靠兽人来交涉。既然这样……」
伊丽莎白一时停顿,深吸一口气。能不能办到还是未知数,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这正是代替【圣女】被留下的人的使命。
伊丽莎白勇敢有力地宣称道
「就由余去说服亚人和混血种吧」
新的『招来末日之人』出现了。既然『共同的敌人』出现了,正是休战的绝佳时机。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主意又卑鄙又滑稽,
但也是世界的真理。

  ***

尽管当时正处混乱当中,伊丽莎白还是掌握到了敌人的情报。
混血种的大本营依然设置在亚人的隐藏聚落。
这是因为有了【砂之女王】的庇佑,没有再转移的必要。
实际上,其他种族经历了历史性惨败而逃走后,也没再靠近过隐藏聚落。但是,其位置信息本身已经掌握。不怕遭到迎击的话,其实要转移至目标地点本身不成问题。
伊丽莎白押注于现场混乱,勇敢地传送过去。
但是,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却是异样的情景。
那是有别于之前的另一种地狱。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没想到,【砂之女王】……」
治安维持部队的部下们呢喃起来,声音中透着恐惧。
他们不顾伊丽莎白的制止,执意同行前往沙漠。伊丽莎白已经提醒过『后面将是逾越常识的战斗』,但部下们仍旧没有退缩。以琉特为代表,他们都害怕自己什么也做不到。但现在,他们唯有愕然。
隐藏聚落位在龙的墓场,整体被骨骼包围,入口设置了一件格外巨大的龙种头骨代替大门。但现在,面前趴着一尊更为巨大的躯体。
那平滑的表面勾勒出半圆形的样子,就像是沙漠中的沙丘。
硬质化的鳞片裂开了,从中露出拥有神奇弹性的肉。乌黑的血像油一样在沙地上铺开,就像从沙漠中截取了一片漆黑的圆。
其头部留下了形状奇怪的伤痕,就像一度被大举打开然后又关上的样子。
面对那凄惨的状况,伊丽莎白杵在原地,回想以前调查过的诗歌中的片段。
『超越了死亡留下来的』『光辉身影』『耀眼的您』
『挂着鲜红鳞片』『美丽的石头』『永恒的守卫』
【砂之女王】受民众爱戴、景仰,因此尸骨被利用了。
遭到强行驱动之后,结局便是如此。
在伊丽莎白他们面前,【砂之女王】『再一次死掉了』。
「准确说应该是,魔力的动力炉被确确实实地破坏了吧」
伊丽莎白注视尸骸的胸部,做出这样的断言。头部的伤痕不清楚,但致命伤本身是遭一击击穿。只要花足力气,哪怕是爱丽丝也会在反击之下被杀掉吧。
伊丽莎白挥开肩头沾满沙粒的黑发,点点头简短地说道
「原本向亚人提供技术的就是刘易斯,自然也对【砂之女王】的遗体做过分析。爱丽丝大概也一直在一旁,清楚其弱点。只要最大限度地使用『白骑士』的长枪,攻其不备,还是可以的吧……但头部的伤口堵上了,是失败过一次吗?」
伊丽莎白尝试靠近,但又把脚停了下来。黑血的表面冒着成千上万的气泡。她用趾尖戳破了一个,结果靴子被溶化了一点点。不难想象直接碰到是何下场。
琉特也摇摇头,劝诫式地讲道
「危险。以我们的力量,恐怕无法接近【砂之女王】的贵体」
「的确是啊。现在没有合适且高级的道具(tool),没办法去探索吧」
伊丽莎白皱紧眉头,叹了口气。她能召唤的一流魔法道具就只有『拷问刑具』。另外,要掌握【砂之女王】遗体的全貌本身就很困难。
和【森之三王】一样,不论看多少次都难以理解其正确的姿态。
有弹性的肉,宝石一样的鳞片碎片,胸部的凄惨伤口,泡在血海中的钩爪等,各部位印入了视野,但画面却连接不到一起。遗体的表情也看不到,都不知她第二次永眠是否安详。但是,【砂之女王】原本就『已经死了』。
生者如此思考,本就不过是无谓的伤感。
(问题应该是,留下来的人们怎么样了)
【砂之女王】已死,隐藏聚落的防御已回归于无。作为盾牌的武器已经丧失。但是,聚落明明处于危急状况之中,里面却鸦雀无声。
里头的惨状,恐怕远远超乎想象。
伊丽莎白做出这样的预测,但仍不动摇。她直白地低声道
「出发了」
「谨随阁下」
琉特做出回应。但伊丽莎白对他看也不看,径直迈出脚步。要不要跟来,是部下们的自由。龙种的头骨被她轻而易举地打开。
伊丽莎白笔直向前,部下们默默跟随。
就这样,他们进去了。
投身到等待着他们的混沌(仙境)之中。

  ***

那里是,尸体。
那里满是尸体,尸骸,遗体,还有尸骨。
像黄油一样融化的尸体,被撒上胡椒的尸体,坐在茶会椅子上的尸体,头被砍下来的尸体,溺死在眼泪海洋中的尸体,塞满屋子的尸体,从墙头摔落的尸体。
搞怪滑稽的尸体,数也数不清。
亚人族也好,混血种也罢,没有任何区分地被杀死。
【森之三王】进攻时也在混血种中制造了大量牺牲者,但绝非这种『搞怪滑稽的东西』。另外可以推测,混血在胜利后不久就把尸体『收拾』完了。
沙漠中焚烧尸体找地方埋掉并不困难。但现在,大量尸骨被弃置不管。
他们像物件一样被扔在那里,但另一方面,却又奇怪地得到慈悲对待。
所有尸骸上必定会摆上蓝色的花。
那是对死者寄托的一抹祈福。
而最为可怕的,正是那一抹祈福。
「这、难道……没有一个活着吗?」
「不清楚,逃掉的人应该很多吧。但就确认的来说,的确是的」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琉特的尾巴缩了起来。但是,他就算不问也应该理解,只是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而已。
爱丽丝的行动符合预想。
同时,又『脱离常轨』。
两人现在在【森之三王】袭击时免遭被烧毁的一个角落。但是,视野所及之处无人生还。不光那一间间住宅,包括之前兽人与人类混成军遗漏的地下设施的隐藏房间也都被打开。逃进去的人们同样惨遭荼毒。
伊丽莎白联想到自己的故乡。生活在高墙包围之地的人们,最适合成为『饵食』。在那里,伊丽莎白吃掉了大量的痛苦。尽管在这里很快便将他们送往死亡,但诉诸了相似的行为。
罪孽之深,无可估量。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
——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拷问姬】的鼓膜深处听到了令她怀念的憎恶之声。但是,此处连叫喊的人都没有。
同时,伊丽莎白想起了某位女性。
那位红蜥蜴头的贵人,阿奎那的妻子,莎缇丝巴丽娜·阿尔法贝德。她在提供『隐藏聚落』的相关情报时,还跟伊丽莎白立下了一个约定。
当时对自己投来的话,在伊丽莎白耳中重现。
『「宣称懂得爱的人,不会作践他人的爱」,所以你给我发誓。丈夫他犯下滔天大罪,我不奢求能放过他。但是,在找到我孩子们的时候,不要抛弃他们』『让他们受伤的情况……伤害他们的行为,我不能容忍』
(那个人要是知道了这样的惨状,肯定会无比哀叹吧)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浮现出些许阴云。但是,她以【拷问姬】的身份做出了判断。全灭也不是『糟糕的结果』。失去了【砂之女王】,与亚人跟混血种达成和解也就没什么价值了,而且还正好了却了后顾之忧。
但是,伊丽莎白野兽般的直觉告诉自己另一个答案。
(总有什么令人在意……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嘛?)
就在她伏下血红的眼睛,开始苦思之时。
黑白斑毛皮的犬头部下赶了过来。他不忘敬礼,竖着尾巴,用压抑着激情的口吻报告
「队长阁下,在上次战斗中半毁的神殿已确认完毕!好消息!模仿亚人纯血区建造的圣堂免受火焰直击,还被咒言所保护,现存。那里没有被强行打开的痕迹,请立刻出发!」
「明白了,走吧」
伊丽莎白当即点点头。她顺从自己的直觉,迈出脚步。
这里没有宫殿,取而代之通往神殿的道路刷成了红色,而且上面还用艳丽的色彩绘制了许许多多复杂的图案。那是描绘亚人历史的壮阔史诗画卷。
她鞋底一点点磨损着涂料走在上面,同时回想。
亚人的『砂之神殿』内装饰着黄金与宝石,设有六角形的圣堂。此处是与之相似的建筑。地下应该安置着圣遗物,以取代【砂之女王】的遗骸。门的开启方法,应该只有少部分亚人知道。
怀着些许期待,伊丽莎白等人抓紧赶往那边。
里面到底有没有幸存者呢?
他们有没有被恐惧支配呢?
就连这种事情都不清楚。

  ***

「这……里面也是全军覆没吗?」
到达的同时,伊丽莎白嘴里呢喃出最糟糕的预想。
周围飘荡着又甜有苦的味道。爱丽丝大概是觉得麻烦,放过了圣堂没有破坏,但取而代之往里灌了毒。被自己开发的毒杀死,这个下场对混血种而言十分讽刺,但也算妥当。不过,黑白斑的部下摇了摇头,提出不同意见
「残留气味的浓度有不自然的差异,圣堂周围相对较淡……这种流向不会自然发生,推测是什么人在内部采取的对抗措施」
「是吗,谢啦。余的鼻子闻不出来呢……去打开来看看吧」
伊丽莎白加快脚步。硬邦邦的脚步声在残留的骨头柱子之间反射。圣堂内没有反应。就在伊丽莎白等人大意之时。
嗙地一声巨响。
圣堂的门以平时绝不可能的粗暴方式打开。
某人如离弦之箭从里面窜出来。
那人将手中的东西向前刺,某种东西铿地一声嵌进狼头部下嘴里。接着,『他』对部下一记扫腿,顺势骑在了转了半圈摔倒在地的部下肚子上。
整套动作非常利落。但最关键的是『他』的武器,令伊丽莎白瞪圆了眼睛。
是火枪。
亚人擅长金属加工技术,火枪已进入开发阶段,但要流通仍面对诸多问题。现在仅有部分试制品为上流阶层所拥有。对方毫不犹豫地使用了那样的绝品,这即使在第一级纯血民众也绝非平凡之辈。
伊丽莎白再度观察『他』的样子。
这是个长着红蜥蜴头的亚人男子。细细的身体,金色的眼睛,还有红色的鳞片,让伊丽莎白感到似曾相识。
(这家伙……莫非……)
「全都不许动!让这家伙死也无所谓吗!」
「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阁下还活着吗!」
抢在伊丽莎白前头,琉特喊出那个名字。
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
不是别人,正是阿奎那与莎缇丝巴丽娜的儿子。
亚人族的容貌比兽人更加难以辨别,但看来是猜对了。
听到琉特的呼喊,『他』抬起头来。
兰德古鲁夫诧异地眯起了眼睛。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名字,认识我兰德古鲁夫?」
「余来回答吧。余接到了莎缇丝巴丽娜的委托」
「母亲?当真?」
「她要求将你保护起来。在【森之三王】进攻时,余等就搜寻过你的下落……然后,你冷静点,看看周围吧。这一带到处全是尸体,事到如今还有谁会加害你?敌人的话,早就扔下你们离开了。有点自知之明吧」
伊丽莎白冷彻地撂下话来。但是,这并非不过脑子的挑衅,因为她判断这样对莎缇丝巴丽娜的儿子有效。兰德古鲁夫表现出瞬间的愤怒后,挪开了枪口。
果然情绪激动也不会影响他果断判断。从骑在身下的部下身上离开后,他一度低下头。大概是判断伊丽莎白是领导人,便站到伊丽莎白的面前。
【拷问姬】红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绢丝质地的衣服上满是血迹。
突然,兰德古鲁夫颤抖着抛下了火枪,跪倒在地诉说起来
「来得好……来得好啊。请进吧,进来亚人族的宝地。平时绝对不会开放,但现在欢迎各位。此时正是危难关头……是真的命悬一线啊」
「怎么了?你振作点。究竟发生什么了?」
伊丽莎白撑起他。他现在害怕至极。但是,爱丽丝已经离开了。他害怕的是其他东西。兰德古鲁夫摇摇头,拼命地讲道
「我们,正要开始相互厮杀」
他用抽泣般的声音,开口说道。
伊丽莎白和部下们不禁面面相觑。

  ***

所谓绝望。
有时能夺走冷静的判断。
而且在现状下,『冷静的判断』已然根本不重要。
经历漫长的岁月,混血种向世界发起反叛。即便与一切为敌,他们依旧尝试实现愿望。但是,混血种遗忘了某个重要的事实。
【异世界拷问姬】并没有与他们相同的夙愿。
她所怀的,是仅仅对自己召唤者的爱慕。但是,她的确也喜欢过伙伴们,而这恰恰是悲剧所在。对于爱丽丝、刘易斯这两人而言,重要的人『全都应该一起去死』。在她看来,杀害就是对留下来的人的慈悲。
就这样,混血种的夙愿被『区区小孩子的悲伤』粉碎了。
而他们大部分人,被『温柔地』夺去了生命。
而最大的问题是——
(这是让『活下来的人们』,后面怎么做好呢)
整个世界都是敌人,无家可归,逃亡是屈辱,挫折乃实实在在的绝望。
叛逆以始料未及的形式迎来终结。
在忏悔、憎恶的尽头,梦结束了。
活下去的理由,已经从他们身上剥夺。
因此在圣堂地下,逃进来的混血种们高呼集体自决。当然,亚人族拒绝这么做。他们大多数人本来不过是人质,就算身为背叛之人,也有愿意迎接他们的祖国。他们没理由遵从。就这样,死亡与生存的渴望在闭锁空间内相互拮抗。
要问此时会发生什么,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残酷的互相残杀。
但由于突然到来的来访者,骚动暂且平息。在兰德古鲁夫的引导下,【拷问姬】进入这个逼仄的空间。而且她林勇现场人们的困惑,强行对双方作出指示。
地点在圣堂地下,一所为守墓人提供的小房间。
伊丽莎白携兰德古鲁夫与混血种代表坐到了一起。
生还者在地下更深处撒满玻璃质砂砾的石室中。那是仿照【砂之女王】的玄室打造的广阔空间。混血种和亚人中分别聚在一起,但几乎没有间隙。
关于总人数,伊丽莎白开口道
「粗略算来三百人左右吗……还挺多的啊」
「冲进地下的三百,逃到外面的也差不多……除亚人族外,混血种占了一半。这哪里多了?世界的反叛者只剩下一小撮了。但是……哎,对你们来说的确是可喜的结果吧」
初老的混血种答道。他长着人的眼睛,兽人的耳朵,亚人的脸。他两侧脸颊留有刀刃割出来的深深拘挛伤痕,看得出是播下脸皮时留下的伤痕。光这伤痕便透漏出他的绝望有多么深。但是,伊丽莎白『恬不知耻』地直话直说
「『还好吧』。余就简单说了。现在看得出连交涉的必要都没有,但还是想断绝后顾之忧。暂时休战吧,余答应将幸存者纳入余的保护之下。取而代之,余要关于『刘易斯的遗产』的情报——另外,还要把亚人族的幸存者交给我」
伊丽莎白讲出条件。不光混血种,兰德古鲁夫眼睛也眯了起来。对亚人族的要求似乎令他费解。但伊丽莎白确有这么做的理由。
就算是为了让形势稳定下来,也需要留下一些土产给亚人族以防他们背叛。
最为关键的是,有个令伊丽莎白非常在意的问题。
「余有事想问兰德古鲁夫。你父亲……阿奎那不在这里吗?」
「父亲?不,父亲的话,反叛发生后便与混血种们汇合,和我们待在一起。正因如此,他应该还给母亲留下过口信……我是这么听说的。事实上我也多次见过他」
「那他的尸体呢?」
「……等等,父亲的尸体没找到吗?」
兰德古鲁夫惊讶地问道。伊丽莎白点点头。
兰德古鲁夫以似是放下心来又似是感到困惑的表情接着说道
「父亲没有与我们一同逃离,选择引导纯血民避难直到最后。这么做无异于送死。虽说我对结果并不感到乐观,难道他还活着吗?」
「不清楚,『不认为能活下去』。但……」
伊丽莎白摇了摇头。难以想象阿奎那会抛下那片尸海,逃到外面。但是,伊丽莎白并没有见到阿奎那·阿尔法贝德的遗体。
他是曾对圣人直接下手的男人。
拥有『世界公敌』之气量的男人是否死亡,尚未确认。

  ***

当然,不可能对着尸骸一具一具地去辨认,但伊丽莎白有着另一份确信。阿奎那若面对死亡,肯定会留下某种痕迹。但是,连那些痕迹都没发现。
既然这样,他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不管怎样,余还有与莎缇丝巴丽娜之间的约定。你就跟余走吧」
「啊、好……唔。母亲她,究竟与阁下许下了什么约定?」
应该是知道莎缇丝巴丽娜的刚毅,兰德古鲁夫表情颦蹙。
伊丽莎白等待初老男人的回应。他作为混血种代表,一直拒不开口。但是十几秒钟过后,他动了起来。他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亚人种随你便吧……但我没什么情报能给你」
「原来如此?都这步田地了还要坚持是吧」
「不,事情很简单。就是『没有情报』而已。关于【恶魔之子的孩子】,刘易斯已经讲过了。关于『固定炮台』,就诚如所见。这些根本不足以当做换取自身安全的筹码。我们的野心已经破灭,夙愿也已挫灭……事已至此,也就到此为止了。仅此而已」
「你这是什么意思?」
「捡了条命呐,亚人种。他们你就带走好了,但我们要葬身此地」
他淡然地告知道。伊丽莎白品味男子的发言。他绝对没有自暴自弃,只是冷静地决定了自己的葬身之处,决定『死在这里』。
伊丽莎白挑起一边眉毛,在桌上撑起脸问道
「这是混血种的整体意见?」
「你是不会懂的。绝望岂能遗忘?『见过人被杀死吗?』」
对【拷问姬】这么问,显得无比荒唐。但男子像中了邪似地接着说道
「『见过人被卖掉吗?见过人被侵犯吗?见过人的尊严被剥夺殆尽吗?见过人被打落绝望的深渊吗?见过人被活生生地肢解吗?』」
见过不受任何良心苛责,将人当做祭品吗?
见过打着正义与信仰的旗号,把人献祭吗?
不能饶恕。不论肯意饶恕,哪怕神肯饶恕,哪怕那些死者肯饶恕。
「——『唯独我,决不饶恕』」
怨念经老人之口罗列出来。伊丽莎白明白,这些并非他自己说的话。
这些事情『另外的某人』讲过的东西吧。混血种男子呼了口气,一如预料地接着说道
「这是刘易斯曾经只讲过一次的话。我们跟随了他的怨恨,欢迎了由那份憎恶召唤而来的【异世界拷问姬】。结果便是这样。『直至我们胜利或败北的那天,我们会竭尽所能一直杀戮下去』,已经连那个必要都没有了。那个姑娘会杀绝一切。不论谁,全都在劫难逃……所以,谁会了为了临死前的挣扎,而去抓住曾想杀掉的人的手?」
「琉特,喊话吧」
伊丽莎白也同样没有直接回答。她对琉特做出指示。
琉特领会地点点头,离开房间后前往地下石室。
他拉开嗓门,向群众呼喊
「混血种中有要和我们离开的就过来!我们承诺,不杀你们!」
没有反应,只得到沉重的沉默。昏暗的底层,是愤怒与绝望的气息在蠢动。
伊丽莎白再次深深体会到,他们对世界的憎恶就是如此之深。
另外,由于反叛已确定失败,他们将破坏的渴望转向了自己。
伊丽莎白心想,换做是櫂人,这时候应该会选择说服吧。他定会费尽口舌想要解救这些遭受凌虐的人们。濑名櫂人就是那样的老好人。
但【拷问姬】不是他。
伊丽莎白『一派轻松』地站起身来,咕噜一下转过身去,宣告道
「好吧,想死就尽管去死吧。打扰了。亚人族余就带走了」
「……我们能得救吗?可是,只有我们实在……」
兰德古鲁夫以透着罪恶感的声音呢喃起来,但伊丽莎白没有理会。
【拷问姬】本就是施虐方的人类,做不来那种圣人般的事。事到如今再让受伤之人相依相偎也是平添滑稽。伊丽莎白不会回头去看怨恨世界的人们。
【拷问姬】一边迈步,一边宣告
「『想结束』的心情,余不否定。你们的憎恶、梦想,就终结在这里吧」
憎恶、悲伤、愤怒、绝望、杀意、艰辛,全都会结束。
终结将不由分说地来临。那是一种救赎。
尽管可悲,也值得悲哀,但死亡的确是终结的形式。伊丽莎白无法否定。宣讲本不存在的希望,也不过是欺瞒。
不过,她转向兰德古鲁夫,淡然地说道
「枪放下吧。用刀具自决,失败时将很悲惨」
「啊,好,明白了。我自己的和同伴们的都尽量留下吧」
他连忙同意,然后将贵重的武器收集起来,堆在小房间的角落。
治安维持部队的部下们开始将亚人族带往外面。
各处传来放下心来的叹息声。初老男子也告知混血种们不要阻挠。
伊丽莎白向他们看了一眼,果然毫无反应。姿态各异的人们,拒绝回到今后的世界。她留下选择死亡的人们,也登上台阶。
但就在此时。
吱轧吱轧……
她听到一切都在轧轧作响的声音。
圣堂考试剧烈摇晃,大量碎片从天花板上掉落。玻璃质的砂砾被摩擦,发出哭泣一般的尖锐声音,就像是末日再度降临一般。但是,爱丽丝现在过来还太早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伊丽莎白感到困惑。
瞬间,混血种男子一副明白了答案的样子,瞪大了双眼。他嘴大大地张开,放声大笑,丑陋的伤痕跟着蠕动起来。那叫声就像不祥的鸟在尖叫,在地下回荡开来。
「对啊,对啊,对啊!你是那么的……夺去了那么多,又来给与吗!可爱的孩子啊!死亡、死亡、死亡!连我们的理想都彻底无视,给予平等的杀戮!」
那声音堪称愉快。男子就像理智断了线一样,继续嗤笑
混乱之中,伊丽莎白回想起来。
那一天感受到的,压倒性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爱丽丝说的话在耳畔重现。

『只是绝望出动了喔』

——对世界还有什么期待?
她的声音,就像是嘲笑。

  ***

远处传来以前也曾听到过的咆哮。
虽然有几个声音,但其实是一个声音在叫喊。
死吧、死吧、死吧。第二次的时刻到来了。我的眼睛发现你们了。
天摇地动,主将以火焰,让审判之日再临世间。
那日是震怒之日。
灾难与不幸之日。
莫大的叹息之日。
亦是主苏生之日。
兰德古鲁夫和琉特想从碎片之下保护伊丽莎白。伊丽莎白甩开了他们,跃出圣堂。于是,她目睹到一连串的变化。
天上下起黑血的雨。毒液烧灼砂砾。结晶像伸出触手一般,鳞片堵住了伤口。
在远处,庞然大物浩浩荡荡地起身。那是死去后,又被启动,然后再度死去之人。
【砂之女王】第三次动了起来。但是,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眼珠上下左右咕噜咕噜地蠢动。
『那眼睛丧失了理智』
那是『死者』身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伊丽莎白由此看出了本质的不同。
(那里面的,不是【砂之女王】!)
试想一下就会发现,爱丽丝半吊子地破坏掉【砂之女王】本就很奇怪。
【砂之女王】是优秀的兵器。但是,魔力属本人的性质,延续了对亚人族的母性。
对爱丽丝来说,那种性质只能是障碍。但是,【砂之女王】作为破坏装置具备很高价值,只杀掉的话太浪费了。既然如此,要么完全破坏它——不然就只有『改变』它。
所以,爱丽丝要怎么做呢?
伊丽莎白脑中浮现出恶魔般的答案。把发条式人偶身上开个洞,然后把一部分替换,然后安装回去。也就是说,应用在人造人(Golem)体内埋入灵魂的方法。
【砂之女王】的遗体,之前本就是由与石头人造人(Golem)相似的机制驱动的,能够在其体内装入灵魂。爱丽丝身边,应该也有混血种实验用的合适道具(tool)。
另外,她那『搞怪滑稽』的魔法与『人偶游戏』相性好过头了。
这个世界的魔法师所难以跨越的难题,爱丽丝达成了。她通过在【砂之女王】的遗骸中装入新的灵魂,彻底改写了其魔力的性质。之后便是时限式。灵魂适应后的身体将再次驱动,然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坏掉。但在坏掉之前,恐怕会反反复复一直破坏下去。
此时产生新的疑问。
她往里面装了『什么』。
『那个』的自我很碍事,先破坏掉吧。就算这样,还是有能力自主决断的聪明人合适。
那需要的,正是『成为世界公敌的器量』。
在废屋的狭窄房间里,伊丽莎白张开嘴。
但在此前,追上来的琉特叫喊起来。
他以野兽的敏锐读到了气息,向远处的身影咆哮
「阿奎那·阿尔法贝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坚信自身正义的男人,
被弄成了凄惨的祭品。
作为【砂之女王】新的,坏掉的脑袋。





