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念實希人]在神酒診所乾杯 2[台/繁]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5-13 13:11 编辑


  在神酒診所乾杯 2 淡雪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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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知念實希人
  插畫:くろのくろ
  譯者:韓宛庭
  圖源:linpop
  錄入:养老驴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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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因為工作疲憊而想轉換心情時,看看這本小說吧!角色個性十足又有魅力,節奏明快,讀完極為痛快。」
  「推薦沒有精神時閱讀。習慣了角色個性後,第二集比第一集更有趣!」
  「太想知道事件真相而一口氣讀完了,作者回收伏筆的手段非常高明。」

  醫術高超、服務到家、保密第一,
  神酒醫療團隊,保證手到病除!

  齊聚怪胎名醫的神酒診所,專為VIP客戶服務,
  除了提供一流的醫療,也樂於為客戶解決疑難雜症,
  例如──醫治突然出現在客戶家的後院,失憶又受傷的女子。
  女子失去所有記憶,卻說:「我做的炸彈要爆炸了……」
  她明顯與疑似恐怖攻擊的大樓爆炸案有關,情況刻不容緩。
  擁有超人般的洞察力、能看穿人心的精神科醫生天久翼,
  將協助這位名叫美鈴的女子找回記憶。
  而在協助過程中,翼也迎向遲來的初戀……?


  作者簡介
  作者:知念實希人
  一九七八年沖繩縣生。二○一一年榮獲第四屆薔薇之都福山推理文學新人獎,二○一二年出版《揮劍為誰:存在的理由》(暫譯),正式踏入文壇。正職為醫生的他,擅長以自身經驗側寫醫療題材,並搭配魅力十足的角色,因而深受讀者喜愛。
  著有《Bloodline》、「天久鷹央的推理病歷表」系列、《飼養溫柔死神的方法》、《黑貓的小夜曲》(暫譯)等書。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尾聲




  序章


  「喂,少唬人了!這是哪門子玩笑!」
  真鍋信二在狹小的警衛室裡吼道,聲音大到連牆壁都在震動,然而貼在耳邊的電話聽筒只傳來呆板的電子音。信二粗暴地掛上電話,養在旁邊鳥籠裡的鸚鵡「嗶子」似乎受到驚嚇,發出尖銳的叫聲。
  「喂,發生什麼事,吼這麼大聲?」
  背後傳來粗獷的詢問聲,回頭一看,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捧著泡麵當宵夜坐在沙發上,大大的啤酒肚頂起深藍色的警衛服。他是今晚和信二一起值班的豬原史郎。
  「沒事,只是接到惡作劇電話。」
  「你吼這麼大聲,怎麼可能沒事?是誰打來的電話?」
  豬原「嘶嘶嘶」地吸著泡麵。
  「……是個男的,沒報姓名。」
  兩分鐘前,警衛室接到一通電話,是信二接的。對方先詢問:『是茅場町商辦大樓嗎?』接著說出意想不到的話。
  「他說了什麼?」豬原邊嚼麵邊問。
  「你相信嗎?他說這棟大樓被裝了炸彈……」信二惶惶不安地說。
  豬原猛然嗆到,麵條從口中噴出來。
  「你還好吧?」
  「怎麼可能會好啊?炸彈耶!」豬原咳嗽著反嗆回去。
  「喔,他的確說了炸彈,但肯定是惡作劇電話。」
  「如果不是惡作劇呢?要是建築物裡真的有危險物,我們必須馬上處理。你知道SOP嗎?」
  「這個嘛……」信二接不出話。
  他只是兼職警衛,半年前剛被分派到這棟大樓時,曾經領過標準作業程序手冊,不過並未詳讀。
  「你白痴啊!先確認有無危險物、疏散建築物內的人員去避難,接著報警。那小子在電話裡是怎麼說的?」
  信二總算察覺大事不妙,努力搜尋記憶。
  「呃,我想想……他說頂樓裝了炸彈,會在午夜十二點爆炸,要我在那之前完成全員疏散。還有,千萬不要碰炸彈,因為稍微一碰就會爆炸……」
  「午夜十二點……」豬原喃喃說道,看向牆壁上的時鐘。信二也隨之望去,時針指向晚間十一點四十三分,距離十二點已剩下不到二十分鐘。
  「頂樓是吧?我們走!」
  豬原擦了擦沾到湯汁的嘴角,奔向出口,信二也急忙跟上。
  兩人一起坐上電梯,來到頂樓十三樓。昏暗的走廊通向左右兩側,豬原按下電梯旁的電燈開關,日光燈泛白的光線旋即照亮走廊,信二感到刺眼地瞇起眼。
  「茅場町商辦大樓」是大約五年前落成的辦公大樓,每個樓層各有兩到三間公司,他們來到的十三層樓,電梯右側是旅行社,左側是證券公司。
  「你去旅行社,我去證券公司。」豬原快速下達指示。
  信二點點頭,小跑步穿過走廊,來到旅行社的大門前,從口袋拿出萬能鑰匙。回頭一看,豬原正打開證券公司的門走了進去。
  真的會爆炸嗎?信二半信半疑,邊將萬能鑰匙插入鎖孔,邊環視無人的走廊。這棟大樓固定在晚間十點關閉,因此現在只剩信二和豬原兩人。如果真有炸彈,也只有他們會被波及。一思及此,信二突如其來地感到害怕,手抖個不停,無法順利轉動鑰匙。
  是惡作劇,那一定是惡作劇!信二拚命安撫自己,費了一番勁才把門打開,進入旅行社的辦公室。
  室內並排著幾十張的電腦辦公桌,信二打開日光燈,快步巡視。
  他快速確認過桌子下方、置物櫃與堆積如山的瓦楞紙箱,沒找到疑似炸彈的物體。手錶的時間來到了十一點五十三分。
  就說是惡作劇吧──才剛這麼想,遠方便傳來喊叫。信二反射性地回頭,衝到走廊。
  「真鍋!」
  走廊深處果然迴盪著豬原的叫聲,信二趕緊跑過去。
  「豬原,你在哪裡?」信二大聲問道。
  「這裡!茶水間!」
  聲音來自證券公司門前的茶水間。信二探頭一瞧,看見豬原趴在地上,看著流理台的水槽下方,肥碩的身軀使他看起來像隻狂吃飼料的豬。
  「你在做什麼?」信二問道。
  豬原的大屁股向後挪動,緩緩爬起來說:「你自己看。」
  他指著水槽下方。不易察覺的水管角落有個盒子,是個長寬四十公分、高十五公分左右的長方體黑盒子。
  信二瞪大眼睛,眼珠差點掉出來。黑盒子上裝了小型液晶面板,上面亮著紅色的數字。
  5:42、5:41、5:40……只見液晶面板上的數字逐漸減少。
  「這該不會是……」
  「沒錯……一定是炸彈。」豬原用沙啞的聲音說。
  「什麼!我們該拿它怎麼辦?」
  信二的語尾在發抖,而豬原也只是緊抿厚厚的嘴唇,沒有答話。
  「但這真的是炸彈嗎?會不會只是惡作劇……」
  信二一陣混亂,手下意識地伸向盒子,卻被人從旁攔阻。
  「白痴!小心爆炸!」
  豬原噴著口水大吼,信二嚇得身子一僵。
  「對、對不起。那……我們先報警,請他們派防爆小組過來……」
  「那樣就來不及了!時間剩不到五分鐘,我們快逃!」
  豬原大叫「走吧」,拉著信二離開茶水間,在走廊上狂奔,肚子上的肥肉不斷搖晃。「等、等一下……」信二急忙追在後頭。
  兩人跑過走廊,坐進電梯裡,豬原焦躁地一連按了好幾次「關」的按鈕。電梯門緩緩關上,電梯終於開始下降。
  「別擔心,還有四分多鐘,一定來得及避難。」
  豬原搭住信二的肩膀,信二氣喘吁吁地點頭。其實,他一直很討厭愛發號施令、把麻煩工作丟給他的豬原,如今卻覺得豬原看起來分外可靠。
  電梯抵達一樓後,信二和豬原一路朝著後門跑,經過警衛室、打開後門衝出去,遠離大樓。
  將近午夜零時的街道上幾乎不見人影,兩人躲到其他大樓後方,與茅場町商辦大樓保持五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後,豬原才敢用力吐氣。
  「躲在這裡應該就沒事了,我們先觀察到十二點。我去報警。」
  豬原從制服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信二放鬆地呼出一口氣,腦中卻頓時閃過一隻綠色小鳥。
  「嗶子!」
  「啊?你在說什麼?」豬原訝異地問。
  「嗶子啊,牠還在警衛室!」
  四個月前,警衛室的窗外飛來一隻受傷的鸚鵡,信二帶牠去看獸醫,之後取名為「嗶子」,成為警衛室飼養的招牌寵物。嗶子現在變得非常親人,打開籠子還會飛到人的手上撒嬌。
  「算了,放棄那隻鳥吧。」豬原的語氣略帶惱怒。
  信二低頭看看手錶,距離十二點還有三分多鐘。
  「我馬上就回來!」
  信二想也沒想,便在柏油路上跑了起來,無視背後豬原的呼喚,直直衝向大樓。
  他從後門進入大樓,打開入口旁警衛室的門。房間深處的桌子上放著嗶子的鳥籠,信二直直走向桌子,把鳥籠緊緊揣在懷裡。
  但由於他急著跑向出口,腳不小心絆了一下,身體向前方跌去;又因為抱著鳥籠,無法及時伸手扶住地面。
  信二的右肩狠狠著地,痛得鬆開雙手,鳥籠因此摔在地上,嗶子從打開的鳥籠門飛了出來。
  嗶子發出尖銳的叫聲,在房間裡飛來飛去。
  「冷靜點!快回籠子裡!」
  信二按著肩膀大喊,鸚鵡卻激動地拍打翅膀,從這個角落飛到那個角落。
  信二驚恐地看向手錶,距離十二點已剩下不到一分鐘。
  這下該怎麼辦?信二絕望的雙眼捕捉到眼前的窗戶,他馬上衝過去,將窗戶完全打開。寒冷的夜風吹進來。
  「快逃啊!」信二大喊。
  嗶子彷彿聽懂他的話,直線飛向窗戶,就這樣飛上天空。
  太好了!確認嗶子逃出房間後,信二連滾帶爬地逃離警衛室,從後門離開大樓。豬原從剛才就躲在另一棟大樓的牆角,見他出來連忙對他招手,口中似乎嚷著什麼。
  說時遲那時快,信二的背後傳來一陣暴風,將他震飛。
  他一時之間茫然無措,聽不見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感覺,只是呆望著天空──宛如夕暮時分的橘紅色天空。
  回過神來,信二發現自己呈現仰躺的姿勢。
  天空為什麼是橘色的?信二轉動眼球,看見黃色火焰從熟悉的大樓的頂樓窗戶噴出來。
  ……啊,真的爆炸了,不知道嗶子有沒有順利逃過一劫?
  信二閉上眼,眼皮下彷彿看見輕輕歪著頭的綠色鸚鵡。



  第一章


  1

  「勝己先生,在那邊!請小心喔!」
  亮起路燈的小巷裡,傳來一之瀨真美緊張的聲音。勝己壓低重心,一道黑影從巷弄角落猛然撲來。這是他們這次的目標。
  影子迫近眼前,發出尖銳的怪叫撲向勝己,鉤狀的凶器閃著鋒利的光芒。
  凶器朝顏面一揮,勝己急忙向後仰,千鈞一髮地閃過攻擊。他打從還在醫學院就讀的時候便勤練綜合格鬥技,甚至考取了執照,長年的武術經驗使身體自己動了起來。
  勝己雙手繞過影子的身軀,使出擒抱封住對方的行動。
  「抓到了!我抓到了!」
  「哦,幹得好!那傢伙非常凶暴,千萬別鬆手喔。」
  小個子的男人和真美一道從巷角走出來,語氣無比輕快。男人有張少年般的娃娃臉,與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瘦小身軀,乍看像是高中生,但其實是超過三十歲的成年人。這個人是勝己任職的神酒診所內的精神科醫生──天久翼。
  「我了解!」
  勝己拚命抓住在懷中瘋狂掙扎的目標。這時,目標再次揮舞凶器。
  「危險!」神酒診所的護士真美發出尖叫。
  「唔!」凶器從前臂劃過頭頂,傳來刺痛,勝己發出呻吟。
  目標看準勝己退縮的空檔,更加奮力掙扎,如同軟體動物般從空隙溜走,腳底抹油似地跑掉了。
  「你搞什麼啊?」翼跑過來,傻眼地抱怨。
  「勝己先生,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嗯,我沒事。」勝己檢視刺痛的手臂,血微微從凶器劃過的傷口滲出來。
  「你流血了,傷口要快點消毒才行。」
  真美從牛仔褲口袋拿出手帕,為勝己按住傷處。
  「別管他了,我們必須快點追上目標,否則之前花那麼多時間把那傢伙逼到牆角又是為了什麼?黑宮,你說對吧?」
  翼回過頭,對從後方緩步走來的高瘦男子搭話,那是神酒診所的內科醫生──黑宮智人。
  「……來不及了。對方速度很快,現在追已經太遲。」
  黑宮藏在長瀏海與土氣黑框眼鏡下的雙眼瞅著勝己,用淡淡的語氣說道。
  「對不起……」勝己縮縮脖子。
  「這不是勝己先生的錯,是那傢伙速度太快了。」真美替他講話。
  「……一旦溜走,又要重新搜尋對方的躲藏地點,這下棘手了……而且雨勢有增大的趨勢。」
  黑宮憂鬱地咕噥著,看向陰暗的天空。幾分鐘前滴滴答答下起的小雨逐漸增強,再過不久恐怕會變成傾盆大雨。
  他們從傍晚開始尋找目標,花了好幾個小時查出對方藏匿的地點,如今卻要從頭來過,看來今晚之內找到的機率越來越渺茫。
  現場的氣氛逐漸沉重,就在這時,一名體格優秀的中年男子從目標逃跑的方向走來,他是神酒診所的外科醫生兼院長──神酒章一郎。
  「你們怎麼啦?臉這麼臭。」
  神酒留著些許鬍碴,有張精悍的臉孔,臉上卻掛著少年般的爽朗笑容。勝己看到他手上抱著的物體,不禁「啊!」地大叫。
  剛剛逃跑的目標被神酒揣在腋下,放棄掙扎似地垂下身體。
  「為了以防萬一,我先繞到另一頭守候。這傢伙一跑過來,就被我逮個正著。」
  神酒「嘿咻」一聲托住目標的背和屁股,目標便舒服地在他的懷中蜷縮起身體。勝己呆若木雞地望著這一幕。
  「想不到這隻勞師動眾的貓,還挺乖的嘛。」
  「喵~」褐色的虎斑公貓叫了一聲,像在附和他的話。


  「哎呀,歡迎回來。真的開始下雨了,你們沒淋到雨吧?」
  勝己一行人從地下停車場搭電梯來到一樓,走進咖啡廳裡,坐在吧檯前讀著文庫本小說的夕月由香里隨即和大家打招呼。
  由香里擁有擦身而過的男人無不回頭的亮麗容貌、傲人的胸圍與纖纖細腰,穿著緊身毛衣更加突顯她的好身材。
  雖然她看起來有點像酒店小姐,實際上卻是一位醫術高明的婦產科醫生,隸屬於神酒診所的醫療團隊。
  「啊,這孩子就是逃走的貓咪吧?」
  由香里走上前,窺視著勝己懷中的貓用外出籠。
  「某人悠閒喝茶的時候,我們可是被搞得人仰馬翻呢。不但爬遍了這隻貓可能躲藏的地方,還被牠抓得好慘。」翼誇張地攤開雙手。
  到處爬來爬去,還被抓得很慘的是我吧……勝己扁嘴心想。
  「沒辦法嘛~人家不久前才替一位女演員做了卵巢囊腫手術,要去探視她的術後恢復情形。再說,找貓這種事,我也幫不上忙。對了,你們是怎麼找到牠的?」
  「先前往貓咪逃跑的地點,由黑宮做罪犯側寫(註1:罪犯側寫 透過心理評估推敲出罪犯的性格特徵、行為模式等的調查方式。),推敲牠可能逃去哪一帶。找到貓後,再由我觀察牠會逃往哪個方向,在那裡設下陷阱。」翼得意洋洋地挺胸說道。
  「小黑的腦袋裡裝滿百科全書,應該很了解貓咪的習性吧。可是小翼,你怎麼知道牠會逃往哪個方向呢?」由香里疑惑地問。
  「我可以揣摩貓咪的心思啊。」
  「你連動物的心都能看穿?」由香里皺起眉頭。
  翼擅長解讀人心,透過表情和態度的細微變化,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想法。這項能力精準到令人毛骨悚然,翼也因此得到「覺」這個妖怪的封號。
  「貓的表情變化不明顯,所以難度比人類高,但不是辦不到,只要看眼神擺放的位置和整體的氛圍就知道了。」
  「你還是老樣子,簡直是妖怪。就算小黑事前做過分析調查,也只能掌握大致的範圍,真虧你能找出那麼小的貓咪躲藏的位置。」
  由香里食指放在嘴邊,翼聳肩說道:
  「哦,那要感謝神酒哥,是他發現貓腳印,循序漸進地將牠逼入死胡同。神酒哥好酷,好像獵人喔。」
  「小事而已,比追蹤會消滅蹤跡的人類要簡單多了。」
  神酒彷彿覺得這沒什麼,在吧檯前坐下來。
  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勝己忍不住偷看神酒。
  在怪胎群聚的神酒診所裡,就屬這位院長的經歷最為謎團重重。神酒既是醫術高超的外科醫生,又習得一身能輕鬆一打十的高強格鬥技巧。就連他的妹妹真美,也不知道哥哥這身技術是從哪裡學來的。
  「不愧是小章。看來我去了也沒什麼意思,頂多只能模仿發情母貓的叫聲,把附近的公貓全吸引過來。」
  「這也很厲害吧……」勝己苦笑說道。
  由香里擁有吸睛豔麗的外表與曾為舞台劇演員的出色演技,最擅長的特技則是「模仿聲音」。她不只能完美重現男女老少的聲音,還能運用喉嚨發出各式各樣的聲音。模仿貓叫聲對她來說,想必只是小菜一碟。
  「模仿發情動物的叫聲,不是妳最擅長的事情嗎?」
  「……你想暗示什麼?」由香里狠狠瞪了翼一眼。
  「接下來呢,只要順利抓住逃跑的貓咪就好。勝己負責埋伏卻遭到反擊,光榮負傷。最後是神酒哥親自出馬,成功抓住貓咪,解決這個案子。」
  翼跳過由香里的問題繼續說明,由香里不禁瞥向勝己手臂上的紅色傷痕。
  「天啊,看起來好痛。阿勝,你沒事吧?還好我沒去,待嫁姑娘的身體要是受傷怎麼得了。」
  「不,妳多慮了。」翼再次多嘴。
  「……阿勝,幫我抓住那小子。」
  由香里甜甜一笑,但是眼神完全沒笑。
  勝己急忙點頭,把貓籠交給真美,雙手往前搭住翼的肩膀。
  「呃,勝己,你想出賣前輩嗎?」
  翼雖然掙扎著想逃跑,但憑他不滿五十公斤的矮小身材,當然不可能甩開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重超過七十五公斤的勝己。
  「對不起,翼醫生,但我更怕由香里醫生。」
  翼被勝己硬是架著,推到由香里的面前,嚇得臉上血色盡失。
  「我還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由香里舉起兩隻拳頭,抵住翼的太陽穴。
  「對不起,我不該亂說話的。快住手啦,真的會痛耶!小真,救救我啊。」
  「是翼醫生不對,竟然對妙齡女子說出那種沒禮貌的話。」
  真美把頭撇開,懶得救他。
  「不對吧,由香里不年輕了,嗚啊啊啊……」
  由香里的拳頭在太陽穴用力轉動,翼痛得發出慘叫。
  「話說回來,我們為什麼非得去抓貓不可?」
  勝己嘆氣在吧檯前坐下,朝著吧檯內的店長喊道「我要特調」。頭髮白到發銀的店長只是靜靜點頭。
  這位老先生既是「咖啡廳 巽」的店長,同時是神酒診所所在的「巽大樓」的房東。在此之前,勝己只聽他開口說過一次話。店長手沖的咖啡堪稱天下絕品,然而這家店除了神酒診所的人員以外,幾乎沒有其他客人上門,想必這也和店長接近病態的沉默有關。不過,店長自己也經營得相當隨興,有時剛過中午就關店,有時卻又如今天這般營業到深夜,似乎無心招攬更多一般客群。
  「因為是重要客戶交代的。啊,店長,我也要特調。」
  神酒坐在勝己旁邊,語氣輕快地點餐。
  開在這棟大樓的「神酒診所」不同於一般的醫療機構,與他們簽約的客戶需要治療的時候,診所會在對外完全保密的狀態下,為他們提供頂級的醫療服務。因此光從建築物的外觀,無法看出這棟大樓內藏有醫療設施。需要看診的時候,病人可從地下二樓停車場的電梯,直達位在二到四樓的神酒診所。
  勝己是二十九歲的外科醫生,因為某些苦衷離開原先任職的綜合醫院,在三個月前正式成為神酒診所的一員。
  能與各個醫療領域的專家共事固然值得驕傲,但這間診所也有它的問題:他們不只提供醫療服務,還積極替客戶解決私人糾紛,當中有不少案子伴隨著高度危險。然而,這些醫生非但不怕,還樂於插手管事,運用各自的特殊能力解決案件。
  「就算是重要客戶,抓貓也不是醫生該做的事吧?」
  「不會啊,我相信這也是了不起的醫療行為。」
  神酒挺起胸膛,否定揚聲抗議的勝己。
  「為什麼抓貓也算是醫療?」
  「勝己,你聽著,這次委託我們找貓的山下女士,在兩年前痛失在山下建築承包商擔任會長的丈夫,現在獨自住在大房子裡。為了排遣寂寞,她養了那隻貓。」
  神酒指了指被真美從籠子裡放出來、抱在懷裡的貓。
  「哦……我聽說過這件事。」勝己不置可否地回應。
  「她的女兒已經結婚,目前住在夏威夷,最近生了小孩。山下女士為了去見第一個孫子,昨天飛往美國。可是,就在她去美國的前一天,愛貓不慎從窗戶的縫隙鑽出去。這件事讓山下女士懊惱不已,於是拜託熟識多年的我們利用她出國的期間找貓,並且好好地照料貓咪。」
  「我知道,但這和醫療有什麼關係?」
  「山下女士長年接受黑宮的糖尿病治療,成功把血糖控制在安全數值內,如今卻飛往了夏威夷。」神酒大大地攤開雙手。「夏威夷是充滿高熱量食物的美食天堂,如果愛貓就這樣不知去向,山下女士可能會自暴自棄地大啖美食排解壓力,血糖再次飆高是可以想見的。嚴重一點,還可能引發糖尿病酮酸血症(註2:糖尿病酮酸血症 簡稱DKA(Diabetic ketoacidosis),一種會引發生命危險的糖尿病併發症。症狀包括上吐下瀉、呼吸加快、神智不清等,嚴重者會昏迷。),導致心跳停止……」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勝己頭痛地打斷話題,只見神酒心滿意足地點頭。
  勝己忍不住嘆氣。這些牽強的說法都是藉口,神酒只是想尋求刺激罷了,所以才會一頭栽進這些麻煩事當中,還將診所裡的員工都拖下水。
  其他員工對此早已習以為常,甚至感染了神酒享受辦案之樂的壞毛病。
  「可是,在山下女士回來前,這孩子要怎麼辦呢?」
  真美看著在懷中瞇起眼睛的貓,疑惑地問。
  「哎呀,可以養在這裡啊。雖然不能讓牠進診所,不過小章和小真住的五樓應該沒問題吧?」
  由香里總算放開翼的頭,手指輕搔貓咪的脖子。貓咪從喉嚨發出呼嚕聲。
  「那倒是沒問題,但我們一整天不在家,放牠看家很可憐,有時候還會出差好幾天呢……」真美傷腦筋地說。
  「不然白天的時候,就養在咖啡廳吧?有店長陪著,貓咪就不會寂寞了。」
  「呃,這裡是餐飲店……飼養動物沒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現在不是挺流行貓咪咖啡廳的嗎?」由香里轉向店長問道:「你說好不好?」店長低頭望著手邊沖到一半的咖啡,微微點頭。
  「好耶,以後你就是店裡的招牌貓了,要幫我們多拉點客人進來喔。」
  由香里拍拍貓咪的頭,貓咪回應似地「喵~」了一聲。
  「咦!養在這裡嗎?」
  勝己不由得提高音量。每天早上在這裡享用早餐,已經是他的習慣了。
  「不好嗎?勝己先生,你討厭貓咪嗎?」真美抬眸問道,楚楚可憐的大眼睛注視著勝己。勝己暗戀真美,當然不可能拒絕她。
  「不、不會啊……只是那傢伙好像很討厭我……」
  勝己支吾其詞,真美則對他微微一笑。
  「勝己先生剛剛追著牠到處跑,牠嚇到才會凶你啦。你看,牠現在很乖呢,要不要抱抱看?」
  真美把貓抱到他的面前。勝己無可奈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至今都乖巧躺在真美懷裡的貓咪卻突然哈氣,對他使出貓拳。
  「好痛!」勝己手指遭到貓咪的肉墊攻擊,反射性地縮手。
  「欸,你怎麼啦?不可以惡作劇。」
  真美重新抱好貓咪。低吼的貓再次發出舒服的呼嚕聲,用臉頰磨蹭真美的胸脯。
  「阿勝,看來你遇到對手了。」由香里對板著臉孔的勝己咬耳朵。
  「別鬧我。」勝己不悅地扁嘴。
  「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喔。」真美把貓放到地板上,貓馬上直線走到勝己腳邊,咬住他的腳踝。
  這傢伙是怎麼搞的?勝己忍不住嘆氣,這時店裡突然響起爵士樂,神酒從外套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
  「喂?是我,神酒。」
  是急診嗎?勝己偷瞄神酒。神酒診所基本上走全預約制,不過一個月內可能會接到幾通來自客戶的急診。
  「是,我明白了。」
  神酒結束通話後,扭著脖子將手機收回口袋。
  「小章,有狀況嗎?」
  「不,是梅澤先生打來的,要我立刻去他家一趟。」
  神酒露出思索的表情,回答由香里的問題。
  「有人突然生病了?」
  「詳情我也不清楚,他只是一直叫我快點過去。」
  「哎呀,可能又有案子可接囉。」由香里揚起紅唇的嘴角。
  「梅澤先生是誰?」勝己小聲詢問真美。
  「我們的固定客戶,梅澤化妝品公司的總裁。」
  「哦,我聽過那家公司。」
  那是一家連不熟悉化妝品的勝己也知道的大公司。
  「神酒哥,這下怎麼辦?」翼半帶調侃地問。
  神酒深邃的五官浮現一抹竊笑。
  「客戶有求於我,豈有不去的道理?」