—— 3 赴死的出击 ——

阿奎那·阿尔法贝德瞧不起英雄。
他自少年时便喜爱读书,并知道『英雄』的概念。
在诸多故事中,他们总以光辉形象出现。读到相同故事的人们,大多数都会萌生向往之情。但是,阿奎那理解现实。没有什么英雄,不存在救世主。
因为,调查越深入就越能看出,亚人族的未来是多么黑暗。
在漫长的历史中,亚人族排斥混血,建立了阶级制度。其实总结来说,当初『并没有什么意义』。对于纯血,看得出是贵族式的固执,但因此可说是愚蠢的策略。但是,除了坚持到底之外已然别无他法。一旦放松,反弹将一口气袭来。纯血的固执将崩溃,说不定『亚人族』的定义本身都将变得模糊。搞不好国家首脑都会被其他种族血统浓重的人给取代掉。毕竟,亚人族的出生率成减少趋势。只是遭到恶魔破坏『也倒还好』,但今后人类将成几何级数增加,这个事实同样是份重压。
要么毁灭,要么伟大。
如今,亚人族只有这两个选择。
阿奎那做出了判断,然后成为纯血主义者。
正因如此,他讨厌英雄这个概念。
每当在各种故事中听到,他都会在心底里瞧不起,觉得荒唐愚蠢。
那种东西,现实里不存在。
若真有人来矫正世间的不公,那么在种族的窘境暴露出来之前就会把差距修正吧。
讽刺的是,阿奎那如今成为了『纯血主义者』,以自身的存在证明了英雄不存在。他以自己(某种意义上,如同反派人物)体现了现实世界中英雄的缺失与无意义。这个世界,既没有高洁的英雄,也没有传说中的勇者。
本应如此才对。
但面临『末日』,阿奎那看到了英雄。
思念着稀世罪人【拷问姬】的少年,明确地创造了一场奇迹。
另外,阿奎那还目睹了一场高洁的死亡。那是场愚不可及的终结。但是,他吐露出『想要一颗星星』的纯真心愿,临死都毫不动摇坚信着神明,那身影是那么美丽。
阿奎那·阿尔法贝德瞧不起英雄。
但对愚者——有时就不一定了。

「所以,我曾想至少成为那样的人」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吧」

  ***

为了用起来方便,【砂之女王】的脑袋被替换掉了。
里面装进了一个可悲的男人。
阿奎那本是想要守护隐藏聚落中纯血民的人。但是,他的灵魂被装进【砂之女王】里面,遭到了扭曲。他的自我一定在事先就被破坏掉了。但就算没有事先破坏,一旦被强行塞进不合适的容器中也会坏掉。更何况,那身体还是超出人类智慧之物。
幸存的亚人族与【拷问姬】,随时被烧死都不奇怪。
基于这样的判断,伊丽莎白冲出了聚落。她化作一阵风穿行在燃烧、崩塌的瓦砾之间,从头骨大门飞跃而出。
她打算从近距离向【砂之女王】施以猛烈一击,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将对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但是,伊丽莎白根本没空施展拷问刑具。
【砂之女王】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举动。
『Gu…………GuRu…………Gi………Ruru………Rurururu……Ru………gi…………』
随着不可思议的叫声,【砂之女王】垂下了头。
她用长长的舌头舔舐自己身上滴落形成的血海,迸发出黑暗的魔力,血海表面点燃火焰。
【砂之女王】开始将身体沉入那黑火之中。
她的脑袋——阿奎那的破坏冲动,似乎没有指向亚人的隐藏聚落。
「原来如此……坏掉了还能作选择啊」
伊丽莎白低声呢喃。她识破了黑色血海中施加的魔法。
【砂之女王】打算以不同于人类的方法移动。阿奎那是纯血主义者,考虑到他无意识下的冲动,可以轻易预测他要去的地方。
只能是『对纯血威胁最大之人』——人类的领土。
(【砂之女王】的传送开始了。以人的力量难以半途阻止)
伊丽莎白瞬间作出判断,冲向漆黑血海。
她生成漆黑之暗与红色花瓣的漩涡,在飞奔之中从漩涡中心抽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EXECUTIONERS Sword of Frankenthal〉』,猛烈地将剑挥下。
伊丽莎白,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大量的血,洒在干燥的沙地上。
她没有立刻堵住伤口,将溢出的鲜红撒向那漆黑血海。
海面开始翻腾,就像水中混进了毒。
「————『生成〈La〉』」
【拷问姬】向其中写入平时不使用的魔法,干涉【砂之女王】的传送术。
【砂之女王】使用的血量,比兽人们从本国传送【森之三王】时要少,也没有使用周密的咒文进行加强。伊丽莎白针对其脆弱性,顺利进行了干涉。
【拷问姬】成功让目的地相位产生偏移。
【砂之女王】没有发觉,钻进黑暗之中。
就在巨大身躯彻底消失的瞬间。
黑海周围的大地猛然开始活动,沙子就像被蚁狮陷阱吞没一般向空洞中心坍陷。流沙卷着复杂的漩涡,落向漆黑的深处,黑海被逐渐掩埋。
由于少了只胳膊,伊丽莎白险些失去平衡摔倒。但琉特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她的肩膀。
「嘿!」
随着谜样的吆喝,伊丽莎白被拉了回去,不过琉特因为反作用过大而跌坐在地。他变成中了陷阱的蚂蚁,被流沙卷进去。伊丽莎白不焦不躁地用魔法取出绳索。她先系紧左臂进行止血,然后将绳索另一头投掷出去,缠住了琉特的尾巴,像钓鱼一样拉紧绳索。
「得救了呐!你还不赶快回来,琉特!」
「惭愧!感谢搭救,但,疼疼疼疼疼」
引以为豪的尾巴被紧紧逮住,琉特疼得快哭出来。最后,他勉勉强强爬了上来。
这时候,红蜥蜴头亚人突然现身。
「两位没事吧……看来不该问呐!」
兰德古鲁夫。伊丽莎白很吃惊。他似乎没有选择和纯血民们一起躲起来,看来此人很重情义。兰德古鲁夫帮琉特站起来,接着在被流沙吞进去前捡起了伊丽莎白的手臂,递了过去。他有些提心吊胆地说道
「你是魔法师,应该能接上吧?我们赶紧逃吧!」
「动作真快啊,谢过了。出发吧!」
伊丽莎白解开绳索,强行将伤口吻合贴在一起。她一边按着接缝,一边和兰德古鲁夫与琉特一起退后。拉开距离后,她转过身去。
然后,伊丽莎白不经瞪圆了眼睛。
黑海与火焰,都在她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耸立着一座六角形的砂塔。它的形状与亚人的圣堂相同。接着,那塔就像被敲击过的砂糖糖果,先是端部开裂,随后一鼓作气彻底崩塌,卷起干燥的黄风。
之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忽然,兰德古鲁夫跪了下去。他大概听到了琉特的喊声,空洞地呢喃起来。
「父亲……【砂之女王】陛下……怎么会出这种事……我……」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琉特。两人只是继续盯着前方。
就这样,【砂之女王】消失到了人类的土地。
为了带去,新一轮致命性的破坏。

  ***

灾难要来啦,
灾难要来啦,
降临在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头上。
正如天使的宣告,名为【砂之女王】的灾难开始移动。本来,人类的土地应该已经化为燃烧的焦土,但转移地点受伊丽莎白的干涉,被变更成了东部山脉。那附近没有人家,也没有可利用的资源,是个远离人类生息区域的地方。
人类可以说赢得了应对的时间,但进攻本身难以阻止。【砂之女王】中途停下的希望也很渺茫,毕竟她的伤已经填补完毕。
其内部,仍留有足够将一切破坏殆尽的魔力。
坏掉的玩具修好了,于是拧上发条继续活动。
人类面临又一场绝境,该怎么办呢?伊丽莎白拼命思考。
(只能再度将魔力动力炉破坏掉吧……虽然有鳞片,但弱点之前就已经判明。尽管严峻,也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吗……可恶,好歹这要是最后一战也好啊)
伊丽莎白这样想着,咬紧了臼齿。调动包括【圣人】在内的一切战力的话,胜算很高。但是,接下来还要面对【异世界拷问姬】。在同【砂之女王】战斗途中,爱丽丝很可能会出现。人类实在没有力量同时对抗这两个敌人。
真到那时候,毁灭将无可避免。
【砂之女王】必须在这里确确实实地杀掉。
同时,伊丽莎白回想濑名櫂人『真正的口信』。
「蠢货——都这种情况了,还要怎么相信」
伊丽莎白浑身沾满自己的血,呢喃着。
她像个年幼的孩子,注视虚无的半空。但是,她摇了摇头。
没空沉浸在无谓的思考中,必须抓紧时间赶回王都,将现状传达给王。周围正好也洒满了她的血。就在伊丽莎白准备绘制传送阵时。
琉特用格外低沉的声音嘀咕起来。
「原来如此,命运是这样转动啊……既然如此,我们兽人的混乱或许也是因此而产生的。为了做出不后悔的选择,对自己的生命深深思索」
「怎么了,琉特?怎么连你都说起这些不安分又混乱的话来了?」
这番似是掩盖了真意的言语,不像他的风格。伊丽莎白难免也有些担心。
琉特抬起澄净的双眼,把背脊挺得笔直,严肃地说道
「我无法保证,伊丽莎白队长阁下。但是,世界再度面临危机,末日已近在眼前。既然兽人和亚人是曾经的盟友,想必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伊丽莎白本想反问,但随即作罢。琉特的眼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气魄。而且,他紧紧闭上了嘴,明确地拒绝回答。
在身旁听到这番话的兰德古鲁夫,也摆出了十分相似的表情,默默地攥紧拳头。兰德古鲁夫似乎也不愿将心中所想讲出来。
伊丽莎白无可奈何,只好旋踝离去。花瓣抛洒开来,她展开传送阵。艳丽的红色凝固,开始形成障壁。障壁外头,琉特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们目送伊丽莎白离开,直到最后一刻。
此时的他们身上充满了某种悲壮的决意。

  ***

「——事情就是这样,【砂之女王】行动了。为实施迎击,需求战力」
返回后的第一句,就是这样的话。
地下陵墓内,王族用会议室的圆桌前。
一进这个狭窄的房间,伊丽莎白马上陈述情报。
最后,她以传达敌人将发动新一轮进攻,总结了报告。
在她面前是麦克劳斯及其近臣,然后是有力贵族与最高司祭代表,以及伊莎贝拉。伊莎贝拉表现愕然,看来有关【圣女】的死及爱丽丝的事情,还没有跟他们磋商。
这也难怪,毕竟对于人类社会,【圣女】是长久以来教会信仰的基础。但是,那位圣女选择将自我牺牲贯彻到底,迎接死亡。会议不出现纠纷反倒奇怪。
伊丽莎白在带回的情报中,投下了新的炸弹。
屋内的气氛顿时飘散起世界末日的阴影。
突然,一位最高司祭站了起来。他是站在稳健派与重塑派中间立场,相当年迈的人物。他抬起枯树枝一般的手指,缓缓指向伊丽莎白。
「怎么了?有话想说麻烦简洁点」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司祭控诉起来,满是皱纹的脸颤抖着。伊丽莎白理解地点点头。
这就是极度混乱之下冒出的指责吧,但不无道理。伊丽莎白也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竟然留了下来。但是,【拷问姬】作为棋子而言更适合长久作战,这也是【圣女】本人的判断。事情大概仅此而已。但是,这位最高司祭似乎不愿这样接受。
他绯红的衣衫摆动起来,情绪激动地讲起来
「为什么【圣女】大人要消失,【拷问姬】却活着?稀世大罪人存活下来,给我们报知灾难?现在还不迟,你还不飞到【圣女】大人身边,代她去死」
「竟想自残战力,看来相当错乱啊。恕我失礼处置」
随着礼貌的话语,一拳打在司祭脸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猛然变得变得扭曲。
与那口吻截然相反,相当出色的暴力。
行凶者是伊莎贝拉。银白飘摆,她收回拳头。不过看来她极力地手下留情了。
司祭也只是打了个趔趄。另一位最高司祭撑住他的肩膀。这位最高司祭是稳健派出身,是戈多·迪奥斯的弟子之一,也是恩师殒命后继承其地位的人物。
司祭长发摇摆,摇了摇头,平静地讲道
「镇定下来。此刻正确的是维卡阁下……伊丽莎白·蕾·珐缪,你方才如同告知灾难的使徒,说【砂之女王】已经出动对吧?换而言之,【砂之女王】选择协助【异世界拷问姬】胡闹吗?」
「严格来说不对,但整体情况说来话长,余事后再用文书提交吧……总之,『她』现在正朝着人类的地盘过来,不破坏一通恐怕不会停下」
「圣骑士与司祭集合起来炮击,不仅负担很大,火力也不够吧……哪怕暂时撤掉王都防卫,也只能派遣诸位『圣人』了。『她』的出现位置,弄清了吗?」
这次是麦克劳斯提问。他还是老样子,表现出一副冷静的态度,但实际上大概还在偷偷按捺着恐惧。他残有稚嫩的瞳眸深处,透露出难隐的畏惧。可是现在,他已无余力去管那些。伊丽莎白无视他的感情,单单回答王的提问
「嗯,知道。余最大限度地偏移了相位。问题是……」
「后面还有【异世界拷问姬】,是吗?想以尽量少的牺牲平息事态……但是,对手是死过三次的【砂之女王】,对我等而言恐怕很艰难啊」
接着,伊莎贝拉这样说道。
伊丽莎白点点头。为了击退迫在眉睫的威胁,只能倾尽全力。顾虑后面的事而先死掉的话,同样没有意义。为了人类的生存,迎击必须成功。
后面可以开始商讨圣人出阵的相关事项了。
气氛紧张得就像快要绷断的弦,尽管能听到声音,但感觉整个房间犹如沉到了水底一般静谧。
此时,响起门被猛地打开的声响。
「麦克劳斯王,出大事了!」
又有一个异类闯进房间。他是一位本来守在通讯装置面前的文官。这次又怎么了?所有人向他投去僵硬的视线。在这样的气氛中,文官兴奋不已地叫喊起来
「接到亚人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阁下,兽人瓦列夫卡·乌拉·赫斯特拉斯阁下——两位的通讯!得到皇族许可,双方组成了混成军」
「兽人和亚人,一起?」
「而且身负重伤的【森之三王】大人也开始进军,计划对抗【砂之女王】!」
现场顿时躁动起来。
同时,伊丽莎白明白了琉特那番话的含义。
(兽人们选择了理解)
【砂之女王】的脑袋,由坏掉的阿奎那充当。既然如此,他在干掉人类之后,恐怕会出于对纯血的固执继而袭击兽人。若人类胜利,后面等着的将是爱丽丝的虐杀,而兽人中最强的【森之三王】不适合与『渺小的老鼠』作战。
换而言之,兽人一旦失去人类这个盾牌,也将走向灭亡。
明白了上述这些条件,这样的判断便接近于最好的选择。
(任谁都不想死)
但是,还存着几位人物,站在哪怕践踏自己也必须守护他人的立场之上。
背负一切之人定然要承受寂寞和悲伤。即便如此,【森之三王】依旧选择为民众而行动。
在充斥着困惑的骚动中,唯有伊丽莎白坚持沉默。
文官将手贴在腹部,飞快地讲起来
「继续传达通讯!『我等既为亚人长久以来的盟友,在此取下友人首级亦责无旁贷。愿与新朋友人类,一同对抗【异世界拷问姬】。然后——」

『这是【森之三王】
「赴死的出击」』

为了广大苍生,他们前进。
一边留下贵重的,血的河。

【森之三王】的宣言响彻屋内,之后静静消弭。

  ***

来吧,高唱凯歌。
死亡的后面有什么。死亡的尽头有什么。死亡之后是什么在等待。
不是虚无,不是悲剧,不是绝望,不是终结。
是生在等待。我们的死,蕴含着生命。
既然如此,在拔剑的那一刻起,胜利便与我们同在。
因此,高歌吧,高唱我们的凯歌。
高唱死尤传唱的歌。
高唱诸王的凯歌。

无数士兵齐声高歌,汇织的歌声响彻四方。
伊丽莎白明白,这是凯歌,也是送葬进行曲。
士兵们全都正确理解【森之三王】所做选择的含义,并尊重诸王守护子民的决意。同时,这也是对他们赴死觉悟的选择致以哀悼。
士兵们步伐沉重继续向前。湿哒哒的进军之声,在森林中响起。此处是死地,他们肯定做好了丧命的心理准备。即便如此,依旧没有任何人停下脚步。
这庄严行列的领头人,由兰德古鲁夫与瓦列夫卡担任。两人的决断与行动都十分迅速果断。他们身先士卒,得到了其他兽人皇族的许可,站在了死亡线上。
然后在出阵的士兵之中,也有琉特的身影。
「你那番话说的就是这件事了吧。这是余等应当欢迎的选择。但是,国家正直混乱当中,三名王做出死的觉悟选择出战,还真能得到同意啊」
「哇,伊丽莎白队长阁下!怎么连阁下也在这里?」
「余说你啊……听过那则报告后,你怎么会认为余不参战?莫非觉得有半点可能?昂?」
伊丽莎白吓唬琉特,而琉特尾巴膨胀起来。看来琉特真被吓得不轻。还是老样子,不知该说他不懂看气氛还是不够机灵。
尽管这是一片未开垦的山林,但在穿行于树木之间没有不便,视野也很开阔。森林里湿润的风拂过伊丽莎白的脸颊。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铁锈的气味。这全都是【森之三王】一路扫倒树木,碾平地面前进所带来的影响。
而且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附近一带。
琉特暂时脱离兽人的队伍,和伊丽莎白一起转移到树影下。
他陈述出自己对现状的见解
「正因为正直混乱当中,所以才要这样……原本众位皇族意见出现了分歧,但对毁灭的恐惧是一致的。因此,他们只有挥泪接受【森之三王】大人的决意。最重要的,还是【森之三王】大人的威光」
「为了子民,为了未来的生命,王以重伤之身出战,是吗……简直就像神话呐。真乃一副美丽悲壮的画卷。的确,没有人不为之震撼」
伊丽莎白眼睛眯起来。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憎恨着『英雄传』。
因为以可喜可贺的结局来谢幕的神话,都是为了隐藏原本的悲剧。英雄的人格也将被改写得面目全非。但同时,她也承认。
美丽的故事中,蕴藏着推动人的力量。
这一幕,也的确值得悠久传唱。
伊丽莎白他们,即将目睹传说。
她就像要挥掉甜美的幻想,摇了摇头,然后冷静地开口说道
「人类方有【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及六成圣人参战。预备人员有余下中的两成及珍妮·德·蕾、伊莎贝拉·维卡两人。但是,最适合迎击的人,拉·缪尔斯与拉·克里斯托弗已经不在了……余虽然会上最前线,但基本上只是辅助【森之三王】。希望你也能么想……这件事应该也经过通讯兵传达给瓦列夫卡了」
「明白了。【森之三王】大人,兰德古鲁夫阁下,瓦列夫卡·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也都预计到了。既然这里是兽人与部分亚人的死地,我们便高唱凯歌与送葬曲共同前行……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若是在场,肯定也会这么说」
「是吗。那就好……话说琉特啊」
「什么事?」
「不准死喔」
伊丽莎白简短地叮嘱道。琉特目光露骨地游移起来。伊丽莎白半认真地朝他屁股踹了一脚。琉特差点重重地撞到树上。队长开始教训起自己的部下
「白痴!你还有孩子啊!余虽然会单独行动,但也准备根部下们一起行动呢。余可没打算让你们被杀死……不准死,这是命令」

这番话完全不像【拷问姬】的风格。伊丽莎白自己都感到滑稽。即便身处此等困境,依旧没有谁是该死的人。
最关键的时候,『这关系到后面的战斗』。
不能让这个男人死在众人高喊的口号之下。
琉特的目光本来继续游移,但一提到孩子的话题表情就变了。他深深颔首。
「嗯,我不打算无所作为地送死。我发誓,哪怕是为了艾茵」
这话听着总觉得不吉利,但注入了不灭的意志。
伊丽莎白打算继续忠告,但发声之前,空气剧烈地震动起来。
号角,吹响。
高高地、高高地……
如同天使吹响的一般。
它告知人们
灾难来了。

伟大的,坏掉的女王,现身了。





—— 4 女王的变质 ——

那么,这里谈谈一桩后悔事吧。
琉特是个粗鲁、笨拙、情深义重的人。他珍视妻子与同伴,这也是兽人的秉性。但是,琉特也会根据自己的信念去行动。保护不了重要之人,不配作为雄性。那种人是兽人的羞耻。对此,琉特坚信不疑。
但是,他曾背弃自己的信念,犯下大罪。
他把绝对要记住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
曾经在世界树,他心想。
绝不能忘记濑名櫂人的笑容。
不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能忘记。
可是,琉特却忘记了。不止忘记了这件事,简直遗忘得太多太多。
来讲讲吧。
讲讲濑名櫂人本来是怎样的人。
这是琉特以前在兽人国确认到的情报。濑名櫂人在异世界遭到虐待,最终被杀。之后,他被【拷问姬】召唤,成为其仆从。本来濑名櫂人不过是个无力的少年,是个没有得到任何人庇护,成为了牺牲品的可悲孩子。
然而,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事实。
保护这个世界,原本完全是大人们的职责。
琉特他们将名为世界的重担,让一位少年背负了起来。这份重担,原本应该由身为军人的自己来背负。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琉特呼喊了他的名字。
听到透着忏悔与后悔的叫喊,濑名櫂人没有回应。
他,只是……
好像很伤脑经地笑了笑。
短暂的苦恼之后,櫂人做出了回应。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奋力地挥起手。那个动作的含义,不论在濑名櫂人的世界还是这个世界都是一样的。正因如此,琉特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面前,櫂人拼命地一直挥手。

然后他说
再见。

那时的事情,琉特不曾忘记。
这次真的,一日也不曾忘过。

  ***

总有一天,肯定会有人一边弹着竖琴一边传唱。
啊,『渺小的人们』啊,睁大眼睛吧。
想象吧。在被扫倒的树木中间,有四位伟大的王。
他们的尊贵、美丽、无限光辉,我等无法想象。
——雌雄同体的【森之三王】与【砂之女王】。
双方都浑身浴血。而且女王跟王不同,连理智都已丧失。她的眼珠朝着不寻常的方向蠕动,但唯独杀意明确地投向了碍事的人。
【森之三王】作出回应。古狼仰对天空,白鹿踏下巨蹄,大鹰张开双翼。
诸王与女王一齐张开了嘴。
四个声音如雷鸣般撕裂天空。
声音随即便超过了人类辨识的音域。但就算人类已经听不到了,【森之三王】的咆哮仍在继续。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正唱响哀歌。
盟友的遗体,终于连脑袋都已经坏掉。他们若不是在感叹这个事实,那又能是什么呢。
可是他们深深的悲伤,得到的回应却是火焰。
【砂之女王】的魔力扫射与『固定炮台』相似。在她射线上人,只能接受被烧杀的命运。
但间不容发地,大鹰挥舞受伤的巨翼。随着横飞的血沫,卷起一阵狂风。热量与冲击被被击散,消失了。接着,古狼踢向大地。
山在震撼,大地开裂。
兽人们预先做好了承受冲击的准备,但所有人仍旧丢人地摔倒在地。一旦掉以轻心,搞不好就会有人丧命。各个地方传出提醒声。而这个时候,古狼身体滞空。
一个黑影高高地飘在空中。
他遮挡了太阳,洒下了血雨。
古狼向【砂之女王】挥下手臂,但爪子被鳞片弹开,折断一半。
断爪在空中飞速旋转,落在军队中间。
「掉下来了,掉下来了,回避!哇啊啊啊啊!」
剧烈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但幸好没有人被爪子刺穿。只是,一只远远超过士兵身高的爪子耸立在地上。所有人都用耳朵与尾巴表示出他们的畏惧。
白鹿将巨蹄朝向【砂之女王】。
王准备踩过去,将体重施加上去。地面震撼,山体开裂。【砂之女王】打了个滚,但蹄子没有偏离。女王身体边缘被重重踩踏,部分鳞片微微翘起。
「捕捉目标,开炮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随即,传来熟悉的喊声。
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就像曾经的阿奎那那般,下达指示。
炮击纷纷执行。架设在山体斜坡上的大炮迸发出火焰。这是活用亚人搬运技术的高超工作。执着而不留情面的攻击,能让人体会到炮击手的顽固以及某种意义上的恶劣本性。那些赞同阿奎那的少数人,就如同亚人本性的典范,动作没有任何冗余。从炮身之中飞出并非炮弹的东西。
那些是涂上了【森之三王】血液的银质鱼叉。连续命中后,十多支鱼叉被鳞片弹开,但有三支刺进了翘起的鳞片下面。
古狼抓住鱼叉链接的锁链,不遗余力地挥舞起来。
【砂之女王】的巨大身躯浮到半空中,呼啸着飞了起来。若被那庞然大物直接砸中,士兵们肯定无法安然无恙。古狼在锁链断裂之前将女王的身体扔向旁边的山间。随即响起全身骨头因自重碎裂的声音。但是,【砂之女王】没有痛觉。
掉落后,【砂之女王】缓缓起身,鸣叫起来。女王正确的全貌仍旧看不清楚,但伊丽莎白的直觉能够明白,那身体几乎没有受伤。
不过,一片鳞片彻底剥落了。
瞬间,伊丽莎白低声呢喃
「————『千钉炮〈Nail Gun〉』」
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呈螺旋状奔腾,空中出现足有细柱大的锈钉针。本来的话,最好能够击穿魔力的动力源,但【砂之女王】身上的鳞片令期望无法实现。伊丽莎白集中攻击【砂之女王】肉裸露出来的部位。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发出连续的响声,黑色的血从钉针的间隙中笔直喷溅而出。虽说没有痛觉,但似乎知道体液丧失,【砂之女王】发出痛苦的叫喊。
轮唱之声与之交叠,唱响起来。
『啊——Aa──啊──Ah──Ah·Aaaaaaa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响起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庄严的声音。它似圣歌,又像悲鸣。
鸟群、大群的鱼、七色的光、血之滴,朝【砂之女王】一齐释放。以伊丽莎白的钉针为标记,大量的神圣生物命中、爆炸。肉被炸飞,大量的血染遍了周遭。伊丽莎白简短地点点头。
【砂之女王】的血液蕴含魔力,光是能让血洒出来就对兽人方面有利。
「如果可以——真希望就这么流干」
【拷问姬】见攻击有效,便继续打出钉针。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的声音接连不断。伊丽莎白将伤口刺破、贯通、击穿。
「右上二段第五枚——调整完毕!射击!」
同时,兽人们行动起来。他们趁着【砂之女王】驻足之际,已经将大弓调整完毕。他们谨慎地瞄准鳞片的间隙,射出箭矢。
其威力不及炮击,但可以做到细致的狙击。弓箭上涂上了『最终决战』时使用的『从兵』的毒。【砂之女王】是遗体,毒估计几乎不会对肉体运作本身造成影响。但是,强烈的腐蚀开始了。周围鳞片的一部分溶化了。
亚人又瞄准那里射进新的鱼叉,古狼再次拉起锁链。
【砂之女王】脚下不稳,胡乱地喷出热射线,改变了另一座山的地形。
一部分士兵被冲击的余波所吞没,内脏从撕裂的胴体掉落。
『渺小的人们』实在太过脆弱。
在损伤加剧之前,古狼伸出手臂。王按住了【砂之女王】的嘴。
白鹿踩碎了她的肚皮,大鹰撕下了她的脚。
战斗的趋势超乎预想地偏向了【森之三王】。【森之三王】虽然负伤,但【砂之女王】的身躯一度被破坏。兽人、亚人、人类,也都学习过她的战法。
胜利已经很近。面对不禁让人如此心想的场面,伊丽莎白把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回事?)
此时,她这才萌生出微弱的不协调感。

  ***

(手感太差了——这恐怕与爱丽丝的预想相差甚远吧)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但现状仿佛在反问她「那又怎样?」
或许纯粹是【砂之女王】的损伤超乎预想罢了。但是,那个孩子迫切想要的,只有『大家一起去死』。那双彻底被目标冲昏的眼睛,会估错『自己的玩具士兵』的性能吗?伊丽莎白怎么也没办法那么去想。
另一方面,她没有将忧虑传达给【森之三王】的办法,也没有那个余力。
伊丽莎白面前,凌辱剧正在上演。
鳞片与指甲飞起来,肉被撕裂,血流下来,内脏洒落。
【砂之女王】的全身开始被【森之三王】解体,场面堪称残酷。但这也是妥善之举。死者就应该沉睡,死后会动的身体就需要破坏掉。
伊丽莎白观察眼前的场面。
同时,她自然而然地反刍过去的战斗。
她以前也有见过『坏掉之物』的经历。
比如说,丧失自我的恶魔的最终下场。他们变成面目全非的形态,获得了另一种力量。
(阿奎那·阿尔法贝德是个勤奋的人——恶魔肉块袭击王都的经过,是肯定已经获得的知识)
这个事实带来不好的预感。但要问【砂之女王】面临败北,肉体是否会发生变质?答案是不会。王都那个情况,是与恶魔缔结契约,并将契约者的自我破坏所导致的罕见事例。在【砂之女王】身上不受用。这样才对。
但说不出为什么,伊丽莎白就是挥不掉不祥的预感。
瞬间,古狼巨大的手臂湿哒哒地砸进了【砂之女王】体内。她的肉应该具有弹性,但那弹性突然间丧失。
面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态,伊丽莎白睁大了双眼。
变质,开始了。
「什、么?」
「【砂之女王】……渐渐、崩溃了」
兽人们发出混乱的声音。伊丽莎白也瞪大双眼,弄不清是何缘故。但随即,【拷问姬】的直觉告诉了她答案。某个事实,令伊丽莎白发疯似地发觉到。
(对呀,【砂之女王】是遗体!不是生者!)
换句话说,她全身都是如假包换的『魔法素材』。
亚人不通晓魔法,但从『最终决战』中已经将兽人『把尸体用作素材并利用的魔法』作为并肩奋战的经验吸取到了。可想而知,阿奎那肯定在事后进行过更为深入的调查。
根据他的知识,遵循他的选择,『素材』蠢动起来。
鳞融化,肉崩溃,与血混合,失去骨骼。
所有一切不断膨胀,然后

爆开了。

  ***

阿拉萨·爱娜 『龙的墓地』升起太阳
阿拉萨·爱娜 热砂拂过白银之骨
您在永恒的梦乡中 那双阖上的眼睛守望着种族
尊贵的您的孩子们 都是善良的子民
不论到什么时候 都还请相信

伊丽莎白回想起来。那是装点【砂之女王】传说的,序言诗的一节。
当初在读到这些地方的时候,伊丽莎白曾产生些许疑问。
用『阖上的眼睛』还能『守望种族』判断『都是善良的子民』的存在,恐怕不存在吧。实际上,诗中包含着警句的意味,以警示小孩子。
亚人族的纯血民,必须知晓传说。恐怕阿奎那在过去也产生了同样的印象。根据这些条件,也能够推测变质带来的影响。
【砂之女王】全身崩溃了。
鳞片融化消失,丧失了明确的轮廓,血和肉混合在一起,从脑袋到尾巴变成了软乎乎的团块。而且,它各部位长出了『眼睛』。大量的眼球上下左右地蠢动。
那东西,已经不是【砂之女王】。
是对『都是善良的子民』与否,作出判断之人。
『通视一切』的怪物。
它丑恶/它邪恶/它聪明/它已彻底坏掉。
「什么啊,这东西……噶……咕、唔、唔呜」
「不要随便深呼吸!搞不好要丧命的!」
伊丽莎白捂住嘴大喊起来。
从肉块急遽腾起含毒性的刺激气味。【砂之女王】的血液浓度猛然剧增。士兵们当场倒下,开始呕吐。兽人嗅觉敏锐,相反也想必欠缺抗性。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红花瓣与黑暗卷起漩涡,掀起一阵风。
同时,大鹰也缓慢地挥动了翅膀。王为了自己的自己民,一扫瘀滞的空气。
而就在此时,肉块开始蠢动。
肉块以可怕的速度伸展表面,向敌人投出诡异的『手臂』。粘稠的触手抓住了大鹰的一只翅膀。『手臂』的内侧排列着数不清的牙齿。
就这样,肉块咬碎了大鹰的翅膀。
血砸向大地,尖锐的悲鸣与吼声重叠在一起。
古狼将自己的手臂从肉块身上抽了出来,然后又用巨大钩爪重新抓住肉块,奋力将肉块扯掉一半。但是,被撕下来的部分软乎乎地蹦起来。
那东西自主回到本体,直接重新连接在一起。在场的全体士兵都不禁哑然。
那东西以格外滑稽的动作,办到了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愚蠢可笑。
「————『千钉炮〈Nail Gun〉』」
伊丽莎白试着放出橛子,咕砰砰砰砰砰砰砰,只响起沉闷不清的脱线声音。
橛子全部刺中。
但也仅此而已。
要说当然,的确理所当然。【砂之女王】的肉体已经彻底崩溃,无法再继续对其造成伤害。
算是弱点的弱点,已经消失了。
本来【砂之女王】就是『会动的尸体』,这个优势被最大限度地利用了。但是,变化虽然极具效率,但也同样无比亵渎。这不是常人能够做得出来的选择。
(阿奎那,你究竟坏掉得多彻底啊)
伊丽莎白感到痛苦。【森之三王】的困惑震撼了空气。
他们恐怕没有想到,盟友的遗体竟然连形态都丧失了。【砂之女王】已然超越了能够悼念的状态。现在,它的存在不过是一个滑稽的,没有身份的肉块而已。
与此同时,在场的人们都被迫察觉到一个可悲的现实。
预想中的传说级战斗已提早谢幕了。
之后只剩下,同耻辱的,丑陋的,直到魔力耗尽为止都会不断蠕动的肉块之间的,胶着较量。

  ***

巨蹄碾碎眼球,钩爪撕裂肉块。
混了毒的血液飞洒四溅。
【森之三王】继续蹂躏。肉块承受猛攻,但突然而然再度蠢动起来。在被踢碎的瞬间,肉块将眼球变化成嘴唇,朝踢向自己的蹄连同王的腿一并咬过去。
白鹿连忙把脚拔了出来,但脚踝的肉被咬下来,伤口上露出惨白的骨头。古狼的拳头也被吞下。同样,王手指上的肉被咬下来。
肉块的战斗方式十分诡异。【森之三王】遭到玩弄。
但那样的身体,容易受到远程攻击。
『啊——Aa──啊──Ah──Ah·Aaaaaaa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圣人继续炮击。炫目的光不知第几次命中。肉块的一部分燃烧起来,被消耗掉。
『烧』的攻击比其变化前更加有效,但这里也存在问题。
已经没有人承接圣人攻击时集中、调整的负担了。个体的圣人不适合长时间作战,想必很多人已经在吐血。极限就快到来。
「不指望温存魔力……只能抱着倾尽一切的觉悟,吗」
伊丽莎白将手贴在血红的地面,生出两只小型橛子。
她用尖锐的顶端刺穿了自己的手掌,将自身的血液混入【森之三王】的血液中。然后,她利用那些血液,刻画出平时不画的阵。
然后,她将最合适的存在,慎重地释放出来。
「『火刑人偶〈Wicker Man〉』」
黑暗与花瓣爆散,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黑色的树枝伸出了手。
以肉块为中心编织出一尊巨大的鸟笼装人偶。这次规模空前巨大,形态也不寻常。它手脚很短,胴体很长,形态近似坚固的牢笼。树枝密集交错,人偶将乱动的肉块强行关进了内侧。就这样,人偶开始熊熊燃烧。
从笼中响起女人一样的纤细惨叫。带着微妙不同高发差,大量的嘴发出叫声。
但施展着火焰的伊丽莎白却咂舌起来。
「不够啊……烧不干净。舍弃了【砂之女王】的形态后,还是那么难缠」
肉块柔软且不设防,但要彻底烧成碳灰则需要莫大的火力。此外,那无数的眼球开始流泪。被水淋到后,火势明显逐渐减弱。
「该说真不愧是阿奎那啊」
伊丽莎白痛苦地呢喃起来。【砂之女王】的脑袋已经彻底坏掉了,但利用自己身体的方法的合理程度却叫人胆寒。而且为延续种族而产生的破坏冲动无比强大,根本没有保全自身形状的念头。如此一来,换来了相等的强劲。
(后面就看烧掉的量,还有【森之三王】能破坏到什么程度了)
伊丽莎白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肉块的存在已经超出了人类智慧。而且与力量增强的【异世界拷问姬】不同,这边没有濑名櫂人级别的魔法师。
凌驾于十四恶魔的存在,非同等级的人对付不可。
正当伊丽莎白这么想时。
巨蹄踩踏地面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伊丽莎白猛地抬起脸。在她目光的前方,有只外貌像马与蜥蜴组合而成的召唤兽。伊丽莎白也看过记录,那是『最终决战』时三种族召唤出的东西。那只召唤兽似乎仍为兽人所拥有。
当这群召唤兽从身旁冲过去的瞬间,伊丽莎白明确地目睹到了。
召唤兽的背上,是治安维持部队的各位。
最前头的,是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
琉特与他同乘,手里握着皮缰绳。



伊丽莎白治安维持部队
就任一周年祝贺的集体信

伊丽莎白队长阁下
队长就任一周年
恭喜!


每天,任务
辛苦阁下了

总是忙到很晚
谢谢阁下

在兽人国应该还有很多
不习惯的事情,要是遇到
请尽管问吧

仰慕阁下!

一年来辛苦了。

来年我还要继续追随队长!

今后也还请
一定要提供
战斗指南!

请不要用拷问刑具 ←写这个的
对我们发火!    是哪个

我们总是得到队长阁下
的帮助。
队长阁下请更多地
依靠我们

比亚迪大人也对
这一年来的成果
非常开心

一直都
非常的
帅气!

一马当先
战斗的样子
我好崇拜

我要继续磨练本事
争取精进来派上用场

队长阁下战斗的英姿,
要上瘾了

希望更有
队长的样子

发现了好吃的店,下次介绍给阁下

比任何人都更加强大的英姿
令我无比尊敬

为了守护和平
让我们并肩战斗吧

请给我加薪
↑我也是 ↑写这个的家伙要等着挨骂了

队长阁下光辉永在!治安维持部队万岁!





—— 5 奋勇的突击 ——

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瞧不起父亲。
某种意义上,这不是他的真心。
他的确很尊敬充满理智的父亲,不然他也不会遵从阿奎那的劝导,移居到纯血民的隐藏聚落了。父亲是位足够令他景仰的完人。
同时,兰德古鲁夫也瞧不起那位父亲。
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很清楚。
阿奎那·阿尔法贝德是位满怀情感的温柔父亲。
但他也是个能够若无其事采取令人难以置信的扭曲选择的男人。
兰德古鲁夫在聪明但有些古怪的母亲——莎缇丝巴丽娜,与娴静的乳母身边被抚育成人,同父亲的交流并不多。但到他发现时,他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的父亲,是个怪物。
终有一天,他毫无疑问会犯下以十三枚金币卖主人之类的大罪。
同时,兰德古鲁夫也很明白。
自己的父亲是英雄。
终有一天,他或许会成为唯一被人民呼唤为救世主的人。
不论多么颠倒都不奇怪。
阿奎那·阿尔法贝德正是那样的存在。
而且还不仅仅是这样。阿奎那还怀着巨大的矛盾。
他是个不会为堕落成怪物而叹息,也不会因成为英雄而自豪的人。
阿奎那的选择,全都是为了种族。不论成为怪物还是英雄,都只会给他留下苦恼。
惋惜、荣耀、哀泣、耻笑,全都一样。
阿奎那经常这么扬言。应该也确实如此。
自己一个人所能抱有的苦恼总量不会变。

而这,正是兰德古鲁夫对父亲最憎恨的地方。
他错得实在太离谱了。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是啊,父亲。只要您一句话,我本愿意分担您的苦恼」
「或者说,我只希望您是我的父亲」
「不要当什么世界的敌人或者英雄——就只是,这样而已啊」

  ***

「『无与伦比的大鸦〈Never More〉』」
伊丽莎白召唤了出一只巨大的乌鸦。
空中,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卷起漩涡,一个漆黑的身影展开富有光泽的翅膀,从中间飞了出来。
伊丽莎白跳上了空中滑行的乌鸦背上。但大鸦本是用于『动物刑』的东西,不是坐骑。大鸦发出噶的叫声,因增加预期外的重量开始乱动。
操纵这只乌鸦让伊丽莎白有些费力。
她勉强追上召唤兽后,马上降低高度与部下们并行。几名部下察觉到自己的队长登场,有的耳朵无力地耷拉下去,有的卷起尾巴,还有的整个人缩起来,所有人的目光拼命游移。
伊丽莎白勃然大怒,根本没有理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认真想过索性把他们都踹下去。但她勉为其难地忍了下去。
迎着粘湿的风,她赶到了一行人的最前面,与脚程特别迅速的召唤兽并驾齐驱。
「混小子,看你表情副很清楚要被大吼一顿呢……喂,琉特!」
「伊丽莎白队长阁下!」
出乎意料地,琉特坦率地作出回应。他直直地回望伊丽莎白。
在他背后,兰德古鲁夫抓得紧紧。似乎是还不习惯骑召唤兽,他的姿势还不稳定。美丽的秀发随风飘逸,伊丽莎白朝两人一瞪,喊了过去
「你这白痴!兰德古鲁夫也是!你们这是要一起搞什么鬼!」
「我不白痴!请听我们一言」
回答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看来不是没过脑子。
伊丽莎白忽然皱紧眉头,一时钳口。
沉默的时候,召唤兽在继续前进。轻盈的脚步声与肉块蠢动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恶臭越来越浓重,琉特拼命陈词
「以【砂之女王】原本的姿态,耳朵距离地面很远,向她呼喊肯定无济于事!但现在全身都变成了感觉器官,可能性就很高了!身为儿子的兰德古鲁夫阁下的声音,或许能够传达到阿奎那阁下那里!值得一试!」
「呼喊那怪物吗?阿奎那已经彻底坏掉了!你们的期待太天真了!」
伊丽莎白厉声训斥。
如今,是阿奎那自身在进一步强化【砂之女王】的扭曲变质。在这样的情况,实在难以期待奇迹发生。但是,兰德古鲁夫回应道
「我非常清楚!可是父亲比任何人都更执着于纯血,更加为未来忧心!我并非寄希望于感情,而是寄希望于他的理性出现破绽!」
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阿奎那的确是个出格的纯血主义者。他就是因此成为了『世界公敌』。继承了自己血脉的纯血民所发出的声音,对他来说也是特别的吧。
可是,希望还是很渺茫。伊丽莎白打算继续劝说
「但是,就算这样……」
「最重要的是,以目前的状况,我等已不足以充当战力。既然如此……没关系的吧」
兰德古鲁夫做出断定。他宣言将自己的生命与胜利放在天平上衡量。
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兰德古鲁夫说的没错,她也理解这是事实。
(这个砝码,『很轻』)
【砂之女王】的身体已溶解崩溃,如今射去大弓的毒箭也只会被吸收。『渺小之人』已无能为力。琉特也好兰德古鲁夫也好,都不过是『无力的棋子』,死掉也不影响大局
另一方面,【森之三王】负伤很重,希望避免更进一步的消耗。既然如此,的确有挺身一试的价值。但这是个冷血的判断。
伊丽莎白钳口,同时【拷问姬】说道
「余可不跟你们一起死喔?」
「当然!这件事当然清楚,我们的队长阁下!【异世界拷问姬】就交给阁下了!」
「……艾茵,还有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伊丽莎白』忽然这样问过去。在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理性的山羊头治疗师的身影。她的腹中终于怀上了朝思夜盼的孩子。
琉特的面庞难过地扭曲起来,但目光仍然尖锐地盯着前方。在那视线的方向是,丑陋的肉块正在蠕动。他直指超出人类智慧的泥沼之战,讲道
「艾茵也应该会理解的……不,不对。她肯定会很愤怒,在愤怒中理解我。若留下那肉块,【异世界拷问姬】又出现的话,我们的未来将被黑暗所吞没。不光是我,还包括兰德古鲁夫阁下的女儿和儿子……大家全都会。即便如此,我们所有人还是来到了这片死地……就是为了未来,为了孩子们的未来」
这是一番愚蠢的话语。从无力之人嘴里讲出来显得分外愚蠢。但是,伊丽莎白也清楚。
在这个世界里,大多数人都在肮脏丑陋地挣扎求生,任谁都不想去死。
所有人都会一边杀死别人,浑身沾满血地大喊
我不想死/所以你死/你替我死/死我以外的人。
蛮横的理论。但对死亡的恐惧,的的确确超越一切伦理。
结果,复仇者来到了审判席上。从现状看,三种族被判有罪。但即便在这样的世界,仍存在着哪怕践踏自己也要必须守护某种东西的人。
那份决意,那份觉悟,谁能取笑。
就在这样的,
嚷嚷着不想死,
咆哮着憎恨一切,
在这人会杀死人的世界。
「没错,我们决心已定!」
「我们!治安维持部队,既为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大人与伊丽莎白·蕾·珐缪阁下的光荣的部下!岂能迷失应当守护之物!」
「让我们去吧,队长阁下!」
如今,部下们争相请战。这帮耍小聪明又耿直的家伙真叫人恼火。但是,伊丽莎白咬紧了臼齿。他们选择去做自己力所能及事,决定战至最后一刻。
既然如此,这一幕的一切……
都是为他们谱写的故事。
伊丽莎白嘴唇抿得紧紧,垂下双目,回想起某个事实。
那是过去的事。
挺过了『最终决战』的士兵们,都怀着某种罪恶感,对她非常温柔。但她还是尽量保持单独一个人。要保护这个世界,还是不要结下太紧密的新纽带比较好。
不知何时,又会遇到必须割舍什么的时候。
现在,伊丽莎白痛彻地承认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错误)
如果有人对自己的部下们做出死的觉悟而由衷感到自豪,那种人才是恶棍。
于是伊丽莎白点点头——表情浑然一变。
她正大光明地,毒辣地冷笑起来。
悲壮的决心也好,苦涩的决断也罢,【拷问姬】都一笑了之。
「考吧,既然你们那么想去,那就自由地活,自由奔驰吧!然后自由地死去!自豪吧!与本【拷问姬】并肩前进,放声大笑吧!前进、前进,只管前进!不要索求任何人的允许,任何人的认可!只遵从自己的心,把一切赌在渺茫的可能性上吧!」
「当然,我等治安维持部队都是伊丽莎白队长阁下的部下!」
「虽说是难有回报的赌注,但一定要取得胜利!」
部下们纷纷拔剑,剑刃摩擦剑鞘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伊丽莎白也拔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肉块将察觉到他们。但是,伊丽莎白毫不犹豫地将剑挥下。以此为信号,琉特发出激扬的呐喊。
「前进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提高了速度。
就像过去挥手的那位少年。
只为,自己要去守护的人。

  ***

肉块的『手臂』挥了过来。
右边身旁的部下上半身被轰飞。
肉块还是老样子愚弄着【森之三王】,但有几只『手臂』转向了这边。触手内侧排列着牙齿,遭它高速拂过的兽人身体被轻易地削掉——轻易到可笑的地步。血肉横飞,一切都在转瞬之间。身体里的东西到处飞洒,就此结束。
他一路洒落着内脏,下半身一时间还在向前奔驰,但最后痉挛着落向地面。眼角余光目睹着牺牲,但谁都没有让召唤兽停下脚步。伊丽莎白也没有转头去看。
就这样,所有人继续前进。
『手臂』又来了。
山羊头的部下化作难以言喻的碎肉。曾经开朗地笑着说『我们的大队长阁下特别能吃』的那位,就是他。那句「等着降薪吧」,已经无法再吼过去了。
不能再相互欢笑,相互交谈了。
即便如此,还是无人停止脚步。停下脚步,就是枉费已死之人的生命。
因此,所有人只顾狂奔。
(前进、前进、前进、前进、前进、前进!)
不许回头,不许哭,不许后悔。
奇迹般的救赎不会降临。他们应是深知如此而做出的选择。
要完成自己决定的事,就必须投身地狱之中。
他们逐渐靠近肉块。可能产生了危机感,『手臂』的动作改变了,开始执着地瞄准伊丽莎白。新的触手从四面八方向她飞来。
「无意识下的判断吗?但别小看本【拷问姬】了!」
伊丽莎白斩断正面的『手臂』,用锁链将背后的两只砸向大地,并操纵大鸦避开了左右飞来的几只。她以复杂的飞行动作让『手臂』相互缠绕在一起,然后一鼓作气拉开距离。就在此时
「Gi……Guuuuuu……Uuuuuuuuuu………」
传来异样的声音,但那声音依然半途就超过了听觉范围。只见白鹿倒了下去,被肉块接住。就这样,白鹿即将被滚滚的肉浪所侵蚀。
这个场面不可能坐视不理。伊丽莎白打了个响指,展开新的魔法。
「『猫之爪〈Cats paw〉』」
空中生成五个红花瓣与黑暗的漩涡,从中伸出尖锐的,酷似钉耙的器具。
那器具从周围将肉块撕裂,并进一步深深地钻入内部,到达一定深度后停止动作。就这样,『猫之爪』像钳子一样将肉块固定住。
白鹿拼命动起前足。王爬行前进,艰难地逃离了肉块。
此时古狼再度挥舞手臂。手臂砸入肉块『被扯开的部分』,用化作骨头的手指胡乱撕挠起来。他应该是想探明魔力的动力源,将其破坏。
肉块沸腾一般爆裂开来。在其侧面,圣人的炮弹爆炸了。
似乎还有人剩下。伊丽莎白很惊讶,那人竟然还没有撤退。这是从拉·菲赛尔当初的敌对,绝对想象不到的情况。她茫然地,带着几分称赞地呢喃道
「明明都到极限了……干的真不错」
肉块发出惨叫,剧烈地苦闷蠕动。
琉特他们的召唤兽承受住了一连串的震动。他们不稳定地摇晃着,继续向前飞驰。
古狼留意着避免手指骨头被折断,继续挥舞手臂。
瞬间,
噗呲……响起沉闷的声音。
「————咦」
「蠢货,不要大意!」
琉特大吃一惊,伊丽莎白喊了起来。她向空中抬头一探究竟。是『手臂』绕到了古狼的背后,王身体的胸部被准确地刺穿。
如回敬一般,触手在古狼体内蠕动起来,然后把什么东西抽了出来,随便一扔。
那是搏动的心脏。心脏在地上一番夸张的滚动,十几名兽人被压死,血从动脉喷洒在林木之中。说来滑稽,心脏竟在半空中产生了七彩虹光。
既是父亲也是母亲的古狼高高地仰向天空,然后缓缓垂下目光,环顾周围的兽人。他在投去慈爱的目光后,就像在道歉似地静静阖上了眼睛。
一位王,不再动了。
悲鸣震天价响。兽人们纷纷哀嚎。但琉特他们没有叹息,没有止步。
恰恰相反。
他们已然只有一心信念。
不拿出成果,绝不止步。