  2

  神酒接到電話才過三十分鐘,神酒診所的人便全員抵達赤羽北區的豪宅。
  「搞不懂……為什麼連我們也要跟來……?我主治精神科,對急診病患沒轍啊……」
  翼臉色發青,聲音聽起來快死掉了。
  「在不確定詳情的情況下,還是全員出動比較保險。」
  神酒為翼撐起雨傘,笑容滿面地答道。
  他們搭著診所持有的露營車過來,擔任司機的真美是個瘋狂駕駛,使得車內宛如遭暴風雨肆虐的小船。受害者不只翼,連勝己、由香里和黑宮也在車子抵達宅邸的同時,臉色慘綠、連滾帶爬地下車。
  「那也不用這麼急吧……」
  翼說到一半,急忙雙手摀嘴蹲了下來。神酒一面拍拍他的背,一面遞傘給勝己和其他人。
  「可是,說不定狀況真的很危急,所以當然是越快越好。」真美從駕駛座探出頭回答。
  救護車也沒飆這麼快!勝己撐起雨傘,拍撫不斷反胃的胸口。
  「啊,好酷的車子……」
  真美凝視著停車場內的兩輛家用車喃喃自語,其中一輛是Lexus轎車,另一輛是保時捷的Carrera跑車。
  「竟然買了全新的Carrera跑車,記得上次來時看到的是Cayenne。」
  「Cayenne是保時捷的運動型多用途車嗎?」
  勝己不自覺地接話,真美馬上雙眼閃閃發亮。
  「沒錯,而且不是一般的車型,是Cayenne Turbo喔!像Carrera那種跑車雖然很帥,不過馬力超強的多用途車也很棒呀,引擎的威力真不是蓋的……」
  真美是個開車技術一流的飆車狂,一提到車子相關的話題就停不下來,尤其提到跑車時更是如此。
  「真美,車子的話題等會兒再聊,我們先去見梅澤先生。」
  神酒沉穩地打斷話題,真美點頭表示明白。
  「好的,那我在車子裡等你們,要是被開違規停車的罰單就糟了。」
  妳怎麼不先擔心超速的問題呢……勝己在心中對笑著揮手的真美吐嘈。
  神酒朝正門走去,勝己等人也步履蹣跚地跟上。
  好大的房子……勝己眺望著門扉後方的豪宅心想。在一塊約有兩個籃球場大的土地中央,蓋著一棟三層樓的洋房。即使這裡距離東京市中心有一段距離,房價還是不容小覷吧。
  神酒按下門鈴,對講機隨即傳來男人的聲音:
  『是神酒醫生嗎?』
  「對,是我。現在方便進去嗎?」
  『噢,快請進!』男人尖聲說道。
  一行人通過大門,穿越院子裡綠油油的草皮來到玄關前。門已經打開,一名頭髮稀疏、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
  「謝謝你,神酒醫生,得救了。」
  「您在電話裡說事態緊急,我當然要立刻趕來。梅澤先生,請問您遇到什麼狀況呢?」神酒客客氣氣地問。
  「先進來吧。」梅澤招手。
  這裡真像暴發戶的住處。勝己環視天花板挑高的門廳,牆上掛著看不出主題的抽象畫,還裝飾著與人等高的龍雕像。地板光可鑑人,材質應該是大理石。
  「這邊!」梅澤快步前進。
  「是您的家人突然生病嗎?」
  「不,我老婆和女兒出國旅行了,不是她們。」
  聽到神酒的問題,梅澤急忙搖頭。
  「這邊,這個房間。」
  梅澤打開位在走廊中間的門。勝己從神酒的肩膀後方偷偷望去,那是一間少說有十坪大的客廳,裡面有張高級木頭餐桌、很大的L形皮革沙發與目測八十吋的液晶電視,房間深處還有一座正統的暖爐,落地的玻璃窗外是寬廣的後院。
  「所以呢?這裡到底有什麼?」
  翼總算從暈車狀態恢復,朝房間深處走去。
  「這暖爐不是裝飾用的?真的可以點火……」
  翼的話語突然中斷,身體一僵。
  「小翼,你怎麼了?」
  由香里接著走進房內問道,而翼只是沉默地指著暖爐邊的L形沙發。由於從門口只能看到沙發背面,所以他們直到此刻才發現沙發上有東西。
  「那是什麼……」由香里來到翼的身旁,睜大細長的眼睛說不出話。
  「對對!這就是我請各位過來的理由!」梅澤雙手抱頭。
  勝己和神酒瞬間互看一眼,小跑步接近沙發。
  眼前的光景讓勝己瞪大眼睛,連踩著緩慢腳步最後趕到的黑宮(由於臉被長瀏海和眼鏡遮住,所以看不出表情)也當場愣住。
  沙發上仰躺著一名閉眼的女人,年齡大約三十歲,身材纖細,穿著T恤和牛仔褲,留著整齊俐落的黑色短髮,相貌端正但沒有化妝,感覺相當樸素,而且全身被雨淋濕。最為觸目驚心的,是凝結在她頭部右側到臉頰的紅黑色血痕。
  「勝己,確認生命徵象!我來檢查頭部的外傷,由香里檢視其他部位有無受傷,黑宮測試昏迷指數和神經反應。翼,你回車上叫真美,並且把急救設備帶來。」
  就在大夥被出乎意料的情景嚇呆之時,神酒清晰地下達指示。眾人趕緊回神,紛紛展開行動。
  勝己手指輕壓女人的頸部,清楚地摸到頸動脈。檢查脈搏之後,勝己確認她的胸口,看見胸前微微地上下起伏。
  「摸得到頸動脈!也有呼吸!」勝己大聲喊道。
  「頭部右側有道五公分左右的撕裂傷,已經止血。由香里,其他外傷呢?」
  神酒撥開女人的頭髮確認傷口,同時發問。
  「腹部沒有明顯的外傷,下肢也沒事,背部等頸部固定後再做確認。」
  由香里掀開T恤檢查女人的身體,黑宮同時輕拍女人的臉頰,對方毫無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
  神酒厲聲詢問躲在遠方觀看的梅澤。
  「我不知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待在自家客廳休息,那個女人突然闖入後院,昏倒在那裡!」
  「然後呢?」
  「我跑去院子叫她,但她一眨眼就失去意識,我只好先把她移到沙發上,然後立刻打電話給你。」
  「為什麼不叫救護車?一般人都會這麼做吧?還有報警。」
  神酒瞇細雙眼。
  「這是因為……」
  「他不想在這個家裡引起騷動。」
  翼和真美搬著擔架回到房間裡,代替一時語塞的梅澤發話。擔架上放著裝了急救設備的大波士頓包,真美放下擔架後,雙手抱起包包趕至病患身邊。
  「急救設備來了!」
  「謝謝妳,真美小姐。」
  勝己從急救包裡取出點滴,在女人的手臂綁上止血帶,確保注射部位。由香里從旁拿出超音波掃描器,將掃描端對上女人的腹部,檢查內臟有無損傷。真美俐落地組裝好簡易點滴架並吊上點滴,以備隨時都能進行輸液。
  「不想引起騷動是什麼意思?」
  面對神酒的質問,翼洋洋得意地哼了一聲,指著餐桌解釋:
  「這不是很好猜嗎?你看,餐桌上放著兩個酒杯,表示他剛剛正與某人開心地喝酒。」
  「和這名女子嗎?」
  由香里邊移動掃描端邊問,但翼搖搖頭。
  「不是喔,梅澤先生沒有說謊,這個女人真的是非法入侵。因為,這裡剛剛還有另一個人。」
  翼露出賊笑,梅澤表情一沉。
  「另一個人?那個人去哪裡了?」
  由香里緊盯著超音波畫面問,翼則誇張地嘆氣說:
  「妳還是老樣子,一點都不敏銳呢。那個人當然是逃走了啊,因為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來過這裡。」
  「啊~煩死了!直接解釋給我聽好嗎?」
  眼前狀況緊急,翼還有心情吊人胃口,由香里被逼急了,煩躁地問。
  「換句話說,直到剛才為止,這個家裡還有其他女人。那個女人刻意挑選家人不在的時間和梅澤先生單獨喝酒──我說對了吧?」
  「不……那是……」梅澤支吾其詞。
  「你和那位地下情人談情說愛時,那名女子突然闖入院子。要是叫了救護車或是報警,你們偷情的事可能會穿幫,所以你才改叫我們過來。」
  翼左手伸到面前,豎起食指說。
  「為什麼不打完電話後,讓對方趕在救護車和警車抵達前離開呢?」
  勝己提出質疑。
  「關於這點……」翼沉吟一會兒,睜大本來就很大的眼睛,仔細觀察梅澤的表情。梅澤不敵壓力,輕輕別開頭。
  「原來如此。」十秒後,翼做出結論,雙手抱在胸前說道:
  「因為他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今晚在家,對外可能謊稱自己去出差吧。一旦報警,這件事就會穿幫,偷情的事也可能連帶被發現,所以,他才向絕對會替客戶死守祕密的我們求救。」
  梅澤聽到翼的精闢剖析後,嘴巴一開一闔,如同缺氧的金魚。由此可見,翼猜對了。翼還是一樣,把別人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勝己目瞪口呆又半帶佩服地看著翼。
  「唉,不能因為太太去旅行,就把小三請到家裡啊,有太多破綻可能被發現了。對方是誰?酒店妹?空姐?祕書?啊,有反應。所以是祕書?你和自己的祕書偷情?」
  「梅澤先生,這是真的嗎?」
  神酒斜眼望著翼滔滔不絕的模樣,低聲問道,語氣明顯帶著怒氣。
  這也難怪……勝己輕輕搖頭。如果翼所言屬實,梅澤就是不顧倒下女子的性命安危,也要隱瞞自己的婚外情。急救講求分秒必爭,一旦耽誤黃金救援時間,病患可能因此喪命,或是蒙受極大的損傷。
  「不是的!呃……事實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我只是照著那個女人的話做。」
  「這是怎麼回事?」
  神酒瞪著聲音發抖的梅澤。
  「在她昏過去前,我有提到要不要報警,是她親口叫我『不要報警』。而、而且……就算叫救護車,也要花一些時間才能送到醫院治療,直接聯絡你們也是為了她好……」
  梅澤露出諂媚的嘴臉,神酒聞言,把眼神轉向翼。
  「呃~那個女人叫他不要報警似乎是真的,但『聯絡我們比較快』只是隨便搪塞的藉口。」
  翼說明到一半,黑宮突然說:「安靜……」只見昏迷的女人發出微弱的呻吟,慢慢睜開眼皮。
  「啊!呀啊啊啊!」
  女人一張開眼睛,隨即發出慘叫、揮舞四肢,似乎陷入恐慌狀態,這是昏倒的人甦醒時常有的反應。
  見她還有力氣掙扎,勝己才稍感寬心。既然沒有身體麻痺,發生腦出血等致命症狀的機率也很低。
  「冷靜……妳先冷靜點……好痛!翼,交棒。」
  黑宮試圖安撫情緒失控的女子,過長的瀏海卻被抓住,眼鏡還差點被掃掉,只得向翼求救。
  「真拿你沒辦法。」
  翼誇張地聳肩,悄悄從後方接近沙發,不讓女人發現。
  他來到坐起上半身的女人身後,從死角輕拍她的肩膀。女人一回頭,他立刻在她面前用力拍手。清亮的拍手聲響遍客廳,女人因此停下動作。
  「冷不防嚇人這一招,不管對誰都很管用呢。」翼得意地挺胸,接著窺探女人的雙眼問道:「稍微冷靜下來了嗎?」
  「咦?你們是……?」女人不停眨眼。
  「放心,我們不是壞人。妳知道這裡是哪裡嗎?」翼柔聲詢問。
  「呃……不清楚。」
  「妳才剛恢復意識,難免會有點混亂。那麼……首先,妳叫什麼名字?」
  女子神情一僵,徬徨地左顧右盼,眼神像在求助。
  「小姐,妳怎麼了?」
  「……我不知道。」女人怯生生地開口。
  「啥?」翼為之一愣。
  「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包括自己的名字。」


  3

  「解離性失憶症?」由香里坐在吧檯前,食指貼上紅唇。
  「是啊,這種失憶症不僅是遺忘自己的名字,連過往的生活也會忘得一乾二淨,原因通常來自心理因素,不過這次的案例應該是頭部外傷造成的。由香里,妳自己是醫生,至少知道這些吧?」
  翼坐在沙發上,不敢置信地碎唸著。
  「嗯……好像聽過。但我上次讀精神科,已經是參加國考時的事了,早就忘得差不多啦。」
  「妳的國考,想必是很久遠以前的事吧?難怪妳會忘記……啊,抱歉,我開玩笑的,真的是開玩笑的啦!」
  由香里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翼急忙道歉。
  勝己倚著吧檯,邊眺望由香里狠狠捏起翼的臉頰,邊灌下手中的薑汁汽水,讓嗆辣的碳酸飲料痛快地通過喉嚨。
  勝己等人在赤羽的梅澤家為女子包紮治療後,姑且把她載上露營車帶回診所。神酒診所的露營車經過改良,移動中也能動手術,所幸女子的狀況穩定,不需要在回程的路上緊急開刀。
  抵達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後,神酒和真美隨即帶女子前往四樓的手術室縫合頭部的外傷,剩下的四人則待在神酒基於興趣而在地下一樓開設的酒吧(不如說是員工休息室)等候消息。
  「那要怎樣才能治好這種失憶症?」
  勝己待由香里教訓翼暫告一段落後,趕緊插嘴問道,但翼雙手摀著被由香里狠狠拉扯的臉頰,似乎痛到不想講話。
  「……大部分的時候,記憶會隨著時間經過自動恢復。」
  黑宮坐在翼的身旁使用平板電腦,語氣冷淡地開口。
  「不是有人說,給予患者與失憶相同等級的刺激,記憶就會回來了?」
  「由香里,妳不會把那種無稽之談當真吧?」
  翼撫著雙頰,眼神怨恨地瞪著由香里。
  「怎麼可能~我當然是開玩笑的。」由香里揮手否認。
  「妳有一半是認真的吧?就是因為這樣,才說外科醫生的腦子是肌肉做的。」
  翼讀出由香里的心思,用惹人厭的語氣反擊。由香里無法反駁,只好嘟起嘴。
  「……由翼施展催眠療法,或許能提早恢復記憶。」
  黑宮自言自語般說道,勝己聽了不禁表情一皺。他剛來這裡工作時,曾經為了解開某個辦案關鍵,請翼替他施展催眠療法喚醒記憶。這番話令他想起腦中記憶被人翻箱倒櫃的不快感。
  「啥~催眠療法?」翼明顯反彈。「強迫喚醒記憶會對當事者造成很大的負擔,資訊量越大越嚴重。如果是勝己也就算了,我可不想用在漂亮姊姊身上。」
  是他就無所謂嗎?勝己埋怨地看向翼,卻被翼無視了。
  「哎呀,小翼,原來你喜歡那種長得有點苦情的漂亮大姊姊啊~」
  由香里單手掩嘴,調侃地說。
  「並沒有,況且她的年紀應該比我小。」
  「不過你們兩個要是站在一起,不論怎麼看,都像國中生弟弟與年齡差距很大的姊姊呢。」
  「妳說誰像國中生!」翼呲牙裂嘴。
  「不難理解啦,小朋友都會迷戀漂亮的大姊姊,那會讓他們覺得自己彷彿長高了,可以一窺大人的世界……我說得對不對?」
  由香里摸摸翼的頭,手卻被他揮開。
  「對啦,的確是比某個濃妝豔抹的大媽好多了。」
  「你說誰是大媽?」
  「我只是說出世間的常理,自稱二十八歲的由香里大媽。」
  ……這是在演哪齣?勝己啜飲著薑汁汽水,從旁眺望翼和由香里互瞪彼此。就在這時,吧檯內的門傳來「砰」的聲響,幾秒之後,神酒推門進來。
  「哎呀,小章,辛苦你了,她的狀況怎麼樣?」由香里問道。
  「頭部的傷口已經縫合,生命徵象和神經反應也沒有異狀,應該沒有大礙,只是記憶遲遲沒有恢復的跡象。」
  神酒在玻璃杯倒入氣泡水,一口飲盡。
  「是喔,連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一定很坐立難安吧。對了,她人呢?」
  由香里垂下娟秀的眉毛。
  「真美帶她去洗澡、換衣服,再過一會兒就會下樓。」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翼推開由香里問道。
  「時間不早了,今晚只能先讓她在這裡的病房過夜。」
  勝己看向手錶。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超過午夜十二點。
  「明天呢?」翼追問。
  神酒搔搔鼻頭說:「照理說,還是報警比較好。她的家屬或許會向警方報案協尋,此外她還極有可能涉及某種案子。只是……」
  「她本人不希望報警。」翼接著說下去。
  神酒苦笑點頭。
  「是啊,我剛剛替她縫合頭部的外傷時,稍微提到明天……啊,已經是今天……我問她今天要不要去警察局報案,她馬上大叫:『千萬不能報警!』我怕她太激動,所以沒有追問。」
  「她為什麼堅持不報案呢?」勝己喃喃自問。
  翼露出嘲諷的笑容說:「我看就連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那麼怕警察吧。」
  「她是真的失憶嗎?」
  翼用力點頭,回答神酒的詢問。
  「嗯,千真萬確。她沒有說謊,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誰。」
  「但她這麼討厭警察,總覺得事有蹊蹺。該不會在躲警察吧?可能是通緝要犯之類的?」由香里提出質疑。
  「……不是。」黑宮小聲插話。
  「嗯?小黑,你剛剛說什麼?」
  「……我也想到這種可能,所以剛剛上網看了通緝要犯的名單,不過沒看到那個女人的照片……因此,至少現階段她還沒被警方追捕。」
  黑宮慢悠悠地抬起平板電腦給勝己瞧,手指在液晶螢幕上滑動,通緝要犯的照片一一掠過。
  「既然小黑都這麼說了,她應該不是現行通緝犯。但她頭部受創倒下,又這麼害怕警察,我好像嗅到危險的味道。」
  由香里這番低語,使勝己腦內的警鈴大作。危險的味道即是案件的警訊,這間診所裡有個人最愛這類話題。
  勝己小心翼翼地注視神酒。
  唉,我就知道──看到神酒上揚的嘴角,勝己單手扶額。
  「既然她本人說不想去警察局,我們當然不能強迫她去囉。」神酒愉快地表示。
  「那要怎麼辦?靜待她恢復記憶嗎?」由香里納悶地問。
  「不,梅澤先生請我們治療她。因此,她已經算是我們診所的病人,我們有義務盡快幫助她恢復記憶。」
  「要我用催眠療法強制喚醒記憶嗎?那樣做對身體的負擔很大喔。」
  神酒搖了搖食指,否決翼的提案。
  「她頭部受傷,不宜強行侵入腦部探索記憶。與其這麼做,找出能幫助她恢復記憶的線索比較聰明。」
  神酒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線索?」翼皺起眉頭。
  「沒錯,首先要確認她的身分,說不定這個刺激能幫助她恢復記憶。」
  「確認身分嗎……有道理,就這麼辦吧。」
  翼露出賊笑,由香里也是類似的表情。黑宮雖然沉默地低著頭,臉被瀏海遮住,但沒有提出反駁。
  「呃,可是,我們平時還要看診……」
  勝己戰戰競競地表達反對,神酒卻浮現少年般的笑容。
  「別擔心,我們只要在不妨礙平日工作的情況下調查就行了。我前面也說過,幫助她恢復記憶亦是治療的一環。」
  果然又變成這樣子,勝己揉著太陽穴在心中哀號。神酒每次都來這招,勝己知道他最喜歡插手辦案,卻總是找不到反駁的藉口。
  吧檯內的門後方再次傳來電子聲,門接著打開,真美帶著身穿毛衣和長裙的女子進入酒吧。
  勝己看到女人的模樣,微微吃了一驚。從梅澤家將她運來這裡的途中,她的臉和衣服上都沾滿血,頭髮也亂成一團,所以勝己始終沒發現她生得眉清目秀。雖然不像由香里那樣性感、吸引男人注意,但那份冷靜憂鬱的氣質十分撩撥人心。
  「請問,這裡是……?」女人害怕地環顧燈光昏暗的酒吧。
  「類似員工休息室。」真美姑且回應。
  「這樣啊。真的很謝謝你們,我給各位添麻煩了。」女人深深鞠躬。
  「別客氣。對了,妳還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嗎?」
  由香里輕鬆地帶出話題,只見女人露出難過的表情。
  「是的,不只名字,其他事情也想不起來……」
  「別沮喪,再過一段時間,一定會恢復。」翼鼓勵道。
  「謝謝你。」女人微笑以對。
  「呃,妳看到的這些人,都是我們診所的員工……」
  真美一一為她介紹。女人聽到翼其實是三十多歲的精神科醫生後,露出不敢置信的懷疑表情,翼不禁扁嘴。
  「我要再次謝謝你們,以後請多指教,我叫……」
  真美介紹完眾人之後,女人想接著打招呼,卻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只能低頭咬住嘴唇。
  「對了,在妳恢復記憶以前,要不要先取個代稱?」
  由香里趕緊打圓場。
  「『赤羽』怎麼樣?因為我們是在赤羽發現妳的。」
  翼馬上提案。
  「呃……我……叫什麼名字都可以……」
  「那就決定是『赤羽』囉。赤羽,以後請多指教。」
  翼開朗地說,但被取名為「赤羽」的女子卻徬徨焦慮地左顧右盼。
  「妳怎麼了?」真美問道。
  「我也不知道,總覺得,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種昏暗的地方……」
  赤羽說到一半便「唔!」地閉上嘴,抱著頭部兩側蹲下來。
  「妳沒事吧?」
  真美急忙上前,想拍拍她的背,但還沒摸到,手就被人從旁阻攔。
  「咦?翼醫生?」
  翼抓住真美的手腕,食指立在嘴前,走到赤羽的面前。
  「別擔心,妳先冷靜下來。」
  他與單膝跪地的赤羽視線等高,柔聲安撫。赤羽喘著氣抬起頭,昏黃的燈光照亮她額頭上的汗珠。
  「先深呼吸。來,慢慢吸氣、吐氣。」
  赤羽按照指示,反覆做著深呼吸。
  「妳剛剛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翼一問,赤羽便輕輕點頭。
  「那麼,方便告訴我妳想起了什麼嗎?」
  「我、我……」
  赤羽雖然開口卻舌頭打結,無法順利表達。
  「不要急,慢慢來,照自己的步調就行了。」
  翼把手放上赤羽的肩膀。平時看起來像高中生甚至國中生的他,總算有點成熟大人的樣子。
  「昏暗的房間……我曾經待在昏暗的房間……」赤羽聲音顫抖地說。
  「那裡只有妳一個人嗎?」
  「不,還有其他男人,大約三個左右……」赤羽搖搖頭。
  「他們對妳使用暴力嗎?」翼搭著她的肩膀問。
  赤羽再次搖頭。
  「不……他們只是監視我。監視我做東西……」她的呼吸又轉為急促。
  「沒事,沒事的。妳在那個房間裡做了什麼呢?」
  「我做了……四個……」眼神空洞、喃喃自語的女子猛然抬起頭。「時間!現在幾點了?」
  「咦?午夜十二點三十二分……」
  真美看著手錶回答,赤羽的表情驚恐地扭曲。
  「什麼!完了……來不及了……」
  「來不及?什麼事情來不及呢?」翼追問。
  只見赤羽雙唇發顫地回答:
  「炸彈……我做的炸彈要爆炸了……」
  「炸彈?」
  就在翼訝異的同時,赤羽倒了下來,他急忙扶住她。
  「……她昏倒了,應該是精神衝擊造成的昏厥。」
  「她剛剛說了炸彈對吧?而且是她親手做的?」
  由香里走過來,察看閉上眼睛的赤羽表情。
  「她的記憶還很混亂,說不定沒什麼太深的含意。」
  「……不,你們錯了。」
  在旁邊使用平板電腦的黑宮突然開口。
  「黑宮,你為什麼這麼篤定?」
  翼回過頭,黑宮便舉起平板電腦,上面播著電視新聞。勝己看著新聞畫面,倒抽一口氣。拿著麥克風的記者身後,有棟頂樓噴出橘色火焰和黑色濃煙的大樓,消防雲梯車正對著火焰噴灑水柱。
  「……從剛剛起,每一台新聞都出現快報。」黑宮調大音量。
  『午夜十二點整,位於茅場町的辦公大樓,發生大規模的爆炸,現在消防隊正在搶救火勢。根據目擊者的證詞,是大樓頂樓突然發生爆炸,現場已傳出傷者,消防人員正在努力撲滅火勢……』
  記者激動的喊叫,使酒吧陷入凝重的氛圍。