  ***

「——散开!」
肉块逼近。琉特举起一只手臂,然后挥下。
其余十二名部下遵从指示,分成四股。
琉特与兰德古鲁夫被他们围在中间,单骑前进。
放倒古狼后,『手臂』数量增加,并逼近琉特与部下们。伊丽莎白用『猫之爪』将其压制。
伊丽莎白的魔力已耗费大半,无法同时展开三套器具。取而代之,她增加了『猫之爪』的数量。一旦被那巨大的身躯碾过,下场就是全军覆没。
【拷问姬】将『手臂』连肉块一并固定,但几只『手臂』分离出来。
同时,特别粗大的一只朝伊丽莎白挥了过来。
「————!」
无法完全回避,不可能防御。
作出判断后,伊丽莎白将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手臂』。
她架起『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正面对『手臂』发起突刺。伊丽莎白就这样驾着大鸦强行前进,笔直从内侧将肉劈开。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将『手臂』纵向劈成两半,但毒液撒满全身,承受着皮肤的烧灼脱离窘境。
她无视皮肤溃烂的疼痛,仅对肺施展回复术。接着,她目光转向地面。
『手臂』也朝琉特他们挥了过去,但瞄准十分随便。
治安维持部队的部下们灵巧地操纵召唤兽,躲过了攻击。但是,有只触手朝着琉特与兰德古鲁夫过去。就在那触手正要高速移动之时。
咚、剑刺在了『手臂』上。
是黑白斑毛皮的部下将自己的武器投掷出去。『手臂』改变方向。黑白斑的短毛部下是名以冷静气质得名的雄性。他嘴里飞快地念出兽人的祈祷词,接着
「啊——见鬼。只能到此为止了。我先走一步」
他,轻轻地一笑。瞬时间,他的上半身被轰飞。
伊丽莎白将压向自己的『手臂』残片踢落,同时用眼角确认到又有两名部下身亡。牛头与狼头的部下连同召唤后一起摔倒在地。
伊丽莎白像大叫一样清点数量。
(剩下——九个人!)
伊丽莎白让大鸦调转方向,速度迅猛地飞行。
她凭着已经熟练的操纵技术,在空中纵横无尽地飞舞。就这样,她在所有『手臂』周围飞来飞去,半强制地将目标吸引到自己身上。
以锯齿状缺口的耳朵而特色的郊狼头年轻部下,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您太乱来了,队长阁下!」
「在这边!还不过来!来杀呀!杀死本【拷问姬】!」
伊丽莎白高高飞翔,一群又一群的『手臂』向她逼近。
触手准备一鼓作气将伊丽莎白包住。一旦被捕捉到,将难逃变成肉酱的命运。
瞬间,【拷问姬】打了个响指。
『猫之爪』从左右两侧耙下,将那些『手臂』插在了一起,撕裂触手。伊丽莎白以坠落的形式从缝隙间急降。她不顾加重对自身的负荷,逃离困境。
她将胸口涌上来的鲜血吐掉,粗暴地擦了擦嘴。
在【拷问姬】赌上性命飞舞时,进军继续进行。
离肉块还剩咫尺之遥。
搏动的丑陋表面已出现在眼前。那上面沾满了脂肪和血液,反射着淡淡的光。那外观,能令所有看到的人产生生理性厌恶与恐惧。但是,兰德古鲁夫并不畏惧。
他站了起来,在召唤兽上拼命地维持不习惯的姿势。
然后,他呼喊过去。
「父亲!请听我一言!用这样的方法保护不了亚人族!把人类和兽人赶尽杀绝,我们只会被【异世界拷问姬】杀死!谁都不能存活下去!只会全军覆没而已!您只要恢复理智,一定能明白的!父亲!」
听到发自灵魂深处的痛彻之声,
肉块一瞬间,动作完全停止了。

就短短的,一瞬间。

  ***

『手臂』更加激烈地挥了过来。横扫的重击逼近。
没有办法当即阻止,包括刚才的年轻部下在内,又有四个人变成了肉酱。
「……果然没有理性吗」
伊丽莎白低沉地呢喃道。
同时,她也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中出乎意料地透出了不甘心。不知不觉地,连【拷问姬】都开始期待奇迹发生了。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令人可惜。
肉块有了反应,声音传达到了。
就算没有意义,但已近乎奇迹。
阿奎那担当着那个怪物的脑袋,本来就不是能够听取言语的状态。但是,兰德古鲁夫似乎不那么认为。他的脸上露出绝望与失落的神色。
伊丽莎白降低高度,朝他呼喊。
「回来!兰德古鲁夫,继续下去只会制造无谓的牺牲!活着回去吧!」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我……」
兰德古鲁夫垂下了脸,但又立刻摇了摇头,注视前方。
下一刻,兰德古鲁夫做出了出乎意料的行动。他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一边抓住琉特的颈口。
「不,还不能放弃!」
「兰德古鲁夫阁下,这是干什、唔喔!」
「抱歉了。我知道这么做很无礼!」
兰德古鲁夫把琉特从召唤兽上扔了下去,接着抓起了皮革缰绳。他连正规的操纵方法都没学过,就那样踢了下召唤兽的侧腹。
他让召唤兽以非常乱来的速度开始狂奔,耿直地一心飞驰。
他惊险地躲开了逼近自己的『手臂』,但第二只从正面撞了过来。
伊丽莎白飒爽地飞过他前方。部分已经腐蚀的黑发随风翻飞,『手臂』被她斩落。在与伊丽莎白相交错的瞬间,兰德古鲁夫大喊。
「——感谢!」
「想去就尽管去吧!不要让自己后悔」
劝也劝过了。但是,伊丽莎白不再出言制止。
兰德古鲁夫这番疾驰是实实在在的愚蠢之举。在他前面,只有『死亡』在等待。
【拷问姬】非常清楚。
即便知道,还是让他去了。
伊丽莎白放任兰德古鲁夫继续飞奔。
兰德古鲁夫毫不畏惧等待者自己的东西。明明说过自己的父亲就是令【砂之女王】面目全非的原因所在,他却不露恐惧,简直就像早就想到过父亲可能会变成怪物一样。他冲到靠近肉块的极限距离,从腰间拔出了剑。
然后他手臂抡向脑袋后面,把自己的武器奋力朝肉块投掷。
「————看着我!」
剑刃刺中,黑乎乎的血顺着表面流下来。
但面对明确的敌人,肉块却没有伸出『手臂』。那东西再次停止活动。
面对难以置信的反应,伊丽莎白发狂似地回想起某件事。
悠扬的诗歌,在耳朵里唱响。
——那双阖上的眼睛守望着种族
——尊贵的您的孩子们 都是善良的子民
——不论到什么时候 都还请相信
(这个肉块,是『通视一切』的怪物)
也是对『都是善良的子民』与否,作出判断之人。
(也就是说,如果变质真受诗歌的印象影响的话——)
根本不是什么奇迹。这东西预先就留有『看』的功能与『作出判断』的理性。然后兰德古鲁夫不是兽人。
他是【砂之女王】的『善良的子民』。
而且,还是阿奎那的儿子。
眼球睁得更大,那东西开始乱动。肉块表现出混乱,不久之后决定避开兰德古鲁夫。肉块准备将『手臂』伸向受伤的白鹿。
但是,在『目光被移开之前』,兰德古鲁夫行动了起来。
他从怀中取出了某样东西。
瞬间,伊丽莎白感觉耳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用刀具自决,失败时将很悲惨』
「绝不会失败,只要我是您的儿子」
兰德古鲁夫,笑了。他举起匕首。
那手窝囊地颤抖着。
「父亲,为了不让您独自背负苦恼,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请看吧」
然后,兰德古鲁夫·阿尔法贝德——
一鼓作气,割开了自己的咽喉。

  ***

血,喷了出来。
噗唰,溅在【砂之女王】身上。
空气冻结了。
至少给在场的人们产生了这样的感受。
召唤兽身体都动起来,兰德古鲁夫的遗体掉了下去……那掉落的样子是那么轻,轻得令人悲伤。瞬间,【砂之女王】伸出『手臂』。那触手慎重、温柔得令人感到滑稽,支撑起兰德古鲁夫的腹部。然而,触手上的牙齿却伤到了遗体,让兰德古鲁夫变得更加鲜血淋漓。
无数的眼球落下泪水,【砂之女王】哭了。
『善良的子民』的死,令她开始哭泣。透明的谁哗啦啦地落到地面。
这一次,大鹰啄下了喙。但【砂之女王】无视袭向自己的攻击,身体颤抖起来。
在她表面,某样东西浮了上来。又有新的变化发生了。
这回,伊丽莎白呼吸为之一窒。
肉块发生了重要的变质,表面浮出了部分男人的姿态。感受到那个魔力量,伊丽莎白明白过来。直接受到灵魂的冲击后,魔力的动力源改变了形态,显现了。
迄今一直藏在深处的部分,跑到了最外面。
男人形态的动力源拼命伸出手臂,但就连近在身旁的尸骸都够不到。
他的双手无依无靠地在半空中彷徨。
就在此时——
「唔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琉特一边叫喊一边冲过去。他手持大剑,向肉块飞奔。
这是一场凄惨、可悲的突击。动作一蹴即成,甚至由不得琉特动做任何准备。他的飞奔,是那么的缓慢。浮现的男子马上就可以回到肉块深处。而一旦那样,就全完了。
这本该是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但琉特却毫无迷茫地朝『阿奎那』喊了过去。
「报告阁下——我,也有孩子了」
男人的动作陡然停止。『他』做出了在琉特与兰德古鲁夫尸体之间『来回看的动作』。最后,男人的目光固定在面对孩子的方向。
琉特的剑刃向『他』逼近。但是,男人却一动不动,俨然准备接受处决之刃的样子。朝着纹丝不动的对方,琉特继续高喊,光明磊落不带虚言地喊了出来
「那句『祈祷阁下早生贵子』的吉言,我永不忘记」
剑刃,够到了。
琉特将化作阿奎那形状的东西纵向劈断。
这一瞬间,肉块不断移动各个部位。
这是魔力的动力源,被破坏掉了。



  ***

(……太惊险了)
伊丽莎白在大鸦背上如此心想。
若当时是自己、白鹿或大鹰准备去破坏,『阿奎那』定会再度逃进深处。但是,『他』乖乖地坐以待毙了。原因不是别的,正是琉特的呼喊。
因为同为『父亲』,所以办到了。
男人的形态开始颤抖,溶解崩溃。
瞬间,肉块鼓了起来,迁布在表面的血管开始浮出。
与迄今为止完全不同,这是让人感受到『终结』的,破灭式的膨胀方式。
琉特连忙退后,但没来得及,一只胳膊被肉吞噬。他拼命挣扎,捶打踢踹肉的表面,但一只脚又被肉咬住。
伊丽莎白让大鸦急速下降。使用『猫之爪』的话,恐怕会连琉特一并撕裂。她迅速用魔法生成绳索,使用套住琉特尾巴时相同的手法。
「帮大忙了!你也赶紧回来吧,琉特!」
「惭愧!」
随着与过去相似的对话,伊丽莎白用缰绳套住了他的手腕。但是,伊丽莎白被惊人的势头拉向前面。肉将琉特卷进去的力量实在太强。
伊丽莎白跌倒了,冲击造成大鸦也坠落下去。就这样,她被拖向了肉块那边。她用剑扎进大地,准备与之抗争。
但是,她沾满血的手在剑柄上打滑,松开了。
半边身体被肉吞噬的琉特,注视着这个情况。
他露出下定某种决心的表情,拼命地伸出了手臂。然后,他一把抓住伊丽莎白脖子上的皮带,奋力将她扔向远处。
就像……在开某种玩笑一样。
「————你这、笨、蛋!」
「后面就拜托了!伊丽莎白阁下……不,櫂人阁下心爱的,我们敬爱的队长阁下!」
他此时脸上,的的确确是放下心来的表情。
就那样,琉特他……
噗地,被肉吃了下去。

  ***

伊丽莎白被砸在地上,猛烈地打起滚。她立刻抬起受伤的脸,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状况,让她想不理解都不行。
(大鸦也被吞噬。暂时也没有余力放出强力的『拷问刑具』)
已经没办法救出琉特了。
伊丽莎白拖着因毒液与冲击受伤的身体,开始前行。
这真是凄惨的撤退,跟【拷问姬】的身份彻底不搭。即便如此,她还是踉踉跄跄,嘴上挂着呕出来的血,拼死地退向后方。
命被救回来的人,必须去奋战。
停下脚步以求解脱这种事,绝不被容忍。
就这样,伊丽莎白好不容易逃离了影响的范围。
血糊住了眼珠,视野变得模糊。她一边像个孩子一样揉着眼睛,一边把脸抬起来,见证肉块最后的变质。

肉块膨胀,膨胀,

炸开了。

之后,只有,
一滩脏兮兮的肉海。





—— 6 游戏的约定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是坏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不好是我没用是我脑子烂掉了都怪我是垃圾一样的臭小鬼把事情搞砸,
不要打我求您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求您了,所以
所以?

所以,就说对不起吧。
直到好好原谅我为止。

可是,有人对我说,不是我不好。
——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你已经是我的女儿了。
有人对我这样说了,还用手抚摸了我的脑袋。

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了。

父亲大人死掉了。父亲大人被杀掉了。父亲大人拜托我了。

一定要,替我实现愿望,我的女儿。

我知道了。完完全全的明白了。父亲大人他,其实,憎恨一切。一切都让他感到难过,感到恐惧,感到讨厌,感到害怕。没事的。只有我知道。就算这样,父亲大人还是忍受过来了。一直、一直,忍受过来了。

所以,已经足够了吧?
对吧,已经足够了吧?

有过愿意爱我的人。有过愿意抚摸我的人。有过愿意原谅我的人。这个世上,头一次有这样一个人。既然,这是那个人的愿望。

那也就是,我的愿望。
所以,
请大家,所有人,全部,一起死吧。

  ***

曾经,有一个旷世大罪人。
她对自己领土的所有子民施以拷问后杀害,最终连贵族都没放过。
所有人都朝她扔石头。怨恨她、憎恶她、蔑视她。
可恨的伊丽莎白,可怕的伊丽莎白,丑恶残酷的伊丽莎白!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永远诅咒你,伊丽莎白!
这无比当然。不论积累多少善举,对已死之人都没有意义。
抹消罪孽的日子永永远远不会到来。
但是,尤为少年对她说『最喜欢你』。
有位耿直的兽人对她喊『心爱的队长阁下』。
在他们面前,【拷问姬】是『普普通通的伊丽莎白』。
然后,这两个人。
现在,都不在了。
对世界而言,这根本无所谓。
就只是这样一段故事。

  ***

伊丽莎白缓缓起身。
她全身满目疮痍。毒液的影响,令她浑身上下遭到腐蚀。皮肤千疮百孔,头发断裂得参差不齐,平时那美丽的身体,现在伤得令人痛心。
魔力总量也减弱了,幸好还残余着足以维持这副有恶魔肉扎根的身体。但是,也仅仅只是这样。以伊丽莎白原本的总量来看,现在已接近耗尽。
这就形同在王都刚刚击败融合的三只恶魔时的状态。
但是,这次的情况与那时不同,失去了很多亲近之人。
仰慕她的人死了大半。但是,【拷问姬】不该叹息,不允许只尊重一部分死者。伊丽莎白深知如此,但还是呢喃起来
「……哈,算什么残酷无比的女人啊。明明该杀的人都没法手刃」
几秒钟的沉默后,伊丽莎白把挂在喉咙里的肉吐了出来。那是她在飞行途中从口腔内咬下来的。伊丽莎白无言地仰望天空。
【砂之女王】杀掉了,远处响起白鹿与大鹰的鸣叫。两尊王活了下来,但所受的伤今后恐怕难以治愈。兽人们哀叹连连,悲伤诉之不尽。
在此情此景中,几个人向伊丽莎白呼喊。
「伊丽莎白队长阁下!」
「您没事吧,队长阁……下」
是幸存下来的部下们。四名疲惫不堪的兽人赶到她身旁。他们看到伊丽莎白的样子,马上钳口不语,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齐刷刷开始了充满热情的话语。
「伊丽莎白队长阁下,我们成功了啊!」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这样一来,死者们也可以瞑目了。请开心一些吧。能够出战,能够胜利……毫无疑问,我们是幸福的」
他们热情地说道。但伊丽莎白明白,这番话并非部下们的真心,只是想鼓励自己罢了。
伊丽莎白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究竟有多惨……
同时,她也痛彻地感受到。
(根本谈不上瞑目不瞑目)
人死了,这就是一切。
但是,伊丽莎白没有说出这个至理。
那些死去的人,的确留下了东西。哪怕否定一部分,结果依旧不变。另外,伊丽莎白还没有粗俗到刻意糟蹋部下们的一片好意。
现在,没那个闲工夫
伊丽莎白注视前方,说出其他的话
「【森之王】还能继续充当盾牌吧……你们就把现场托付给王,带上幸存的兽人和亚人逃跑吧。立刻,马上」
「什么?队长阁下……怎么这么着急?而且,让【森之王】大人当盾牌是……」
「攻击一旦到来,只有他们能够抵挡!别废话了,赶紧逃吧!」
伊丽莎白叫喊起来。部下们连忙开始行动。他们遵照指示,向残余军队进行传达。这四名部下都很优秀,肯定能让幸存者们逃脱。
伊丽莎白没有目送他们离开,而是紧盯着大地。
在她目光的方向上,刚刚盛开着蔷薇。那是一朵同时拥有蓝色与红色两种花瓣的,特别的蔷薇。
在那表面,落下了透明的液珠,仿佛在哭泣。最后,花瓣就像耗尽力气一般,一齐凋落。蔷薇翩翩凋零,蓝色与红色的花瓣在接触地面前便溶化消失。
伊丽莎白明白了,她不想理解都不行。
那是【圣女】死亡的讯号。
「是『绝望』出动了」
对世界还有什么期待?
她的声音,就像是嘲笑。

  ***

在『世界尽头』的尽头,深渊之底。
【圣女】只身被爱丽丝杀死了。但她过早的败北,并非由于耗尽气力。
其中有着明确的其他原因。
是【砂之女王】的遗体。遗体本没有痛觉,但尽管【砂之女王】感觉不到,对肉体造成的损伤却被转换成了痛苦。然后,结合【砂之女王】对他人施加的痛苦,全部被输送给了爱丽丝。结果,爱丽丝的力量爆炸性地得到增强。
换而言之,【砂之女王】的存在除了展开强大的攻击外,同时还是个陷阱。
伊丽莎白他们一边战斗,一边就在勒紧【圣女】的脖子。
(但是,别无他法)
三种族力量不足,若放任【砂之女王】,必将蒙受致命的损失。
另外,爱丽丝不知何时就会出现。人们无法同时对抗爱丽丝与【砂之女王】。就连刚才,若是没有兰德古鲁夫与琉特的话,都很能败北。可是……
(就因为这样,一位女性死去了)
那是个连自己名字都没说出来的,可怜的人。
不知道是否存在其他正确答案。
伊丽莎白摇摇头。她为了斩断思绪,凌厉地打了个响指。伊丽莎白再度从空中抽出『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她将刀刃刺进地面,站了起来。从她背后传来新的声音。
「伊丽莎白阁下!」
「比料想的还要破破烂烂呢。【简直惨到随时倒下都不奇怪呐】」
是伊莎贝拉和珍妮跑了过来。她们的『二人舞〈Waltz〉』专用于近身战,跟那肉块做对手相性太糟糕。基于这样的判断,伊丽莎白没有仰仗两人的绑住。但现在一看,她们两人的魔力量都有一些减少,而且浑身都是血。
究竟,为什么?伊莎贝拉道出了答案。
「是在最后的炮击之后。多位圣人大人到达了极限。虽然当即转移,进行了紧急治疗,现在仍没走出危险状态。我和珍妮用血来供应魔力吼,这才勉强度过危险的样子……可是,刚才蔷薇!」
「是吗……你们那边也开了吗」
伊莎贝拉语气有些混乱,伊丽莎白做出回应。看来她们身边也有蔷薇绽放。估计【圣女】也向伊莎贝拉传达了自己的死讯。
伊丽莎白把肩上参差破碎的黑发抖落,手指刮了刮下巴露出的白骨。
她以这悲壮的形象闭上了眼睛。伊丽莎白回味迄今爱丽丝讲过的故事。根据片段的『奇境之国(Wonder Land)』的故事,伊丽莎白想到一件事。
(同女王的游戏结束了。既然如此,爱丽丝(主人公)就要回来了吧)
爱丽丝掌握着【砂之女王】的战况,地点应该也已确定完毕。既然如此,她肯定会一路如飞来之石一般破坏城镇与村庄后出现。
爱丽丝纯真无垢,一直记挂着伊丽莎白。她的关注焦点恐怕没有改变,肯定会立刻赶过来。伊丽莎白一反常态地张开了嘴。
用悠扬美丽的声音,唱出她默记下来的歌谣
「『矮胖子坐墙头!栽了一个大跟斗』」
『国王呀,齐兵马,破蛋难圆没办法』
——真的,已经回不来了。
坏掉的东西,就要来了。

  ***

淅淅沥沥,窸窸窣窣……
传来了声音。
大批的哭声、叫喊、战栗。有人高声呼喊。彻彻底底被恐惧所驱。使有人哀叹灾难。仿佛在草地上奔跑,发了疯,笑倒在地般的口气……终结,又来了。
在分不清是噩梦还是现实的地方,少女出现,
然后,她如使徒一般轻声说道。
来吧,来吧,好孩子唱起歌吧。
「『要当心贾巴沃克(Jabberwocky)!它有吃人的颚,把人撕碎的爪子!』」
那不可思议的怪物,一定是指现在的爱丽丝吧。
结城纱良变成了爱丽丝,最后又变成了『贾巴沃克』。
正当伊丽莎白这么想时,爱丽丝落地了,咕噜咕噜转了一圈。她停止歌谣,面对伊丽莎白。系在大帽子上,酷似白兔耳朵的缎带摆动起来。
爱丽丝一如寻常地轻轻弯下一只腿,优雅地行了一礼。
「伊丽莎白,欢迎来到『奇境之国(Wonder Land)』」
这话说得好奇怪。在这里,爱丽丝来得比任何人都晚,她却堂而皇之地这么宣称。这意思就是,爱丽丝在的地方就是『奇境之国』。
接着,她高喊起来
「来玩吧!伊丽莎白!」
她的声音好开朗。
是那么无忧无虑。
这股讽刺味道,令伊丽莎白努起了嘴。她用充满疲劳的声音说道
「到头来……你只想毁灭世界,是吗?」
面对提问,爱丽丝眨了眨眼。血珠从她睫毛上滴落。
不知是她有什么讲究,头发和帽子上的缎带仍是干净的白色,但全身都溅满了【圣女】的血。她以那血红的身影,『认真』地思考起来。
不久,她得出结论。
「我自己没有什么想做的。嗯,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是,我想实现父亲大人的心愿……不过……可能唯独有个问题想问问」
爱丽丝直直地注视伊丽莎白。红宝石般的四只眼睛相互看着对方。
最后,爱丽丝像吐血一样问了出来,
「为什么,只有我要失去父亲大人?明明『濑名櫂人』的伊丽莎白却还活着!」
悲痛的提问回荡开来。爱丽丝张开双臂。她面对着【拷问姬】,问的人却不是伊丽莎白。她在向濑名櫂人争辩,或是在向世界争辩。
「为什么,只有我!明明一样是转生者,明明一样来自异世界!为什么?」
爱丽丝面庞变得扭曲,快要哭出来。但是,这个样子却又显得滑稽,根本不像是准备毁灭世界的人说出来的话。另外,她也利用了同样是转生者的『固定炮台』们。
与此同时,伊丽莎白不容分辩地领悟了。那是不同于罪与罚的观点。
(爱丽丝……结城·纱良,是太幼稚了)
爱丽丝对自己的死深深绝望,难以让人相信她能透彻理解自身境遇多么悲惨。她内心深处怀着虚无,言行却大多带着欢乐。
恐怕,爱丽丝实际上很开心
就像过去,濑名櫂人在异世界得到了家人那样。
她也得到过父亲,得到过爱。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
刘易斯死了,爱丽丝还活着。
这个残酷的现实便是一切。
伊丽莎白深深体会到,果然投向世界的敌意,来自于单纯至极而且沉重的事实。
『希望能活下去的人,被杀死了』
复仇的大旗,往往就是这样被竖起来。
但是,有过失去的,不只爱丽丝一个。
(——那是个,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有个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和一个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
还有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和一个被世界抛弃的罪人。
————然后,孩子不在了。
————之后,只有罪人被留了下来。
「余跟你恰恰相反。濑名·櫂人没有失去伊丽莎白,但余失去了濑名·櫂人。孩子不在了,怪物被独自留下……就算这样,余还是必须守护。因为,那家伙想要守护一切——啊,对呀」
伊丽莎白的话停了下来,察觉到另一个事实。
(一样,的吗)
爱丽丝想要实现刘易斯的心愿。
伊丽莎白想要守护櫂人留下的东西。
仅此而已。
两人是一样的,差别不过是为了彼此思慕的人,去爱世界或憎恨世界罢了。然后,伊丽莎白跟爱丽丝不一样,能够明白。
两人共度的岁月,已经没有人知晓全貌。但就算这样,罪人也不在乎。
不论前面有什么,未来有多么艰辛。
罪人与孩子曾在一起。
只要有这个事实,伊丽莎白便心满意足。

  ***

「所以,在余来看——你的哀叹,根本无所谓」
「……你开玩笑吗?」
伊丽莎白的回答,让爱丽丝张大了红色的双眼。她的魔力之压令白发飘起展开。一滴血变成了小老鼠的样子。那老鼠的眼睛昏昏欲睡,冷笑起来。
但是,【拷问姬】不为所动。她把老鼠纽捏死,告知道
「当然没开玩笑。一次就好,你回头看看吧。你累尸成山,强加了多少痛苦。那些成为牺牲品的人们才更想对你喊上那句『开什么玩笑』吧」
「你果然在说笑嘛。嗯,如果不是在说笑,又算怎么回事?」
伊丽莎白感受到了。对爱丽丝来说,『刘易斯的愿望不是应该受到责备的事』,不理解罪孽多么深重。她的样子是那么可怜,但也无可救药。
爱丽丝自己肯定也不希望得救什么的吧。爱她,宽恕她的人,只有一个。其他的所得,对自己投来的其他言语,她都会去否定。
因此,伊丽莎白只是冰冷地继续说道
「——还有一点要告诉你。你口口声声『一样是转生者』,哪里一样了?你爱过这个世界的什么?守护过什么?要一样,那也是跟余一样吧。但是,濑名·櫂人不一样。那家伙想要守护一切。明知那么做很愚蠢,却依旧去爱所有的人。以自己为代价——连余都拯救了。唯独那个白痴,你不许说跟他一样」
「哎呀,是吗?我连想救父亲大人都没被允许啊。可是,你还真敢说啊……不都一样吗!我,你,濑名櫂人,全都一样!」
突然,爱丽丝放声大吼。泪水从她眼睛里满溢而出,但她脸上浮现的不是悲伤,是明确的愤怒。爱丽丝显露出对世界的憎恨。
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申辩
「只是命运稍稍不一样罢了!说不定你们也会变得跟我一样!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只有我这么痛苦!凭什么,凭什么啊」
伊丽莎白点点头。爱丽丝说的在理。濑名櫂人也是,要是无力地让伊丽莎白被杀死,他说不定会对世界投以恶意。如果小雏也不在,就更确定了。
伊丽莎白也是。如果櫂人一边诅咒着世界一边死去,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就像对挚友、弟弟、哥哥、恩人,
对温柔、愚蠢、无可救药的那个人,
爱着值得去爱的人那样……
伊丽莎白·蕾·珐缪爱着濑名·櫂人。
爱丽丝·卡萝尔爱着刘易斯。
爱丽丝也是櫂人与伊丽莎白的另一个形态。
即便如此……
「别把你那痛苦当成对现在要杀的那些人的免罪符」
我很痛苦/所以我要杀你/我很憎恨/所以我要杀你/我很悲伤/就杀死你。
那种事,是不被容忍的。伊丽莎白举起剑。
「劝你停手吧——继续下去,你会被杀掉喔」
爱丽丝壮烈地微笑起来。伊丽莎白回以嗤笑。银色与金色站到她左右两侧。是伊莎贝拉和珍妮。她们贴近过来,支撑住受伤的伊丽莎白。
「不好意思,这里还有我们」
「嗯,没错。【是胜是败,一切还看我们的战斗】」
以她们两人敌不过爱丽丝。即便如此,伊莎贝拉与珍妮也不准备逃跑。
三人一起,与【异世界拷问姬】正面相对。
现场落下恍如永恒的沉默。

  ***

不久,爱丽丝开口了。她轻轻地,吐出话语
「伊丽莎白你们,还真敢说啊。明明比我弱,真敢说啊」
「吵死啦。余等很弱,但不阻止你,死的就是余等。仅此而已」
「嗯,也对。我也是,要做的事情都一样」
爱丽丝露出可爱的笑容,十指扣在背后。
她脑袋微微一歪,身体左右摇摆,唱歌似地说道
「杀了你们,我斩下罪人的首级,让血流成河,让尸体堆成山,将一切化为灰烬。把能杀的一直杀下去——最后破坏濑名櫂人的结晶」
爱丽丝的红色双眼扭曲地张开,然而那瞳眸依旧澄净。
她眼神清澈,罗列出激扬的言语
「濑名櫂人身体里存放着【神】和【恶魔】……但是,爱丽丝已经不需要抑制力了。既然如此,就破坏掉吧……和濑名櫂人的死一起,世界跟着完蛋。……呐,你现在怎么想呢,伊丽莎白?是不是很棒?」
「破坏结晶,释放【神】与【恶魔】,让重塑进行吗。不费事呢」
对爱丽丝的提议,伊丽莎白只是点点头。她打算否定。思考终结世界的方法,可以说这是当然的结论。爱丽丝无比开心地接着说道
「我知道结晶的位置啦,伊丽莎白——反正要么带回了『世界尽头』,要么就在你城堡里对吧?你不说也没关系,把这些地方都破坏掉就行了」
「在『世界尽头』——『最终决战』之地的洞窟中。余只是放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哎呀,很老实啊。好吧……不管你有没有说谎,最后都一样」
「话说,你说你要制造大规模屠杀对吧。在此之前,要不要来玩个游戏(Game)?」
伊丽莎白轻松随和地问道。爱丽丝眼睛眯了起来。
她冷冷一笑,就像在嘲笑伊丽莎白在说胡话。她以可怕的表情,高声宣告
「我只要杀掉你,杀掉所有人就行咯?伊丽莎白,你又不是『红心女王』,你觉得你有资格向我提出游戏吗?」
。余赌上自己,为了櫂人,就把余的一切放在天平上吧。连这样你都无法回应吗?刘易斯的爱女?」
爱丽丝挑起一边眉毛,收回了正准备发动的魔法。
然后,爱丽丝向伊丽莎白问过去
「好吧……讲讲条件吧。我愿意听你的,伊丽莎白」
「余当白兔,你当爱丽丝。你就追余。余一个人,在抵达『世界尽头』这一路上一边做你对手一边逃跑。要是途中把杀你了,就是余赢了。要是途中你杀掉余,到达结晶的话,就是你赢了。相对的,对其他人你一概不许动手」
「哎呀,是吗?这倒是没关系,后面再杀掉就行了。但是,要是有人帮你呢?」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就随便吧。你要杀便杀。相对的,除此之外的人一概延后」
伊丽莎白作出约定。她这么做,有着明确的理由。
爱丽丝一旦四处杀戮,世界就完蛋了。刘易斯当初想得到的【异世界拷问姬】的力量,如今已经实现。譬如说,若是濑名櫂人到处破坏世界,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爱丽丝虽然略逊一筹,但准备做的就是『那样的事情』。
伊丽莎白要暂时托住她的杀戮计划。
「本【拷问姬】可是赌上了一切——【异世界拷问姬】不接受是干嘛?」
「好吧,伊丽莎白。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就陪你玩吧。对你呢,我也想送上特别的死亡啦。你先回王都吧——等时候到了,我就来追你」
爱丽丝登上伊丽莎白邀请的舞台。
然后,她的身影消失了。
留下了一个约定,关于扭曲的游戏的约定。

  ***

爱丽丝离开了,之后留下一片荒废的大地。
伊丽莎白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偷偷捏了把汗。
(好险……要在这里打起来就全完了)
她现在魔力已经见底。光凭伊莎贝拉和珍妮无法对抗爱丽丝。伊丽莎白将被杀,另外两人、兽人以及【森之王】们,包括后方的『圣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被干掉,最终开始杀戮。能够达成『约定』就算运气好了。
至少得到了『游戏』的余地。但是,这也不过是将处刑推迟而已。
珍妮微微眯起眼睛。她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脑袋歪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难以理解的女士(Lady)?【就算争取到了时间,照样没法抗住爱丽丝。照这样子下去,不一样迟早被宰掉?你丫是有啥主意吗?】」
「没有——但余有句话要说」
在此困境中,伊丽莎白说出非常乱来的话。银色与金色的女孩面面相觑。
伊丽莎白闭上眼睛,然后睁开。
那番话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现在,这个世界中几乎不存在确定的事情。
正义已死,哪里存在真正的善举,所有人都打着复仇的大旗。各地相继化作地狱的惨状。值得相信的东西,已然难以寻迹。
——即便如此,伊丽莎白还是说道
「这是濑名·櫂人【真正的口信】。是那家伙讲的」
【圣女】顽固地没有道出自己的姓名。她只是缓缓把嘴张开一次。
从她柔软的双唇间,吐露出真正的『口信』。

「『哪怕一点点也好,尽量帮我争取时间』」

——就差,一点点了,伊丽莎白。

那么多么笨拙、虚无缥缈……
但它,也昭示出了明确的希望。





—— 7 青年王的决断 ——

讲讲某个少年的故事吧。
他胆小、懦弱、忧郁,是个可悲的人类。
通常,那样的人无法过上光鲜的生活。但是,少年乃是作为人类之王降生的人。这原本并非他所期望,但他不由分说地被加冕,在身不由己中成为了王。而且不说别的,连少年自己都不愿相信自己。在孤独中,少年最终做出了命运给他准备的选择。
在这个世界,有一位糊涂的王。
他在心灰意冷之中,选择了被人嘲笑的一生。

但是,世界天翻地覆。
少年的命运发生剧变。

来讲讲某位英雄的故事吧。
过去,世界凄惨地迎来末日的洗礼。但是,本来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命运,被人以一己之力颠覆了。达成这奇迹般伟业的,是一位来自异世界转的转生者。
得到第二场人生后,他不时积累到宝贵的经历。
就这样,他跨越了种种战斗,获得无与伦比的魔力,拯救了自己珍爱的人。
顺带的,也拯救了世界。
——以牺牲自己为代价。
英雄背负起【神】与【恶魔】,于『世界尽头』长眠。他的大显身手,避免了生灵涂炭。最大多数人的幸运,毫无疑问称得上世界的幸福。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另外在这其中,还有件几乎无人知晓的,无关紧要的事实。
那位英雄————其实是这位少年,人类王痛彻敬仰的人。

就这样,憧憬、愚行,和爱的故事宣告结束。
接下来,【软脚王】麦克劳斯·费连纳的故事才正要开始。

「我,又一次有了想要做的事情。头一次有了向往的人」
「头一次觉得,不被任何人相信也无所谓」
「只求,自己能够相信自己」

  ***

「你能单独争取到时间的确无妨,毋宁说值得称赞」
「但将结晶定位游戏的最终地点,这种事岂可认同!」
「还有【狂王】的戏言也是!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谁能相信!」
「再说,为什么把起点定在了王都!」
汹涌的怒吼声响彻临时王城。
经历了与【砂之女王】一战,以及与爱丽丝的相遇后,伊丽莎白回到了人类的地盘。
并且,她将缔结约定的事情做了汇报。结果,得到的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大量的骂声倾泻到【拷问姬】头上。伊丽莎白只觉得耳朵痛,摇了摇头。
她也觉得,他们说的都对。但是,谁都不能提供替代方案。
就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能够战胜爱丽丝的人材。
另外,伊丽莎白自己也想到了别的方法。
(放任爱丽丝尽情杀戮)
趁此期间,把濑名櫂人的结晶彻底藏起来,把他那句『还差一点』也瞒着,偷偷等待就好。相比伊丽莎白选择的游戏方案,那样做结晶更能获得保障,也更容易避免全灭。但是,等时机来临之时,人类很可能已经遭受毁灭性的重创。就算能够得到某种救济,对象大多数都死掉的话也没有意义了。
(也不清楚櫂人体内的【神】是什么状态。还应该设想到,『重塑』会根据破坏的程度来发生……就算不发生,后面的复兴也需要人手。母亲活着但没留下孩子,未来将无法延续)
不论怎样,只能寄希望于濑名櫂人的那句话了。
而且,为了能够做出避免杀戮的选择,也必须拿出濑名櫂人的结晶作为奖品。
这是挂上『诱饵』,让爱丽丝跑起来。然后,只能在她到达之前尽可能地争取时间。这件事,让伊丽莎白一个人本来难以完成。
但是,现在不能指望其他人协助。这次的战斗,只有死路一条。在同【砂之女王】战斗前,就已经没人能够对抗爱丽丝了。
因此,在此起彼伏的反对声中,伊丽莎白静静地张开嘴,如此说道
「拿不出替代方案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但是,余无法保证生还……若有人觉得这样也无妨的话,请助余一臂之力。另外,余还是推荐不要吭声,好好躲起来」
伊丽莎白基本决定独自迎战。她现在魔力多少恢复了一些。这是基于『大王』战的经验保存了血液,进行输血的结果。
既然还能站着,就不能责备逃跑的人。
伊丽莎白是濑名櫂人救活的,是被他的爱拯救的。
既然这样,那么现在,将来,一切都是为她谱写的故事。
不能够推卸给别人,不去正视。
寂静充满周遭。这时,有人行动了。是人类王——麦克劳斯。
他庄严地起身,手贴在腹部,开始讲述
「想逃的人尽管逃吧——【异世界拷问姬】恐怕首先会到王城城下。既然这样,朕要留下。在伊丽莎白阁下同爱丽丝交战期间,朕将继续对各地指挥避难。通讯任务由朕一力承担。大家,想逃尽管逃吧」
「——麦克劳斯」
伊丽莎白愕然了。确实,人类国换掉『头』也不成问题。王有替代品。
但在『最终决战』时,『软脚王』曾逃了出来。本来麦克劳斯应该比谁都害怕现在的状况。
伊丽莎白用眼神问他「这样好吗」。
但是,麦克劳斯没有回答。
而这恰恰正是『答案』。
无需言语。麦克劳斯已经做好觉悟。他攥紧拳头,以透着几分年幼的举止发声宣告
「朕曾逃走过。正因如此,朕不逃了。哪怕朕终成孤身一人」
王的宣言在房间中回荡起来。他的近臣、有力贵族还有最高司祭,都面面相觑。伊莎贝拉一语不发。正当有人准备发第一声时,下个瞬间。
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打开。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武者的声音宣告道
「就等陛下这句话」

  ***

「达雷奥司,王国骑士团团长!」
伊莎贝拉喊起来。伊丽莎白眨了眨眼。王国骑士团是圣骑士团的下位组织。因此,伊丽莎白迄今为止都没机会跟团长见面。
达雷奥司是个很普通的男人,一个大胡子连的粗犷武夫。他虽然体格健硕,虽然看不出魔法素养,但给人以身经百战的勇士风貌。他首先站到伊莎贝拉身旁。
他将胳膊水平举起,向麦克劳斯敬礼,然后十分严肃地分析现状。
「我们也目睹到了『固定炮台』,领悟到当下是与『末日』同等的严峻事态。但是,【狂王】已经不在,若在只有半吊子觉悟的人麾下,我无法让部下们出战……因为若是那样,就等于是让所有人去送死。但是,陛下的觉悟,我们确确实实地听到了」
伊丽莎白突然明白过来。只见走廊上密密麻麻全是王国骑士。
不知他们是何时出现的,似乎之前都在偷偷听着会议。看来守卫也是共犯。所有人都堂而皇之地犯下不敬之罪。但在眼下的骚动面前,不便追问那些琐碎小事。
饱经沧桑的盔甲晃动着,达雷奥司前进数步。
然后,他跪在了麦克劳斯面前。可能完全出乎意料,年轻的王短促地倒吸了口气。达雷奥司深深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对王说到
「臣乐意侍随左右——请挺起胸膛,麦克劳斯王。为了您,我们所有人都会为此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欢呼声响起。骑士们没有逃走,他们想要的是足以让自己奋战的理由,渴望着在酷似『末日』的危机面前出现成为道标的人。因此,他们纷纷挥起手臂。
王国骑士们纷纷发出赞同的声音。
此刻,历代最差劲的王,【软脚王】麦克劳斯,
终明确成为接替【狂王】的领导人,得到了武者们的认同。
「朕……我……」
麦克劳斯热泪盈眶。但在泪花掉落之前,他迅速擦了擦眼睛。就在此时,一名最高司祭点了点头。他是那位之前对伊丽莎白诘问为何不去死的老者。不知何时,他手上停着一只小型的发光鸽子。
老人摆动满是皱纹的脸,静静地讲道
「是吗,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麦克劳斯王,众位圣人发来通讯。一方面要弥补缘起与【神】的契约将被切断而反目,攻击珍妮阁下之人——拉·菲赛尔大人的过错。最重要的是,我等必须守护拉·克里斯托弗大人的救世意志,与【圣女】大人献身的成果。因此,所有人做好了与【拷问姬】一同赴死的觉悟」
「……圣人们,吗」
【拷问姬】愕然了。他们的选择,彻彻底底出乎意料。
圣人大多在祈祷的最后肉体彻底改变,对他们而言『神就是一切』。虽说现在情况特殊,但伊丽莎白的目标正是切断【神】的干涉。因此,她本该是敌人才对。但是,众圣人选择了要守护世界。与此同时,最高司祭们也动了起来。
他们一起跪了下去。司祭们作祈祷状,双手合十。
「众位圣人已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们也要为那命运殉教」
「……连你们也……」
伊丽莎白总算察觉到了。包括这位老人在内,他们的确都是最高司祭。
王的近臣,有力贵族等人,也都正襟直立。同时,外面传来慌慌张张的什么声音。
「哇,为什么走廊上这么乱!好重的汗臭!」
那是本该守在通讯装置前面的文官的声音。
他那样子,总觉得有点脱线。

  ***

文官像游泳一样穿过了男人的海洋,再次闯进房间里。这次,他肩上载着一只通讯装置。文官指向白色球体,大声通知道
「伊丽莎白阁下!装置擅自跟过来了,是瓦列夫卡阁下发来的通讯!『我等平安撤退完毕。伊丽莎白阁下对我等有无尽恩情。爱丽丝·卡萝尔已经苏醒,我等将立刻重整军队,前来助阵』!」
「一个个都!」
伊丽莎白苦闷地咒骂起来。在她面前,通讯装置不知为何得意地拍打着翅膀。伊丽莎白挠了挠刘海,痛彻地心想。
明明任谁都不想死。
可是,一个个都选择赴死……为了必须守护的人。
麦克劳斯笔直地注视前方。背负一切的可悲寂寞之人,说到
「伊丽莎白阁下,请开口吧。朕等乃与你共命运的人——为了民众,朕等要奋战到最后。请揭开地狱的盖子吧」
瞬间,伊丽莎白感到有如烈风拍打全身。但是,那感觉的本质并不是风,而是来自她面前无数的听众们,那每一个人向她投来的,有如利箭的目光与压力。最高司祭们下跪,瓦列夫卡交抱双臂,伊莎贝拉凛然注视前方,珍妮挂着微笑,人类王含着泪水。然后,还有众多的士兵们。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她开口。
这里面许许多多的人,都将因伊丽莎白的一句话去死。
即便如此,他们果然没有后悔
因此,【拷问姬】无所畏惧地宣布

「赴死的黎明之战——『最终决战(Armageddon)』,开始吧」

  ***

『愚蠢的女孩啊——这次吾也要出场喔』
在慌慌张张开始战备的走廊上。
突然有个声音从背后向伊丽莎白喊去。
转过头去,只见走廊角落的黑暗变得更浓更深。
那黑暗顺滑地蠕动起来,接着就像一条大鱼跃出海面一般,从里面冒出一头野兽。
至高的猎犬,【皇帝】现身了。碰巧在场的骑士吓得夸张地跳了起来。【皇帝】无视人类的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伊丽莎白眯起她血红的双眼。
在同【砂之女王】交战的时候,【皇帝】都从头到尾贯彻旁观的立场。这时候又是什么意思?伊丽莎白问道
「你有何目的……余本以为,你不准备战斗呢」
『哈,愚蠢。前面不都告诉过吗,现在还并非吾该出场的舞台。相应地场面还在「后头」吧——时机终于来临了,仅此而已』
——汝需要翅膀吧。就破例让汝乘上来。
后面说的话,打了伊丽莎白个措手不及。这头高傲的野兽竟然主动让人乘在他背上,可谓是特例中的特例。伊丽莎白想了一会儿,对现在『时机来临』得出了结论,然后把淡淡察觉到的事情问了出来
「你在原本的契约者——维拉德死得时候就该消失了……但你依旧留在了这里。既然如此,肯定是通过见证维拉德最后一刻的人,也就是【圣女】,将你的契约又与其他人缔结了」
【皇帝】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冷笑。
伊丽莎白注视着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双眸,直截了当地一问
「你的契约对象——是濑名·櫂人吗?」
『没错,愚蠢的女孩啊。哎呀呀,竟然过去这么久才找吾确认啊』
【皇帝】做出了回应。他举止就像真狗一样,挠了挠耳朵后头。
『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可能终于不嫌麻烦了,【皇帝】接着说道
『在维拉德快死的瞬间,【圣女】出现了。那家伙在圣女身上看出了自己的后继者,就把吾的契约还了回去。濑名·櫂人接受了,并且对吾说。「替我帮伊丽莎白脱离险境」。还是老样子,满嘴蠢话的白痴』
虽说是自己认可之人的拜托,但【皇帝】肯定不愿承认『因为那种理由而行动』吧。但他觉得继续沉默下去也对自己不利,于是便放弃了。
可是,之前都算怎么回事呢?伊丽莎白眯起了眼睛。
「前面都已经够凶险了吧?」
『哈,哪里啊!虾兵蟹将都死了,但汝还活着吧。但这次不行了。汝会死。照这个样子,毫无疑问。于是,感到光荣吧。吾将陪你共赴地狱——若连那家伙的一个愿望都实现不了,也将有损吾之名誉』
【皇帝】说完哼了一声。伊丽莎白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这只至高的猎犬自己还没察觉到的样子。但伊丽莎白禁不住告诉了他
「你,说话挺有人味啊」
『哪里啊,当心咬死汝』
【皇帝】沉吟。那愤怒的反应,同样带着几分人味。
至于这是否存在意义,就不清楚了。

  ***

就这样,战斗即将开始。
为了肮脏求生的挣扎,坚信未来而赴死。

为了将故事,在这里画上句点。





—— 8 【最终决战〈Armageddon〉】 ——

来讲个故事吧
这是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与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与被世界抛弃的英雄的故事。
是那两人分别之后的故事。

憧憬、愚行与爱的救赎的故事已经结束。
由所有人堆砌而成的,忏悔、憎恶与梦的故事已经开始。

或者说

这是个被独自留下的女孩,与被抛弃的孩子的故事。
曾是怪物的女性,与化身怪物的少女的故事。

然后,是诸多愚昧而不懂吸取教训,正因如此而值得守护的,愚物的故事。
换而言之,是小人物们的故事。

是他们各自怨恨、憎恶、爱、害怕、悲伤、感叹、即便如此仍做出选择的,最后的故事。

是将来不会被讴歌为『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的故事。
是太过丑陋,太过骇人的逸闻。
称之为神话显得过分扭曲的故事。