  4

  早上八點剛過,「咖啡廳 巽」的門打開,門上掛的風鈴奏出涼爽的鈴聲。
  「早安。」
  勝己忍著呵欠打招呼,店裡隨即傳來「喵啊啊!」的叫聲,一顆褐色毛球猶如子彈般撲來,抱住勝己的腳踝。
  「好痛!喂,不要抓我!很痛啦!」
  勝己的褲子慘遭貓爪攻擊,痛得大叫。然而貓咪非但沒有放開他的小腿,還張口咬下。
  「龍之介,不行!」
  真美小跑步過來,雙手揣住貓咪的腋下,貓咪立刻全身癱軟,任憑她處置。
  「對不起,勝己先生,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妳別放在心上。」
  看到真美抬眸道歉,勝己下意識地擠出笑容,儘管他的腳踝還在隱隱作痛,說不定褲管底下流血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連昨天被抓的手腕也跟著疼痛。
  「對了,『龍之介』是……」
  「啊,那是貓咪的名字。今天早上,我們打了國際電話通知飼主山下女士已找到貓咪並會代為照顧的事,她便跟我們說了貓咪的名字。龍之介,你說對不對?」
  「喵~」真美一問,龍之介馬上回答似地叫了一聲。
  「這名字還挺帥的嘛。話說回來,想不到白天真的寄養在咖啡廳裡。」
  聽說昨天是店長把貓帶回去,今天早上又帶來開店。
  真美將龍之介高高抱起,湊到勝己面前,本來全身放鬆的貓咪馬上用力哈氣,拚命扭動四肢。
  「啊,龍之介,不要亂動。呃?」
  龍之介從真美的懷中逃脫,輕輕跳到地板上,朝勝己的腳使出一記貓拳,接著一溜煙地逃到店內深處。
  「龍之介,等一下!」
  勝己望著真美追隨龍之介而去的背影,嘆氣心想自己到底是招誰惹誰,要被貓痛恨成這樣?拜那隻貓所賜,他每天早上悠閒吃早餐、和真美聊天小憩的美好時光,都被破壞了。
  「看樣子,你完全被牠嫌棄了呢。」
  窗邊傳來笑聲,定睛一看,由香里面帶笑意對他招招手。勝己向吧檯內的店長點了晨間套餐,然後在由香里的對面坐下。
  「你看起來沒睡飽,黑眼圈好重喔。」
  由香里兩手輕輕劃過擦了淡淡眼影的眼睛下方。
  「沒辦法啊,我昨天到家的時候,已經超過半夜兩點。再加上發生了那種事,害我整夜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哎呀,難得小章提早放人。你這樣今天當助手沒問題嗎?」
  「那倒是不用擔心。」
  勝己回想起昨夜的經過。他們讓昏倒的赤羽睡在三樓病房後,神酒就放勝己、由香里和黑宮回家,因為今天早上有一場某大企業老闆娘的子宮癌切除手術,是由香里執刀,勝己擔任助手。那是一場大手術,過程中還得仰賴黑宮做麻醉和全身管理,因此三人昨天才提早下班休息。
  「妳怎麼看昨天那件事?」勝己字斟句酌地開口。
  由香里邊喝咖啡邊翻閱桌上的報紙,看到標題寫著「茅場町大樓爆炸,疑似為恐怖攻擊」,不禁表情一沉。
  「每一家的新聞頭條都在講這件事,電視新聞從清晨一直播到現在。就我所知,目前有一人受傷,幸好無人喪命。不論如何,位在東京中央的大樓被炸飛整整一層樓,當然不能等閒視之。」
  「這起爆炸案和赤羽有關嗎?」
  勝己壓低音量問,這時店長剛好從吧檯內走出來,為他送上吐司、盤裝炒蛋與咖啡的晨間套餐。
  他們的對話可能被店長聽見了,但勝己並未放在心上,因為店長顯然是「自己人」,而且沉默寡言、口風極緊,所以他們時常在這裡開會。
  勝己先喝下一口黑咖啡緩和內心的激動。芳醇的香氣通過鼻腔,順口的苦味同時在口中化開。
  「誰知道呢?光從昨天發生的事,實在看不出端倪。」
  「可是,赤羽得知時間來不及後,受到很大的打擊,這不是證明了她至少知道爆炸的時間嗎?既然這樣,導致她失憶的頭部傷勢,會不會也和這起爆炸案有關?那麼,似乎還是報警比較……」
  勝己向前探出身體,然而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由香里塞了吐司。
  「阿勝,別衝動。我們現在只知道赤羽失去記憶、是我們的病人,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勝己乖乖聆聽由香里的教誨,邊啃著吐司邊點頭。
  「對了,赤羽還沒醒嗎?」
  「哦,她剛剛醒了,翼醫生正在和她說話。」
  真美不知何時來到身邊,回答由香里的問題,接著說句「打擾了」,在勝己的旁邊坐下。
  「貓呢?」勝己稍稍挪向窗邊,轉動眼珠確認周遭。他很怕龍之介當面對他挑釁,但是貓咪躲得不見蹤影時,他依然不能鬆懈,因為隨時都有可能遭到貓拳暗算。
  「龍之介蜷縮在吧檯上休息喔。」
  真美的回答令勝己稍稍鬆一口氣。
  「小真,你們整夜守著赤羽嗎?」由香里問。
  「沒有耶,今天的手術由我遞器械,所以由香里姊你們回去之後,我就回房就寢了。剩下章一郎哥和翼醫生留下來守在病房外。」
  「哦~小章我不意外,但連小翼也留下來,那可就稀奇了。情況怎麼樣?赤羽醒來後還有提到炸彈的事嗎?」
  「沒有,她仍處於混亂狀態,不記得自己提過『炸彈要爆炸了』,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說出這種話。」
  「是喔,結果還是沒有恢復記憶嗎?感覺這件事情不好辦呢。啊,對了,稍微換個話題……」由香里臉上浮現耐人尋味的笑容。「小翼真的很中意赤羽呢。」
  「咦?真的嗎?」真美眨了眨雙眼皮深邃的大眼睛。
  「肯定沒錯,我昨天一看到他的反應就知道了。那種夢幻型的輕熟女正中他的紅心,否則那個任性小鬼怎麼可能整夜留守。」
  「妳又不是翼醫生,怎麼知道?」
  勝己忍不住提出質疑。
  「怎麼不知道~說到戀愛,我的直覺可比小翼呢。阿勝,你說是不是?」
  勝己對真美一見鍾情的事輕而易舉被由香里看穿,急忙啜飲咖啡掩飾心虛。
  「嗯?你們在聊什麼?」
  真美好奇地歪頭,勝己趕緊揮手說「別在意」。
  這時,咖啡廳的後門打開,翼、神酒和黑宮魚貫而入。這裡的格局和地下酒吧一樣,後門通往大樓電梯,可以往來各個樓層。
  「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
  「你們聊到我喔?八成又是壞話。」
  翼嘟起嘴,臉上有嚴重的黑眼圈,看上去疲憊不堪。反觀神酒,看起來似乎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我才沒有說你壞話呢,只是稍微聊聊感情生活罷了。」
  翼從由香里的表情看出她剛剛說了什麼,臉色一沉。
  「赤羽怎麼樣?」由香里把話題交棒給神酒。
  「情緒比較穩定了,我請她有任何狀況就按護士鈴。」神酒揉揉自己的肩膀,向店長點餐:「三份晨間套餐,其中一份的飲料要熱可可。」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總不能一直悠哉地等下去吧。」由香里問。
  神酒邊點頭邊在吧檯前坐下,輕摸蜷縮在吧檯上打盹的龍之介背部。
  「是啊,不論如何,她昨天提到炸彈絕對不是偶然,我們必須查出她的身分。」
  「我們自己查嗎!」勝己的聲音提高八度。
  「不然誰要查?」
  「一般來說不是警察嗎……」
  勝己怯怯地說,神酒卻緩緩搖頭。
  「不能報警。我們是醫生,有義務為病人守密,況且保密到家正是我們診所的特色。既然她是我們的病人,沒有她的首肯,我們當然不能報警處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這件事牽涉到爆炸案啊。再說,她並不是我們的客戶,接下來還要繼續接受治療嗎?」
  「我們沒有證據能證明她是昨天那場爆炸案的犯人,因此還是得以守密為優先。你別忘了,她可是我們的大客戶梅澤先生正式拜託我們治療的病人。」
  神酒毫不猶豫地斷言,勝己頓時無法反駁。
  「所以,治療費是由梅澤先生買單?」翼意興闌珊地問。
  「沒錯,他剛剛聽了赤羽的病症,表示願意負擔費用,還說等她恢復記憶以後,有事想找她商量。」
  「八成是要她別把自己偷情的事說出去。換句話說,治療費是封口費。」翼扁嘴嘲諷。
  「……昨天的爆炸案疑似是恐怖攻擊。如果真的與她有關,我們不能坐視不管……不快點查清楚,可能會有更多人受害。」
  黑宮自言自語般地重啟話題。
  「小翼,你為什麼不發揮平日的本領,讀讀她的想法呢?」
  由香里把話題丟給翼。
  翼輕輕跳上神酒隔壁的吧檯座位,攤開雙手說:
  「喂,我已經強調過很多次,我不是真的能讀心,而是綜合表情的變化、瞳孔的縮放、呼吸的緩急等人體下意識的反應,由此推斷出對方在想什麼。因此,我雖然能從有意隱瞞的人口中問出情報,但是遇到像赤羽這種喪失記憶的就沒轍了。」
  「既然如此,是不是只能用催眠療法強制喚醒記憶?雖然很難受,但只能請她忍耐一下。」
  由香里再次提議,翼卻搖頭說:「太危險了。」
  「危險?你的催眠療法真有那麼危險嗎?你昨天不是說過,催眠雖然具有危險性,但也不是不能用?」
  「因為我昨天以為她的失憶單純來自頭部外傷。」
  「咦?不是嗎?」
  「一般來說,會遺忘過去所有記憶的解離性失憶症,由心理因素引發的機率比外傷造成的機率還大。你們昨天也看到了吧,她一提到炸彈就昏倒,我就是看到那一幕才改變想法,覺得她最近可能遭受過重大精神創傷。換句話說,頭部外傷只是引發記憶喪失症狀的導火線,她會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恐怕和精神創傷脫不了關係,所以,我才判斷使用催眠療法強制喚醒記憶是非常危險的做法。」
  「她的記憶不會恢復了嗎?」真美緊張地問。
  翼搖搖頭說:「不,我想記憶遲早會回來,不過要注意一件事,造成精神創傷的記憶若是一口氣恢復,當事者的精神可能會無法承受。輕微者會有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嚴重者甚至有可能變成廢人,這一點也不誇張。」
  翼難得換上嚴肅的口吻低語,店內的氣氛頓時變凝重。
  「……如果是慢慢恢復的話呢?」神酒呢喃。
  「嗯?神酒哥,你剛剛說什麼?」翼斜睨而去。
  「你剛剛說『一口氣恢復記憶』很危險,既然這樣,我們也別操之過急,循序漸進地讓她慢慢恢復記憶呢?這樣是否可行?」
  「理論上是可以,這麼做的風險的確比一口氣恢復來得小,只是,這也等於要她慢慢回想痛苦的記憶,過程會很辛苦。」
  翼才剛說完,吧檯內的門突然打開,勝己吃了一驚。開門的人是和昨天穿著同一件毛衣及長裙的赤羽。
  「抱歉……我看大家都下來一樓,所以過來看看。」
  赤羽忐忑不安地走進店裡,真美急忙起身走向她。
  「妳沒事吧?睡不著嗎?」
  「我沒事,雖然還有點反胃,不過已經好多了。對不起,讓各位擔心。」
  「那就好。對了,妳肚子餓不餓?這裡的早餐很好吃喔。」
  「我也可以吃嗎?」
  「當然啊。店長,追加一份晨間套餐。」真美喊餐。
  店長正在倒咖啡,低頭望著杯子,手輕輕一抬。
  真美擁著赤羽的背,帶她走向包廂席。這時,龍之介從吧檯上跳下來,蹭到赤羽的腳邊。
  「哇!」赤羽驚呼,往後一退。
  「啊,抱歉,妳會怕貓嗎?」真美抱起龍之介。
  「不,只是下意識地閃開……對不起。」
  用不著道歉,那隻貓真的很危險──勝己邊喝咖啡,邊在心中碎唸。
  赤羽緩步走到由香里和勝己坐的包廂旁邊,身子微微發抖,雙眼注視著桌上的報紙。由香里急忙蓋住報紙,尷尬地搔搔鼻頭。
  「天久醫生。」赤羽低頭沉默數秒,回頭喃喃說道。
  「咦?怎麼啦?」翼突然被點名,趕緊挺胸。
  「請對我試試看催眠療法。」
  「什麼?為什麼?」
  「對不起,我站在門後,聽到你們的談話。那個『催眠療法』或許可以幫助我想起過去吧?」
  「是沒錯……但那麼做可能會非常痛苦……」
  「沒關係。」赤羽重新注視報紙。「昨天爆炸的大樓肯定和我脫不了關係。腦中留下的影像告訴我,我昏倒前在組裝機械……那大概是炸彈吧。說不定……我就是放炸彈的罪魁禍首,所以才那麼害怕報警……」赤羽縮起身子,雙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可是,我覺得自己也想阻止炸彈爆炸。我今天醒來後,心裡一直七上八下,覺得自己忘記很重要的事,求求你幫助我想起過去。」
  赤羽說完深深一鞠躬。翼表情凝重地沉思十幾秒,端起店長送來的熱可可,煩躁地灌下一大口。
  「好啦,我做、我做就是了。」
  「那麼,我們立刻開始……」赤羽霎時露出明亮的表情。
  「不行,要試也要等到晚上再試。」翼伸掌比出制止的動作。
  「為什麼?我想快點想起來!」
  「事前準備千萬不能馬虎。一來是因為催眠療法在有點睏時比較有效,而妳才剛起床吧?二來……」翼的身體無力地靠在吧檯上。「我累壞了,催眠妳之前,我自己就會先睡著。」


  四坪大的房間裡,燭光昏黃搖曳。晚上十點過後,赤羽和神酒診所的醫生們在巽大樓的三樓病房集合。
  房內的東西不多,只放了一張床、床頭櫃、電視和桌子,旁邊還附一間整體浴室,因此也可當作值班室使用。
  神酒診所與徒步五分鐘可達的青山第一醫院簽訂契約,基本上只要是在神酒診所動手術或需要住院的病人,都能利用他們頂樓的祕密病房,但其實神酒診所自己也備有一間病房。
  他們即將在這裡為赤羽施展催眠療法,喚回她的記憶。勝己等人在牆邊排排站,守候著躺在房內病床上的赤羽,以及站在病床邊的翼。
  怎麼一副要舉行黑魔法儀式的樣子?勝己環視陰暗的病房心想。他們關掉日光燈,在床頭櫃點上微光搖曳的香氛蠟燭,讓赤羽放鬆身心,進入容易催眠的狀態。
  「我們開始吧。」翼開口。
  「麻煩你。」赤羽緊張地回答。
  「請妳緩緩深呼吸,慢慢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對,照這個節奏呼吸喔,妳會發現手腳越來越重。」翼循循善誘地說。「妳看,手腳是不是越來越重啦?接下來,妳的身體會變溫暖,彷彿泡在溫水游泳池般。請妳放鬆全身力氣,嘗試在水中漂浮……」
  看在旁人眼裡,催眠或許像是一場鬧劇,但因為勝己曾親身經歷過,所以非常了解,只要聽著翼的引導話語,被催眠者就會陷入半夢半醒的奇異狀態。
  「接著,妳回到熟悉的家,對不對?」翼問。
  「是……」赤羽閉眼回答,似乎進入催眠狀態。
  「可以形容一下房間的樣子嗎?妳看見什麼?」
  「我在……客廳裡。」赤羽如同發燒夢囈般緩緩述說。
  「那是獨棟民宅還是大廈?」
  「大廈。客廳擺著餐桌、沙發和電視櫃。」
  「有窗戶嗎?」翼問。
  「窗戶……」
  赤羽低語,閉著眼睛,輕輕轉動頭部,似乎在記憶中的房內繞行。
  「有,我看見窗戶了。」她的聲音略為激動地提高。
  「窗外的景色是?」
  「大樓……遠方有兩棟大樓,一大一小排列在一起,前面有條河……」
  翼一面聆聽,一面回頭對黑宮使眼色。黑宮輕輕點頭,等一下打算依照赤羽的記憶畫出素描。黑宮是不輸給畫家的繪畫高手,不論是人物素描還是景物素描都難不倒他。
  「現在請妳回頭看看客廳,餐桌上有東西嗎?」翼再次引導話題。
  「餐桌上……?沒有耶,我沒看到……」赤羽大惑不解。
  「真的嗎?妳再看仔細點,桌上是不是有溫熱的飯菜呢?」
  「飯菜……?啊,有的,有一盤燉菜還冒著熱氣。」
  「沒錯,桌上準備了好吃的燉菜。請問,有誰坐在椅子上嗎?」
  「椅子上……?」赤羽再次語帶困惑。
  「沒錯,椅子上有沒有坐人?妳的家人、朋友,或是親密的對象。」
  「家人……家、人……」赤羽茫然說道,接著突然睜大眼睛,坐起上半身尖叫:「不要!」
  「赤羽?」
  翼急忙伸手安撫,想讓雙手抱頭高聲尖叫的赤羽躺回床上,但她粗暴地攆開翼的手,揮舞的手還掃過翼的臉,指甲似乎抓傷了他。翼蹙起眉頭,按住臉頰。
  赤羽依然雙手抱頭並持續甩頭,模樣異常激動,勝己嚇得不敢吭氣。
  她徹底陷入恐慌狀態,接著身體倏然失去平衡,眼看要從床上跌下來。勝己在心中大叫不妙,幸好神酒一個箭步衝上前,扶住她的身體。
  赤羽也想甩開神酒,但神酒早一步扣住她的雙手,動作看似輕柔,卻讓她動彈不得。赤羽左右甩頭,宛如鬧脾氣的孩子,神酒則溫柔地安撫她躺回床上。
  「到此為止。」翼嘆息道,在赤羽面前彈一下手指。赤羽瞬間如同電池沒電般停下動作,閉上眼睛。
  「翼醫生,你沒事吧?」
  真美一問,翼才膽戰心驚地摸向自己的右臉,那裡有一道抓傷微微滲出血來。
  「好痛!怎麼回事?我該不會受傷了吧?媽啊,要快點急救!由香里、小真,快救救我!」
  這次換成翼陷入恐慌。
  「太誇張了,只是輕微抓傷、稍微出血而已,去洗個臉貼上OK繃就沒事了。」
  由香里傻眼地嘀咕,翼卻睜大雙眼大叫:
  「血?我流血了?那是重傷吧!快替我止血啊!」
  「血已經停了。話說回來,現在是什麼狀況?為什麼赤羽會突然抓狂?催眠失敗了嗎?」
  「誰說失敗的!」翼鼓起雙頰。「不僅沒失敗,還大成功!她是容易催眠的體質,我應該清楚地喚醒她的記憶。」
  「那她為什麼會突然抓狂呢?」
  「八成是因為看得太清楚。」翼臉色一沉,望著躺在病床上的赤羽。「在她心中,家人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想她的家庭,一定發生過重大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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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1

  好累啊……勝己揉揉脖子暗想。時間已過晚上六點,太陽沉下山頭,勝己走在路燈亮起的小巷,朝著巽大樓前進。
  為赤羽實行催眠療法的隔天早上,有一場由神酒主刀、勝己擔任助手的大腸癌切除手術,病人是一位知名演員。手術結束後,他開著露營車將病人送到青山第一醫院,和往常一樣住進頂樓的祕密病房。
  交代完術後點滴施打等注意事項,他接著巡視昨天由香里的手術病患,為她更換紗布等等,等一切結束後,回過神來天也黑了。
  冬日即將來臨,寒風料峭逼人,勝己拉緊大衣的領口,心中思索著赤羽的狀況。
  早上,他們本來想問清醒的赤羽在催眠時看見什麼,但翼研判她受到極大的精神衝擊,現在還不宜說話,因此只能擇日再問。
  現在的情形容許他們這麼悠哉嗎?勝己緊抿嘴角。茅場町的大樓爆炸案占據各大新聞和談話節目的頭條,凶手至今仍逍遙法外、動機成謎,日本全國籠罩在不知炸彈何時會爆炸的陰霾中。
  可以繼續藏匿可能涉及那場爆炸案的重要證人嗎?勝己對此感到忐忑不安。
  巽大樓到了。勝己從窗戶窺探店裡,只見店長摸著蜷縮在吧檯上的龍之介,但沒看見其他同事。
  在樓下嗎?勝己繞進一旁的小巷,那裡有道通往地下室的戶外階梯。勝己推開一下去就能看見的鐵門,進入「BAR 神酒」,發現除了黑宮以外的人都聚集在昏暗的店裡。
  「怎麼了?你們為什麼全都圍在這裡?」
  勝己湊過去。由香里回過頭來,豎起食指要他安靜。仔細一看,吧檯上放著一台小型的行動電視,勝己站在由香里的身後,覷向螢幕。
  『以下是本日發送至各大媒體的聲明稿:「茅場町的爆炸案是老天給予墮落社會的懲罰。你們這些人只懂得拚命斂財,忘記崇敬大自然,甚至想以神自居。因此我們必須予以矯正,讓你們想起人類是多麼脆弱、渺小的生物。我們會繼續替天行道,直到徹底淨化這個骯髒的社會為止──真實之牙。」以上就是對方發出的聲明稿。警視廳將嚴加調查這則聲明與日前茅場町一案的關聯性……』
  勝己愣怔地聽著主播激動的播報,螢幕上同時秀出字跡方正、像是用尺畫出來的聲明稿特寫。
  「這……」
  勝己失去言語,神酒按下電視的靜音鈕說道:
  「從剛剛起,每一家新聞都在播這件事,聽說聲明稿在今天送到了各大媒體。」
  「所謂的聲明稿,就是剛剛那個內容超扯的東西?」勝己尖聲反問。
  那篇聲明稿乍看煞有介事,仔細一看會發現內容亂七八糟、不知所云。
  「是啊,真的很扯,主張有夠多,目的大概是不想被人看出真面目。重點是……」神酒的臉蒙上陰影。「『我們會繼續替天行道』──換句話說,爆炸案可能還會陸續發生。」
  勝己聞言,倒抽一口氣。只見主播漲紅著臉,仍滔滔不絕地播報這則新聞。
  「神酒醫生,赤羽的事情是不是應該報警處理呢?這次真的不是鬧著玩的。」
  勝己一面留意神酒的臉色,一面嘗試提議。
  「不行。」回答的人不是神酒,而是翼。
  「為什麼?」勝己看向翼。
  「報警的話,警察一定會嚴加盤問,而她只能一問三不知,因為她是真的什麼也不記得。」
  「可是,警察應該能查出她的身分吧?」
  勝己反問,翼卻嗤之以鼻地說:
  「知道身分又怎樣?就算她真的涉案也什麼都不記得了,這樣根本沒意義。」
  「怎麼會沒意義呢?即使她無法舉證,警察也能透過身家調查,近一步查出爆炸案的相關線索。再說,說不定她和警方聊過之後,會想起什麼啊。」
  「警方才不會相信她失憶,一定會認為她刻意隱瞞,然後嘗試逼供,你覺得她受得了嗎?」
  勝己回想起赤羽昨晚接受催眠時精神錯亂的樣子,頓時語塞,翼乘隙繼續說:
  「隨便將她交給警察,可能會害她精神崩潰。我是她的主治醫生,絕對不允許。」
  翼完全不給反駁的機會,勝己因此沉默下來。
  「欸,我們不妨再試試看催眠療法,慢慢幫助她恢復記憶吧?這次別提到家人就沒事了。」
  由香里用輕鬆的語氣提議,試圖緩和緊繃的氣氛。
  「昨天的催眠對她造成的衝擊太大,近期內都不宜再試。等她平靜下來後,我會再謹慎地嘗試看看,只是可能要花不少時間。」
  「具體來說是多久?」
  「誰曉得呢?快則一週或是一個月,慢則一年吧。也有可能她這輩子都不會恢復記憶。」
  「真棘手,現階段我們只能把希望放在小黑身上了。」由香里搔搔額側。
  「對了,怎麼沒看見黑宮醫生?」勝己小聲詢問旁邊的真美。
  「她在赤羽的病房畫畫。」
  「畫催眠時她看見的景物嗎?」
  「對。」
  真美點頭時,後門正好打開,黑宮和平時一樣慢吞吞地走進來。
  「畫好了?」
  黑宮沒回答勝己的問題,而是靜靜翻起手上的素描紙。在點著橘燈的昏暗酒吧裡,那張圖細緻逼真到宛如黑白照片。
  一條寬廣的河流流過眼前,河堤後方是一片街道,中央畫著兩棟大樓,其中一棟高聳入天,另一棟雖然只有它的一半高,但高度也不容小覷。
  「小黑真的很會畫畫呢。你只聽赤羽的口頭描述,竟然就能畫出這麼逼真的圖,真不是蓋的。」由香里佩服地說。
  「……畫畫而已,只要多練習,誰都辦得到。」黑宮顯得不以為然。
  「中間那兩棟大樓好眼熟喔。」真美食指貼著嘴唇說道。
  「是池袋。」神酒含笑摸著下巴。「這是『太陽城60』和它旁邊的『王子飯店』,赤羽住在能看見池袋的地方。」