没错,这终归是应当终结的故事。

所以,她拿起了剑。所以,他们拔出了刀。
讲个故事吧。
这是个关于忏悔与憎恶,还有梦的故事。

她和他们要保护世界的,怀梦的故事。
纵使要践踏自己
也要拼死一搏的,怀梦的故事。

  ***

灾难要来啦,
灾难要来啦,
降临在大地上生活的人们头上。
然后,灾难——是少女的形态。

不需要等到夕阳西斜。
淡蓝色的天空作背景,美丽的少女飞舞降临。
在王都地陵前的广阔空间,爱丽丝如约出现了。她没有意义地咕噜咕噜转起圈,长裙的荷叶边勾勒着圆。之前溅满全身的血,已经全部消失。
现在的他,犹如上天派来的使徒。
明明就是灾难本身,爱丽丝却露出微笑,朝气蓬勃地呼喊过去
「约好了哦!我来啦,伊丽莎白」
瞬间,光炸裂开来。伴随热量的炫目光线,烧灼爱丽丝。
这是神圣生物命中的效果。没有轮唱,是半强行的召唤。但是,爱丽丝的防御甚至没有发动『蛋人〈Humpty Dumpty〉』。她像料到了似的,轻声一语
「『白兔的洞〈Rabbit’s hole〉』」
空中打开一个漆黑的洞,洞神奇地将热与光不知送往了哪里。
同时,她无声无息地呼唤出自己的骑士。威风凛凛的白骑士悄然现身。
爱丽丝极其自然地跨上了他的马。
骑士无言地执枪斜着一挥,撕裂虚无的半空。冲击波命中墓地所在的远方山丘,爆炸了。瞬间的寂静后,山丘被轰飞,远方燃起了熊熊烈火。
那边的人恐难逃一死。
爱丽丝按着帽子,注视着这一连串的破坏行动,然后高声喊道
「这是第一声问候哦!可是要帮你忙的笨蛋们全都死掉啦!可以赶紧出来了吗,伊丽莎白!」
「还是那么厉害,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架构。无视原本存在的极限值活动的东西,已经像是获得了自由意识的【神】或【恶魔】之类的存在了」
沙尘散去。之后,伊丽莎白站在那里。黑发飘逸,【拷问姬】与【异世界拷问姬】相互对峙。爱丽丝再次露出微笑,像唱歌一样回答道
「是呀,总算注意到了吗,伊丽莎白?我是带来终焉的人,是新的危机,终结之兽。或者,是下达最终审判的人——怎样都好啦。反正父亲大人被杀死了,总算有真切的感受了——我只要想要,不管什么都会去破坏,都能破坏掉」
爱丽丝轻轻地垂下双眼,用透着深深后悔的声音说道
「要是父亲大人还活着的时候察觉到就好了。把我们之外的一切全都破坏掉就好了」
这样一来,爱丽丝就不会孤单一人了吧。但是,时间无法倒流。
就像白兔会迟到一样,爱丽丝也迟到了。爱丽丝说,她至少想帮刘易斯实现心愿。她祈祷般双手合十。
「有过愿意爱我的人。有过愿意抚摸我的人。有过愿意原谅我的人。这个世上,头一次有这样一个人。既然,这是那个人的愿望」
那也就是,我的愿望。
所以,
「请大家,所有人,全部,一起死吧」
响起恳请般的声音。爱丽丝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把心愿切实地提了出来。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咻地指向爱丽丝。
然后,就如曾经那般,【拷问姬】堂堂正正地作出回应
「————余拒绝!」
「…………啥?」
爱丽丝露出绝顶不悦的表情。红色的眼睛里,浮现出孩子气的愤怒。
伊丽莎白无视她的反应,打了个响指。
在她身旁,出现一头猎犬。猎犬背上的肉蠢动起来,随着恶心的声音,肋骨向空中伸展,生出酷似蝙蝠的飞膜型翅膀。【皇帝】用酷似人的声音低沉冷笑。
伊丽莎白不在乎爱丽丝的不悦,毫无畏惧地宣言道
「爱丽丝啊,游戏时间到了。恐怕,凭余一己之力难以阻止你……但约定就是约定。来吧——黎明已至!结束这漫长的噩梦吧!」
「是呀,用不着你说!让我来结束吧,伊丽莎白!就在这里,现在!」
爱丽丝高声叫喊。白骑士举起长枪。
伊丽莎白跨到【皇帝】背上,高高地飞舞起来。骑士长枪横扫,【皇帝】猛扑双翼,两股冲击破发生激烈的碰撞,但白骑士的一击占据上风。
瞬间,伊丽莎白唤出怀念的刑具名称
「『铁处女〈Iron Maiden〉』!」
空中出现身着红色长裙的金发少女。少女甜美地伸出手,将肉眼不可见的冲击紧紧抱住,抵消,然后被破坏,坠落。
与此同时。
『啊——Aa──啊──Ah──Ah·Aaaaaaa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响起了毛骨悚然却又庄严的声音。那似是圣歌,又似是悲鸣。
鸟群、大群的鱼、七色的光、血之滴
极力地从『侧面』砸向爱丽丝。
「————欸?」
爱丽丝肯定以为已经把圣人杀完了。
结果,这成了彻彻底底的出其不意。
白发一部分烧了起来。爱丽丝连忙熄灭了火焰。另一方面,白骑士却对『正面』架起了盾。大弓的一击扎了上去,强力的毒开始腐蚀金属。
不止如此,从其他方向还有数支大弓射出的箭逼近。白骑士将那些全部击碎。
尽管爱丽丝依然没有受伤,但惊讶地张大了红色的眼睛,愣愣地呢喃起来
「骗人、的吧——有多少人啊?」
「不都说了吗——凭余一己之力难以阻止你,但有足够多的人就另当别论了。余等都来做你对手,至死方休。傲慢的审判者,自称新灾难之人啊」
【皇帝】拍打翅膀,伊丽莎白在上空悬停。但是,事态并没有任何好转。现状没有改变,危机仍未散去。但是,伊丽莎白宣言道

「【异世界拷问姬】,欢迎来到『不可思议的国度(Wonder Land)』」

【拷问姬】无比恶毒地冷笑道。
她义正言辞,光明磊落
如同坚信着
自己的前方只有胜利。

  ***

长枪一闪奔袭而去。
这次,分散中的圣人遭到了袭击,但未必就此丧命。
这多少不排除司祭们张开了结界的效果,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圣骑士聚成一团不断带着『圣人』转移。这个方法极为单纯。
他们让『圣人』与司祭们坐上台车,奔走于已经完成避难的整个街区。这招太乱来了,不是一句不敬能够概括,甚至让人感到白痴。但是,却出乎意料的有效。
圣人的第二大问题是持久力低下,但最大问题就是没有机动力。
不会动的靶子,瞬间就会被杀。但是,能自动移动就另当别论了。
圣骑士们在石砖地上飞奔。其中一位年轻骑士高声问道
「拉·德略夫大人……您有没有不舒服?」
「啊……啊啊,还,没问题」
腹中养着鱼的老人作出回应,一边抚摸着透明化的肚皮一边点头。
在同【砂之女王】的殊死战斗中,他的魔力一时枯竭,但现在已经回复了很多。这得益于最高司祭转让魔力与输血的效果。他应该还能发动数次炮击。
在【狂王】领导的『最终决战』时,这位老人曾与拉·菲赛尔共同参战。
当时圣人们的炮击,至今仍旧影响深远。现在,拉·德略夫将继续置身死地。
年轻圣骑士向自己正在拼命运送的人微微回头,不禁继续问道
「失礼,我有一事想问……为什么呢?」
「蠢货!当心咬舌头,还不闭嘴快跑!」
「不,无妨……为什么,是指,什么事?」
拉·德略夫打断了长官的怒吼。老人平静地对年轻人的提问反问过去
圣骑士苦恼了一会儿,但或许是不想留下悔恨,便将疑问倾吐出来
「那个,伊丽莎白阁下与拉·菲赛尔大人的事情,我听说过了。包括之后拉·德略夫长久陪伴着拉·菲赛尔大人的事情也是……因此,实在没想到大人们竟会挺身而出,发起『奇迹的炮击』……这是为什么呢?」
圣骑士战战兢兢地问了出来。毕竟这里是战场,不会为了憎恨的人站到这里。听到年轻圣骑士这么说,拉·德略夫点了点头。瞬间,他的容貌开始改变。拉·德略夫开始恢复年轻。皱纹与褐斑消失,他以尚年青的美丽姿态,轻声说道
「声音,全都听到了。不只是拉·菲赛尔的叹息,还有拉·克里斯托弗的祈祷,以及——【圣女】大人临终的圣音」
「【圣女】大人……」
「尽管不敬,还是告诉你吧。我等虽为圣人,同时也像她那样……作为一名人类做出了决定。我等自己做出了决定,决定相信」
出乎意料的话语,令圣骑士惊讶地张大双眼。通常,圣人不具备自由意志。但是,【圣女】的临终大概成为了某种契机。他们看到了要去相信的东西。
「哪怕,有一天,链接将失去……我等心中,神明永存……我等要以人类的身份,相信拉·克里斯托弗大人的微笑,相信【圣女】大人的愿望……既然如此,被救活的人,必须去战斗」
年轻圣骑士恍然大悟。若没有拉·克里斯托弗与【圣女】的死,世界恐怕将提早迎来极限。这里的所有人,全都被赋予了第二场生命。
拉·德略夫的眼睛里充满了明确的意志光辉。尽管话音浑浊,但依旧明白地说到
「既然如此,就挣扎吧。不管这么做,多么愚蠢」
拉·德略夫再度开始咏唱。鱼形神圣生物从他肚子里扭动着身体飞了出来。那些鱼在空中泅泳,奔向了爱丽丝。这样远远构不成致命伤。但是,炮击的大量执行,让确定攻击来源位置变得困难。即使这样,冲击波还是飞了过来。
圣骑士们继续全力奔跑。他们来了个急转弯,调转方向。
惊险之际,他们背后的民宅被炸得粉碎。在瓦砾横飞之中,几名圣骑士大喊起来。
「失敬!」
「总觉得开心起来了!」
「是吗,那就别怪我只耍嘴皮子指挥喔」
「是!」
在圣人到达极限为止,他们将一直狼狈地四处窜逃……又或者,直到运气不好被命中而死为止。但是,他们的脚步中没有绝望,脸上充满阳光。他们心想。
此刻自己的的确确活在奇迹之下。
既然如此,根本没有止步的理由。

  ***

另一边,在屋顶上。
能在王都拥有房屋的人都很富裕,因此所有建筑都建造得十分坚固,完全能够支撑人在屋顶上奔跑。另外,除贵族的居住地外,其他建筑基本每个区域都紧挨在一起。
因此,兽人与王国骑士能够无拘无束地在屋顶上移动。
大弓需要固定。因此,他们用一次便将其舍弃。现在,他们发散式地释放着剧毒之箭。在靠近广阔空间时,还利用油壶跟火箭。
这些不拘一格的射击,几乎相当于找碴。
爱丽丝没有被伤到,但作为佯攻十分见效。每当长裙被溶化、被燃烧,爱丽丝就会像小孩子一样生气、慌张。另外,来自四面八方的射击也有效干扰了白骑士的瞄准。
即便如此,面对广域范围攻击,他们必须靠自己来躲避。
「东南方、距离四、散!」
随着兽人尖锐的声音,所有人撤离现场。简洁的指示,告知了应该回避的方向及命中的威力。他们一齐飞奔起来。冲击波命中现场,炸出一个夸张的窟窿。
瓦砾喷洒而出,又重重地落了下去,最后停止。
瓦列夫卡抬起压低的身体。在他身旁,轻装的达雷奥司正在转动手臂。尽管好几次突破瓦砾之雨,但他的身体仍未受任何伤。看来相当结实。
瓦列夫卡忽然朝达雷奥司看去,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开口道
「我等在森林中早已习惯有高低差的作战,但不曾想诸位也这么厉害。真没想到,竟然能够跟上我等的移动速度」
「我们可是王国骑士!对于城镇平面图,连屋顶都一个不漏地记在脑子里了!我们还担心阁下们要是迷路了怎么办好呢,还真亏能跟上呐!」
瓦列夫卡站起身来,达雷奥司叉起胳膊。
两人正面互瞪起来。几秒种后,两名武者的胳膊重重地抵在一起。
他们相互赞许,相互点头。顺势,他们拿开胳膊,到达指定位置就绪。
瓦列夫卡再次架起弓。周围的兽人也跟着做好准备。
这里距离广场很远。他完美活用兽人的力量与视力,将弓拉满,
——释放。

  ***

「『虫穴〈Hell Hall〉』『摆镰〈Pendulum〉』『审判之锤〈Gavel〉』!」
在此期间,伊丽莎白也在纷纷展开『拷问刑具』。
这是场一切都以被破坏为前提的盛宴。
俨然就像曾经跟濑名櫂人吵架时的势头。
白骑士出色地应对。他贯穿虫穴,连周围的土壤一并挖掉了。他卸开摆镰,用剑柄将巨锤弹开。但在防御刑具过程中,他不管怎样都对其他攻击的防御有所疏漏。
此时,圣人的炮击与弓箭等命中。
趁此破绽,伊莎贝拉用机械之脚滑行上前,用锁链缠住了白骑士的手臂,并继续划着圆弧阻碍对手的动作。银色的发丝描绘出优美的弧线。
即便如此,白骑士依然驾着马,躲开了伊丽莎白的刑具。
瞬间,圣人的炮击命中爱丽丝。爱丽丝发出尖锐的惨叫。
伊莎贝拉在反被白骑士抓住之前自行斩断了锁链,即刻脱离现场。然后,伊丽莎白顺势绕到背面,向爱丽丝投去十多只暗器。
这时候,伊丽莎白同时发声。六片花瓣在伴着黑暗狂卷乱舞,在攻击当中进行创造。
「『断头圣女〈La Guillotine〉』」
眼前的状况一塌糊涂。
五花八门的攻击下,已然将爱丽丝的身影遮住,无法看到。
此番场景,甚至像一群大人聚在一起欺负小孩子。攻击的持续恐怕有所限度,但战力在一点点被削弱。均衡状态维持了下去。
(后面只要尽量争取时间)
伊丽莎白看到了胜机。她召唤出新的刑具。
爱丽丝泪汪汪地按住帽子,整个人缩成一团,变得好小……

「———————傻瓜一样」
就呢喃出了,短短的一句话。

那声音异常鲜明地传进伊丽莎白的耳朵。
与此同时,白骑士将手臂大幅度地向后拉。
那是无视一切攻击的动作,与迄今为止的一切有着致命性的不同。伊丽莎白背脊一寒。但其他察觉到的人,就只有伊莎贝拉和珍妮了。指示来不及发出。
瞬间,白骑士将长枪投掷出去
咻地,银光飞驰。
不只是广场,覆盖整个王都
直线范围上的所有人都遭到破坏、杀害。





—— 9 【二人的舞蹈】 ——

其实,知道是办不到的。
但是,还是想去做做梦。

过去,珍妮·德·蕾的出生之地只有死亡。在那个四面被悬崖峭壁包围的故乡,所有人都为了去死而活着。在那里,她只是一具为了杀死所有人而存在的提线木偶。炼金术师们把自己的命都赌了进去,强烈无比地希求道
『我们的拷问姬啊,实现我们的愿望吧。赐给我们永恒的梦』
珍妮无意否定他们的自豪,也无意对他们长久以来相信的大义嗤之以鼻。
否则,谁会作为救世的少女去行动,给炼金术师们的梦画上句点呢。
但是,若要问珍妮的真心话,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什么实现愿望,恶趣味吧!】
【将死之人还做梦,矛不矛盾】
对炼金术师们的行动,她无法带入情感。
在那里,只有死亡。那冰冷,正是世界的全部。
但是,珍妮遇到了温暖的人。
伊莎贝拉是她头一个认识的美丽的人。珍妮将她机械化后,她依然那么温柔。总是威风凛凛,总是无比美丽……总是那么温暖。
伊莎贝拉握住过她的手。
伊莎贝拉不在乎被她的血弄脏。
伊莎贝拉为她哭过。
伊莎贝拉为她受伤而悲伤过。
所以,珍妮想要去相信。
一边像傻瓜一样与她肤浅(甜腻)的互动……

结婚!
啊,当然,仪式就在王都举行吧!

曾想要,那样去相信。
就像一个正在幻想的少女。

「其实,知道是办不到的。【但是——还是想去做个美丽的梦啊】」

  ***

白骑士的投掷,根本无暇躲闪。
恐怕所有人几乎被杀。
(瓦列夫卡、达雷奥司、圣骑士、王国骑士、圣人、兽人,全部吗?)
下起瓦砾之雨。
下起火焰之雨。
犹如将一切,覆盖殆尽。
(——所有人都、吗?)
伊丽莎白红色的眼睛惊讶地张大,不禁哑口无言。
在她面前,街区被呈直线状挖掉了一大块,伤痕还伴着烈焰,简直就像流星坠落砸出的痕迹。王都的民众已经结束避难,但此前奋战的人们都已丧命……恐怕,无人生还。
爱丽丝静静地抬起脸,如女王一般淡然地问道
「这样一来,真的就结束了呢……一定是呢。让骑士和圣人帮忙的王也是,之后看我一下杀了他。这样一来,我们可以继续追了吗?」
爱丽丝轻轻歪下脑袋。她的眼神在说,胆敢阻止就大开杀戒。没有空为死者悼念。如今的爱丽丝也是女王,不会留情。
伊丽莎白将一时的冲动挥去。
她毫不畏惧,打算回应。此时,却被其他的声音打断了。
「不,还有我们呢。【看看眼前不就明白啦】」
「我们,伊莎贝拉·维卡与珍妮·德·蕾夫妻来做你的对手」
金色女孩与银色女孩上前。两人右手与左手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伊丽莎白咬紧嘴唇。两人的确很强,但远远不及【异世界拷问姬】。她们也应该很清楚力量差距多么悬殊。
即便如此,她们依然没有松开对方的手,岿然不动。
伊丽莎白从两人身上看到了强烈的觉悟,但依旧开口说道
「珍妮、伊莎贝拉——就算你们也无能为力,快退下吧!」
「您曾说过。『不管谁说该怎么做,都不要听』『你的选择,只能由你自己来负责』『拯救世界也好,毁灭世界也罢,一切全凭自己愿意』」
这是过去在『世界尽头』,伊丽莎白说过的话。
伊丽莎白短促地呼吸为之一窒。的确,选择生死的责任,只能由自己来承担。不论后面等着的是什么,谁都没有阻止决意的权力。即便如此,伊丽莎白还是想多说些什么。但是,珍妮以澄澈的目光接着说道
「就没有留恋吗,愚蠢的你(lady)?」
「冷不丁地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事到如今,那种事……」
怎么可能有——伊丽莎白本打算斩钉截铁地这么说。这原本就是场赴死之战。在发起挑战的那一刻,就不可能带上什么留恋。但就在此时。
伊丽莎白……
「……啊」
想起来了。
她想到了。
自己还怀着的唯一一个,如同星星的愿望。
看到伊丽莎白的反应,珍妮冷冷地哼了一声,严肃、淡然地断言道
「你想阻止我们吧。你要是成功了,死的将会是你自己——【自己会不会后悔的问题,你丫真的想清楚过吗!】」
这一次,是过去濑名櫂人说过的话。
在『世界尽头』,珍妮对杀死伊莎贝拉产生了犹豫。那时,櫂人指出了珍妮想救伊莎贝拉的真心,说出了那样的话。过去对珍妮抛去的提问,这下全被还回来了。
面对这句话,伊丽莎白没能吐出谎言。
伊丽莎白败得一败涂地。
因此,她缓缓转身,面对【皇帝】。既然两人要留下,伊丽莎白就该离开。如果同时被打倒,争取时间就没意义了。
她静静前行,黑发随风飘逸。但是,她呐呐自语般轻声说道
「抱歉。待会儿余就过去」
「可以的话就不要跟来了。【老娘也没打算白死呐】」
「是啊,珍妮……嗯,老娘?不是俺们,不是我们,你,唔、哇啊啊啊啊啊!」
珍妮没有回答问题,直接打了个响指。
瞬间,伊莎贝拉的机械零件同时开始运作。
那些遵从珍妮的指示,开始自行奔走。无关本人的意志,伊莎贝拉的脚飞奔而起,沿着街区中的道路疾驰而去。那身影,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珍妮确认到伊莎贝拉已经逃远,她独自点点头。
「……你与我共许过未来……你为我带来了幸福……有这些就足够了。【别啦,老娘心爱的女人(my lady)。找个更好的对象,去抓住幸福吧】」
珍妮像个小孩子一样轻轻挥手。但随后,她把那白皙的手掌紧紧攥住,转向爱丽丝。蔷薇色的眼睛里,映现出少女的身影。
此时,珍妮有生以来头一次
露出了非常平静的微笑。
她面对【异世界拷问姬】,轻轻地说道
「要不要稍微聊聊,年幼的你(lady)」
「…………聊聊?」
那是足以令爱丽丝不禁停止攻击的,
美丽的,美丽的,表情。

  ***

瞬间的,爱丽丝呆住了。她盯着珍妮的表情,看入了神。但是,她手忙脚乱,想调整好状态,连忙放出话来
「啊,啊啊……想争取时间是吧。但我是不会上你当的,因为弄坏你特别简单啦。最好别以为自己能得救喔」
「也对呢。要说不想争取时间是不可能的。可最重要的是……【老娘啊,一直都想找你丫谈谈啦】」
珍妮无比认真地讲道。那一字一句都无比真挚,没有虚伪。
她就像说着感谢的话,短短地点点头,然后流畅地讲了起来
「我是人工制造的,【拷问姬】……一出生就被托付了救世的愿望。『我们的拷问姬啊,实现我们的愿望吧。赐给我们永恒的梦』,我不否定他们的愿望,也决定守护他们的自豪。但是——这绝对只是诅咒」

珍妮蔷薇色的眼睛,庄严地焕发光辉。爱丽丝诧异地皱紧眉头,一副不明白对方在讲什么的表情。但是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爱丽丝咽了口唾液。她用声音颤抖着,催促珍妮讲下去
「……你想说什么?」
「这是个关于忏悔与憎恶,和梦的故事。恐怕,你是一边道歉一边被托付的。可是那实际上,不过是把他对世界显露的憎恶烙印到你身上……【你丫真的没发觉?】」
瞬间,爱丽丝脸上明确充斥着害怕。她连自己的强大力量都忘记了,想要捂住耳朵。但珍妮不给她机会,抢先开了口。将谁也不曾向她指明的事情,轻轻讲了出来。
就像是,把不能碰的伤口挖开一般。
「你的确被爱过——【但那遗言,才不是爱】」
「『砍脑袋!〈Behead〉』」
爱丽丝发动魔法。空中出现一把斩首斧。那斧头了过去,却只切下珍妮的一束头发。动摇已经反映在她的瞄准上。爱丽丝细微地颤抖着。
珍妮眨了眨她宝石般的双眼,静静地接着说道
「爱,才不是那样的东西」
「闭嘴,给我闭嘴啊!」
「我的心爱之人(伊莎贝拉)握住过我的手,不在乎被我的血弄脏,为我哭过,为我受伤而悲伤过……然后,不论最后是怎样惨烈的死法,她一定都会对我这样说」
珍妮看着自己的手指。手指上,蓝色戒指绽放着光辉。眼前充满凶险,还准备不到正式的东西。于是,这就作为替代交给了珍妮。珍妮对它吻了下去,一语道空
「『只要你——幸福』」
「住口!住口啊……住口……拜托了,快住口」
「你被诅咒了。【死去之人的梦纯粹就是矛盾和负担】——所以,罢手如何?【把世界破坏得一干二净之后,给你丫能留下什么】」
爱丽丝蜷缩起来,激烈颤抖。她慌慌张张地向周围环望,但没有人来回答她。爱丽丝,果真孤身一人。她哭呀,哭呀,最后紧紧咬住嘴唇。
「人家知道,其实知道的。但是,重要的东西,大家都只有一个。对于得不到那唯一重要东西的人,还能留下什么?只有我懂得父亲大人的悲伤。所以,这就够了。我不会罢手。没错,这是我的意志」
爱丽丝粗暴地擦掉眼泪,有力地瞪向前方。
她就像一名成熟的女性,明确地断言道
「我原谅父亲」
爱丽丝自愿选择替他实现愿望。此刻的她,已经没有丝毫迟疑或犹豫。
这一瞬间,艾莉丝原谅了一切。她肯定了父亲的憎恶,做完了最后的选择。可以说,与此同时也决定了世界灭亡。过分悲伤的选择,源于坚定的爱。
本想能够活下去的人被杀死了。他将愿望托付给了她。她明知是诅咒还是选择了原谅。
就这样,她揭起复仇的旗帜——决定让一切统统去死。
爱丽丝抬起手,准备继续展开攻击。但是,她以出乎意料的平静口吻,轻轻地说道
「不过,谢谢你——直到最后的最后,我不会忘记你这番话」
「是吗,既然你说原谅所爱之人的一切,【那就只剩相互厮杀这条路了呐】」
「是啊,抱歉了。很遗憾,我要把你也杀掉」
爱丽丝寂寞地断言道。在她说话的时候,动作没有停下。她打起响指。
配合她的指示,白骑士将长枪举过头顶。
为了抵抗,珍妮卷起金色的花瓣,制造出自己所能制造的最强盾牌。白骑士释放冲击波,珍妮看出无法完全防御。但是,就在那瞬间。
白骑士的准星大幅偏离。冲击波没有击中珍妮,朝遥远的后方飞去。为什么?珍妮眼睛眯了起来。她发觉原因后,呼吸为之一窒。
不知何时,白骑士的手臂被锁连缠住。
珍妮循着那银色看去,在那里如同理所当然一般
站着她的心爱之人
伊莎贝拉。

  ***

本以为是梦,但却是现实。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她都像童话中的王子一样出现。
「为什么,你在这里!【老娘不是让你丫逃走了吗!】」
即便如此,珍妮还是吼了过去。伊莎贝拉眨了眨眼。眼前的状况令人绝望,但不知为何,伊莎贝拉却悠哉地挠了挠脸。她就像害羞,又像伤脑经地说道
「哎呀……老婆遇到危险时赶过来,不是做老公的责任吗?」
「【你这大白痴!】你才是老婆!」
珍妮气势汹汹地吼过去。这算什么啊……珍妮觉得,她们两个的对话都傻得不行。但让她来说的话,伊莎贝拉要更傻得多。明明知道回来就是送死。但同时,珍妮也心知肚明。
不论把她拖走多少次,她肯定还是会赶回来。
她甚至没有任何疑问美丽的银发翻飞起来。那双蓝与紫的异色双眸中,不知为何反倒对「为什么要分离?」充满困惑。只不过,这在正常不过了。
伊莎贝拉·维卡就是那样的女性。
正是如此,珍妮才爱上了她。
珍妮一边哭着一边闭上眼睛。然后,她死心了。同时,她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曾经也是这样。
明知现状不允许,还是做了个美好的梦。
『结婚!』
『啊,当然,仪式就在王都举行吧!』
现在,就如同实现了诺言,
犹如婚礼仪式一般。
珍妮执起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手,伊莎贝拉也极其自然地反握住珍妮的手。金色的花瓣仿佛将周围装点成了婚礼的殿堂。珍妮紧紧扣住对方的手指,问道
「我心爱的人(my lady)啊——不论疾病或健康、喜悦或悲伤、你都愿意爱我、敬我————哪怕将要白白送死————也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啊,当然愿意」
带着会笑,伊莎贝拉回应了。她堂堂正正挺起胸膛。珍妮点点头,流着泪,笑了。



然后,二人
开始了【她们的舞蹈〈Waltz〉】





—— 10 【拷问姬】与【皇帝】 ——

『最终决战』前夕。
「关于你的弟弟,余想谈谈」
伊莎贝拉·维卡被伊丽莎白·蕾·珐缪叫住,这样开口说道。
就这样,伊莎贝拉被告知了……得知了关于十四恶魔中『骑士』契约者的特征与死状。伊丽莎白并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伊莎贝拉的弟弟。但伊莎贝拉本人一下子就接受了。那人毫无疑问正是自己的弟弟。
伊莎贝拉的弟弟有双美丽的蓝眼睛,拥有生存的信念与正义感,总之是个坚强的孩子。『串刺荒野』的绝望,想必足以让恶魔看上他吧。
讲完之后,伊丽莎白对她说,要不要战斗由她自己选择。逃跑也不怪她,反过来与自己为敌也无妨。对此,伊莎贝拉只回答了声『谢谢』。
感谢阁下拯救了我堕落成十四恶魔的弟弟。
这是她的真心话。但是,这不代表她没有苦恼与纠葛。回首一看,伊莎贝拉的人生算挺长的。她总把自己与正确放在天平上衡量,然后去选择正确。
对此,她不后悔,但也悲伤过。伊莎贝拉·维卡的人生,作为一个人类而言太过枯燥乏味。但是,这样的她得到了意外从天而降的救赎。
曾经落在怀中的人,是那么美丽。
珍妮救过她。
珍妮倾慕过她。
珍妮爱过她。
珍妮就是她的一切。
唯有正确的人的爱,有珍妮肩负了起来。
陪伴在心爱之人的身旁,直到最后。
这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事。
所以,伊莎贝拉·维卡认为
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之一。

不论健康或疾病,不论喜悦或悲伤,爱她,敬她,安慰她,扶住她,倾尽真心,直到生命尽头……能发誓吗?