  「真的是這裡嗎?」
  勝己眺望窗外,外面是獨棟民宅櫛比鱗次的住宅區。
  黑宮根據赤羽的記憶畫下素描兩天後的下午,勝己坐在真美駕駛的迷你車後座來到此處。
  「……是這裡沒錯,眼前有河川流過。而且只有來到這附近時,『太陽城60』和『王子飯店』呈現的角度和畫中一模一樣。」
  黑宮夾在勝己和翼的中間坐在後座,小聲回應。
  「但我沒看見河,也沒看見大樓啊。」
  勝己的視線範圍內,只看見住宅街道。
  「……因為位置太低了。若從一定的高度看往池袋的方向,就會看見我畫的風景……由此可見,赤羽住的樓層應該頗高。」
  完成素描的隔天下午,黑宮查出赤羽住在東京都北區浮間一帶。
  今天赤羽的精神狀態已恢復穩定,他們便帶她坐上真美的黑色迷你愛車,來到浮間一帶繞繞。
  「妳對這附近有印象嗎?」
  真美握著方向盤,詢問副駕駛座的赤羽。
  「好像有一點眼熟……對不起,我不是很確定。」
  赤羽不安地注視窗外。
  「別放在心上。總之我們先在附近繞繞,妳要是想起什麼,再告訴我喔。」
  真美微微一笑,踩下油門,迷你車便衝出去。
  「妳開太快了啦,這樣赤羽要怎麼慢慢看呢?」
  勝己有不好的預感,從後座出聲提醒。
  「明明就很慢。這附近車流不多,兜風好舒服喔。」
  真美稍稍按下駕駛座的窗戶。風從窗外吹進來,撫弄真美的烏黑秀髮,讓她舒服地瞇起眼。
  不,時速已經超過八十公里了……勝己不禁板起臉孔。
  真美是個重度飆車狂,一旦摸到方向盤(雙重意思)就會失控。每當這時候,都是神酒或由香里出面勸阻,但他們今天留在診所,替之前開過刀的病人進行複診。
  車流量少的單向雙線道似乎有點像賽車跑道,真美不敵誘惑,情緒亢奮地加速。
  「小真,妳開太快,已經超速了啦!」
  翼發出慘叫,但似乎沒傳進笑容可掬的真美耳裡。就在這時,赤羽「啊!」地大叫,迷你車同時緊急煞車,勝己因為安全帶勒緊胸口而發出哀號。
  「怎麼回事?」
  真美在路肩停車。赤羽似乎也被安全帶勒住,表情痛苦地摸著胸口,指著駕駛座方向的車窗外。
  「就是那棟大樓!」
  赤羽指著一棟大約一公里遠的十層大樓。
  「妳看過那棟大樓嗎?」
  赤羽沒回答真美的問題,直接開門衝出車外。
  「啊,赤羽!」
  真美大喊,但赤羽只是不停往前跑。勝己急忙開門。
  「我去追她。真美小姐,妳先把車開到那棟大樓附近。」
  「好。」真美看向汽車導航。「這裡幾乎都是單行道,無法抄小路。我在大樓附近等你們。」
  「好的。翼醫生、黑宮醫生,我們走!」
  黑宮在勝己的催促下懶洋洋地行動,翼則似乎太過緊張,一時解不開安全帶,煩躁地扭動身體。
  等兩人慢吞吞地下車後,勝己已經追著赤羽跑到數十公尺外。
  「她家就在那棟大樓裡面?」
  「……從她的反應看來,可能性挺高的。」
  勝己和黑宮邊對話邊移動腳步。本來勝己應該可以輕鬆追上女人的腳步,但翼比想像中還缺乏運動神經,所以彼此距離遲遲無法縮短。
  勝己與黑宮對看一眼,拔腿衝刺。身後傳來翼微弱的叫喚:「喂,等等我……」
  他們花了約莫二十秒,才在人行道的紅綠燈前追上赤羽。
  「赤羽,妳這樣亂跑太危險了!」
  勝己跑過去,搭住她的肩膀。
  「我認得那棟大樓!我認得它!」
  赤羽激動地說,指著馬路對面的住宅區裡格外高聳醒目的大樓。
  「不用急,房子不會跑走的。」勝己勸道。
  赤羽似乎稍微重拾冷靜,臉頰泛紅地垂下頭。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別這麼說,妳好不容易才找到記憶的線索嘛。」
  勝己說完,翼才姍姍來遲。
  「你們、都跑得好快……不用、那麼急、也沒關係吧。所以、我才說你們、空有體力、沒有腦袋……」
  是你缺乏運動──勝己在內心吐嘈。不過才跑兩百公尺,翼竟然喘成這樣。
  「才不是咧,我偶爾也會散步啊。」
  翼好不容易才停止喘氣,埋怨地看著勝己。看來他又從勝己的表情讀出心思。
  「你又不是老人,光是散步怎麼行?偶爾也要運動一下。」
  「麻煩死了。對了,赤羽,妳不用急,房子不會跑掉。」
  剛剛已經說過了──勝己又在心中吐嘈。
  「很抱歉驚擾大家。」
  「不會啦,妳別在意。我們快點過去吧。」
  看見赤羽低頭道歉,翼急忙在胸前擺手。紅燈切換成綠燈,赤羽和翼並肩穿越馬路。
  看來翼是真的拿赤羽沒轍。勝己和黑宮跟上兩人的腳步,注視著翼的背影暗忖,之前他從來沒見過翼這麼好聲好氣。
  走過斑馬線、進入住宅區的小巷後,翼回頭說:
  「你到底想說什麼?」
  翼放緩腳步,走到勝己身邊小聲質問。
  「我想說什麼,你不是都知道嗎?」
  面對勝己的嘲諷,翼皺起眉頭。
  「不是你想的那樣。」
  「真的?具體來說,你覺得我是怎麼想的?」
  勝己竊笑。誰教翼三不五時就捉弄他,此仇不報非君子。
  「勝己,你最近越來越像由香里了,小心別被那個好色大媽同化喔。」
  「好色大媽啊……我會替你轉達的。」
  「呃,拜託不要。說她好色應該無所謂,但說她是大媽可能會被殺掉。」
  「你也知道要害怕,不說不就沒事了?」
  「我們家的人就是心裡有話便憋不住啊,所以我常被兩個妹妹包夾。」
  「原來你有兩個妹妹?我還以為只有一個。」
  「喂,笨蛋!」翼急忙在嘴巴前比出「噓」的動作,視線投向走在前方的黑宮。勝己跟著望向黑宮的側臉,發現那張本來就缺乏血氣的臉變得更慘白,而且修長的身軀開始顫抖。
  「黑宮,深呼吸、深呼吸,沒事沒事,鷹央不在這裡。」
  翼搭著黑宮的背,在他耳邊安撫道。黑宮縮著身體輕輕點頭,臉部僵硬至極。
  原來翼的妹妹叫「鷹央」啊?勝己歪頭思索。根據他先前得知的資訊,黑宮上大學前是個傲慢又自負的天才,是翼的妹妹徹底粉碎他的自尊心。自從知道自己只是「偽造的天才」後,黑宮變得一蹶不振、鬱鬱寡歡。
  就勝己所見,精通古今中外各種知識的黑宮如果不是天才,那誰才是天才?因此,他實在無法想像究竟是何方神聖把他嚇到魂飛魄散。
  翼費了番力氣才讓黑宮冷靜下來,接著走回勝己的身旁提醒道:
  「我已經再三強調,不要在黑宮面前提起我妹。」
  「是你自己先說的喔。對了,赤羽沒問題嗎?」
  勝己瞥向帶頭的赤羽。
  「為什麼這麼問?」
  「上次她接受催眠的時候,不是陷入恐慌狀態嗎?如果她家真的在那棟大樓裡,她一過去就恢復記憶,不是會受到更大的刺激嗎?」
  「放心,這倒是沒問題。」翼搖搖頭。「我的催眠療法是一口氣強制喚醒她的記憶,那包括塵封在意識底層的舊傷,所以她的反應會特別大。如果是靠自己的力量想起來,過程比較緩慢,還可以避開不愉快的回憶,因此不用擔心會陷入恐慌。」
  「哦,了解。」
  「如果她家真的在那裡,去了應該能刺激腦部,幫助她日後慢慢想起過去。」
  翼是這方面的專家,既然他如此斷定,勝己也只有點頭的份。
  走了幾分鐘後,赤羽逐漸加快腳步。距離大樓只剩一百公尺。
  「果然沒錯,我以前住在這裡!」
  赤羽指著大樓興奮地大叫。
  只要再走過二十公尺的彎道,就能抵達目的地。
  但是赤羽正要轉彎時,忽然停下動作。
  「赤羽,妳怎麼了?」
  勝己察覺有異,急忙衝過去。
  朝著彎道的盡頭望去,勝己內心一驚。位於前方五十公尺處的大樓外側,停了超過十輛的警車包圍一樓大廳。制服警察拉起封鎖線,外面擠滿看熱鬧的民眾。
  勝己抬頭往上瞧,頂樓外側走廊有看起來像刑警的男人在走動,其中一戶的門是打開的,警察們從裡面搬出瓦楞紙箱。
  警方在搜索民宅──勝己理解狀況後,瞥向呆立原處的赤羽。
  這不是偶然,刑警們搜索的房間,八成就是赤羽家。
  「……警察在看我們,突然停下來反而可疑,繼續走。」黑宮壓低聲音說。
  的確有一名制服警察盯著他們。勝己對翼使眼色。
  「赤羽,我們走。」
  翼牽起赤羽的手,但她只是呆滯地望著大樓,一動也不動。「赤羽!」翼高聲呼喚,赤羽卻發起抖來。
  「別擔心,慢慢跟我走。」翼強而有力地說。
  赤羽害怕地點點頭,邁開腳步。
  他們由黑宮打頭陣,勝己、翼和赤羽尾隨在後,慢慢接近大樓。時值平日午後,大廳附近卻聚集了將近二十名看熱鬧的民眾。
  「……說不定會遇到熟人,妳把頭壓低。」
  赤羽依照黑宮說的低下頭。勝己藉機用眼角餘光觀察四周,這裡看起來就像是一般家庭會住的平凡大樓。
  勝己一行人穿越主婦與路過的上班族圍觀的區塊。
  他們通過大樓正面,又往前走幾十公尺。黑宮在十字路口右轉,一行人靜靜走在圍牆環繞的巷弄之中。
  走到這裡應該沒問題了吧──勝己才剛這麼想,帶頭的黑宮便壓低聲音說:
  「……被跟蹤了。」
  「什麼?」勝己反射性地回頭。
  「不要回頭!」黑宮小聲而尖銳地阻止他。「……回頭會打草驚蛇……用轉角的廣角鏡確認。」
  眼前剛好來到十字路口,勝己轉動眼珠子確認轉角處的圓鏡。果不其然,隔了一段距離的後方,兩個男人跟了上來,目測約三十歲,穿著西裝,眼神比在街上跑業務的上班族銳利許多。
  「黑宮,你確定嗎?」
  翼緊張地問,他牽著的赤羽也面如槁木。
  「……肯定沒錯。他們混在看熱鬧的人群裡,趁我們經過時跟上來。」
  黑宮面向正前方,語氣平靜地說。
  「他們是刑警嗎?」
  勝己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問道。
  「……恐怕是。」
  被刑警跟蹤最麻煩了,要是一個弄不好,赤羽會被收押,連他們也會被視為爆炸案的同夥。
  正當勝己猶豫不決時,黑宮從外套的內側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與某人通話。
  「……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右轉,所有人全力衝刺兩百公尺。」
  黑宮結束通話後告訴大家,翼點頭說「了解」,勝己則吞下到口的疑問。黑宮和翼比他資深許多,至今走過多少個鬼門關,目前也只能相信他們。
  勝己感到越來越緊張,吞了吞口水。
  一進入十字路口,黑宮便緩緩右轉,翼和赤羽如法炮製;勝己最後一個轉彎,來到後方男人們的死角。
  「跑!」黑宮喊道。
  勝己重心向前,拔腿衝刺。黑宮也一改平日慢條斯理的動作,細長的手腳隨著節奏擺動,不斷加速。
  勝己邊跑邊確認小巷子裡,巷弄在兩百公尺處中斷,通往一條單向三線道的大馬路,黑宮指的應該是那裡。
  當他跑過小巷的一半時,背後傳來「站住!」的憤怒吼叫,回頭一看,男人們追了上來。
  勝己表情一皺。翼跑得比想像中慢,赤羽也落後將近十公尺。
  叫你運動,你偏不聽──勝己稍微放緩速度。要是翼被抓到,要去救他嗎?如果那些人真的是刑警,肯定會被他們以妨害公務罪逮捕啊。勝己內心掙扎不已,與黑宮同時衝出小巷。
  這裡到底有什麼呢?勝己四下張望,耳朵聽見引擎的重低音咆哮聲。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一輛黑色迷你車正以驚人的速度接近。
  勝己還來不及回神,迷你車便在眼前緊急煞車。輪胎發出慘叫,塑膠燒焦的臭味掠過鼻子。
  「快上車!」真美從車窗探出頭來。
  哦,原來黑宮剛剛是在和她通電話!勝己總算了解狀況,打開後方座位的門,坐進車裡,黑宮也很有默契地坐上副駕駛座。
  勝己坐到最裡面,為赤羽和翼留下空間,一面留意開著的車門外。男人們窮追不捨,赤羽應該來得及上車,問題是翼。
  兩名男人當中,較矮的那一個腳程相當快,眼看慢吞吞的翼就要被追上。
  「翼醫生,跑快一點!」真美神色緊張地握著方向盤。
  赤羽緊接著躲進車裡,但翼離迷你車還有超過十公尺的距離,而且那個男人緊追在後。他理著平頭,有對老鷹般的眼睛,右側眉毛到眼角有一大道疤痕。
  翼抬高下巴,露出泫然欲泣的窩囊表情奮力奔跑,眼看刀疤男伸手就要抓住他。
  「天久醫生!」
  就在男人要碰到翼的肩膀的前一刻,赤羽從車內伸長了手。
  翼向前一撲握住赤羽的手,勝己也慢半拍地回過神來,探出身體抓住翼的手肘,用力把他拉進車內,想抓住翼肩膀的男人因此撲了個空。
  「我要飆車了!各位抓牢!」
  真美話還沒說完,迷你車便衝出去。還未關上的後車門撞到護欄,「磅」一聲關上。
  「啊~又刮傷了?我之前才剛修理完耶!」真美大聲哀號。
  翼經過一場全力衝刺已精疲力盡,直接倒在座位下的地板上,沒力氣爬起來。
  勝己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回頭注視後擋風玻璃。男人們已經不見蹤影,迷你車放緩車速,混進車流之中。
  「翼……拜託你以後多運動。」
  黑宮回過頭來,低頭對著倒地不起的翼說。平時翼一定會猛烈反彈,但他現在只能用力喘氣。
  「那些人是誰?」真美從駕駛座問道。
  「……恐怕是刑警。」黑宮悶悶地回答。
  「咦?刑警?你們怎麼會惹上刑警?」
  「……晚點再慢慢向妳說明,我們先回診所。」黑宮接著又補充一句:「請注意行車安全。」然而真美沒答話。
  「妳怎麼了?真美小姐?」
  勝己從真美的沉默察覺不祥的預感,探出身體窺視她的側臉。
  「顧不了行車安全了。」
  真美瞥了後照鏡一眼。
  「怎麼回事?」
  「後方有一輛黑色馬自達,以驚人的速度追上來,而且緊跟不放,一定是在跟蹤我們。」
  勝己再次回頭確認後擋風玻璃外。果不其然,隔著一輛車的後方,有一輛黑色馬自達。
  「那輛車真的是在跟蹤我們嗎?說不定只是單純開在後面……」
  勝己話還沒說完,跑在正後方的豐田Prius改變車道,馬自達清楚地映入眼簾。看到坐在副駕駛座的男人,勝己倒抽一口氣。沒錯,是剛剛追著他們的刀疤男。
  「剛剛追我們的傢伙坐在那輛車上!」勝己聲音高八度地說。
  「……小真,交給妳了。」黑宮邊嘆氣邊繫上安全帶。
  「了解,請各位繫好安全帶!」
  真美臉上浮現肉食獸發現獵物般的笑容,勝己急忙扣上安全帶,僵直不動。癱在地上的翼似乎也察覺危險,急忙跳上座位,對赤羽大叫:「快點繫上安全帶!」
  「好,我們走!」
  確認全員都繫上安全帶後,真美輕輕舔嘴。下一秒,強烈的後座力朝全身襲來。迷你車猛然加速,翩翩起舞般穿梭在行進的車流中,每次變換車道,勝己的身體就被左右甩動。
  「天真的傢伙。只懂些賽車皮毛,竟然想跟蹤我?」
  真美打從心底愉悅地轉動方向盤。迷你車的輪胎發出刺耳的聲響,邊甩尾邊鑽入狹窄的小巷。
  車窗外的街景以驚人的速度流逝而去,勝己彷彿看見人生的走馬燈。


  2

  「聽起來真慘耶~」
  勝己虛弱無力地趴在吧檯上,聽見由香里語帶同情地說著風涼話。龍之介跳上吧檯,對他的頭使出一波波的貓拳攻擊,但他甚至沒力氣閃躲。不一會兒,龍之介便嫌無聊似地跳下桌子。
  上演追車戲碼後又過了一小時,勝己等人回到「咖啡廳 巽」,向神酒報告事發經過。黑宮和翼也跟勝己一樣,虛脫地趴在桌面。
  他們的迷你車眨眼間便擺脫跟蹤,但真美說「說不定還有其他跟蹤車輛」,於是又飆了將近三十分鐘。
  勝己的內耳半規管被連續猛搖三十分鐘,完全被搖暈了,即使已下車休息一段時間,現在依然覺得天旋地轉。
  「原來赤羽身體不舒服,都是小真飆車害的?」
  龍之介又跳回吧檯上,由香里邊摸著牠的頭邊問。
  當他們回到巽大樓的地下停車場,赤羽已經累到無法自力行走,現在真美陪她去三樓病房休息。
  「那是其中一個原因,我想精神打擊應該更大。這也不能怪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家,結果卻被警察拉起搜查封鎖線。」
  勝己終於找回平衡感,抬起頭說。
  「哎呀,難為她了。警察為什麼要去搜索她家?這和爆炸案有關嗎?」
  「應該有關吧?照理說啦。」
  「所以呢?她家因為爆炸案被警察封鎖調查,你們還被疑似是刑警的人跟蹤,這聽起來很不妙耶。」由香里瞥向神酒。
  「的確不太妙……」神酒無奈地說。
  「萬一赤羽真的是爆炸案的凶手,我們也會被當成共犯喲,再這樣藏匿下去真的好嗎?」
  神酒盤起胳膊,沉思了數十秒才慢條斯理地說:
  「她是我們診所的病人,除非有明確的證據指出她是凶手,否則我們都不該洩露資訊。保密是我們的最高宗旨,不能因為這樣就破例。」
  神酒一一看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下達指令。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由香里揚起惡作劇的微笑,仍趴在桌上的翼和黑宮也放鬆嘴角。
  真服了你們……勝己扶著額頭,感到腦部隱隱作痛。為何這些人越是置身險境,越顯得神采奕奕呢?
  傻眼歸傻眼,勝己也發現自己不如想像中排斥。難道他慢慢被這裡的空氣毒化了嗎?勝己越想越害怕,忍不住開口:
  「這麼做真的好嗎?爆炸案還未結束,赤羽的記憶或許能防範凶手下一次犯案,如果交給警察處理,說不定能查出相關資訊。」
  「不用擔心。」神酒挺胸說:「比起警察,我很確定我們更能從她口中探出情報。只要把得知的情報悄悄交給警察,就能有效預防犯案。」
  唉,又在鬼扯。勝己只能嘆氣了。
  「小章,你要怎麼向赤羽問出情報?小翼的催眠療法很危險,不能再用了。」由香里問。
  這時,翼搖搖晃晃地勉強從桌上爬起來。
  「沒關係,她今天看到了自己家,這對記憶造成很大的刺激,接下來她一定會慢慢想起來。」
  「所以只能等囉~」由香里雙手搭在腦後說道。
  「……既然知道她家地址,我會由此搜查相關資訊。可能會花一點時間,但應該能查出身分。」黑宮額頭貼著桌面說。
  「對喔,小黑真聰明。只要查出本名,應該有助於她恢復記憶。」由香里在胸前合掌附和。
  確立方向後,氣氛頓時輕鬆不少。這時,摸著下巴沉思的神酒喃喃說道:
  「刑警嗎……」
  「嗯?小章,你有說話嗎?」
  「沒什麼,只是有點懷疑。那些追著你們的男人,當真是刑警嗎?」
  神酒用食指抹抹鼻頭。
  「咦?不是刑警會是誰?」
  「不知道,但總覺得事有蹊蹺。」
  「怎麼說?」由香里輕歪脖子。
  「關於這起爆炸案,警方應該有另外成立搜查總部。按照常理,跟蹤你們的刑警不是搜查總部的警視廳搜查一課,就是當地轄區的刑警。既然如此,他們不可能一看見跟蹤對象上車,便立刻出動偵防車追上去。刑警的工作是以盤查問案為主,無法隨時備妥跟蹤用的車子。」
  「說不定附近剛好出動了偵防車呀?」
  「如果是這樣,他們快被真美甩開時,應該會亮起旋轉警示燈、啟動警笛才對。從你們的對話聽來,他們似乎沒有這麼做?」
  「是的。」勝己被神酒一問,趕緊點頭。
  「所以說,追著你們的人並不是刑警囉?」由香里一臉困惑。
  「不,我只是提出假設。還有一種刑警是跟蹤專家,即使快被目標對象甩開,仍是以不引起民眾注意為優先……例如公安。」
  「公安……」勝己喃喃複述。
  警視廳公安部,主要任務為監督恐怖組織不危害社會安寧的警備部門。勝己內心七上八下,怎樣都無法平靜。
  「哦,我不意外。那起爆炸案被懷疑是恐怖攻擊,政府會出動公安也不奇怪。那麼,追著你們的男人是公安的刑警囉?」
  「還不確定。公安是跟蹤專家,即使目標大步快跑,他們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追上去,因為跟蹤最重要的是不被對方發現。還有,不論真美再厲害,要甩開公安也不是那麼簡單。」
  「你是說,可能有人偷偷跟來了……?」
  無人回答由香里的問題,屋內再次鴉雀無聲。
  「失憶真的很頭痛呢。換作平時,小翼光看對方一眼,就能知道那個人是不是凶手啦。」
  由香里輕快地說,試圖打破沉默,翼聽了皺起眉頭。
  「這次也可以啊,反正赤羽不是爆炸案的凶手。」
  「哎呀,還真敢說。連她本人都在煩惱自己是不是凶手,你是怎麼知道的?」由香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是因為……」翼心虛到說不出話。
  「這就是愛呀。」
  「才不是!」
  由香里雙手抱胸,性感地扭動身體,翼氣得大叫。
  「用不著害羞嘛,小翼也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心儀的女孩子就在身邊,會在意是當然的囉。」
  「情竇初開個頭!不要讓我一直重複,我已經三十多歲了!」
  「你真愛說笑~」
  「誰在跟妳開玩笑!」
  見到平時把自己玩弄於鼓掌的翼處於下風,勝己感到大快人心。這時,翼瞪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他的心思。
  「勝己,你那是什麼表情?」
  「沒有啊,你多心了。」
  「一個不敢和小真告白的人,就這麼喜歡看我被整嗎?」
  「關真美小姐什麼事!」
  勝己奮力一吼,同時偷偷觀察真美的哥哥──神酒的反應,然而神酒只是面無表情地斜睨著他。勝己不敵神酒的視線壓力,感到背脊發涼。
  「對呀,阿勝,你和小真毫無進展嗎?」由香里露出賊笑。
  「呃,關於這件事……」
  正當勝己絞盡腦汁想藉口時,救兵意外現身。
  「……應該不是公安。」黑宮自言自語似地說。
  「嗯?小黑,你說什麼?」由香里歪頭問。
  「……跟蹤我們的不是公安,他們應該不是警察。」
  「你怎麼知道的?」
  神酒不知何時恢復平時的表情,輕輕向前探出身體。
  「……車牌號碼。我重新回想了追車時的經過。」
  黑宮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能在腦中重播、觀看過去見過的景象。勝己完全無法想像他的腦內構造。
  「你查過車牌號碼了嗎?」
  黑宮向神酒點點頭。
  「……查過了,是『R』開頭。」
  「租賃車嗎?」神酒蹙眉。
  「……對,是租賃車。警察跟蹤時會開警車,所以那些人並不是警察。」黑宮一口斷定。
  「到頭來還是不知道對方的身分……」由香里嘟噥。
  這時,神酒幽幽地說:「警察為什麼會查到她家?」
  「咦?不就是一般的明查暗訪嗎?」由香里感到不解。
  「大樓爆炸沒隔幾天,警方就鎖定她家,進展未免太神速。看來不是早有目標,就是有人通風報信。」
  「有可能。跟蹤的人不是警察,會不會也和這件事情有關?」
  「赤羽記得自己曾被人軟禁,在監視下製作炸彈。」
  「難道是逼她做炸彈的人向警方通風報信嗎?」
  由香里瞪大擦了淡淡眼影的雙眼。
  「嗯,有可能。他們可以匿名報案,說那棟大樓裡有製作炸彈的痕跡,設計赤羽成為代罪羔羊。沒想到她本人突然現身,那些人才急忙追上去。」
  「等等,這樣有點說不通啊?」由香里雙臂交抱,這個動作更加突顯她的豐胸。「赤羽要是被抓到,不是會供出真凶嗎?現在案件還沒落幕,他們沒理由這麼做呀?」
  「如果他們很肯定赤羽不會被抓到呢?」
  「怎麼說?」
  由香里低聲詢問,似乎嗅到一絲不祥的意味。
  「我們在梅澤先生家發現赤羽的時候,她的頭受傷了。」
  「呃?是那時的傷……」
  由香里頓失言語,神酒用力點頭。
  「沒錯,我猜是軟禁她的男人下的手。換句話說,他們以為赤羽死了,想藉機把罪名栽贓給她。死人不會洩漏口風,還能擾亂警方的偵辦方向。」
  由香里聽了神酒的說明,表情更加沉重。
  「可、可是……」翼站起來。「這樣還是不太對啊,就算他們再怎麼菜,也不會忘記確認生死吧?」
  「假如當時的狀況不容許他們確認呢?」
  「具體來說?」
  「我們在梅澤先生家看到赤羽時,她不是渾身濕透嗎?我們以為是被雨淋濕的,但可能不是。」
  「你想說什麼?直接告訴我結論。」翼不耐煩地握拳。
  「新河岸川流經赤羽住的大樓,接著流向梅澤先生住的北區赤羽一帶,最後注入隅田川。」
  「咦?等等,你的意思是……」
  「沒錯,赤羽被人關著製作炸彈,好不容易乘隙逃出來,卻被逼到新河岸川的橋上,頭部遭受重擊、墜入河中。那天剛好下雨,河水暴漲,擊落她的凶手八成以為她死了。但她大難不死,被沖到下游爬上岸,因為頭部遭受重創而失憶,在街上徬徨,最後躲進梅澤先生家──如此一來,所有疑點都有合理的解釋。」神酒雙手一攤。
  聽聞這段令人震驚的推理內容,在場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這時,蜷縮在吧檯上睡覺的龍之介倏然抬起頭,跳下吧檯內側的地板走向後門,接著用後腳站起,喵喵叫著猛抓門板。下一秒門就開了,真美探出頭來。
  「啊,龍之介,你來迎接我啊?謝謝。」
  龍之介被真美抱起,開心地發出呼嚕聲。
  「奇怪?你們怎麼了?」
  真美察覺店內烏雲籠罩,一一望向每個人的臉。
  「等一下再詳細告訴妳,我想先了解赤羽的狀況。」由香里率先搭話。
  真美兩手放在胸口說:
  「她說有事情想告訴大家,請你們過去一趟。」
  「有事情要告訴我們?什麼事呢?」
  「她好像想起什麼了。」
  真美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好意思,突然把各位叫來。」
  勝己等人一走入病房,赤羽立刻坐起上半身想下床。
  「啊,妳今天應該累壞了吧,坐著就好。」翼對她說。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赤羽低頭致意。
  這小子肯定愛上人家了。勝己從旁觀察翼的反應,在心裡咕噥。
  「聽說妳想起了什麼?」
  面對神酒的提問,赤羽虛弱地笑說:
  「是啊,但只有想起一點點,不是全部。」
  「這樣就很夠了。請問妳想起了什麼?」
  「剛剛跟蹤我們的男人……」赤羽望著天花板娓娓道來。「他們不是刑警。那個眼角有刀疤的男人是監禁我的其中一人,我在那些人的監視下做了四個炸彈。」
  「四個……妳確定追著我們的,就是監禁妳的那票人嗎?」
  「是的,我很確定。那個男人想抓住天久醫生的肩膀時,我產生了既視感,想起自己曾經被他追殺過。」
  「那件事發生在妳昏倒的那一天嗎?」
  「大概是。」赤羽表情僵硬地繼續說:「那天是雨天,我在暴雨中遭到那個男人追趕,在橋上被抓到……之後的事我就不記得了。」
  想必是頭部遭受重擊,跌入暴漲的河流中。勝己看了神酒一眼。赤羽的一番話,與神酒方才的推理如出一轍。
  「我明白了。除此之外,妳還想起什麼?」
  「……只有一件事。」赤羽在此稍作停頓,手放胸口深深吐氣。「我想起自己叫什麼名字了。我叫做津田美鈴。」


  3

  「……津田美鈴,三十一歲,關東電機大學工學系研究所畢業後,進入知名電機公司四葉電機當研發人員……我還查到不少她發表的論文。」
  燈光柔和昏暗的酒吧內,黑宮坐在沙發上亮出平板電腦,螢幕顯示著身穿白袍的津田美鈴──到昨天為止還被稱作「赤羽」的女子。
  被刀疤男追逐的隔天傍晚,神酒診所的員工們下班後直接來到地下酒吧集合,聆聽黑宮說明從「津田美鈴」這個名字查到的資料。
  「自關東電機大學研究所畢業,又在四葉電機工作,看來是超級科班菁英。」
  神酒邊整理吧檯內的酒櫃邊說。
  「可是,就算是一流的技術人員,也不見得會做定時炸彈呀?」由香里半躺在沙發上,啜飲一口玻璃杯中的柳橙汁。
  「怎麼不會?這年頭隨便上網都能查到炸彈的做法,只要有心,一流技術人員當然能做出正式規格的炸彈。」
  神酒一一窺視酒瓶,確認裡面是不是空的。
  「……津田美鈴專攻精密工程……擅長客製化的定時裝置。」
  黑宮語氣平板地贊同神酒的話。
  「天啊,這年頭真亂。」由香里搖晃杯子,發出「喀啦喀啦」的冰塊聲,接著轉頭對正用抹布擦吧檯的真美問:「對了,赤羽……啊,不對,美鈴的狀況呢?」
  「她好像很累,今天在房內休息。我白天有帶她去一樓咖啡廳用餐,但龍之介一直蹭過來,害她心神不寧。」
  「龍之介明明那麼可愛,她真的很怕貓呢。」
  「哪裡可愛……」勝己坐在由香里隔壁小聲抱怨。
  「……看來她不是天生怕貓。」
  黑宮指著電腦螢幕,上面是美鈴笑盈盈地抱著幼貓的照片。
  「……我用名字搜尋,找到了這張照片,是十年前與同學拍的,這時她還不怕貓。」
  「說不定是被龍之介這種凶悍的貓抓過以後,從此變得怕貓啊?」勝己有氣無力地說,接著抱頭嘆息。
  「看你沒什麼精神,怎麼了嗎?」由香里關切道。
  「我昨天開始覺得身體不太舒服,好像有點發燒。」
  「我看看……哎呀,真的有點燙。」
  懶洋洋癱坐在沙發上的由香里端正坐姿,雙手捧住勝己的臉頰,將自己的額頭貼過去。見由香里的臉貼近面前,勝己頓時感到心頭小鹿亂撞。
  「由香里,請妳別當著我們的面色誘勝己。」翼厭煩地說。
  由香里露出狡黠的笑容。
  「這只是一般的問診呀,色誘要這樣才對。」
  語畢,她突然環抱住勝己的頭,將他的臉摟入穿著毛衣的胸脯。勝己的嘴巴和鼻子都埋進柔軟的溫柔鄉裡,無法呼吸,感到血液直衝頭頂。
  「放手啦,女色狼,勝己會被妳悶死。」
  翼受不了地開口,由香里這才放開他。勝己逃出溫柔鄉,摀著眼角。臉上殘留的柔軟觸感使他雙頰發燙,有點頭昏眼花。
  這時,他感到背部一涼,害怕地回過頭。原本在擦拭吧檯的真美停下動作,雙眼冰冷地瞅著他。
  「呃,這是……」
  勝己急著解釋,但真美冷酷地撇過頭。
  「勝己,克制一下你的豬哥臉。你看,你把小真弄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真美咬牙切齒地反駁翼的挑釁。
  「重點是炸藥。」忽然傳來低沉的嗓音,神酒開口了。
  「嗯?神酒哥,你說什麼?」翼眨眨眼。
  「定時裝置確實難不倒一流的技術人員,然而炸藥就不一樣。能破壞整個樓層的炸藥不容易取得。」
  「那應該也是自己做的吧?」
  「想做出威力如此驚人的炸藥,需要高度的化學知識和設備,而且原料並不好取得,我不認為長項是精密工程的美鈴能調配炸藥。」
  「所以呢?」
  由香里看見翼搔著臉頰,不禁揚起嘴角。
  「我們的話題硬是被打斷耶。小章,你這麼不想聽到妹妹的戀情發展嗎?也太愛妹心切了吧。阿勝,你說是不是?」
  由香里貼近勝己的耳朵說。勝己詞窮,心裡只想著晚點得去安撫真美的情緒。
  「炸藥應該是監禁美鈴的那些人弄來的吧。他們自己做不出定時裝置,所以才抓美鈴來協助他們製作炸彈。」
  「為什麼是美鈴?會做炸彈的人應該很多吧?」由香里提出疑問。
  「我也不知道。等我們查出更多關於她的資料後,應該會水落石出。」
  神酒看向正在使用平板電腦的黑宮。黑宮察覺視線,不悅地扁嘴。
  「……沒那麼快。今天病人多,我忙了一整天。」
  「我了解,那就請你再抽空調查,我和其他人會從別的管道旁敲側擊。」
  這時,外側鐵門發出沉重的聲響打開。
  「喏,他來了。」神酒愉快地說。
  一名中年男子進入酒吧,他留著一頭亂髮,身穿皺巴巴的褐色大衣,姿勢駝背、脖子向前傾,模樣像極了美國某知名警探劇的男主角。
  「嗨,各位好久不見。」
  神似神探可倫坡的男子──警視廳搜查一課專辦凶殺案的刑警櫻井公康,舉起單手打招呼。
  「櫻井兄,不好意思,又勞駕你過來。來,先請坐。」神酒邀他入座。
  櫻井走入店裡,在神酒的對面坐下。
  「你想喝什麼?全部我請。」
  「那麼,我想來杯波本威士忌加冰塊。」
  櫻井喜孜孜地望著神酒背後的酒櫃。
  「你值勤中喝酒沒關係嗎?」
  面對翼的問題,櫻井露出得意的笑容。
  「上星期我們小組才偵破一宗殺人案,我放假囉。搜查一課的殺人案偵查小組只要破案就會放假養精蓄銳,所以我今天可以喝個痛快。翼醫生要不要也來一杯?」
  「嗯,當然要。神酒哥,給我來杯一樣的,雙倍不加冰。」翼馬上舉手跟進。
  「了解。」神酒喜上眉梢,從櫃子拿出兩個酒杯。
  「怎麼連翼醫生也喝了?我們不是還要調查美鈴的案子……」
  勝己忍不住碎唸,由香里對他輕輕聳肩。
  「沒關係啦,別看小翼那樣,他的酒量好得嚇人呢。」
  「是這樣沒錯……」
  勝己想起自己曾多次被他灌醉,忍不住皺眉。
  神酒將琥珀色的液體逐一倒入杯中,加了球形冰塊的那一杯擺在櫻井面前。
  「那我就不客氣了。」
  櫻井含下一口威士忌,幸福地閉起眼睛、吞下喉嚨。
  「哇,真讚。」
  櫻井暢快吐氣,將酒杯舉至眉前搖晃,發出輕脆的冰塊聲。
  「真的很讚耶。神酒哥,再來一杯。」
  翼一下子清空酒杯,遞出空杯子。櫻井吃了一驚。
  「哇,真不愧是翼醫生,酒量完全不輸你妹妹。」
  「不要再提我妹了。我們家的人都很會喝。」
  翼搖搖頭,再次一口灌下神酒重新倒好的威士忌。
  「對了,我拜託你的事查到了嗎?」
  神酒趁翼喝酒時發問,櫻井隨即收起笑臉。
  「當然查好囉,但我可不能白白告訴你。又不是在辦案,突然要我從車牌號碼調查車主可不容易。」
  「我會按照往例,提供加倍的情報當作謝禮。」
  神酒語氣輕快地表示,櫻井卻依然面不改色。
  「神酒醫生,這些年你幫了我不少忙,我很信任你的為人。可是請你了解,隨便將偵察機密透露給一般人知道,這件事情要是曝光,我可會人頭不保啊。請問這件事真的值得我冒這麼大的風險去做嗎?」
  然而神酒只是笑而不答。櫻井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大聲吐氣道:
  「你之前向我買情報時,多少會透露一點案情讓我知道,這次卻靜悄悄的,想必是很危險的案子?」
  櫻井緊盯神酒的雙眼。經過十幾秒的沉默後,神酒倏然放鬆表情說:
  「話說回來,不久前茅場町才發生了大樓爆炸案。」
  神酒忽然喃喃自語,櫻井倒抽一口氣。
  「難不成和爆炸案有關!」
  「沒有啊,櫻井兄,只是閒話家常而已~」
  神酒對傾身向前的櫻井擺擺手,但櫻井的眼神不減銳利。
  「如果你手上握有爆炸案的線索,還請提供消息,並且按兵不動。那件案子太危險了。」
  「怎麼個危險?」
  「你這是明知故問。那件案子被懷疑是恐怖攻擊,甚至出動了公安。念在貴診所有不少贊助者是財政界的大人物,而且常對破案提供不少幫助,我先前才對各位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次遇上公安,可不能等閒視之。他們要是知道各位插手爆炸案,恐怕貴診所從今以後都要被公安盯上,所有人的行動都將受到監視。」
  櫻井壓低聲音警告,神酒卻未見動搖,從櫃子拿起一只酒杯,不慌不忙地擦了起來。
  「櫻井兄,你認為茅場町的案子是恐怖分子幹的嗎?」
  「咦?」櫻井被這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傻了。
  「我說那起爆炸案啊。你也認為那是恐怖分子為了宣揚自己的理念而幹的嗎?」
  「……我不清楚,那個案子不是我負責的。」
  「用不著這樣提防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怎麼看而已。聽了整起事件的概要和嫌犯送來的聲明稿後,你自己的想法呢?」
  櫻井禁不起神酒的催促,猶豫了數秒後,以「純屬我的個人見解」為開場白說:
  「那才不是恐怖分子幹的。那份聲明稿雖然寫得有模有樣,不過似乎……缺少一股狂熱。若是真的恐怖分子,字裡行間應該要更加瘋狂。」
  「沒錯。」神酒放下擦好的杯子,滿意地頷首。「他們引爆大樓不是為了恐怖攻擊,而是另有目的,然而警方卻往恐怖攻擊的方向偵辦。」
  「搜查總部可沒斷定是恐怖攻擊喔,目前還在摸索各種可能性。」
  「不過警方目前還是往恐怖攻擊的方向偵辦吧?他們鎖定名叫津田美鈴的女子為製造炸彈的凶手,認為這是恐怖組織策劃的攻擊,現正如火如荼地調查津田美鈴與恐怖組織之間的關係。」
  「……你知道得真詳細,比沒參與調查的我知道得還多呢。」
  櫻井投以試探的眼神。
  「我們在警界的眼線可不只你一人。」神酒隨口說道,直視著櫻井的雙眼。「再這樣拖下去,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破案。別忘了這段期間,對方還有可能再度犯案。」神酒語重心長地說。
  櫻井無法反駁,只能不甘心地閉嘴。
  「櫻井兄,把你知道的消息告訴我吧。我們不會妨礙警方辦案,也會加倍小心不被公安纏上。」
  「……提供情報之後,就能知道爆炸案的凶手是誰嗎?」
  櫻井從大衣口袋掏出對折的便條紙。
  「這個可能性很高。我一查出凶手是誰會立刻通知你,你就說是從『熟識的情報販子』聽來的,把凶手的身分轉達給負責偵辦爆炸案的調查人員,如此一來既能抓到犯人,你又能做個人情,不是一舉兩得嗎?」
  神酒說得有聲有色,櫻井繼續投以埋怨的眼神。
  「……我明白了。」
  十幾秒後,櫻井屈服似地嘆氣,飲盡杯中殘餘的威士忌,將便條紙遞給神酒。
  「這是從你說的租賃車車牌號碼查到的車行地址。」
  神酒微微一笑,收下便條紙。


  4

  勝己坐在日產跑車「Fairlady Z」的副駕駛座,望著窗外長吁短嘆。
  「深夜和美女獨處,不要一直唉聲嘆氣嘛。」
  由香里深深躺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噘起紅唇。她的緊身短裙向上撩起,露出一節大腿,害勝己不知該把視線往哪裡擺。
  「不是因為妳的關係,我只是身體有點倦怠。」勝己抹去額頭的汗珠。
  「你的體力還沒恢復嗎?哎呀,車內很暗,我現在才發現你的臉紅紅的呢?和美女在車內獨處,是不是讓你很緊張呀?」由香里邊打哈哈,邊觸摸勝己的額頭。「欸,你的額頭好燙喔!還好吧?有沒有好好吃藥?」
  「我這兩天有吃抗生素……」
  「吃了抗生素還是沒有好?你回去還是請小黑幫你看一下吧,如果生了什麼怪病就糟糕。」
  「別嚇唬我。」勝己板起臉孔。
  「我不是在嚇你喔。阿勝,你最近沒去花天酒地吧?一夜情時記得要戴保險……」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真的啊?還以為抓到你的小辮子了。如果拿『我要告訴小真』來威脅你,應該很有用吧?」
  由香里憋著笑意說道。勝己看著她的模樣,同時感到背後傳來一股冷顫。
  「好啦,不鬧你了。對不起,你身體不舒服,還要來這裡守候。」
  「沒辦法,誰教它一共有三個據點。」
  勝己將視線投向擋風玻璃的對面,那裡亮著一塊招牌,上面寫著「春日部租車行」。
  櫻井提供的情報指出,三天前追逐真美迷你車的馬自達,出自「春日部租車行」這間公司。
  等櫻井回去後,他們火速調查了該租車行,發現它在埼玉縣內有三家分店。神酒馬上打電話給總公司洽詢:「我之前和你們租過黑色馬自達,這次想再租一樣的車款。請問你們那裡現在有幾輛黑色馬自達呢?」對方回覆:『只有一輛。』
  店員還說,黑色馬自達正在出租中,車子預計今日之內會歸還,如果有需要,明天就能租借。得知這個重要消息後,神酒擬訂了去租車行店面堵人,並且跟蹤還車人的計畫,卻碰上一個大問題:春日部租車行在任一店面都能還車,因此大家才決定兵分三路,一組兩人,分別去三家店堵人。
  於是勝己坐著由香里的愛車,來到位在千間台的分店。他們把車停在路肩,在車內監視了兩個小時以上,眼看時間已超過晚上十點半。由於租車行只營業到十一點,如果對方想在今天之內還車,應該會在半小時內現身。
  「奇怪,人遲遲不來,會不會已經在其他分店還車了呢?」勝己喃喃說道。
  由香里確認了智慧型手機一眼說:
  「我沒收到通知,對方應該還沒現身。」
  「是喔?真煩,到底要不要還車啊?真希望對方快點出現。」
  「欸,你這麼討厭和我獨處嗎?」
  「不,沒那回事。」
  眼看由香里噘起豔麗紅唇,勝己急忙在胸前擺擺手。
  「開玩笑的啦。不過,若是換成和小真一組,你應該恨不得能待久一點吧?可惜她和小章一組。」由香里調侃道。
  神酒和真美負責看守春日部車站前的總店,翼和黑宮則去了位在越谷大型購物中心旁的分店堵人。
  「妳多慮了……這麼做很合理,因為對方去總店還車的機率最高,當然要派擅長追車的真美小姐與擅長步行跟蹤的神酒醫生。」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可是,我相信小章也不想讓你和小真獨處喔。孤男寡女共處密室,要是擦出火花怎麼辦?」
  「怎麼可能?」
  勝己笑著帶過,由香里卻把臉湊近。
  「我不是在開玩笑。小章只是隱藏得很好,骨子裡可是重度戀妹呢,哪天他說出『想和我妹交往,要先打贏我』這種話也不奇怪。」
  勝己試想一下,不由得苦笑。他親眼看過幾次神酒的拳腳功夫,真的強到讓他自嘆不如,要打贏神酒恐怕比登天還難。
  「反正就是因為這樣,小章才會做此安排。真是的,竟然把小翼和小黑分在一組,我看他們一定忙著打情罵俏,把看守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不,妳想太多。」
  「咦?你不覺得那兩人肯定有一腿嗎?因為從來沒聽說他們有女朋友呀。小黑拿下眼鏡可是超級帥哥,小翼那種型的也很受喜歡小弟弟的熟女姊姊們歡迎,沒有女朋友實在太奇怪了,這不是證明了他們彼此相愛嗎?」
  由香里不知何時變得異常興奮,勝己被她的氣勢嚇到,忍不住向後縮。
  「可是,翼醫生怎麼看都對赤羽……不對,怎麼看都對美鈴有意思。連我這麼遲鈍的人都發覺了,可見有多明顯。」
  「也是喔~既然這樣,發展成刺激的三角關係也不賴。你明明都已經有我了,為什麼還愛上美鈴──小黑由愛生恨,最後終於忍不住……」
  「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看見由香里抱著自己雙肩扭動身體,勝己忍不住吐嘈。他的身體已經夠不舒服,這下子連頭都痛起來。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不過,我可以理解小翼為什麼會愛上美鈴。」
  由香里忽然換上成熟女性的側臉。
  「不是單純因為翼醫生喜歡那一型的嗎?」
  「嗯,那是其中一個原因,但不是全部,否則他不會這麼堅持要幫她。小翼和容易愛上別人又失敗的你不一樣。」
  勝己皺起眉頭。三個月前,他才因為愛上不該愛的人而惹禍上身。
  「回到剛才的話題,我認為這和他的特殊能力有關。」
  「妳說他的讀心能力?」
  「沒錯,他可以從一般人無法察覺的言行舉止變化讀出人心,而且正確率高得嚇人,然而這項能力反而阻礙他的人際發展,尤其是戀愛關係,原因你懂吧?」
  勝己緩緩點頭。
  「大概懂。太過了解情人的想法,或是完全被摸透,感覺都很糟。」
  「沒錯,所以他才無法積極談戀愛。如今美鈴突然闖入他的生活,又因為失憶的關係,小翼得以積極探索她的心思,卻無法看得一清二楚。這對他來說,一定是很新鮮的體驗。」
  「因此把這種感覺誤以為是愛嗎?」
  勝己問,但由香里慢慢搖頭。
  「不能說是誤會。對某人感興趣,不正是戀愛的第一步嗎?他應該是對摸不透心思的美鈴產生好奇心,那種感情又逐漸增溫為愛。」
  「好像滿有道理的,不過看得出來他不習慣談戀愛。他面對美鈴的態度,簡直就像不敢向暗戀的女生告白的國中生。」
  「光看外表真的很像國中生呢。是說阿勝,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由香里向勝己拋媚眼。
  「我不懂妳的意思。」勝己把眼神移開。
  「小真呀。你來診所工作已經三個月了,動作好慢喔。」
  「妳是指哪方面?」
  「上床呀……」
  「由香里醫生!」
  勝己急忙大叫,由香里逮到機會,發出嘆息。
  「果然還沒做。受不了耶,快點把她約去家裡推倒啦。」
  「我怎麼敢!」
  「真是的,你這樣太沒志氣了。你們平時到底都去哪裡約會?」
  「……我們並沒有約會。」
  勝己的語氣,宛如為遲到找藉口的小學生。
  「什麼!連約會也沒有?你看看你自己,不也是國中生等級嗎?」
  「少管我!」
  勝己撇開頭。他當然想約真美出去,只是每次見到她,旁邊都有神酒或其他人在,一直苦無獨處的機會。
  「天啊,你明明對她一見鍾情,卻一直拖到現在都還沒行動?再這樣下去,她會被其他男人給追走喲。小真那麼可愛,氣質又好……啊,開車時不算。」
  莫名其妙被人唸了一頓,勝己也很沮喪。他知道自己必須表現得更主動一點,然而三個月前發生的事陰影猶存,害他一時半刻無法積極談戀愛。
  「欸,不要那麼沮喪,好像是我在欺負你。」
  想不到妳也有自知之明……勝己用怨恨的眼神看著由香里。
  「對了,阿勝,你要不要約小真去那裡看看?」
  由香里雙手合掌,車內響起輕快的拍手聲。
  「那裡是哪裡?」
  「東京都內的美術館接下來要舉辦『大印象派畫展』,許多知名作品都是初次跨海來日本展出喔。」
  「印象派……?」
  「瞧你一臉呆滯,該不會沒聽過印象派吧?」
  「呃,那是畫的種類對吧?嗯……好像是指令人印象深刻的畫……」
  勝己心虛不已,由香里鄙夷地望著他。
  「印象派是在十九世紀的法國誕生的藝術流派,例如畢沙羅、竇加或是莫內……唉,詳情你再去請教小黑,他會鉅細靡遺地告訴你。重點是,小真很喜歡印象派的畫,你瞞著小章邀她去看『大印象派畫展』,她一定會很高興,懂了嗎?」
  由香里整個人逼到面前,勝己只得連聲說好,她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頭。
  「去完美術館約會後,再帶她去氣氛不錯的餐廳,最後邀她回家……」
  「由香里醫生!」
  由香里再次扭動身體,被勝己尖聲打斷。
  「討厭,用不著這麼大聲,我耳朵沒聾。我想說的是,小真是很內向的女孩子,你不主動一點的話……」
  「不是,妳看那裡!」
  勝己指著擋風玻璃外,一輛黑色租賃車駛進了租車行。
  「那不是……」
  「沒錯,是追著我們的馬自達。」勝己緊張地說。
  馬自達在租車行的辦公室前停車,兩個男人走下來,勝己見狀「啊」了一聲。
  他見過其中一名男子,那就是前幾天追著他們的刀疤男。男子當時穿著西裝,今天則穿著黑外套與牛仔褲的便服。
  「是之前追著我們的傢伙。由香里醫生,請妳聯絡神酒醫生。」
  由香里點點頭,拿起放在駕駛座旁的智慧型手機。
  兩名男子與店員稍作交談後,便徒步離開租車行。勝己與由香里交換眼色,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下車。
  冰冷的夜風舒緩燥熱的體溫,勝己雙手插進外套口袋,慢慢走在男人們對面車道旁的人行道上。
  他們一開始便說好,來還車的人如果走路離開,就由勝己徒步跟蹤;如果備有其他車子,就開Fairlady Z追上。
  勝己邊用眼角餘光觀察兩名男子,邊移動腳步。將近十一點的深夜裡,路上幾乎不見行人。
  察覺他們往千間台車站的反方向走,勝己眉頭緊皺。
  他們到底要去哪裡?不管是搭電車還是叫計程車,都應該要往車站去,難道他們來此另有目的?
  勝己舔了舔乾燥的口腔。那些男人肯定跟爆炸案有關,繼續跟蹤他們或許能找到凶手的根據地。勝己十分緊張,心跳逐漸加快。
  此刻神酒等人應該已接獲通知,正趕往這裡,至少在他們抵達前都不能跟丟──勝己思索到一半,兩個男人突然於停在路肩的車輛後方停下腳步交頭接耳。下一秒,刀疤男迅速轉頭,注視勝己所在的方向,兩人視線交會。
  男人們突然跑了起來,衝進人行道旁的大公園裡。
  被發現了!勝己急忙看看左右,所幸馬路上沒有汽車接近。他直接穿越單向雙線道的馬路,奔入男人們消失的公園。
  這座公園很大,跟足球場有得比,裡面還有公民會館、市民育樂中心、圍起柵欄的小池塘等等。公園裡有許多大樹,死角也多,無法一眼望見深處。勝己努力睜大眼睛,但沒找到男人們的身影。
  要是在這裡跟丟,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勝己往廣場深處前進。
  跑去哪裡了?勝己氣喘吁吁地繞到公民會館後方,在此停下腳步。刀疤男就站在十公尺遠的路燈下。
  勝己站在原地,把男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他們差不多同年,都是三十歲左右。幾天前第一次交鋒時,由於距離太遠沒看清楚,原來男子臉上除了眼角有道明顯的刀疤外,還有其他小傷疤。此外他的顴骨很高,薄薄的嘴唇給人冷酷的印象,身高大約一百七十公分。
  「……是之前的傢伙啊,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向誰租車的?」刀疤男低聲問。
  此時背後傳來動靜,勝己回頭一看,剛才跟刀疤男走在一起的平頭男從大樹下現身。此人的身高目測約一百八十公分,隔著大衣也能看出體格很好,年齡大概二十出頭。勝己發現自己上當了。
  「說話啊!你怎麼查到那家店的!」
  平頭男的怒吼震動空氣。勝己沉默以對,在腦中模擬接下來的行動。
  跟蹤已宣告失敗,他不能讓這兩個男人逃跑。只要抓住其中一人,翼就能利用讀心術揭穿他們的身分。
  「叫你說話,你是耳聾了嗎!」
  平頭男氣得臉紅脖子粗,刀疤男卻搔搔脖子嘟噥:「閉嘴。」平頭男為之一愣,立正站好。
  「那個女人呢?」刀疤男邊脫下外套邊問。
  「你是指誰?」勝己重新面向刀疤男。
  「少裝傻,我是說之前和你們在一起的女人──津田美鈴。告訴我她在哪裡,這樣你就不會受傷。」
  「為什麼執意要找她?」
  勝己邊警戒後方的男人邊問。他今天身體微恙,想盡量避開二打一的情形,爭取時間直到神酒他們過來。
  「關你屁事。」
  刀疤男反嗆後輕抬下巴,勝己背後同時傳來踢地聲,平頭男發動了攻擊。
  只能硬上了。勝己僅轉動脖子看向身後,望見平頭男舉起右手奔來。
  就是現在!男人一進入攻擊範圍內,勝己便快速旋轉身體,同時抱起右膝,將身體轉到一百八十度,再順勢猛力踢出右腳。他的腳跟在體重的加成下,踢中男人的心窩。反擊的後迴旋踢命中要害,平頭男發出慘叫,抱著肚子倒地。
  剩一個。勝己轉回身體,不禁倒吸一口氣。
  刀疤男已經脫下外套,身上僅穿一件T恤,壓低重心、雙手置於下巴前,朝他步步逼近。勝己反射性地舉起手臂護住頭部,右手臂頓時感受到衝擊,痛到發麻。他咬牙撐住,使出迴旋踢掃向對方的身體和手臂,然而對方迅速向後跳開,使他撲了個空。
  刀疤男在下巴前方抱緊雙拳,身體微微搖擺。從他獨特的架勢,勝己察覺男人是一名拳擊手,而且水準很高。
  男人抬眼注視勝己,慢慢縮短距離。
  要來了!勝己擺出防禦架勢的同時,男人一口氣逼近。
  勝己瞄準男人的腹部一踹,想藉此拉開距離,但攻擊卻被對方用左手輕輕擋開,並且迅速滑入近身出拳。
  左重拳命中勝己的側腹,震盪了肝臟,使他不能呼吸地彎下腰。男人見機不可失,瞄準他彎下的頭部,由上而下使出右直拳。勝己趕忙壓低身體,拳頭造成的風壓驚險地掠過頭頂。
  不敵對手的打擊氣勢時,應該先將對方扭倒,用寢技予以反擊。勝己遵循綜合格鬥技理論想出了對策,但不知是剛才的重拳威力猶存,還是因為他今天身體狀況不佳,身體不聽大腦使喚。
  他嘗試抱住男人的腿,卻被對方先一步揮出左鉤拳。張開雙手試圖扭倒敵人的勝己,這下子完全閃避不及。
  鉤拳掃過下巴尖端,使頸部歪離頭部重心三十度,強烈的離心力震盪腦袋,勝己感到天旋地轉。
  勝己膝蓋著地,向前方倒去。
  「你練過空手道嗎?但動作有夠慢。」
  男人的聲音在勝己耳中聽來異常遙遠,他的臉頰感受到冰冷的地面。
  勝己努力想爬起來,但可能是嚴重的腦震盪影響,他連手指都沒辦法動。刀疤男狠狠踹了趴在地面的勝己一腳,讓他呈現仰躺姿勢,左手扯住他的外套衣襟。
  「我再問你一次,津田美鈴呢?她到底躲在哪裡?」
  男人硬是拉起勝己的上半身,咄咄逼人。
  「……你們……是什麼人?」
  勝己拚命控制麻痺的舌頭說話。刀疤男皺眉,拳頭狠狠揍向勝己嘴角,一股血腥味在口中擴散。
  「現在是我在問話,你以為你是老幾?說,那個女人為什麼還活著?為什麼沒有溺死?」刀疤男搔頭逼問。
  由此可知,神酒的推論是對的。
  「雅次哥,趁他們還沒報警,我們趕快把這個男人帶走吧。」
  平頭男終於從打擊的震盪中恢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閉嘴!誰准你叫名字的!蠢蛋!要不是你隨便拿球棒敲她頭,我們現在會搞得這麼麻煩嗎!」
  「等警察來了更麻煩吧。名字不怕啦,等我們問完話後,把他沉入海裡不就得了?」平頭男做出驚悚的發言。
  刀疤男放開外套睥睨勝己,接著命令:「把他搬上車。」
  平頭男拉起勝己外套的後衣領,直接拖著走。勝己雖然奮力抵抗,但腦袋和身體的線路似乎還沒接通。
  接下來要怎麼辦?正當勝己拚命思考逃脫的方法,刀疤男突然停下腳步。
  「雅次哥,你怎麼了?」
  「閉嘴!你沒聽見嗎?」刀疤男憤恨咬牙。
  這時,勝己也聽見微弱的警笛聲逐漸接近,而且越來越大聲。
  「有人報警!」刀疤男臉色一變,大叫:「快逃!」
  「那他咧?」平頭男指著勝己。
  「別管他了,先跑啦!」
  平頭男被拔腿就跑的刀疤男一吼,急忙放開勝己的衣襟,朝公園的出口奔去,勝己只能倒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兩人的背影離開。
  他從樹木縫隙間看見兩人跳上停在路肩的車子,旋即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啊,他們還準備了那輛車……勝己茫然思忖,回過神來才發現警笛聲消失了。
  「阿勝,你沒事吧?」
  熟悉的聲音傳來,勝己轉動眼球望去,看見由香里憂心忡忡的表情。
  「剛剛的警笛聲是妳弄的?」
  勝己恍然大悟,總算放鬆嘴角。
  「沒錯,和之前一樣,我模仿了警笛聲。我想說過來看看狀況,卻看見你倒在地上,真的嚇壞了。」
  「謝謝妳、救我一命。」勝己用稍微能動的舌頭道謝。
  「別客氣。不過你會輸,表示對方有兩把刷子。」
  「是的……對方很強。」
  勝己用恢復動作的手,按住悶痛的右側腹。