「————我发誓」

  ***

爱丽丝面前,有两位女性的尸体。
她们下半身已支离破碎,内脏从肚子里漏了出来。但照理说,她们就算尸骨无存都并不奇怪。白骑士的攻击足有如此威力。
可是最后的一闪,爱丽丝故意偏了一些。
将她们整个身体轰掉,她办不到。
不论如何也办不到。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们一直牵着手。
而且,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
「为什么……在笑啊」
爱丽丝嘟哝了一声。她拼命思考。死亡难道不是悲伤吗?难道不是绝望吗?自己肯定没法面带那种表情去死吧。然而,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在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如嘶吼般问过去,但无人回答。爱丽丝果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在胸前紧紧地攥住拳头。虽然她站在已经杀害众多生命的立场,泪珠却咕噜咕噜地往下掉。
这时,她恍然大悟抬起脸,就像得到了一丝救赎般说道
「伊丽莎白!……对啊,对啊,伊丽莎白」
她东倒西歪地迈出脚步。她望着珍妮她们的尸体时,白骑士暂时消失了。爱丽丝用自己的双脚开始游荡,踩着不稳的脚步,走过被自己击穿的坑地。
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就像是要,去追抛下自己走掉的姐姐。
「告诉我,告诉我啊,伊丽莎白……我不明白啊」

已经,什么都,不明白了啊。

  ***

天空中没有云。那里『什么也没有』。
只有乳白色与七彩虹光填满天空。没有任何【恶魔】所引发的变化。
但是,世界确实正偏向于死亡。这个事实,令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在『世界尽头』——被圣女规定为『那个样子』的地方。
伊丽莎白见证了珍妮与伊莎贝拉的死。
她默默地消除了【窗】,关闭了蓝色戒指上放映的情景。
伊丽莎白留下一道泪,转移目光。她静静地注视着结晶中沉睡的人们。【皇帝】一语不发。伊丽莎白轻轻将手放在那熠熠生辉的表面。
结晶十分冰冷。但她还是把脸靠了上去,轻轻地说道
「櫂人,小雏啊……你们会来一起战斗吗?」
没有回音。但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她用红色花瓣切开了自己的手腕。
【拷问姬】将放出了充满魔力的血液。红色的线滴落下去,在櫂人他们沉睡的结晶周围细致地奔腾开。原本沉睡的两尊巨柱开始活动。它们一边相互纠缠,荆棘的藤蔓一边展开。蓝色与红色的蔷薇再度华丽绽放。成长后的巨柱犹如扭曲的神殿,将结晶包围起来。
这样一来就准备完毕了。伊丽莎白细细地呼出一口气,默默地坐在地上。
她已经无法再靠在结晶上了。
她只是孤独地仰望天空。
【皇帝】也没有过来嘲弄她。这只聪明的野兽知道,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就这样,伊丽莎白像从前一样,
开始,唱起了歌。

  ***

来讲个故事吧。

这是个被独自留下的女孩,与被抛弃的孩子的故事。
曾是怪物的女性,与化身怪物的少女的故事。

终归,应当终结的故事。

所以,她拿起了剑。所以,他们拔出了刀。
讲个故事吧。
这是个关于忏悔与憎恶,还有梦的故事。

她和他们要保护世界的,怀梦的故事。
纵使要践踏自己
也要拼死一搏的,怀梦的故事。

  ***

变化,突然间开始了。
透明的大地上,红色沸腾起来。冰面上滚落的结晶纷纷粉碎。
周围如毒沼般浮现出异样的传送阵。
首先,『固定炮台』们出现了。他们以将伊丽莎白包围的形式,成圆形出现。眼皮与舌头被拔掉,四肢被切断的人们,在永不停息的痛苦中苦闷挣扎。
伊丽莎白直观地明白了。
(刘易斯的遗产,这些就是全部了吧)
不认为还有更多数量。这总算是把老底都给吐出来了。
这些可怜的人,必须了结掉。
伊丽莎白当即跨到【皇帝】背上,高高地飞舞起来。悲鸣的热射线,被她敏捷地躲开。【皇帝】就那样飞的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他沉闷地低吼道
「杂鱼就省省吧,还不赶紧去睡」
【皇帝】以极高的高度——【坠落下去】。
以十四恶魔之顶点的降落地点为原点,黑暗染尽一切。
压倒性的寂静,一时将周围吞没。
几秒钟后,黑暗转变成羽毛。那些羽毛随蓝色花瓣一并爆炸。以原爆点为中心,『固定炮台』化成了内脏和血的团块。如此一来,他们终于从痛苦中得到解放,被送往死亡。
尽管展现出压倒性的实力,可这次【皇帝】没有冷笑。
他着地后,压低姿势,如低吼般念出不祥的预言。
「————要来了,愚蠢的女孩啊。灾难终于到来了」
灾难来了。
是灾难要来临了。
十四恶魔的顶点如此告知。
忽然,酷似兔子洞的黑球在空中打开,从中出现一个身着蓝色长裙的身影。
是爱丽丝。但是,她的样子很古怪。她一边哭一边向前方伸出双臂。
她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副惊恐不安的样子。
「……伊丽莎白……伊丽莎白!」
「你怎么哭了?」
伊丽莎白问过去。她平静地接受了爱丽丝的悲伤,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爱丽丝猛地摇摇头,帽子上的白缎带耷拉着左右摇摆。爱丽丝一边哭一边拼命诉说
「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唯独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呐,拜托了——请你,请你,一起死吧!」
「你怎么就得出那样的结论」
伊丽莎白有些无语,但能够理解。
说服是不可能的,看不出她能好好听人说话。
这是因为,爱丽丝是真的『只有那样』。她堆起的尸体太多太多,不是凭一句「她还小」就能饶恕的罪孽。爱丽丝自己也已经不考虑要被饶恕了吧。
既然如此,也就只有破坏一切了。
爱丽丝的所作所为,就是『那样的事』。
回过神来时,爱丽丝已经骑上了白骑士的马。以伊丽莎白的视觉,没有看到事前变化,就像是错觉画的效果,眼前的情景被替换掉了一般。
伊丽莎白心想,白骑士与爱丽丝基本是一体了吧。召唤连作为讯号的语言都不需要。要打倒白骑士,只有杀死爱丽丝。
白骑士将长枪高举起来。挨上这一击将必死无疑。
但是,【皇帝】没有选择拉开距离。他直接纵身一跃,流畅地驱动肌肉,黑色的躯体描绘出美丽的弧线。就这样,【皇帝】咬住了白骑士的脖子。
骑在他悲伤地伊丽莎白也伸出手臂。
两人将白骑士与爱丽丝的身体硬生生地从马上拽了下来。
【皇帝】与伊丽莎白双双从高处落下。
这是只有『现在』能办到的事。因为爱丽丝在哭,这是致命性的破绽。
「————诶?」
爱丽丝发出惊讶的声音。但是,白骑士仍默不作声。他不具备可称为意志的东西。白骑士喉咙喷出血,但还是去优先保护爱丽丝。
他以不稳定的姿势准备挥下长枪。伊丽莎白召唤出一把新的剑落在手中。
「『蛇蝮之刃〈Rickrack〉』」
自由伸缩的剑画出弧线。伊丽莎白让纵横无尽地奔腾起来,平安地打散了并不完全的冲击波。即便如此,伊丽莎白的皮肤还是受到了灼烧。但她直接将『蛇蝮之刃』扔掉,不考虑用它施展第二击。伊丽莎白架起『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笔直挥了下去。
这一剑,势要剜掉爱丽丝的心脏。
「————结束了呢」
瞬间,就仿佛
时间停止了一样。

  ***

剑,折断了。
何止没有剜掉心脏,剑刃根本就没有刺进爱丽丝的胸膛。剑停止在肌肤之上,开裂折断,就像猛挥到金属块上一般。
深深的悔恨,充满伊丽莎白心头。她平静地领悟到。
(啊——是这样吗)
已经,为时已晚。
分水岭恐怕就是白骑士在王都的那一击吧。
爱丽丝获得了大量的魔力,肉体完成了变质。她的身体已然刀枪不入烈火不侵,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已经无法伤害到她了。
『哪怕召集国王一百匹马,召集一百名士兵』
爱丽丝·卡萝尔,杀不掉。
(已经,连结束都办不到了)
爱丽丝大概也理解了自身的变化,一瞬间的确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但她又立刻改变表情,准备装成什么都没察觉的天真无邪,直到最后。
就好像在说,那是以『终结世界』为目标之人应尽的使命。
爱丽丝露出僵硬的微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再见啦,伊丽莎白。我很开心……真的」
接到她的讯号,白骑士动了起来。他首先击飞了【皇帝】。黑色野兽在冰面上滑行,一路撞碎结晶。爱丽丝的话语中蕴含着深深的悲痛。但白骑士毫不留情。白骑士一举起枪,当即大幅度拉向后方。
对伊丽莎白一人,白骑士要投掷长枪。
伴随热与冲击的必杀一击
贯穿了闯进中间的【皇帝】。

  ***

「……为什、么?」
「谁知道啊,为什么呢,吾自己也不明白啊」
伊丽莎白问了过去。她向身上扎着长枪的黑犬,投去发自心底的疑问。
【皇帝】回答的态度,似是有些愉快。
裂痕以黑亮的腹部为中心扩散开来。他的负伤,与通常之物不同。【皇帝】犹如暴露在高热之下的瓷器,开始破裂。噼哩、噼哩、发出碎片掉落的声音。【皇帝】眼中露出几分惆怅,发出低吼。从他嘴里传出酷似人类的冷笑。
『要怪那小子吧。那个扭曲殆尽的玻璃工艺品——那小子,和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都保护过的成果,就连吾都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被杀掉。何其,凄惨啊』
【皇帝】嘲笑起自己。但不可思议地,从他身影中感觉不到后悔。
黑犬逐渐破碎,那样子是那么美丽。非但不残酷,甚至显得神圣。他一点点地失去身体,却仍沉重地迈着脚步。【皇帝】,堂堂正正地去走自己要走的路。
至高的猎犬,站到伊丽莎白面前。
无数碎片,炫目地洒向天空。
在闪耀的漆黑中心,【皇帝】轻声道
『喂,女孩啊。人是这么艰难的物种吗?会为失去什么而胆怯,哭泣吗?』
「啊————没错。人,懂得恐惧」
『那么说,汝等还真强大啊。分明是无为的命,却不去死,艰难地活着』
噼哩、噼哩,黑色的结晶掉落下来,就像沙漏。那层层堆叠的东西,想必就是【皇帝】的内脏。不知有没有痛觉……就算有,黑犬也无视那种东西。
他堂堂正正,高傲地睥睨伊丽莎白。
『取胜吧,愚蠢的女孩。活下来。既然是汝杀掉了吾,那就——不许汝死!』
瞬间,【皇帝】再度跳跃。带着无数裂纹的漆黑,画出优美的弧线。
他的躯体接下了第二只长枪。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双眸,明确地注视着伊丽莎白。
那是看到愚蠢之人时的眼神。
简直,就像人类一样
与濑名櫂人神似的,眼神。



  ***

噼啪,响起微弱的声音。
一片格外美丽的碎片崩开,消失。
那便是,临终的瞬间。
之后,没有留下活着的东西。
伊丽莎白倏地站了起来。她低沉地笑起来,这次没有流泪。眼泪那种东西,早已干涸。只是,她扔掉了断剑的柄,放声大喊。
「爱丽丝!」
「……伊丽莎白」
爱丽丝作出回应,并让白骑士停止动作。
一如曾经的某一刻,在她的手中落下一只勺子。她已刀枪不入,不论怎样的攻击恐怕都已无法奏效。即便如此,伊丽莎白仍旧为了挣扎到最后,下定决心。
只能凄惨地顽抗到底。但是,伊丽莎白心里如狂喊般想到
(谁会后悔啊)
「余,岂会有任何一丝后悔」
哪怕这是多大的错误,纵然愿望没能实现。
但确确实实地,朝那渺茫的希望伸出过手。
「谁能说那是错误的,谁有权决定!」
所以,没有后悔。
唯独,只有一个
星星一般的
小小的心愿。

  ***

伊丽莎白再一次从鲜红花瓣与漆黑之暗中抽出长剑。乌黑的发丝飘逸起来,她朝少女跟前飞扑而去。爱丽丝正毫无畏惧地等待着【拷问姬】。
她张开双臂,露出满面笑容。
就像迎接玩耍对象。
感觉,时间仿佛停止了。
伊丽莎白将剑高举。
爱丽丝拿起了茶匙。
血红花瓣与苍蓝花瓣飞散开来。
【拷问姬】挥下利刃————
然后





这是个红色的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门。
没人能够出去,也没人能够进来,像座坟墓,又像座牢笼。
但现在,『不存在的门』开启了。
在里面,只有小雏坐着。她一个人缓缓地环顾房间。
环顾这个染成鲜红的房间内……
环顾这个,被封入结晶后,依然继续承受着世界的痛楚,用濑名櫂人的血染遍的房间
濑名櫂人缓缓起身。
小雏喃喃自语。

「在战斗的,不光只有您喔,伊丽莎白大人」

然后





伊丽莎白与爱丽丝各自的一击……
被某人徒手抓住了。
斩击的风压令那人披在身上的破布摇摆起来。那人深深戴着兜帽,看不到是谁的脸。那人只是若无其事地接住刀刃。
伊丽莎白眼睛眯了起来。
她很清楚,如果攻击不被人接住,被砍到的就是自己的腹部。她看看对方,抓住兵刃的那人,形象果真与『肉老板』如出一辙。但是,手不一样。
那手,是人类的手掌。
那是,心愿。
那是真正的,心愿。
就像星星一样的,小小的,闪着光,
是惟一的,
『想要见面』的心愿。
伊丽莎白·蕾·珐缪,百感交集地呢喃







「————————————————————————櫂人,是你吗?」






然后
他点点头。










—— 11 于是世界就 ——

那是个,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是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与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与被世界舍弃的罪人的故事。

他们度过的岁月,已无人知晓全貌。
可就算这样,罪人也没当回事。

他们曾经在一起。
有这个事实,便已足够。

这是个,沉重的谎言。

其实,有个心愿。
一个像星星一样的,小小的,闪着光的心愿。

再一次,
哪怕一次就好



罪人,想见见那孩子。



  ***

黑布揭了下来。
从下面出现的,是个服装酷似军装的怀念身影。
褪色的茶色头发短短的在颈后束起,稚嫩的面庞,小小的个头,瘦瘦的,发育不良。
他正是以牺牲自己拯救过世界的人。
他缓缓地凝视周围。同时,伊丽莎白察觉到异常。
櫂人身体的保有魔力量,以远远超出从前。
超越了被称作【狂王】的时候。
那种东西,已经……
(——不是人类)
「让你久等了啊,伊丽莎白……我将【神】的创造物的痛苦集于一手,使用【恶魔】转换成魔力,并输送到结晶内不死的肉体中,总算达到了目标量。这样一来,我总算能够完美地控制【神】了
濑名櫂人平静地说出难以想象的话来。伊丽莎白倒吸一口凉气。
这的确与她所想到的切断【神】与【恶魔】连接的方法相同。但她没有想过,寄希望于将来的,能够完美控制【神】的容器,竟然由濑名櫂人本人实现了。
伊丽莎白无话可说。
同时,濑名櫂人打了个响指。
瞬间,伊丽莎白发觉了。包括她的肉体在内,恶魔的气息从整个世界中消失了。估计包括部分处于被放野状态的【恶魔之子的孩子】也是。他将包括低级恶魔的破坏在内的一切暴虐视为【重塑前的破坏行为】,让【神】认识到。
然后,【恶魔】被拒绝,消灭了。
如此轻松地,伟业就达成了。但是,伊丽莎白没有死。
支撑她生命的部分,直接由魔力完整地置换成了正常的肉体。
这已经不是魔法师的技术了。
此刻,伊丽莎白终于清醒过来,气势逼人地朝濑名櫂人吼去
「蠢货!谁让你做到这个份上!谁让你背负那么多!」
「你才是,已经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了啊,伊丽莎白。这真不想你,好了」
濑名櫂人打了个响指,她身上的上瞬间消失了。伊丽莎白眨了眨眼,慢了半拍才察觉到。如今,濑名櫂人是集【神】与世界的宠爱于一身的存在。
他已然成为【神】本身。虽然那微笑仍未改变,但现在的櫂人已经是超越了人类的某种东西。他,已经到达了那样的领域。
伊丽莎白感到些微的绝望。就在此时。
「为什么……连我的,力量也……你,濑名櫂人!濑名櫂人是吗!你做了什么!」
爱丽丝大喊起来。她的声音中透出明确的恐惧与惧怕。櫂人静静回望爱丽丝,一度闭上眼。然后,櫂人就像获取了她的所有信息一般,点点头。
「【异世界拷问姬】,爱丽丝·卡萝尔,结城纱良……是吗」
「看吧,这不是见面了吗!你见到了不是吗,伊丽莎白。为什么啊,为什么……就只有我……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啊啊啊啊啊!」
「连自己的罪孽都认识不到呢……对你,不能简单地杀掉。只是把你杀掉,一切都不会结束。所以,要这样」
濑名櫂人打了两次响指。瞬间,爱丽丝的人造人(Golem)身体被置换成正常肉身,魔力也被消除了。她还来不及对自身的变化吃惊,身影随即就消失了。
她被送往【别的地方】。
伊丽莎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爱丽丝被送去的地方,不属于这个世界。
櫂人甚至实现了对异世界的干涉。
他做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又毫无意义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然后,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又点点头。在他的手中,落入一把细长的剑。
刻在剑身上铭文,烙印在伊丽莎白眼中。
『我可容忍一切,但不被任何事物所支配』
瞬间,伊丽莎白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她再次朝櫂人大喊过去
「等等,櫂人!你想做什么!」
「……哎,你的话果然会发现啊」
櫂人伤脑经地笑了笑。瞬间,伊丽莎白有股胸膛被贯穿的错觉。他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不论人变得多么彻底,还是那个笑容。
櫂人,永远都是她愚钝的仆从。
纵然获得强大的力量,濑名櫂人依旧只是濑名櫂人。
既然如此,只能去阻止他了。
伊丽莎白拼命对櫂人诉说
「饶不了你……好不容易才从结晶里获得自由。余饶不了你,绝不原谅你」
「但是,你其实很清楚吧,伊丽莎白。已经切断了【恶魔】与人的联系,对【神】也下令不准再干涉重塑——但是,我若是留下来,肯定会出现想要恶意利用我的人。另外,我只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新神」
櫂人一时语嫣。那样的发展,伊丽莎白也很简单地预测到了。他将取代【神】被人们敬仰,追求。櫂人悲伤地摇了摇头。
「那种事,我可不要。上位存在,不能够留在这个世界」
「话虽如此,可你需要为了保护世界做到这个地步吗!」
「道理很简单,还用说嘛」
櫂人就像曾经那样,脸上露出的依旧是平静的微笑。
现在世上最强的人,超越了【神】的人……
眼睛里是……看着憧憬之人的眼神。
「因为有你活着啊,伊丽莎白」
「我们的约定呢!」
伊丽莎白亦如曾经那样,大喊过去。她拼死握住櫂人的手,就像再也不肯松开,握得紧紧。本该可以轻易挥开的手,濑名櫂人却没有放开。
就这样,伊丽莎白用喊破喉咙的骑士接着吼过去
「你这家伙不是说过吗!说要陪在余身边直到最后的,不是你吗!」
『哎,像这样被你召唤过来,起死回生,也算是某种缘分吧……所以,在你下地狱之前,我还是会尽量陪着你的』
那是两人在很久以前许下过的约定。
伊丽莎白·拉·芬努鲜血淋漓的人生中,总有一名愚钝的仆从相随左右。
两人都觉得,这样的构图肯定还不赖。
櫂人过去讲过「没关系,约定我会遵守的」。重塑世界后,将在结晶中永世长眠。背负一切之人,就连死亡都无法实现。櫂人就这样,一直陪在伊丽莎白身旁。
但是,现在他——
「——对不起」
只是这样说道。长剑一转,濑名櫂人将纤细的剑刃贴在自己的脖子上。
然后,他就像在挥手道别一般,说道
「再见了,伊丽莎白。我爱你喔」
就像一个年幼的孩子,说出短短一句话后
濑名櫂人,切断了自己的动脉。



随着契约者死亡,【神】与【恶魔】消失了。
以封锁对这个世界一切干涉的状态。

炫目的光,刺痛伊丽莎白的眼。泪水满溢,飘散在空中。整个身体变得滚烫。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松开握紧的手。绝对,绝对,不会松开。

接着,一切都看不到了。



就这样,世界完美地得到了拯救。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12 【短短的故事】 ——

在混凝与柏油路构筑起的都市一角。
一名少女被警方保护了起来。
她是个红眼睛白头发的美丽少女。
少女浑身破破烂烂,倒在路上。
在雨中,少女茫然地注视着天空。即便被警察抱起来时,她依旧毫无反应。判断性命无忧后,少女被带去警署。但少女是谁,来自何处,仍旧没能弄清。少女没有讲发生过什么。她只是模糊不清地嘀咕着
「……父亲大人」
「你父亲,现在人在哪儿?」
就算警官这么问,少女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眼里一直冒着泪。
「我一无所有,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但是」
「的确有过珍视我的人」
「真的有过」
少女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这么重复。
而那后面的事,另一个世界人并不知道。

要怎么办,还得取决于少女自己吧。



就是这么一个
不算什么的,短短故事。





—— 13 伊丽莎白的「故事」 ——

在怀念的,城堡里。
她醒来后,普普通通的愚钝仆从做菜失败。在他身旁,温柔的女仆笑盈盈地端出重新做好的佳肴。伊丽莎白吃得正欢时,『肉老板』来卖肉了。所有人开开心心地畅谈着,度过快乐的时光。
梦,做过。
明知是梦,却还是做过。
曾想过如果可以,能够永远留在那里。