  5

  「你竟然讓對方逃跑了?」
  翼不敢置信地在酒吧大叫,勝己只能坐在沙發上,垂頭喪氣地道歉。
  勝己獲救之後,被由香里扶上Fairlady Z的副駕駛座,從千間台的公園回到神酒診所的酒吧,與其他成員會合。
  勝己報告了在千間台發生的經過後,馬上受到翼的責難。
  「我們好不容易才鎖定爆炸案的嫌犯,結果卻讓對方跑了,你說這下該怎麼辦?對了,勝己,你不是很擅長變魔術嗎?有沒有和上次一樣摸進對方的口袋,拿到什麼線索啊?」
  翼站在沙發邊緣,聲音抱著一線希望。
  沒錯,勝己讀大學的時候,除了常跑綜合格鬥技練習場,還參加學校的魔術同好會,是個變魔術高手。只要他想,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扒走對方身上的物品。這項本領在三個月前的案件中立下大功,成功找到破解凶惡犯罪的線索,然而這次……
  「抱歉,我這次沒有餘力摸進對方的口袋,他的動作太快了。」勝己慚愧地縮起身體回答。
  「搞什麼啊,真是個廢物。」翼再次補刀。
  「一味責怪他也沒用啊。」
  真美邊說,邊替勝己跌倒時擦傷的臉部消毒,龍之介在她腳邊「喵~」了一聲,似乎在幫腔。由於咖啡廳已經打烊,龍之介本來應該寄養在五樓真美他們的住處,但真美以「沒人陪會很可憐」為由,把牠帶來了。
  勝己一和貓咪對上眼,馬上往後退。直到現在,他還是很怕這隻貓,只要和牠四目相接,第一次見面時被狠狠抓傷手臂的慘痛回憶便重回腦海。事隔這麼多天,被抓傷的部位仍舊隱隱作痛。
  「要是勝己有好好抓到人,我們現在已經破案了。勝己和神酒哥是我們的打手耶,反過來求救像話嗎?」
  「因為對方真的很強呀,你就別再責怪他了。阿勝身體不舒服,還是努力應戰呢。」
  由香里坐在吧檯前,忍不住斥責翼。
  「……你身體不舒服嗎?」
  至今都沉默地坐在U形沙發上的黑宮抬起頭。
  「不,沒那麼嚴重……」
  「又在逞強。你不是從昨天開始發燒,全身倦怠嗎?而且吃藥後不見改善。」
  黑宮聽到由香里的說明,長瀏海下的雙眼射出銳利的光芒看向勝己。
  「……她是說真的嗎?」
  「嗯,是這樣沒錯。」
  「喔……」
  黑宮將勝己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遍,然後看向黏在真美腳邊的龍之介。
  「……脫掉。」黑宮猛然起身。
  「什麼?」
  「……把上衣脫掉。」黑宮緊盯勝己的雙眼。
  「等一下,為什麼突然要我脫衣服?」
  「……少囉唆,快點脫掉。格鬥技比賽不是都裸上身嗎?」
  「呃,是這樣沒錯,但那是比賽,我為什麼非得在這裡脫衣服不可?」
  勝己左顧右盼,想找人求救。由香里不知何時從吧檯走來,身旁的真美則與之相反,朝吧檯移動。
  「小黑,你想幹嘛?都已經有小翼了,還想對阿勝出手嗎?」
  黑宮不理會由香里的玩笑,逕自把臉湊到勝己面前。
  「……快一點,這是為了診斷病情。」
  「咦?病情?你說我發燒的原因嗎?」
  勝己眨眨眼睛,黑宮則厭煩地點頭。
  「好吧……」
  勝己縮縮脖子,慢慢解開襯衫鈕釦。不過因為由香里目不轉睛地盯著,害他渾身不自在,好不容易才脫下長袖襯衫,露出上半身。
  「哇,身材真棒,有肌肉也有腹肌呢,不愧是武術家。欸,小真,機會難得,妳也來看看嘛。」由香里朝她招手。
  「不必了!」真美臉泛紅暈地拒絕。
  「咦~好可惜,真的很養眼喔。」
  「由香里……擦擦口水。」翼目瞪口呆地提醒。
  「哎呀,不小心就……」
  由香里抹抹嘴,勝己突然覺得自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黑宮沒有說話,靜靜抓著勝己的右手東看西瞧。
  「請問,我的右手怎麼了嗎?」
  勝己十分困惑,但黑宮只是沉默地把手伸向他的腋下,害他忍不住往後縮。
  「……別動,會妨礙診斷。」
  黑宮不容分說地命令,勝己只好乖乖任他擺布。結束腋下的觸診後,黑宮摸摸勝己的脖子,接著又看了他的口中,小聲說:「……可以穿上衣服了。」
  「這麼快~」
  勝己眼角瞥見由香里不滿地抗議,急忙慌慌張張地套上衣服。
  「……你吃的抗生素是頭孢菌素(Cephalosporin)嗎?」
  「咦,抗生素嗎?印象中是頭孢菌素沒錯,怎麼了嗎?」
  勝己點頭。頭孢菌素是一系列屬於β內醯胺類的抗生素,對大部分的細菌有效,而且相較之下副作用小,因此被廣泛使用。
  「原來如此……」黑宮回過頭,指著蜷縮在吧檯座位上睡覺的龍之介。「……原因出在龍之介。」
  「咦?那隻貓嗎?」勝己再次困惑地眨眼。
  「……你之前追捕龍之介時,右手不是被牠狠狠抓了一下嗎?……傷口到現在還沒消腫。」
  經黑宮這麼一說,勝己捲起袖子露出右手臂,那裡有道五公分長的紅色腫疤。他本來想說應該過幾天就會好,所以消毒後便放置不管,結果直到現在仍未消腫。
  「該不會是這個傷口害的吧?」
  「……我觸診時,在你的腋下摸到淋巴結腫大。你受傷過了這麼多天,抓傷部位依然是腫的,加上服用頭孢菌素類的抗生素無效──基於以上症狀,我能輕易診斷出你得了貓抓病。」
  「貓抓病……」勝己看向龍之介。
  「……是的。貓抓病正如它的名稱,是被貓抓傷所引起的。受傷後過了幾天,病人會出現發燒、肉芽腫性淋巴腺炎及全身倦怠等症狀。這是一種人畜共通的傳染病,是由一種叫韓瑟勒巴通氏菌的革蘭氏陰性菌引起的,但是在貓身上不會發病。日本有百分之十的流浪貓身上帶原,人類一旦被這些貓抓傷,就會受到感染。我猜龍之介逃家時,可能曾和外面的野貓打架,因此成為帶原體。下次帶牠去看獸醫的時候,最好和醫生說一下。」
  「這種病要怎麼治療呢?」
  勝己撫摸右手臂上紅腫的傷痕。
  「……只能使用解熱鎮痛劑或是敷藥予以治療,通常不需要用到抗生素。不過也有說法指出,投以四環黴素等抗生素能快速治癒。」
  黑宮回到原來的座位,表情像在說:「我的任務結束了,接下來不關我的事。」
  「勝己先生,對不起,都是這孩子害你生病的。」
  真美不知何時抱起龍之介,滿臉歉意地走過來。
  「不用道歉,當時牠是因為受到驚嚇才會抓我,應該不是故意的。」
  勝己強顏歡笑,伸手要摸龍之介的頭,但牠剎那間「哈!」地威嚇,亮出爪子作勢要抓他,嚇得他急忙縮手。龍之介扭動身體,逃出真美的懷抱,輕輕跳到地板上往店裡走去。
  ……一定是故意的。龍之介蹲在角落盯著勝己瞧,一雙貓眼在微光映照下閃出妖異的光芒,害勝己打冷顫。這時,翼「啪」地拍響雙手。
  「很高興了解勝己的病情,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們失去了追查爆炸案凶手的線索。」
  「不一定喔。」至今都靜靜站在吧檯內的神酒忽然開口。
  「咦?可是車子已經還給租車行,那些男人也逃走了,我們需要去租車行檢查駕照的影印資料嗎?那一定是假的啊。」
  「大概吧。」神酒揚起嘴角。
  「既然是假的,我們要怎麼追查犯人?」翼抓抓頭。
  神酒露出一抹壞笑,看向勝己問道:
  「能夠輕鬆打倒你的傢伙,八成練過格鬥技,對吧?」
  「是的,他應該是一名實力高強的拳擊手。」
  雙手在下巴前方抱拳的動作、抬眼瞪視敵手的眼神……沒錯,那是「泰森拳擊躲藏姿勢(Peek-A-Boo)」,是擅長近戰的拳擊手專用的架勢。
  「我猜是職業拳擊手,而且在日本保有亮眼的戰績。對了,那傢伙的體格和階級大概落在哪裡?」
  察覺神酒的意圖,勝己趕緊回想當時的記憶。
  「身高大約一百七十公分,體格很好,大概界於沉量級到超級沉量級(註3:沉量級 Welter,為六十四至六十七公斤,超級沉量級(Super Welter)為六十七至六十九公斤。)。」
  「有沒有其他特徵?」
  「典型的近戰型選手,擁有猛烈的左右鉤拳,KO率極高,年齡和我相仿。」
  「知道這些特徵就夠了。黑宮,請你根據勝己剛剛說的條件,搜尋拳擊手的資料庫,從中一定能找到擊敗勝己的男人。」
  神酒對看著平板電腦的黑宮下達指示,但他卻動也不動,彷彿沒聽見聲音。
  雖說黑宮平時動作就不大,卻不至於像這樣毫無反應。正常來說,他會輕輕點頭,或是嫌麻煩似地舉起單手。勝己感到詫異,稍稍探出身體,窺視坐在對面的黑宮表情。
  因為瀏海蓋住臉與黑框眼鏡的關係,加上店內燈光昏暗,看不清楚他的臉,勝己只發現他薄唇半張。
  「怎麼回事?」
  勝己一問,黑宮才以遲緩的動作轉過平板電腦,螢幕顯示一棟頂樓的窗戶噴出熊熊烈焰的大樓。
  「這是……」
  勝己舌頭打結,黑宮陰沉地說:
  「……第二起爆炸案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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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1

  打擊沙包的聲音此起彼落地傳進耳裡,勝己抬起頭,看見招牌上寫著「成田拳擊場」。時值平日午後,勝己和神酒一同來到位在大田區西馬込住宅區一角的老舊拳擊場。
  兩天前的深夜,勝己列舉出拳擊手的條件,黑宮則在昨天傍晚過濾出上百人的名單,將之集結成冊。勝己接過名冊,才翻了一會兒便停下來。刀疤男的照片就在裡面。
  「……他叫老虎雅次,沉量級的拳擊手,戰績為十二勝一敗,全是靠著重拳KO對手……曾打進日本第一的順位,是一位前途看好的拳擊手,然而七年前在一場冠軍賽中被人KO,造成視網膜剝離,從此引退。當時他才二十四歲,現在三十一歲了。」
  這是黑宮針對照片上那名男子的說明。聽說老虎雅次還是職業選手時,隸屬於眼前這家成田拳擊場。
  「我們走。」
  神酒作勢開門,勝己急忙抓住他。
  「等等,就這樣進去嗎?」
  「不然呢?這不就是我們的目的嗎?」
  「是這樣沒錯……」
  勝己含糊其詞,望著組合屋內的老舊練習場。時間是平日下午,想必裡面充斥著將未來賭在拳擊上的年輕人。勝己不認為打擾他們練習是明智之舉,若是一個不慎,不只問不到話,還可能引起糾紛。
  「那當然要趕快進去啊。」
  神酒臉上漾起少年般的笑意,勝己只能舉手投降。正因為知道可能引發糾紛,神酒才執意要闖吧。
  來到神酒診所工作的這三個月以來,類似的情形反覆發生。神酒章一郎這號人物最喜歡哪裡有麻煩就往哪裡跳,破案可說是他的人生樂趣。
  勝己看著神酒推門而入,同時懊悔著由香里或真美為何不在。今天白天由香里有一場手術,需要真美交遞器械,黑宮則負責麻醉控管,實在抽不出時間來。
  附帶一提,平時若是需要問案,他們都會帶著「人體測謊機」翼一起過來,但他今天也缺席。聽說美鈴因為精神受創而病倒,疲倦到無法下床,於是翼留在診所陪她。
  勝己輕聲嘆氣,尾隨神酒走入練習場。
  這裡約有半座籃球場大,中央設置擂台,只見一位留絡腮鬍的中年男子戴著拳靶,另一位光頭拳擊手神情緊繃,不停對著拳靶使出重擊。那位拳擊手體格壯碩,每次出拳,拳靶都發出又沉又響的聲音。
  擂台下約有十名左右的拳擊手正在進行訓練,包括擊沙包、快擊拳擊球、跳繩或是假想訓練等。他們一面進行訓練,一面詫異地看著神酒和勝己走進來。
  「混帳!刺擊的時候,不准解除右側防禦!」
  擂台上的中年男子用拳靶揮擊光頭男的臉。光頭男氣喘如牛地大喊:「是!」將右拳高舉至臉側。
  回合鐘聲在練習場內響起,拳擊手們同時停下動作,進入一分鐘的休息時間。
  「好,拳靶訓練結束,調整呼吸!」
  男人用運動服的袖子抹去額頭的汗水,以拳靶輕拍光頭男的肩膀。光頭男邊喘邊說:「會長,謝謝指導!」跳下擂台。看來那個戴拳靶的男人是這裡的會長。
  勝己在擂台下觀察會長。他應該是前職業拳擊手,儘管肚子微凸,但肌肉相當結實,額頭和眉骨很高、眼皮浮腫,這是額頭反覆接下重拳的拳擊手擁有的特徵。
  「兩位是來見習的嗎?」會長從擂台上睥睨他們。「想見習的話,去那邊的椅子上坐好,別擋在那裡妨礙訓練。」
  「我們不是來見習的。」神酒愉快地說。
  「不是來見習,那來幹什麼?」
  「抱歉,百忙中前來打擾,我們想請教一些問題。」
  神酒客客氣氣地說,會長卻揮了揮戴著拳靶的手作勢趕人。
  「別說笑了,我忙得很,你們要是不想報名就快滾。」
  「我們想和你聊聊老虎雅次。」
  會長聽到這句話,浮腫的雙眼瞬間瞇細,場內一陣喧譁。休息時間結束的鐘聲響起,場內卻沒人開始動作。
  「發什麼呆!動啊!」
  會長一吼,場內的練習生才急急忙忙就位。會長哼了一聲,瞪著神酒。
  「你們是警察嗎?雅次闖禍了?」
  「不,我們不是警察,只想以私人身分請教幾個問題。」
  「那我們沒什麼好談的,快滾。」
  「有話好商量嘛,真的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神酒盡量放鬆語氣,會長卻不屑地撇撇厚唇:
  「廢話少說!快滾!」
  他的怒吼震動牆壁,練習生們因此停下來。
  「拜託你通融一下,我保證問完立刻回去。」
  神酒雖然表現客氣,語氣中卻帶著威脅。這時,一隻手放到他的肩膀上。
  「搞什麼東西!你已經妨礙到我們練習了,快點滾!」
  一名褐色平頭的練習生發出威嚇。同一時間,神酒右手輕輕一甩,攆開肩膀上的那隻手,衝入男人下懷,雙手朝他胸前一推。出其不意的反擊使練習生失去平衡,屁股著地。
  「混帳東西!」其他練習生團團包圍他們。
  勝己暗忖:「唉,我就知道。」一切正如他所料,令他欲振乏力。
  「對不起,你突然拍我肩膀,我才嚇了一跳。」
  神酒高舉雙手投降。
  太假了,怎麼看都是你設計好的!勝己投以埋怨的眼神。
  包圍他們的練習生逐漸逼近。
  「停!」
  會長一喝,十幾名練習生便嚇得發抖。
  「會長,是這傢伙先挑釁……」褐髮男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著神酒。
  「王八蛋,你這樣還叫職業拳擊手嗎!你打外行人,是想害我這間拳擊場倒閉是不是啊!」
  褐髮男挨罵,悶悶地咬牙。
  「要不然,我們來對戰?」神酒突然冒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會長皺起鼻根。
  「如果是對戰便沒問題吧?就當我是來見習的,與你的學生對戰。如果輸了,我會立刻滾蛋;如果我戰到最後,你就把老虎雅次的事情告訴我,如何?」
  「……你是認真的?」會長蹙眉。
  「千真萬確。」
  神酒用挑釁的眼神一一掃視在場的練習生,弄得現場怒氣沸騰。
  「會長,這小子交給我,我保證把他打飛。」
  褐髮男氣到漲紅了臉,向前一步。他的身高不到一百七十公分,比神酒整整矮了十公分,不過T恤袖子下的手臂非常粗壯。
  會長猶豫不決,沒有答應。
  「啊,請放心,儘管拿出實力吧。運動本來就會受傷,更何況是拳擊。」神酒彷彿看透會長的心思,主動提議。
  「會長,麻煩您了!」褐髮男再次催促。
  「……兩回合,戴上護頭套和十六盎司的手套。」會長遲疑地說。
  神酒點頭表示明白,褐髮男則握拳叫好。
  「我們馬上準備,方便借我們護頭套和手套嗎?勝己,你來幫我換裝。」
  神酒從外套口袋拿出護齒牙套。
  「……你果然有預謀。」
  勝己不禁傻眼,神酒對他促狹一笑。
  勝己從其中一位練習生的手中接過手套和護頭套,與神酒一起移動到擂台邊。此時褐髮男已經站上擂台練習揮拳,蓄勢待發。
  「真的沒問題嗎?這邊需不需要交給我?」
  勝己邊鬆開手套的繩子,邊小聲詢問正脫下鞋襪的神酒。他知道神酒實力高超,但他使用的武術不同於一般的格鬥技,而是以一對多為前提的古流武術或軍隊格鬥技。擂台賽是一對一的比賽,他無法想像神酒要如何與職業拳擊手對戰。
  「拳擊沒有踢技、沒有拋摔、沒有寢技,你身為綜合格鬥家,真有勝算嗎?」神酒露出賊笑,手掌拍了拍他的背。「而且你病才剛好,不要逞強。」
  神酒說得沒錯。黑宮診斷他罹患貓抓病後,雖然馬上改變了使用的抗生素,燒也退了,但身體依然疲倦不消。
  語畢,神酒脫下外套和襯衫,裸露上半身,在場的練習生無不嘆為觀止。他的斜方肌從脖子到肩膀高高隆起,背部可見厚實的背闊肌,六塊腹肌也非常結實。
  他的身材還是一樣猛耶──勝己在心中感嘆。神酒的皮膚上布滿各種刀疤,總覺得還有像是彈痕的傷疤,不過勝己告訴自己那應該是錯覺。想著想著,他已經為神酒戴上手套。
  神酒戴上手套和護頭套,站上擂台輕輕揮拳。風切聲劃過勝己的耳膜,會長浮腫的雙眼同時睜大。
  「喂,松井。」
  會長叫住不斷踏步練習揮拳的褐髮男,他邊搖動身體邊扭頭:「怎麼啦?」
  「你下來吧。」
  「咦?為什麼?不是說要和他對戰嗎……?」
  「別問了,快下來!你會受傷。」
  褐髮男被會長怒斥,表情一愣,急忙跳下擂台。
  「石川,你上。」
  會長呼喚剛剛與他練習打拳靶的光頭男,男人眨眨眼睛說:「咦?我嗎?」現場頓時騷動四起。
  「我上真的可以嗎?對方可是外行人耶。」
  光頭男走上擂台,用手套搔搔頸子。
  「別當他是外行人,全力以赴。」會長壓低音量。
  光頭男察覺事情不對勁,表情緊繃。
  「我要換人,沒問題吧?」會長看向神酒。
  「好的,請。」神酒輕快回應。
  「附帶一提,石川是中量級的日本高手,這樣沒問題嗎?」
  勝己聞言眉頭一皺。對方可是中量級的高手,這麼做太危險了,就算戴上護頭套與十六盎司的大手套,對方的拳頭還是有驚人的殺傷力。
  「所以他是你們這裡的明日之星囉?那我可得小心點,別讓他受傷了。」
  聽到神酒這番挖苦,光頭男氣得臉紅脖子粗。
  希望一切順利──勝己祈禱般地望著擂台,此時會長已把神酒和光頭男喚到擂台的中央。
  「只比兩回合,有一方被擊倒就算比賽結束;如果我判斷繼續比賽會有危險,也會中途喊停。只能用拳頭對肚臍以上的部位進行攻擊,明白嗎?」
  會長語氣緊張地說明規則,接著讓兩名選手互碰手套,神酒和光頭男看著彼此點頭。
  「就位。」會長一喊,兩人便各自移動到擂台一角。
  「神酒醫生,你真的沒問題嗎?」
  勝己從場邊遞給他護齒牙套。
  「天曉得?總之我就盡情享受比賽囉。」
  他果然樂在其中。勝己邊看著神酒裝上護齒牙套,邊單手揉著太陽穴。叮!比賽鈴聲響起,神酒徐徐地轉頭。
  光頭男在下巴前方抱拳,上半身傾斜地移動到擂台中央,勝己馬上想到同樣架勢的刀疤男。
  神酒則與光頭男相反,雙手垂在身旁,散步似地走到擂台中央。兩人走到只差一步就能發動攻擊的距離,雙雙停下腳步。
  接著,神酒隨興地舉起戴著手套的左拳,光頭男朝他的手套輕輕揮拳牽制,這是開始的信號。
  只見神酒微蹲馬步、雙手垂放,男人則輕輕搖擺身體,忽然縮短距離,揮出銳利的左刺拳。神酒身子輕輕一扭,拳頭便在他的鼻子前方停下來,快速收回。他的動作完全被看穿了。
  有過第一次的近身接觸後,男人也察覺神酒絕非泛泛之輩,表情帶有一絲緊張,眼神從手套上方狠狠射來。
  下一秒,光頭男再次拉近距離,如機關槍般朝神酒的顏面一連使出數發刺拳。神酒挪動腳步後退,脫離刺拳的攻擊範圍。光頭男似乎早已料到,瞬間竄入神酒的懷中,朝他的腹部使出重拳。神酒夾緊腋下,運用右手肘保護肝臟。光頭男隔著手肘攻擊神酒的肝臟部位,緊接著瞄準他的臉,用力揮出左鉤拳。
  瞄準太陽穴的左鉤拳遭神酒仰身閃避,強烈的風壓劃過瀏海,然而光頭男依然識破他的動作,再次朝神酒的顏面使出右直拳,一連串的戰術非常熟練,毫無滯礙。
  會被擊中──勝己在心中大叫不妙,卻見神酒脖子一扭,使對方瞄準不易,力量就這樣被瓦解。光頭男失去平衡向前倒去,神酒則邊轉動脖子邊旋轉身體,如同跳舞一般,再次泰然自若地站好。
  光頭男好不容易才重回架勢,信心明顯動搖。這也難怪,他完美地完成一連串戰術,以為可以命中對方的臉,結果卻被從來沒見過的動作給輕易瓦解。
  這次光頭男拉開距離,不再進攻。神酒的身體自然地微微傾斜,臉上始終保持一抹淺笑。
  「上啊!」會長吆喝助陣。
  光頭男下定決心,嘴巴用力吐氣,再次發動攻勢。但他才剛踏出前腳,神酒置於前方的左腳便如溜冰一般向前滑,右腳維持不變,雙腿自然張開,使上半身向下一沉。
  眼見神酒以行雲流水的動作縮短距離,光頭男急忙避開,左手使出刺拳。但神酒只是輕輕將左手肘向外一推,就化解這波攻勢。光頭男反射性地抬高身體,神酒馬上跨開雙腿殺入他的近身,對準光頭男的心窩刺出左拳。
  光頭男察覺不妙,表情扭曲地向上擊出短拳,不過還是神酒的攻擊搶先一步。
  「喝!」神酒丹田運氣,雙腳在擂台上重重一踏,戴著手套擊出左拳。
  男人的心窩吃了一拳……不,是受到「撞擊」,宛如被車撞飛似地飛向後方。
  光頭男重重倒下,在地上翻轉一圈,背後撞到擂台的繩索。他靠在繩索上,呆望著還捨不得收拳的神酒,雖然沒有受傷,卻被從未見過的攻擊嚇傻了,而在擂台下觀戰的勝己也看傻了。
  竟然這麼輕易就擊飛八十公斤重的男人……
  「Down!」擔任裁判的會長大喊。
  聽到判決的聲音,光頭男急忙起身說:「我還可以打!」然而會長對著抱起雙拳的他搖搖頭。
  「比賽結束了。」
  「為什麼?應該沒有讀到十秒啊。」
  「我一開始說過,其中一方被擊倒,就算比賽結束。」
  光頭男激動地抗議,卻被會長靜靜打斷。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仍不甘心解除架勢,執意向前跨出一步。
  「我並沒有被擊倒,只是肚子被壓制,並沒有受傷。剛剛只是滑倒……」
  「王八蛋!再比下去,你會受重傷!」
  會長面紅耳赤、噴著口水大罵弟子。光頭男吃了一驚,慢慢垂下拳頭。
  「……對不起。」
  會長輕拍垂頭喪氣的弟子肩膀,回頭看著神酒說:
  「我答應告訴你任何事,你們先進來辦公室吧。」


  「隨便找個地方坐吧。」
  會長一屁股坐在塑膠椅上,一口氣灌下桌上茶杯中的綠茶。神酒和勝己隔著桌子,在會長對面的椅子坐下。
  勝己和神酒被帶進練習場深處的辦公室,裡面約有五坪大,散亂擁擠地放著拳擊手套、拳靶、壞掉的沙包和獎盃等物品,看起來頗有歷史,一整面牆壁上都是裱框的獎狀。
  辦公室與練習場中間隔了一道牆,牆上開著窗戶,以便能隨時確認練習狀況。練習生紛紛回去訓練,但仍不時好奇地偷看辦公室。
  「剛剛謝謝你。」會長瞥了神酒一眼,如此嘀咕。
  「我不懂你的意思。」神酒裝傻。
  「我說剛才的對戰。你要是拿出真本事,我們家的明日之星就毀了。」
  「沒這回事,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謙虛過頭更惹人厭。」會長彈舌。「好吧,你想打聽什麼?」
  「如先前所說,我想打聽老虎雅次的事,聽說他之前隸屬於這間拳擊場?」
  會長皺起眉頭,露出頭痛的表情。
  「對,他是我們這裡的選手。你是怎麼知道他的?」
  「我們是在某些機緣下認識的。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我們已經好多年沒聯絡。」會長不耐煩地說。
  「我聽說他曾是這裡的王牌選手,好像還曾經爬到日本第一的位置?」
  會長聞言,表情變得柔和一點。
  「你查得真仔細。沒錯,他曾是我們家的王牌。雖然不是沉量級的頂級選手,但他用速度和重拳彌補體型上的劣勢,從處女戰開始連續五場比賽都在一回合內KO對手。之後的所有比賽全靠KO得勝,一口氣衝上排行第一名。」
  回想起打在側腹的那記重拳,勝己不禁皺眉。
  「聽說他還曾經打進冠軍賽?」
  神酒切入核心,會長驕傲的表情頓時消失,變得愁眉不展。
  「是啊,他保持不敗的紀錄,一路打進冠軍賽,對手是連續五次衛冕成功的超級冠軍,但我相信他一定會獲勝。他不應該止步於日本冠軍,拿下世界冠軍並不是夢想。」會長仰起脖子,視線在天花板游移。「那場比賽中,雅次一直處於優勢,也在第五回合時擊倒對手,分數大幅領先地邁向最後一局。只要完成那場比賽,新的冠軍就會誕生。」
  「可是卻不如人意。」
  神酒導入話題,會長咬牙點頭。
  「是的,他太執著於連續KO的紀錄。我明明說過等計分判定就好,他卻硬要KO對方。他太小看冠軍的實力……」
  「結果激起對方的報復心?」
  「對,那小子平時出拳銳利,不過當他想擊倒對手時,會出現大動作揮舞右鉤拳的壞習慣。之前他都靠這記瞄準耳邊的重拳打敗對手,但冠軍沒這麼好對付,他早就看穿雅次的攻勢,使出右直拳反擊。」
  會長用力擊掌,發出「磅」的一聲。
  「一記扎扎實實的右側反擊,把他擊昏了。」
  「他就這樣被KO了嗎?」勝己問道。
  會長搖搖頭說:
  「不,他雖然吃了一記重拳飛出去……但不知是幸或不幸,他撞到擂台角柱,並未倒下。那裡剛好是我這個教練站的位置,所以比賽繼續進行。」
  「但他不是失去意識了嗎?竟然沒有當場倒下?」勝己追問。
  會長露出諷刺的笑容回答:
  「真正的拳擊手啊,即使失去意識也不會輕易倒下。只要不倒下,就能繼續戰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訓練,會讓他們的身體自己動起來。」
  「而老虎雅次就是這種選手。」神酒帶回話題。
  「沒錯。」會長閉上雙眼。「他雖然掛在柱子上,依然繼續出拳,但在意識渙散的情況下,當然無法正常應戰,結果被冠軍打得落花流水,一共有幾十發吧。即使如此,他仍舊沒有倒下。」
  「他不投降嗎?」
  「……辦不到,比賽只剩一分鐘便結束,只要再撐一分鐘就是雅次奪冠,所以他無法丟毛巾投降。直到裁判判決前,我都站在角柱下方,眼睜睜看著他被痛毆!」會長握緊拳頭,用力搥打桌子。「最後雅次慘遭KO,導致視網膜剝離,病情很嚴重,動了好幾次手術都沒有痊癒,他不得不從職業生涯引退。」
  「你知道他後來怎麼了嗎?」神酒平靜地問。
  「引退後,他完全變一個人。世界冠軍夢碎後,他開始跟奇怪的人鬼混,成天酒醉鬧事,幸好最後都順利和解,沒有被起訴。」
  「這表示他很有錢?」
  「是我出的錢。」會長有氣無力地說。「我拿出畢生積蓄,勉強湊出來的。」
  「你對他這麼好啊?」勝己大吃一驚。
  「是啊,那小子也覺得很愧疚,終於良心發現,不再打架鬧事,靠著朋友的介紹去保全公司工作,大概安分地工作了兩年吧。」
  「兩年後發生什麼事?」
  面對神酒的問題,會長重重地嘆氣。
  「被裁掉了。他任職的公司被大型保全企業收購,一家名叫『日本警衛保全』的公司。」
  「哦,我聽過那家公司……」
  連對保全業完全不熟的勝己都知道,可見那間公司的名聲多麼響亮。
  「偷偷跟你說,『日本警衛保全』的總裁也是我們的客戶喔。」
  神酒對勝己附耳說道。勝己吃了一驚,看見神酒露出賊笑。
  也太多大人物來神酒診所看病了吧……勝己再次體認到這個事實,恢復鎮定聆聽會長淡淡述說的往事。
  「雅次好不容易才振作起來、好好工作,結果卻被開除。心灰意冷的他,這次真的走上歪路,當起地痞流氓的保鑣,再度因為傷害罪被抓,於是我就和他斷絕關係。我教他的拳擊,不是用來做壞事的。」
  會長闔上雙眼,一臉難受地沉默下來,房內的氣氛變得分外凝重。過了數十秒,會長才慢慢張開眼睛。
  「我知道的事就這麼多了,你還有其他想問的嗎?」
  神酒凝視著會長思考半晌,開口問道:
  「我想知道老虎雅次的本名,方便的話,還想請教你們之間的關係。」
  「關係?」會長挑眉。
  「是的。從這番話聽來,你對他有一份獨特的感情。就算他是你們家的王牌,教練也不會幫一名選手出錢打官司。而且你一提到他,情緒就特別激動。」
  「……我怎能不激動?」
  會長露出痛心疾首又自嘲的笑容。
  「他本名叫成田雅次,是我的獨生子。」


  2

  「我們回來了。」
  神酒推門走進咖啡廳裡,勝己尾隨而入。
  他們在成田拳擊場和會長談過之後,直接返回巽大樓。太陽已經下山,橙色的暮光自窗外灑落。
  「啊,小章……辛苦了。」
  由香里坐在裡面的桌子前,聲音略帶遲疑。
  定睛一看,由香里、翼、黑宮和真美都圍坐在四人桌前。只有由香里抬起頭,其他三人都低頭緊盯著黑宮的平板電腦。
  發生什麼事?勝己納悶。他們四人的態度明顯有異,黑宮或許除外,因為他平時就很陰沉少話,不過就連開朗的真美、聒噪的由香里和喜歡嘲諷的翼都板著臉,那就很奇怪了。
  「你們怎麼全在這裡?美鈴的狀況呢?」神酒走近四人。
  「她還是不舒服,在房間休息。聽她說反胃想吐,我提議開止吐藥給她,但她不想吃藥。」翼答道。
  「是嗎?還有,你們是怎麼了?表情這麼嚴肅。」
  圍桌而坐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看到他們的態度,勝己肯定出事了。這下就連剛從拳擊場活動筋骨回來、心情正好的神酒都歛起表情。
  「嗯……我們不是拜託小黑繼續調查美鈴的事嗎?剛剛有了重大發現……所以就把大家都叫來。」由香里語氣低落地說。
  「重大發現?」神酒疑惑地瞇細雙眼,黑宮對他亮出平板電腦。
  勝己走到神酒背後,越過他的肩頭確認螢幕,上頭正在播報新聞。看到新聞標題,勝己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神酒也吞聲屏息。

  『日前在荒川河岸發現的車輛,當中的遺體經由警視廳比對,已確認為住在北區的三十四歲男子津田一紀及其兩歲的女兒鈴香。警視廳判斷,這場死亡車禍起因於父親的不當駕駛。車輛不慎衝出八公尺高的橋梁,墜落河岸起火燃燒,詳細情形請見後續報導……』

  「這是……」勝己顫抖地說。
  「……兩個月前發生的車禍,一輛自小客車從荒川橋上摔落後起火燃燒,車內的父女不幸燒死。聽說是深夜從親戚家返家的途中發生的悲劇。」黑宮機械式地說明。
  「在這場意外中喪生的父女……」
  「是的,他們是美鈴的先生和女兒。」
  勝己因為太過震驚而說不出話,由香里代替他說下去。
  店內頓時陷入沉重的靜默,只聞店長翻閱報紙的聲音。
  「這就是導致美鈴失憶的主因吧。」翼雙手搭在後腦杓上說道。
  「咦?怎麼說?」
  勝己不禁脫口而出,翼冷冰冰地看著他。
  「我之前說過,忘記過往生活的解離性失憶症,大多是心理因素造成的。頭部外傷的確是啟動失憶的開關,但記憶遲遲沒恢復,甚至對我的催眠療法產生排斥反應,表示是她深層的意識關閉了記憶,想藉此遺忘痛失家人的哀傷。」
  「她一直抗拒去警察局,會不會和這件事情有關?」真美垂下眼簾,喃喃說著:「或許她曾經去警察局確認丈夫和女兒的遺體……因為車禍而燒毀的屍體。」
  「而當時的記憶沉睡在腦海,所以她下意識地抗拒去警察局嗎?小翼,上述推論合理嗎?」由香里問。
  「很合理啊。」翼悶悶不樂地回答。
  「問題在於他們兩位的死,真的單純是車禍造成的嗎?」神酒冷靜地指出重點。
  聽到這句話,店內的氣氛霎時變得緊張。由香里抬眸凝望神酒問道:
  「你想說的是,他們其實不是死於意外?」
  「我整理一下目前的資訊:先是兩個月前發生車禍,緊接著上個月美鈴又遭人軟禁,並被迫製作定時炸彈。」
  「時間這麼接近,兩者有關聯也不奇怪。」
  「最有可能的情形是她遭人威脅,如果不協助製作炸彈,就要危害她的家人。」神酒低語。
  「不對啊,殺了他們要怎麼威脅美鈴呢?」勝己提問。
  神酒摸了摸長出鬍碴的下巴。
  「警方把這起車禍當成意外處理,換句話說,他們並未找到明確的他殺證據。」
  「把車子燒掉,不就是為了湮滅證據嗎?」
  勝己越聽越糊塗。
  「那是一種可能,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凶手本來不打算致他們於死,只是想稍微威脅一下、讓他們受點小傷,所以擦撞他們的車子,這麼做卻讓美鈴的先生受到驚嚇,不當轉動方向盤,才會連人帶車從橋上摔落。他們沒料到會有這種情形,既然失去了威脅的手段,他們乾脆採取強硬的做法,直接監禁美鈴,逼她製作定時裝置。」神酒一口氣說明完畢後,又補上一句:「這充其量只是假設。」
  「但倘若假設正確,美鈴為什麼不在家人喪命時先報警?」由香里產生疑問。
  「這有兩個可能,一是她因為打擊太大,腦筋一時轉不過來,真的以為是車禍意外;二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無法舉發凶手。一切都要等她恢復記憶才能知道。翼,這件事你應該還沒告訴美鈴吧?」神酒瞥向翼。
  「當然不敢說,美鈴就是不願意想起這件事吧。證據是她雖然想起自己的姓名,卻不肯積極調查自己的身分。之前我一直覺得奇怪,現在終於明白了,因為一旦深入調查,就會發現親人已經亡故,所以她才會下意識地抗拒這件事。若是藉由外力強迫她接收訊息,會對她造成很大的負擔,一個不慎,有可能精神崩潰。」翼大大地攤開雙手。
  原來美鈴封閉了喪失至親的記憶。想到她未來的路,眾人不禁露出沉重的表情。這時,勝己的腳邊傳來貓叫聲,原來是龍之介不知何時過來了,正在啃咬他的鞋子。
  「啊,龍之介,不可以~」
  真美起身抱起龍之介。貓咪在她懷中扭動,大概是不滿攻擊勝己時被打擾,「喵喵喵」地叫個不停。
  勝己忽然感到哪裡不對勁,低頭看看龍之介的脖子,然後在褐色貓毛中看到紅色的東西。
  「這是……?」
  「我幫牠買了項圈。這孩子活潑好動,我怕牠會二度走失。戴起來很好看吧?」
  「哦,原來如此,好可愛的項圈。」
  勝己把臉湊過去,龍之介便停止掙扎,像個拳擊手似地對空揮出左右貓拳,可愛的模樣緩和了店內的氣氛──被攻擊的勝己除外。
  真美將牠放到地上,牠立刻溜到角落。目送貓咪離去後,神酒拍拍手提振士氣。
  「好吧,在她自動恢復記憶以前,我們先別提到她家人的事。這樣好嗎?」
  在場眾人一致點頭。
  「美鈴只要待在這裡就很安全,我們現在應該把注意力集中在爆炸案。等凶手落網,美鈴就能洗清嫌疑,慢慢找回記憶。黑宮,你還有找到其他消息嗎?」神酒精神抖擻地問。
  「……關於前天的爆炸案,新聞媒體又收到新的聲明稿,內容和上次一模一樣,這意味著凶手的犯案還沒結束。情報就只有這些。」黑宮用窸窸窣窣的聲音回答。
  「小章那邊呢?那個叫老虎還是龍的拳擊手調查得怎麼樣?」由香里問。
  神酒得意洋洋地彎起嘴角。
  「我們查到他的本名。他叫成田雅次,是那間拳擊場老闆的兒子,現在行蹤不明。他有傷害罪的前科,還和黑道成群結黨。黑宮,你可以用這個名字查查看嗎?」
  「……知道名字就能查了。具體來說要調查哪一方面的事?」
  「關於成田雅次的所有資料,越多越好。不過我們目前最需要的是……下一次爆炸的時間和地點。」
  神酒這席話震懾全場,連號稱撲克臉的黑宮,那對被瀏海和黑框眼鏡擋住的眼睛都微微睜大。
  「等一下,神酒哥,不管黑宮再怎麼神通廣大,他也不會變魔法,不可能光靠一個名字就查到下一次的犯案地點啦。」
  面對翼的質疑,神酒扭扭脖子。
  「是嗎?對我來說,黑宮就是魔法師啊。」
  「啥?你到底在說什麼?」
  「黑宮的搜尋、分析能力在一般人眼裡看來,就像施了魔法。我相信他能預測下一次的犯案時地。」
  神酒對黑宮投以挑釁的眼神,平時面無表情的黑宮似乎緩緩笑了。
  「……交給我,我來施展魔法。」


  3

  智慧型手機響起流行歌曲,剛沖完澡並擦乾身體的勝己急忙穿著內褲衝出浴室,拿起丟在床上的手機,液晶螢幕上顯示來電者為「由香里」。
  難道是急診?勝己按下通話鍵,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時間剛過晚上十點。
  『嗨~阿勝~』話筒傳來朝氣蓬勃的聲音。『今天辛苦你了,你現在在家嗎?』
  去拳擊場踢館後又過了三天,勝己一早便和由香里進開刀房,擔任卵巢癌手術的助手。那是一場大手術,過程一切順利,將病人送至青山第一醫院的祕密病房、交代完術後的治療方針後,太陽也下山了。之後,他又替其他住院病人複診、開藥,直到三十分鐘前才終於回到家。
  「我才剛洗完澡,正想放鬆一下。」
  『咦?洗澡?你現在該不會全裸吧?』
  「……有穿內褲。」
  『真的?可以順便問一下是哪種內褲嗎?三角褲?平口褲?啊,我猜阿勝是四角褲派的。顏色呢?』
  「……沒事的話我要掛了。」
  『啊~等一下,我開玩笑的嘛。阿勝,你應該要多多培養幽默感。』
  「我不需要那種可能會被告的幽默感。有什麼事情嗎?該不會是有急診吧?我馬上過去。」
  『你就是太死板了~嗯,不是急診,但可以請你過來一趟嗎?小章說要全員集合。』
  由香里一改輕佻的語氣,壓低聲音回答。勝己聞言板起臉孔。
  「發生什麼事?為什麼要全員集合?」
  『聽說小黑查到下一個爆炸的地點了。』


  接到由香里的電話過了半小時,勝己搭著計程車來到東陽町,從車站徒步十分鐘的辦公商圈就是由香里指定的地點。
  下了計程車後,勝己前往由香里提供的地址集合。深夜的商辦區域相當冷清,他在辦公大樓間穿梭一陣子,看到一輛眼熟的車──是神酒診所的改裝露營車。
  勝己小跑步過去,朝駕駛座一望,真美如往常般坐鎮駕駛座,察覺勝己到來便拉下車窗。
  「勝己先生,辛苦你了。」
  「聽說查到最新的爆炸地點,現在的情況如何?」勝己急忙問道。
  他在三十分鐘前接到電話的時候,只聽由香里說了重點,還不清楚詳情。
  「噓,小聲一點。」
  真美在嘴巴前豎起食指,勝己急忙單手掩嘴。
  「總之其他人也到了,你先上車吧。」
  勝己點點頭,按照真美的指示從後門上車。一上車他便吃了一驚,內部改裝成救護車的露營車內,除了診所的醫療陣容外,還有美鈴的身影。
  「咦?為什麼美鈴也來了……」
  只見美鈴神色倉皇地坐在急救病床邊的椅子上。
  「集合電話響起時,小翼正在美鈴的房間和她說話。」由香里對坐在病床對面的翼拋出埋怨的眼神。「結果,他不小心在美鈴面前說溜嘴,大叫:『查出爆炸地點了嗎!』」
  由香里嘆口氣,藉機訓翼一頓。翼縮縮脖子低下頭,細瘦的身體顯得更嬌小。
  「這不是天久醫生的錯,是我堅持要跟來的。」
  美鈴替坐在隔壁的翼說話。
  「妳為什麼想來呢?」
  勝己忍不住問,美鈴臉上浮現堅毅的表情回答:
  「定時裝置是我做的,如果那裡真的放了炸彈,我說不定可以處理。」
  勝己心想,的確是這樣沒錯,問題是診所背地裡的工作不該讓外人知道吧?這些人不惜一切手段也要達成目的,其中部分「手段」甚至遊走在法律邊緣。
  「現在最重要的是拆除炸彈。」
  翼似乎讀出勝己的憂慮,忍不住插嘴。儘管無法完全接受,但勝己也只能點頭同意。事情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
  「話說回來,真的查出爆炸地點了?」勝己問。
  神酒瞄了身旁的黑宮一眼,勝己也跟著望去,頓時嚇得往後縮。平時重鬱纏身、死氣沉沉的黑宮,今天更像個死人,與其說他消沉,不如說是累到不成人形,背駝得比平時更厲害,肩膀也鬆垮垮地垂著,長瀏海與黑框眼鏡下的雙眼彷彿上了煙燻妝,出現嚴重的黑眼圈。
  勝己這才想起自從三天前在咖啡廳見過黑宮後,他們都未打過照面。勝己和黑宮一個專精外科,一個專精內科,基本上是分開看診,所以他才沒留意到黑宮的狀況。黑宮該不會已經三天沒睡覺了吧?
  「……這三天我針對成田雅次做了全面的調查,尤其加強網路社群方面的搜尋,找出他的名字,一一過濾交友關係。」黑宮的聲音比平時更顯得無精打采。「……成田雅次的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我不停擴大搜尋範圍,查清了他在網路社群上的所有紀錄……想看看他有沒有針對爆炸案發表過言論。」
  「那樣一來,人數應該很驚人吧?」
  勝己呆住了,假設一個人有十個朋友,那麼「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便可能高達上千人之多,光想到要一一確認這些人在網路上的發言,勝己就快要暈倒。
  「……所以我連續熬夜三天,做了地毯式搜索,還用『爆炸』、『炸彈』、『危險』做關鍵字進階搜尋,徹底搜索一番。」
  難怪累得像鬼一樣。勝己暗忖,擠出僵笑。
  「然後,你查出了爆炸地點?」
  黑宮慢悠悠地點頭。
  「……是啊,剛剛查到的。有個傢伙疑似是成田雅次的朋友,他發了一封簡訊給女朋友,叫她不要半夜在東陽町附近遊蕩。他女朋友似乎在東陽町打工。」
  「咦?光憑這點,你就肯定今晚這附近會發生爆炸嗎?」
  勝己的聲音激動起來,黑宮不悅地扁嘴。
  「……當然不只有這樣。那個女朋友追問男朋友怎麼回事,男友回答:『有網友說今天半夜,那裡會爆炸。』但我上網搜尋過,完全沒找到類似傳聞……換句話說,那個男人是經由其他管道知道的。」黑宮低喃。
  「那個男人會不會是共犯?是他和成田雅次一起策劃了這起爆炸案嗎?」
  「……嗯,可能性很高。」
  「知道他的身分和地址嗎?我們請翼醫生去觀察他,如此一來便立見分曉。」
  「……他們是在網路社群交談,從那裡弄到個資不是不行,但要花一點時間,我們現在沒有時間。」
  「已經這麼緊迫了啊……」勝己呢喃。
  黑宮諷刺地揚起嘴角。
  「……男人說了今晚會爆炸,要女朋友今晚不要待在東陽町。」
  「什麼!」勝己反射性地看向手錶。時間是晚上十點四十五分,「今晚」已經剩不到兩小時。
  「這下明白了吧?」神酒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我們已經沒時間,所以直接叫大家在這裡集合。」
  「警察呢?不是應該叫防爆小組過來嗎?」
  勝己整個人慌了,但神酒只是搖搖頭。
  「報警也沒用,除非真的找到炸彈,否則防爆小組不會出動。爆炸案發生以來,警方動不動就接到『有炸彈』的惡作劇電話,通常來的都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察,只能大致上檢查一下而已。」
  「那我們該怎麼辦?」
  「當然是自己找。」
  「找炸彈嗎?為什麼要多事?直接打電話給警衛室,告訴他們『大樓被裝了炸彈』不就好嗎?」
  「那樣子會被當成惡意騷擾,更何況他們可能也找不到。與其浪費時間幹那種事,不如我們全員出動,這樣子找到炸彈的機率還高一點。」
  「可是,萬一找到一半時,炸彈爆炸該怎麼辦……?」勝己的聲音在發抖。
  「沒問題啦。前兩次爆炸前,嫌犯都在晚間十一點四十分左右打電話到警衛室,要他們趕緊避難,接著炸彈便在午夜十二點整爆炸。兩棟爆炸的大樓都是晚上關閉的類型,由此可見,犯人的目的不是大量殺人。」
  「說不定有例外啊!」勝己馬上反駁。
  「這麼做的確得冒險,所以我不勉強你參加。」
  「咦……?」勝己一愣,一一看過同伴的臉,每個人都十分堅決,害他不禁抱頭大聲嘆氣。
  「明白了……可是,目前知道是哪棟樓被裝了炸彈嗎?這一帶大樓很密集耶。」
  「……前兩次爆炸,炸彈都被裝在頂樓,而且都是十三樓。」黑宮開口說明。「……因此,這次如法炮製的機率很高。根據我的調查,這附近深夜關閉、總樓層是十三樓的大樓,只有一棟『山田商業大樓』,距離這裡約三十公尺。」
  「你查得真仔細,但它應該上鎖了吧,我們要怎麼潛進去?」勝己問。
  這時由香里站起來,性感地扭動身軀。
  「這就要靠我和阿勝出馬囉。」