即便如此,梦醒是必须的。
因为伊丽莎白,被救活了。

所以,伊丽莎白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鲜活花草摆动着的天花板。在她身旁,是艾茵和琉特。
为了确认他们两人的身影,伊丽莎白又缓缓把眼半闭。且不谈艾茵,但另一个人的存在很奇怪。她吃惊地睁大眼睛,猛地抬起上半身。
琉特应该已经死了,但他的的确确就在那里。只不过,他一只手一只脚被替换成木制的义肢。琉特蜷起变短的尾巴,害羞似地说道
「我被阿奎那·阿尔法贝德阁下救了」
在【砂之女王】的肉块中,琉特听到了声音。
『既然有了孩子,那就要为阁下祝贺呢』
『我已经失去了,但阁下并没有失去。现在不是死的时候吧』。
然后,在肉块即将爆炸的千钧一发之际,琉特被吐向了远处。
他倒下的地方,正好被收集遗体的兽人卫生兵发现。
在艾茵的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小宝宝。那是红毛狼头的孩子。这次看来是像琉特。艾茵说是个男孩,正在茁壮成长。
不知为何,伊丽莎白的肉身之上看不出劣化。
但据说,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几个月。
她再次接受两人的说明。
像爱丽丝那样精通黑魔法的人已不再出现,这个世界似乎从恶魔的威胁中被解放了。麦克劳斯·费连纳与存活下来的【森之王】们重新缔结了契约。现在,所有种族的幸存者拧成一股绳,正齐心协力进行复兴。
「在『世界尽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艾茵被伊丽莎白这样问道。但是,她并未细说。
伊丽莎白只是像在寻找着什么人,眺望着虚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掌上,已经连温度都没有留下。
然后,伊丽莎白开口
「已无需担心神和恶魔了」
只把,这短短一句话
面带微笑,讲了出来。

  ***

又经过许久的岁月。
红透的夕阳沉落西方,周围开始撒上薄暮的时候。
一个人影飞奔在夜色中。
那是一名男子,他罩着头上的兜帽深深遮住眼睛,典型的可疑风貌。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围,一路飞奔。也许是根据经验来移动发挥了效果,不见追踪者的身影。
他确信这次也被自己彻底逃脱了,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但就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
一个纤细的身影落在了男人的头上。
不知何人如离弦之箭从屋顶上跃下,鞋底的尖跟毫不留顶地在男人头盖骨上着陆。男人被制伏在地后肚子被狠狠踩住,发出难听的惨叫。
接着,一个如刀刃般冰冷的声音回应了他
「很显然,犯下了罪孽终有一天要被追讨。另外,你怎么就以为能够逃出余的手心?所以才说连实力差距都认不清的小人物令人困扰」
男人拼命地抬头去看对方。乌黑的秀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暴露的拘束装和裸露的肌肤,同样在光辉下光泽水润。绝望与畏惧交混在一起,他大叫起来
「伊、伊丽莎白」
「正是,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美丽的女孩露出嗜虐的笑容。
就这样,她狠狠踩住男人,威风凛凛地宣告道

「是孤高的狼,也是卑贱的猪」

  ***

「抓到咯」
「辛苦了!」
随着慵懒的一声报告,伊丽莎白把绑起来的盗贼向前踢飞。兽人们回以慰劳,靠近被抓住的对象。一位鸟头士兵将这个绑成木乃伊的男人带往地牢。
伊丽莎白叹着气转了转肩膀。
琉特走近她,递上了热茶。
「不愧是阁下。如此一来,通缉榜又抹掉了一个呢。上次空巢骚动之时,也被那家伙逃掉了。凭我等的鼻子,实在无计可施」
「哎,这也难怪。毕竟人家谨慎地使用了消除气味的香草……于是,这样就完事了吧?余要开始休息了,明天还得起早」
说罢,伊丽莎白旋踝离去。
琉特一边目送她离去,一边执起羽毛笔。他现在不再出现场,改为从事文书工作。他看着摆在桌上的儿子的肖像画,露出微笑。
伊丽莎白偷偷地注视了片刻后,关上了门。
现在,她再次就任治安维持的职务。直至几年前为止,她还镇压过诸多大规模争端。但现在,主要工作变成了跟小贼战斗。事件的发生率在降低。
这是由于,使用魔法的事件发生的不再像以前那样频繁了。
【神】与【恶魔】对世界的参与被切断了。大概就是受此影响吧。
各方面的魔法师也报告称,魔法变得无法使用了。包括圣人中幸存下来的拉·菲赛尔,伤口也已经堵住了。她现在正在为安慰人民而行动。
照这个趋势,魔法将渐渐荒废,经济与流通也将逐渐改变吧。
伊丽莎白心中确信是这样。
【森之王】们也是,不久之后就将因为旧伤而寿终正寝。诸多真相被雪藏,历史的形势将变化,失去王的种族恐怕将渐渐消失吧。对于【神】的教义,也将改头换面。
最终,这个世界或许将发展成与櫂人的异世界所类似的形态。
(说不定,那个世界曾经也经历过那样的战斗)
伊丽莎白如此心想,但真相并不清楚。所谓历史,很容易经传承者之口而改变。
回到房间后,伊丽莎白将摆在桌上的物件逐一悉心擦拭。那些是已故的部下们和伊莎贝拉的铠甲,还有珍妮拘束装的一部分金属。她将这些重新摆好,确认后面的安排。
明日正是一场,将会成为历史变迁之契机的典礼仪式。
麦克劳斯即位二十周年庆典的日子。

  ***

焰火腾上天空。那使用的并非魔法,而是金属反应。歌唱了起来,路边摆起了小摊。刻有白百合纹章的布翻卷着,小孩子唱起歌颂王的诗句。
大街上正在召开热闹非凡的庆典。
『最终决战』已过去十多年。但由于致力于复兴,王都依旧是临时的。
唯独这件事,可以说是因为没有来犯之敌的缘故。
与爱丽丝的战斗过后,世界经受了各种危机,但并未发生大规模侵略。
当麦克劳斯从中现身时,庆典迎来了最高潮。伊丽莎白靠着所剩的魔力,停止了衰老。但麦克劳斯就并非如此了。他现在已变成一位年进壮年的男性。但【拷问姬】作为兽人国代表之一为他祝贺时,他立刻流下了泪水。看到他还是以前那样一点没变,伊丽莎白微笑起来,摸了摸他的脑袋。
「在余来看,你完全还是以前那个年轻小伙呢——能努力到现在,了不起啊,麦克劳斯。谁还能把你当做从前那个『软脚王』?」
这番话令民众沸腾起来。人们撒出手中的花瓣,庆祝王的纪念日。
这里没有人再谩骂麦克劳斯了。
结束了自己的义务后,伊丽莎白早早逃离了致辞席。
麦克劳斯邀请过她共同参加宴会,但伊丽莎白觉得事后再给他来个个人庆祝就够了。
伊丽莎白独自在城镇中到处看来看去。人口数减少了,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活了下来,挣扎着。一群孩子手里拿着糖果,闹哄哄地从身边闯过。它们之中,还有混血种的幼童。
没有参加反叛的混血种,也被民众们投来怨恨。但不枉士兵们严格取缔,平安地保住了它们的性命。伊丽莎白也为此尽过力。
然后,已经没人再把【拷问姬】唤作【拷问姬】了。
许许多多人知道她献身式的奋战,而这令她曾今的恶行被冲淡。但是,死者们不会忘记她的罪孽,伊丽莎白自己也不会忘记。羊儿是愚昧的。【拷问姬】在他们的善性中,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伊丽莎白。这与濑名櫂人变成【狂王】恰恰相反。
「……这都怪你喔,櫂人。这是你留给余的东西」
就在伊丽莎白这么嘀咕时。
忽然,银色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
伊丽莎白仿佛感到时间停止,在人群中蓦然回首。一双翠绿色宝石的眼睛正凝视着她。但是,那光辉随即便混迹与人潮之中。伊丽莎白停下了脚步。
没有忘记。
怎么可能忘记。
她追逐着那怀念的银色,飞奔而起。

  ***

奔跑、奔跑、奔跑。
一边在心中怀疑着,这是否是梦的后续。
在背街小巷中,有一个小小的传送阵。魔法已在逐渐失落,能使用的人已为数不多。但伊丽莎白毫不怀疑那是陷阱,纵身跳了进去。
瞬间,她来到了天空布满乳白色与七彩虹光的大地上。
在『世界尽头』,有两尊巨柱耸立着。
白色与黑色的羽毛,蓝色与红色的蔷薇,从哪里飘散在冰洁的大地上。
就像在下雨或是下雪,美丽之物不断飘落。
在这美轮美奂的风景中,一位女性正站在两柱前面。
那是亲爱的女仆,小雏。
櫂人死亡后,她也销声匿迹。伊丽莎白无言地冲向那怀念的身影,战战兢兢地抚摸她白皙的脸颊。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小雏,确实就在眼前。
她面对伊丽莎白,温柔地露出微笑。
然后,她将手中的某样东西,无比爱惜地递了过来。
「来吧,伊丽莎白大人」
伊丽莎白注视她的掌心。在她掌心里,是一片结晶的碎片。她惊讶地张大双眼。
犹如一颗小小的星星
结晶内,存放着濑名櫂人的灵魂。

伊丽莎白发觉了。櫂人的身体原本就是人偶。失去血液,灵魂就会脱离。但是,脱离后只要立刻进行重新召唤就能成功。哪怕让机会溜走,只要将灵魂捕获装进别的容器中,就能够保留下来。【神】与【恶魔】的结晶,是正好能够保存灵魂的容器。
在呆住的伊丽莎白面前,小雏轻声细语
「这是櫂人大人的意思。在那之后,担心结晶与櫂人大人别的灵魂在复兴与混乱之中被人恶用……另外,也因为我齿轮的状态大部分失调,于是便藏了起来。但是,终于,成功将这个交给您了」
「是、这样吗。这么说……难、道……难道!」
「嗯,然后只需要容器就……」
几秒钟的沉默后,伊丽莎白笑逐颜开。这是她这十几年来,头一次发出声音地,发自心底笑出来。她猛地抱住小雏,双手紧紧环住她纤细的后背。小雏也热泪盈眶,抱住伊丽莎白。
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就这样,两人像跳舞一样在冰面上咕噜咕噜地打起转来。持续了许久之后,伊丽莎白停下脚步,抓住了小雏的手。两人四目相交,彼此再次露出微笑。
她们全速奔跑起来。
两人一遍又一遍摔倒。
即便如此,牵起的两手却未曾松开。

  ***

几个月后。
在伊丽莎白的城堡,某个魔法阵启动了。魔法已然将从世界消失。这是最后的发动了。在这值得纪念的许愿时刻,小雏选择在隔壁的房间等待。
伊丽莎白劝她也在一起,但她微笑着回答,此刻应该让两位独处。
灵魂即将从结晶中向伊丽莎白特制的人偶中转移。
经过无比漫长,恍如永远的沉寂。
穿着不合身的管家服,已然无力的少年苏醒过来。
在他面前,是一位残酷无比的女孩。伊丽莎白得意地一笑,对他说道
「惨遭残忍杀害的无辜灵魂啊,今后就作为余之仆从为余效命吧」
那是不由分说的口吻。櫂人在过度的混乱之下,禁不住浅浅一笑,这时总算发觉自己能够呼吸的事实。她在櫂人面前,威风凛凛地宣布

「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拉·芬努。是高傲的狼,也是卑贱的猪」



瞬间,两人之间降下沉默。
最后,櫂人笑了出来,伊丽莎白也露出微笑。接着,櫂人说道
「————欢迎回来,伊丽莎白」
「蠢货,回来的是你」
伊丽莎白一边这么抱怨,一边摇了摇头。太漫长了。回忆着曾经三人共度的时光,回忆着独自一人度过的这段无比漫长的时光,伊丽莎白发自内心地回答道

「嗯,余回来了,櫂人」

就这样,普普通通的濑名櫂人,
与不再是【拷问姬】的女孩,
再次,相遇了。

  ***

来讲个故事吧。
这是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与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与被世界抛弃的英雄的故事。
是那两人分别之后的故事。

憧憬、愚行与爱的救赎的故事已经结束。
由所有人堆砌而成的,忏悔、憎恶与梦的故事已经开始。

这终归是应当终结的故事。

所以,她拿起了剑。所以,他们拔出了刀。

讲个故事吧。
这是个关于忏悔与憎恶,还有梦的故事。

她和他们要保护世界的,怀梦的故事。
纵使要践踏自己
也要拼死一搏的,怀梦的故事。




关于在梦的尽头,一个小小心愿的故事。





电子书特典加著短篇 《关于伊丽莎白与『布丁』》

事情发生在濑名櫂人沉睡之后。
在惨烈的大战开始前——无聊又安稳的日子里。
伊丽莎白面前搁着一只土锅。
是土锅。
她一阵苦恼之后,着手开始烹调。首先用另一只小锅将牛奶在火上加热,放入砂糖溶化。冷却后将搅拌好的鸡蛋添加进去,混合时注意不要起泡。接着在土锅上涂上黄油,用干净布将蛋液过滤倒入土锅中。之后盖上盖子,文火保温规定时间即可。
不久,厨房里开始飘满甘甜的气味。
等热量大致散去后,伊丽莎白将土锅仿佛冰精灵式冷藏库。
本来只需等待冷却就可以完成了,但……
这次也没能做好。
「唔……又不行啊」
看着巨大的淡黄色块状物,伊丽莎白这样说道。表面封进了大量气泡,丧失了柔嫩爽滑的口感。这是加热过度了。
伊丽莎白绝非不擅长烹饪。准确说,有一点点不同。尽管当她制作创新菜品时将完成出色的有毒食品,但当她致力于重现别人的料理时,应该不会做得太糟糕。
实际上,她并没有向櫂人学过『布丁』的制作方法,所以是凭自己来重现的。但是,那最后以道工序不论如何都无法顺利。
「真是的,这不都一半变成煎鸡蛋了啊。为什么会这样」
伊丽莎白嘟哝着,吃掉了失败作品。
她想象着,要是櫂人吃到这东西会怎样。
『还好吧,以伊丽莎白来说也算挺不错了吧?没弄成有毒食品就算可以了吧?反正又没杀伤力』
「宰了你」
伊丽莎白下意识腾起杀气。区区櫂人,竟敢嚣张。
就在想着这些的时候,失败的『布丁』也吃完了。在那之后,她又反复多次常识重现,但一次也没成功过。
说不定,伊丽莎白是无意识中抗拒去完成它。
或许在她心里希望,能做出这个的只有一个人。
「哼,愚蠢的伤感也该有个限度吧」
说罢,伊丽莎白放下了勺子。
全部吃得干干净净后,她心想。

如果,世界终结再度来临的话,
最后想吃的东西,就只有这道菜了。

但是,她恐怕再也吃不到『布丁』了。
伊丽莎白自己也很清楚。

「……笨蛋櫂人。都怪你睡着了」

要不要回去继续造『布丁』呢。

伊丽莎白这样嘀咕着。
但果然,城堡中没有回音。



「异世界拷问姬」第9卷的有点长的后记(非文库内容,博客刊载)

您好,我是绫里惠史。
出于第9册要为保证文字效果让路的关系,后记就干脆没放进去了。
因此,就在这个博客上作为出张版后记,能让我讲得稍微长一些了。「要讲的不会又是不识风趣东西吧?」那样的想法确实有,所以觉得没后记也不打紧的朋友还请右上自便。另外,下面满满都是剧透,还没读正篇的朋友也请回吧。事不宜迟,以脱兔之势。别管我,先行一步吧!!!!

‐‐‐‐‐‐‐‐‐‐‐‐‐‐‐‐‐(我是有没哪位晓得这梗都已经很难说的分割线)‐‐‐‐‐‐‐‐‐‐‐‐‐‐‐‐

我当初想写一个美丽的故事。
一边多多地描写凄惨丑恶的东西,一边写出一个美丽的故事。
就像把手伸进满是玻璃渣的泥里,从里面抓出宝石。
这就是《异世界拷问姬》。

到底我想要的境界是否达到了呢?这只能请各位读者朋友来评判了吧。但是,若至少能把就像闪亮的碎片一样的东西传达给您,我便感到由衷的幸福。下面请让我稍稍讲讲故事中的角色。该说平时没空间讲太多吧,而且都到最终卷了!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


·濑名櫂人
一个坚定到令人惊讶的角色。他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其实都理当伴随着犹豫,但濑名櫂人却并没有迟疑。他体会过的痛苦令人恐惧,品尝过的辛酸数不胜数,但他坚称自己获得的要更加巨大。《异世界拷问姬》不光前半部分,直到最后的最后也都是他的故事。尽管故事到后面没再多讲濑名櫂人,却是在讲述他所守护过的东西。这是十分明确的事情。

·伊丽莎白·蕾·珐缪
一位高傲、刚强、脆弱的女性。也是爱着濑名櫂人,被濑名櫂人所爱的人,《异世界拷问姬》后半部分全都是为她而写的故事。她是罪孽深重的拷问姬,是个应该被人唾弃的女性。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但被独自留下来后,她一心想着「即便如此」,坚定意志继续挣扎,而这正是对世界而言的幸事。

·小雏
濑名櫂人心爱的新娘。《异世界拷问姬》是一篇爱的故事,但肩负恋爱的存在却是她。一位坚强、温柔的女性。能写下第二卷的花嫁武双与第六卷最后的场面,我真心感到是件幸事。濑名櫂人也好,伊丽莎白也好,要是少了小雏的存在,很多地方都会随之改变吧。她也是写起来最轻松的角色。

·伊莎贝拉·维卡&珍妮·德·蕾
感觉不能把这二人拆开写,于是就一起写了。刚进入第二部时就已确定照这个样子推进,一路走到最后的对舞。为此我与责编老师商量过,承蒙那句「如果那是故事所追求的话……」首肯的事,我不会忘记。她们是登场最初与恋爱最为无缘,最后萌生出恋情的一对。另外,用作第9卷插图的第8卷封面插画,承蒙鹈饲沙树老师厚意进行了添笔,珍妮眼中挂上了泪花。请大家务必放在一起对照瞧瞧。

·【肉老板】&【圣女】
『肉老板』平时诙谐搞怪舒缓气氛,其实是最严肃的人。也是写起来第三轻松的角色。伊丽莎白他们轻松、愉快、亲切地接纳了『肉老板』的存在,而他们三人对『肉老板』同样是特别的存在。而『肉老板』哪怕践踏这份牵绊,也不得不做最后的纵身一跃,结束自己的生命。『肉老板』就是这样的存在。那份感情,最终传达给了【圣女】。【圣女】对『肉老板』从漠视到承认的过程,也是我在第二部一定要写的东西之一。

·维拉德·蕾·珐缪
通称·死了之后才更加生龙活虎的男人。我个人想写的反派类型之一就是他,于是就写出来了。写起来第二轻松的角色,仅次于小雏。直到最后的最后,他都是『父亲』。要问这是否是正确的,那答案定然是彻头彻尾的错误了。维拉德终归是个快乐主义者,恶毒的男人。但缺少了他,很多东西也无法成立,这也是事实。

·【皇帝】
通称·意外是似乎被使唤得最要命的人外,最终这这那那一直陪伴到最后的【恶魔】。最开始是维拉德,接着在契约者变成濑名櫂人的时间点上,他就不再能够归类于常规的【恶魔】范畴了。他的结局与他『原本』作为【恶魔】的理想实在相差甚远,但他一定不后悔吧……既然他自始至终都是高傲的,至高的猎犬。

·琉特&治安维持部队的各位
他们是朴实、耿直、可爱的一群人。其实琉特在初期情节中就会顺应剧情发展死掉的,但他活下来了。他靠近伊丽莎白他们所展开的战斗,将原本无力的自己置身其中,并且活了下来,将故事传唱下去。我觉得他是很适合这个角色的兽人。伊丽莎白对治安维持部队的众人所萌生的感情,的确也是她所获得的东西之一。

·刘易斯与爱丽丝·卡萝尔
我觉得这两个人也不能够分开来讲,所以就一起讲了。父亲大人与心爱的女儿。也是伊丽莎白与濑名櫂人镜面中的影子。是去爱世界还是去恨世界,一茶匙量的差别就能令他们立场翻转吧。刘易斯的愿望很愚蠢,但爱过爱丽丝的人,曾经真的存在过。是真的存在过。到现在来看,那便是一切。

·拉·克里斯托弗与【守墓人】与圣人们与戈多·迪奥斯
拉·克里斯托弗那番关于星星的话,缘起于我执笔后回家路上眺望夜空,看到美丽的星辰散布其间,一个眺望着回廊之外天空的小孩子身影在那时蓦然浮现于脑海中。我直观地心想,啊,我好想要那个啊。【守墓人】虽然扭曲,但贯彻了自我。对于所有的圣人们,神就是他们的一切,但他们仍有各自相信的东西。在这个故事中,教会的人有时会犯下非常扭曲的错误,甚至曾企图毁灭世界,但有时也会去守护世界。他们所站的位置各种各样,尽管该遭到唾弃的也很多,但唯独不能否定他们的信念。这些就依您的看法了。

·麦克劳斯、比亚迪、伐历锡萨、众位王族
人也好兽人也好,尽管大家背负的东西不同,但王族就是在背负着某种悲哀的同时又充满荣耀的存在,这就是我想描写的一个侧面。在所有人都为活下去而拼命的世界里,他们背负起了必须要有人去背负的重担。麦克劳斯的成长,也是我在第二部想写的情节之一。第二部是伊丽莎白的故事,同时也是【小人物们】的故事。他就是其中之一。

·阿奎那与阿尔法贝德一家
阿奎那是位明知道是错误却偏偏决定选择错误的亚人。然后,兰德古鲁夫是亚人族之中唯一正面将那断言为错误的人。只因为他们是父子。然后,莎缇丝巴丽娜是位明知丈夫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却仍坚持肯定的女性。只因为他们是夫妇。他们心中真正的正确答案是什么,没人知道。错误就是错误吧……只是每个人都有各自坚信的东西。

暂且就这么多了。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讲一遍,关于已经讲过的角色,还想再写的时候可能还会补充。

《异世界拷问姬》是历时4年完成的作品。作品延续至此的背后,有着很多人的帮助。对我诸多照顾的责编〇老师,还有给众多角色赋予生命,献上一幅幅美妙插画的鹈饲沙树老师,我对你们感谢无以表达。负责漫画化的倭ヒナ老师,负责设计的Musicago的各位,参与出版的各位,以及我亲爱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我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感谢。然后最最重要的还是各位读者朋友,我向大家致以由衷的感谢。真的非常感谢。
作品能够走到现在,全靠大家的帮助。4年间,原本顺利地遵守着时间表进行,但在第七卷出版前身体出了问题,这也给我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即便如此,故事还是以合计十册书全部讲完了。原本是在第六册就告一段落的故事,我也犹豫过要不要继续写下去。但是,我还是殷切的希望让大家能够看到真正的结局。


拷问姬遇到了普普通通的少年。
他们共度岁月,
然后,现在依然形影相随。


编者对该后记说明:
后记中其实已经提到,《异世界拷问姬》第9册文库中并未收录这篇后记。这篇后记来自绫里惠史老师的博客(http://ayasatokeisi.blog.fc2.com/)。鉴于惯例与最终卷的特殊性,便将这篇后记放了进来。
后记中(我是有没哪位晓得这梗都已经很难说的分割线)玩的梗,指的是绫里老师的出道作《B.A.D.事件簿》第13册(最终卷)与外传《B.A.D. Chocolate Days(4)》(真·最终卷)后记中出现的奇葩分割线。《B.A.D.事件簿》第13册的后记与该篇《异世界拷问姬》第9册的后记篇幅相当,同样达十几页之钜。有兴趣的读者朋友不妨去回顾一下。
最后献上鹈饲沙树老师滑稽《Salty Colors》中的一幅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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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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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house 勳爵
怎么说呢。。。看完后有种凄美(凄惨 美好)的悲哀感。。特别是伊丽莎白。。

8 个月前 0 回復

mzyzzzzz 勳爵
感谢大佬的努力

2 年前 0 回復

Jay9696 伯爵
挺喜歡 感謝翻譯

2 年前 0 回復

3389720647 子爵
泪,冲了出来

3 年前 0 回復

feng0912 平民
感谢大佬的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栗悟饭和龟派气 皇帝
这本书的插画真的很美      喜欢这画风的可以去看看同一个插画师的「异世界迷宫最深部为目标」    个人觉得那本剧情跟插画都是很不错的

4 年前 2 回復

啦啦啦啊 騎士
感谢

4 年前 0 回復

最后的死神大人 伯爵
感谢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AYang24 伯爵
感谢!

4 年前 0 回復

zzhk 侯爵
追了4年,终于等到结局。感动

4 年前 0 回復

飞豆包包包包包 勳爵
磨难后终于能回到幸福的日子,太好了。
伊莎贝拉和珍妮,唉。
(最终战的收尾还是觉得有点不讲道理。读者也像第一次末日时的民众一样,完全不知道、无法感受到櫂人是经历了什么样的牺牲才得到了那样不讲道理的力量)

4 年前 1 回復

Vc文曦 子爵
感谢翻译大大,真的用心

4 年前 0 回復

mao611 王爵
鹈饲老师就是神!

4 年前 0 回復

zx68165445 王爵
谢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yukivi 皇帝
感谢大佬的分享~

4 年前 0 回復

路奇幻 王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linyilian11 伯爵
4年的努力,不容易啊,感谢!

4 年前 0 回復

LordCcc 公爵
感谢翻译 辛苦了

4 年前 0 回復

ExtraThicc 侯爵
感谢翻译,可惜琉特这好兄弟没能出现在彩图里:(

4 年前 1 回復

上条当麻 皇帝
感谢翻译,辛苦了。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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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德基(百胜)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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