  鶴橋誠在警衛室大大地伸懶腰,躺在沙發上翻閱漫畫雜誌。他剛剛才吃過泡麵當宵夜,吃飽了睡意忽然襲來。時間將近午夜十一點,大夜班要到早上八點才結束,他還有很多時間需要打發。
  誠心想,好想快點脫離現場喔。他把雜誌隨手扔在桌上,揉揉眼睛。
  他今年三月從大學畢業,在知名保全公司「日本警衛保全」工作剛滿半年,每天都在現場擔任警衛。雖然擔任警衛的多是兼職人員,但「日本警衛保全」的正職員工進公司的第一年,都得在現場擔任警衛以學習警備工作內容。誠畢業於工科大學,對保全系統比較感興趣,結果卻每天在現場被老鳥們呼來喚去。
  那些傢伙個個都是電腦白痴,卻跩得跟二五八萬似的。等我出人頭地,要把你們這些冗員通通炒魷魚──他邊妄想邊排解值夜班的苦悶。
  尤其是遠藤,第一個就拿他開刀!誠想起今天與他一同值班的中年警衛那張臭臉。遠藤除了工作不認真,還動不動就大呼小叫,又喜歡碎碎唸,剛剛說「我去一下便利商店」,然後就消失了三十分鐘沒回來。
  哪怕遠藤只是兼差,但他們可是日本最具權威的保全公司,怎麼會錄用這種人呢?誠始終感到奇怪,直到上個月,這個謎底總算解開。小道消息指出,遠藤本來在一間小型的三流保全公司工作,該公司後來被「日本警衛保全」併購,他才被調來這裡當兼職人員。
  可惡,那種爛人幹嘛不直接開除啊!誠憤恨咂舌,這時聽見後門打開的聲音,他急忙起立,要是被遠藤發現他坐著,不被罵臭頭才怪。
  「大姊,不行啦,在這裡不好吧?」
  「沒事啦~沒事~」
  房門外傳來一男一女的聲音。誠皺起眉,從櫃檯窗口向外偷看,走廊站著一對年輕男女,大概是從後門進來的。
  女人披著大衣,似乎喝醉了,臉泛潮紅,倚著男人走路,男人困窘地在走廊東看西瞧。
  「唉,走路小心一點。」男人扶著女人走過警衛室。
  「喂喂喂,你們站住。」
  誠推開小窗,急忙阻攔。「什麼?」男人困惑地眨眼,年紀大概三十歲左右,體格鍛鍊得不錯,但眼角略微下垂,感覺沒什麼魄力。
  「大樓晚上十點就關閉了,要到早上七點才能進來。」
  「呃,可是我聽說她是這裡的員工……」
  「在這裡工作也一樣,過了晚上十點就不准進來。還有,你們是怎麼從後門進來的?那裡應該上鎖了啊。」
  「是喔?但我一推就開了啊……」男人縮縮脖子。
  遠藤那個臭小子忘了上鎖嗎?誠的眉頭越皺越緊。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反正本大樓現在不准進來,請回吧。」
  誠直接趕人,男人窺探頭垂得低低的女人說:
  「大姊,他說不能進去耶,我們回去啦。」
  「聽他在胡說~我常常在辦公室~喝到三更半夜~」
  大概是酒醉的關係,女人說話口齒不清,頭輕輕抬起。剎那間,誠的心跳漏了一拍,雙頰泛紅的女人生得國色天香,細長的眼睛、尖挺的鼻梁、肉感的豐唇,簡直集性感於一身。
  她的大衣衣襟微微敞開,露出身穿酒紅色晚禮服的玲瓏身軀,誠的雙眼被女人胸前的深溝給吸引住了。
  「哎~通融一下嘛,我的同事應該還留在辦公室,我想和大家一起喝酒啊~」
  女人嬌聲嬌氣,抬起雙眸望著誠。
  「不行啦,我相信這棟大樓已經沒人了。」
  誠直盯女人的胸部,聲調不自覺地拉高。
  「大姊,妳八成認錯大樓了,我們快走啦,不要為難人家。」男人勸道。
  「嗯~不可能呀。」女人說著,打開警衛室的門。
  「請別這樣,這裡只有保全人員能進來。」
  「你真愛計較。嗯~裡面好悶熱喔~」
  女人邊往裡面走,邊脫下身上的大衣,露出香肩以及被低胸晚禮服裹住的曼妙身材。誠不敵美色,猛吞口水。
  「唉,不要自己跑進去啦。抱歉,她今天喝多了。」男人急忙追上,低頭道歉。
  「不,沒關係……」誠已經無法好好說話。
  「小哥,你要不要來一起喝呀?這裡應該有酒吧?」
  女人走過來,纖細的手指托起誠的下巴。誠的背部一陣酥軟,下一秒,女人便腳步不穩地向前倒。
  「小心!」誠反射性地伸手扶住女人,姿勢變成將她抱在懷裡,手臂上的柔軟觸感使他飄飄欲仙。
  「妳在做什麼,小心一點。」男人進來扶住女人,再次抱著她向誠致歉:「對不起,造成你的麻煩。」
  「哪裡……這位小姐怎麼會醉成這樣?」
  為了不被察覺自己的興奮,誠力持鎮定。男人的眼神瞬間猶豫了一下。
  「說來話長……她參加完朋友的婚禮,又賭氣喝了第二攤。因為最後一個單身的朋友也結婚了,只剩她還沒嫁掉……」
  「你說什麼?」女人低吼。不知道是不是誠多心,總覺得她瞬間很清醒。
  「抱歉,當我什麼都沒說!」男人驚恐地挺直背脊。
  到底是怎麼回事?正當誠滿頭霧水,警衛室的門打開,一位身穿制服、外貌弱不禁風的中年男子走進來。另一位值班警衛遠藤回來了。
  「喂,鶴橋,你巡完了沒?等等,這兩個傢伙是誰?」
  遠藤察覺這對男女。
  「我巡完了。他們似乎走錯大樓,就這樣跑進來……」
  誠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遠藤則用訝異的眼神觀察他們。一看到當中有個美女,他馬上露出下流的笑容。
  「大樓關了,請你們快點滾出去。喂,那個女人給我扶吧。」
  遠藤色瞇瞇地伸手要攬女人的腰,但還沒碰到她,遠藤便發出呻吟趴倒在地。
  「請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大姊』。」
  只見剛才還一臉孬相的男人,反扣住遠藤的手腕。誠在培訓時學過防身術,知道遠藤非常擅長肘關節和肩關節固定術,但他竟然被反扣在地,像隻被釘住的蟲。
  「哦,謝謝你了,『小老弟』。」女人調侃。
  她不知何時已經站直,蹣跚的腳步也踏穩了,微笑俯視遠藤的表情已不見剛才的嬌媚,而像個自信洋溢的成熟女性。
  「對不起喔,我對你這型的男人沒興趣。」女人對遠藤放話,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身上,對男人喊道:「『小老弟』,走囉。」男人聽了才放開遠藤。
  「你好大的膽子!少瞧不起人!」
  遠藤恢復自由後氣得大嚷,不過被男人一瞪就噤若寒蟬。
  「拜拜囉,小哥~」女人向誠拋了個飛吻,走出警衛室,男人立刻跟上。
  「那兩個傢伙搞什麼鬼?」
  遠藤摸著剛剛被反扣的手腕,怏怏地咕噥。
  誠沒有回話,只是不斷眺望著女人離去的門扉。


  「久等了~」由香里愉快地說。
  勝己和由香里離開警衛室後,來到神酒等人等候的大樓後方小巷。
  「情況怎麼樣?」神酒問。
  由香里得意地抬頭挺胸說道:
  「當然是大成功呀。阿勝,對吧?」
  勝己被問,從外套口袋拿出一把鑰匙,這是他剛剛從那個年輕警衛的制服口袋裡偷來的。鑰匙雖然用鍊子扣在褲子上,但勝己趁由香里倒在他身上分散注意力時,輕而易舉地解開鍊子、取走鑰匙。
  「哇,勝己果然是一流的扒手。」
  聽翼如此調侃,勝己輕輕瞪了他一眼回嘴:
  「不是扒手,是魔術師!」
  「不過你的行為完全是扒手呢。」
  「你們怎麼這樣啊,是你們要我做,我才勉強幫忙的耶。話說回來,為什麼不叫黑宮醫生開鎖呢?這樣不是省事多了嗎?」
  只要黑宮有心,不論再難的鎖,都能在幾分鐘之內打開。打開山田商業大樓後門的人也是他。
  「……抵達目的地不知道還要開幾道鎖,直接偷萬能鑰匙比較快。再說,我今天沒睡飽,身體虛弱,不確定能不能連續開鎖。」黑宮的語氣滲出疲勞。
  「我們沒時間聊天。由香里,警衛室裡有監視畫面嗎?」神酒低聲問。
  「沒看到。」由香里收歛表情,搖頭回應。
  「那大概只有監視器在錄影,這樣好辦多了。我和勝己打頭陣,走囉。」
  神酒離開小巷,腳步自然地繞到山田商業大樓的後方。勝己雙手插進外套口袋,緊跟在後。
  這棟大樓真的被裝了炸彈嗎?勝己緊張不已,躡手躡腳地前進。
  神酒接近大樓的後門,確認周遭無人經過後,從大衣口袋拿出一個小型噴霧器。
  他從後方接近設置在後門的監視器,手伸到死角,對著鏡頭按下噴霧器,罐子噴出的霧狀噴漆遮住了鏡頭。
  勝己心想他手法真熟練,然後小跑步接近後門,抓著鑰匙的手伸出口袋。
  他把鑰匙插進鎖孔向右一轉,一下便傳來「喀嚓」的開鎖聲。勝己壓下門把,小心翼翼地往內瞧,裡面是漆黑的長廊,沒看見警衛人員的身影,旁邊的緊急照明燈發出綠光,看來這裡是緊急逃生梯。
  「可以進來。」
  勝己小聲報告後,神酒回頭向大家招手,翼他們便從小巷跑出來。勝己率先闖入建築物裡,嘗試推開逃生門,但這道門也上鎖了。
  勝己再次使用萬能鑰匙開門,翼等人同時闖入建築物中。
  一行人穿過通往逃生梯的鐵門,最後進入的勝己再從內側上鎖。
  「不會吧!我們要爬樓梯到頂樓嗎?」
  翼抬頭望著綿延不絕的樓梯,出聲抱怨。
  「不然你自己留在這裡呀。美鈴,我們走。」
  翼被由香里這番話激到,噘嘴說:「爬就爬。」
  由神酒打頭陣爬樓梯,勝己緊跟在後,拚了命才跟上一次跨兩階的神酒。來到八樓後,勝己俯視中空的樓梯間,確認其他成員有沒有跟上。
  翼似乎癱在五樓中間,由香里冷眼看著黑宮扛起翼的肩膀。
  他也太虛了吧……勝己在心中吐嘈,再次往上衝刺。
  好不容易來到十三樓頂樓,勝己推開逃生門進入樓層。樓梯旁就是電梯,監視器鏡頭已經噴上噴漆,神酒果然神速。
  「好慢喔,你有沒有在運動啊?」神酒搭話。
  他的額頭微微滲出汗水,但是完全沒喘。
  「是你……太快……了……」勝己邊喘邊回答。
  「會嗎?總之先把門打開吧。」
  勝己環視樓層,緊急照明燈的綠光照亮往左右兩側延伸的走廊,最裡面是轉角,看來走廊應該是一整圈圍繞著樓層。走廊一側並列著幾扇玻璃門,另一側是對外的玻璃窗,門裡應該都是出租辦公室。
  勝己用萬能鑰匙打開最近的一扇門,往裡面偷瞧。這裡似乎是英語會話教室,門前是櫃檯,左右是一間間的教室。
  「這裡交給我,你去打開其他門。」
  神酒點亮筆燈,走進辦公室。勝己說「我知道了」,一一打開走廊上的其他門鎖。
  他在十三樓繞了一圈,把所有門都打開後,翼他們才終於來到頂樓。
  「我要……好好……褒獎自己……」
  「別耍蠢,快點幫忙找炸彈。要不是你,我們早就上來了。」
  由香里完全不同情上氣不接下氣的翼,冷冷說道。
  「……現在的進度呢?」
  勝己向黑宮說明狀況,大家聽完後,紛紛點亮事前準備的筆燈,分頭尋找。
  勝己打開其中一扇門,用筆燈照亮,那是一家小型出版社,門上寫著「太陽出版」,書籍和書稿在幾張相連的桌上疊成小山。
  「好亂,起碼整理一下吧。」
  勝己邊嘀咕邊搜索房間。根據美鈴的記憶,炸彈的外形是黑色立方體盒子,上面有液晶螢幕計時器。
  桌子底下、垃圾堆內、櫃子上、瓦楞紙箱堆疊的角落……所有能藏東西的地方,勝己都仔細找過一遍,但沒找到類似的物體。
  不是這裡。勝己看向手錶,時間已超過十一點十五分,他從口袋裡拿出智慧型手機。
  「是我,勝己。真美小姐,妳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是,我是真美,聽得見喔。』
  手機傳來真美的聲音。為了方便聯繫,他們使用APP串連所有人的手機,當作無線電使用。
  「大家正在頂樓找炸彈,妳那邊的狀況如何?」
  『現階段沒有動靜,無人入侵大樓。』
  「了解,保持聯絡。」勝己把手機收回口袋。
  真美將露營車停在路肩待命,負責監視整棟大樓。起初她也想一起來找,但神酒說需要一個人守在外面監視大樓,她才被說服,乖乖留在車內待命。
  說歸說,神酒醫生其實是怕寶貝妹妹遇到危險吧?勝己邊思索,邊整理眼前的狀況。
  他們也想過犯人或許會在接近十二點時帶著炸彈闖入,不過目前看來,這個可能性不高。
  說起來,這棟大樓真的會在今天晚上爆炸嗎?
  一旦產生懷疑,幹勁就打了折扣,不過勝己還是努力搜索出版社。走廊上的玻璃門紛紛傳出微光,想必大家都在拚命尋找。
  好吧,接著要找哪裡?出版社外面是電梯與通往屋頂的逃生梯,勝己搔搔太陽穴,用筆燈照亮走廊。
  對了,走廊轉角處好像有間廁所,總之去那裡看看吧。
  勝己彎過轉角前進,隨即看到男女廁的入口。
  「先找這裡好了。」
  勝己自言自語,打開連接男女廁走廊上的掃具間的門。裡面只有四分之一坪的大小,當中堆滿清掃工具,長柄拖把隨便立在牆邊,水桶直接放在水槽裡,洗手台下方堆滿抹布。
  「就說要整理一下嘛!」
  勝己蹲下來,撥開堆積如山的抹布,手突然停下來。他在濕抹布下發現了黑色物體,看起來是刻意用抹布藏起來。
  勝己用顫抖的手捏起黑色物體上的最後一條抹布,液晶螢幕計時器躍入眼裡。勝己捏著抹布,嚇得跌坐在地,然後直直衝到走廊上。
  「找、找、找到了!我找到了!」
  勝己舌頭打結地拚命大叫。不出一秒,腳步聲便從遠方接近。
  「找到了嗎?」「真的有啊?」「這裡嗎?」「真的假的?」
  大家一窩蜂地跑來,你一言我一語。勝己坐在地上,手指發抖地指著掃具間。神酒用筆燈照亮洗手台,一看見那個從抹布山中露出的黑盒子,所有人都吞聲屏氣。
  「由香里,現在幾點?」神酒低聲問。
  「十一點十八分。」由香里的語氣少了平日的輕佻。
  「了解。」神酒頷首,走過坐在地上的勝己旁邊,進入掃具間。
  「等、等、等一下,神酒哥,你想幹嘛?」翼慌張追問。
  「要先確認這是不是真的炸彈。」
  「不要啦!這樣太危險了,接下來交給警察處理吧。」
  「我只是要確認它是不是炸彈……反正就先看看吧。」
  神酒確認洗手台下方。
  「『反正』?太草率了吧!」
  神酒不理會翼的慘叫,逕自在黑盒子前蹲下來。黑宮按下門旁的電燈開關,點亮掃具間的日光燈。
  「……太暗很危險。」
  「你說得沒錯,總之先把礙事的東西拿開。」
  神酒伸手輕捏盒子周圍的抹布。
  「……小心一點,別動到盒子。」
  「我知道。以防萬一,你用筆燈照亮我手邊。」
  神酒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條條抹布放到一旁。他花了兩分鐘才清完所有抹布,大聲吁氣,回頭看著大家。
  「美鈴,這是炸彈沒錯吧?」
  移開抹布以後,洗手台下出現一個長寬約四十公分、高十五公分的黑盒子,外盒中央有個小小的液晶螢幕計時器,不過未顯示數字。
  「沒有錯……這是炸彈。」美鈴僵硬地回答。
  「是嗎?仔細一看,外殼上有個小小的拉環,好像很容易打開,我要是拉開它會爆炸嗎?」
  「等等,神酒哥!你想做什麼!」翼嚇壞了。
  「小章,小翼說得對,接下來報警處理吧。」由香里尖聲說道。
  然而,神酒搖了搖頭。
  「不行,已經太遲了。」
  「太遲?」勝己看向手錶,時間已來到午夜十一點二十二分。
  「假如按照之前的模式,炸彈會在午夜十二點整爆炸,時間剩下不到四十分鐘。就算現在報警,防爆小組還沒到,炸彈就會爆炸了。一個不慎,來到這裡的員警全會遭殃。」
  「……防爆小組基本上也不是拆除炸彈,而是使用液態氮將之冰凍,再送去安全的地點爆破。」
  黑宮贊同神酒的想法。
  「不然,繼續把炸彈留在這裡吧?之前的爆炸案中也沒出現罹難者,或許凶手有留意別傷到人。這棟大樓已經關閉,只要呼籲警衛避難……」
  「不行。」神酒打斷翼。「這棟大樓的確沒有人,但周圍的大樓可不一樣。你剛剛也看到了吧,附近有很多人到現在還在加班;再來,之前兩起爆炸案的大樓都離其他大樓有一定程度的距離,所以才沒出現嚴重死傷,不過這回不一樣,這一帶每棟大樓都貼得很近,要是發生規模一樣的爆炸,很可能會出現死傷。凶手的目的的確不是殺人,但不保證一定不會傷害到人。」
  「那、那我們要怎麼辦?」翼沙啞地問。
  「由我來拆炸彈。」
  神酒從大衣口袋拿出小盒子,打開盒蓋後,裡面有各式各樣的工具。
  你根本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自己拆!勝己呆望著脫下大衣的神酒。
  「等、等等啊,小章,你想自己拆炸彈?這未免太異想天開了吧!」
  由香里難得聲音發抖。
  「放心,我能搞定。五分鐘後我就要開始拆炸彈,你們通通出去,遠離這棟大樓。」
  神酒露出賊笑,但現場無人回應,一陣靜默。相對地,也沒有人真的跑掉。
  「……我沒有拆炸彈的經驗,但具備拆卸知識,理論上我留下來,拆除的成功率會比較高。」黑宮率先用平板的語氣打破沉默。
  「可是……」神酒罕見地猶豫不決。
  「我也要留下來。我們至今走過多少鬼門關,怎麼可以在這時候讓你一個人耍帥?我們等你,你快點拆一拆喔。」
  由香里邊說邊瞄了勝己一眼,他只能大大地聳肩。
  「好好,我留下來就是了。由香里醫生說不走,我自己跑掉像話嗎?」
  「哎呀,阿勝好棒,女權主義者。」由香里故意取笑他。
  勝己苦笑。如果沒有遇見神酒他們,他這輩子都無法重返醫院;不僅如此,現在還得背上殺人犯的罪名,遭受牢獄之災,所以他當然不能丟下這些恩人不管。況且,他是發自內心相信神酒能化解危機。
  「隨便你們。美鈴,請妳盡快避難。翼,你護送她回車上。」
  神酒露出遲疑又靦腆的表情說道。
  「是啊,美鈴,妳快走。」翼馬上催促。
  然而美鈴站在原地不動。
  「那顆炸彈是我做的……我也要承擔責任。」美鈴聲音僵硬地說。
  「等、等等啊,美鈴,妳或許做了炸彈,不過是被人威脅的。這不關妳的事,我們快點一起去避難。」
  翼拉起美鈴的手,但他的手沒什麼力氣,完全拉不動她。
  「那個定時裝置是我親手組裝的,雖然記憶很模糊,但我或許能給予拆解上的建議。」美鈴的聲音充滿決心。
  神酒神情肅穆地沉思幾秒,接著緩緩點頭:
  「……好吧,那就麻煩妳。」
  「是!」美鈴強而有力地點頭。
  「那小翼呢?你大可自己去避難喔。」由香里浮現挑釁的笑容。
  翼求助似地東張西望,一會兒後決定投降。
  「……好啦,我留下來,我留下來就是了。神酒哥,你可不准失敗喔!我要是死了,變成鬼也要找你報仇。」
  翼慢吞吞地抬起頭,怨恨地看著神酒。
  「……你要是死了,神酒哥當然也會死,你想嚇他也沒用。」
  黑宮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翼負氣地鼓起雙頰。
  「小章,真的萬事拜託囉,我可不想還沒結婚就死掉。」
  「妳還沒放棄結婚啊?」翼悄聲說。
  由香里默默走到翼的背後,兩只拳頭朝他的太陽穴用力鑽,翼的慘叫聲迴盪在整個樓層。
  這些人是怎麼搞的?情況緊急,竟然還在打打鬧鬧!勝己壓抑著心中的不安及恐懼,同時感到嘖嘖稱奇。他心想,和神酒混久了,某種重要的神經或許會斷掉吧。
  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勝己自嘲地笑了。炸彈就在眼前,拆除失敗便會爆炸,無人能倖免,但他還是選擇留下來。這三個月來,他恐怕被神酒下蠱了吧。不過,他並不覺得反感。
  「我們要是全部死在這裡,小真就要孤苦無依了,所以我們一定要成功。」由香里教訓完翼以後,如此表示。
  「那還用說……開始吧。」
  神酒一本正經地跪在黑盒子前,黑宮從旁點燈照亮他的手。美鈴走到神酒身後,越過肩頭注視炸彈。
  「啊,美鈴,靠太近很危險的。」翼急忙出聲。
  「……只要待在同一個樓層,站在哪裡都沒差,炸彈一旦爆炸,我們無人能倖免。站得近一點更好,來不及感到痛就粉身碎骨了。」黑宮陰沉地說。
  「謝謝你多嘴,讓我更加放心。」翼憤恨地瞪著黑宮。
  「美鈴,我想先打開外殼,請問殼上有裝詭雷陷阱(註4:詭雷陷阱 Booby Trap,一種針對步兵的軍用陷阱,會加上誘因吸引對象觸發。)嗎?」神酒問。
  美鈴闔上雙眼,尋思數秒後答道:
  「應該沒有,我記得外殼沒有加工。」
  「了解。」
  神酒捏住小拉環,提心吊膽地輕輕掀開外殼。
  「黑宮,打燈。」
  黑宮按照指示,將筆燈的光束照進掀開的縫隙。神酒趴在地上,瞇眼細瞧。
  「沒看到類似電纜的東西,應該不用怕。」
  神酒謹慎地取下厚重的金屬外殼,露出內部構造。長方形的洞口下,液晶螢幕計時器完全裸露出來。
  勝己站在一旁看著盒內構造,不禁抿住嘴角。盒子的左半邊塞滿各式電子零件、儀板,以及五顏六色纏繞在一起的電線;右半邊則裝了六塊形似羊羹的立方體,上面有許多像是小釘子的東西,左邊的電線就連接在它上面。
  電影裡常見的定時炸彈,如今就出現在現實之中,勝己被炸彈的魄力震懾得忘記呼吸。
  「C4嗎……」神酒自言自語。
  「咦?小章,你剛剛有說話嗎?」由香里小聲問道。
  「C4是軍隊專用的高性能炸藥,這些量足以炸毀整層樓。」
  「不怕不怕,只要不爆炸就沒事了吧?上啊,速速解決這傢伙!」
  由香里努力鼓舞士氣,但神酒非但沒有變輕鬆,臉色還越發凝重。
  「左邊的電子零件全是詭雷陷阱,破解的順序一錯,炸彈就會立刻爆炸。而且,裡面使用了大量沒看過的零件……黑宮。」神酒詢問黑宮的意見。
  「……我知道每個零件分別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但無法立刻知道它們的作用。」
  黑宮回答的聲音比平時更陰沉。
  「所以無法破解嗎?」翼尖聲嚷嚷。
  「……花點時間了解構造,大概就能知道該怎麼拆除。」
  「要花多久?」
  「……大約半天吧。」
  「半天?我們只剩半小時耶!怎麼算都來不及啊!」翼抱頭大叫。
  「……的確來不及。」黑宮淡淡表示。
  「小章,我們這回先放棄拆炸彈,趕快離開這裡吧。然後疏散警衛室和大樓周邊的人,把傷害降至最小。」
  即使由香里提出警告,神酒還是猶豫不決。
  撤離或許是最好的選擇──正當勝己也這麼認為時,口袋傳來手機鈴聲,他急忙掏出手機。
  『我是真美,聽到呼叫請回應。喂!聽到呼叫請回應!』
  是真美不安的緊急呼叫。發現炸彈後一陣兵荒馬亂,都忘記通知她了。
  「我是勝己,真美小姐,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啊,勝己先生,你們突然失聯,我很擔心呢。大家都好嗎?』
  「嗯,很好,目前很好……」勝己說得模稜兩可。
  『目前很好?所以是等一下會不好嗎?需不需要我過去支援?』
  「不!千萬別過來!」勝己忍不住大喊。
  『你們找到炸彈了……對嗎?』
  真美剎那間了解發生什麼事,聲音變得僵硬。勝己只能小聲回道:
  「嗯,妳說對了。」
  『勝己先生,請幫我傳話給章一郎哥……幫我和哥哥說,請他不要逞強。我猜他一定嚷著要拆炸彈吧。』
  不愧是兄妹,真是心有靈犀。勝己不敢對她說:「已經在拆了。」只能回答:「好的,我答應妳。」
  『麻煩你了,勝己先生。』
  真美的懇求打動了勝己,他上前一步,對神酒說:
  「神酒醫生,真美小姐要我傳話給你:『哥哥,不要逞強,求求你快回來。』大概是這樣。」
  勝己把真美的話稍微加工一下轉達給神酒。要阻止這個戀妹狂,這麼做最有效。只見神酒咬牙深思數秒,起身說道:
  「我們撤退,警告周邊人員避難。」
  大家一致對此表示贊同,準備衝向逃生梯,只有美鈴凝視著炸彈沒有移動。
  下一秒,她取代神酒的位置,在炸彈前跪下。
  「美鈴,去避難吧。」由香里相勸。
  然而美鈴一動也不動,充耳不聞。
  「美鈴……妳是不是想起什麼?」翼戰戰兢兢地問。
  美鈴指著炸彈的某處,她的指尖差點碰到電子零件,使大家捏了一把冷汗。
  「這裡是感應式的溫控裝置,防爆小組若使用液態氮冰凍,一旦溫度降到攝氏零度以下就會引爆。這個是自轉旋翼機,傾斜超過十度就會引爆。這邊則裝了計速器,移動時速超過兩公里就會爆炸。所以,冰凍或是移至安全的地方全都無效,除此之外,還裝了各種詭雷陷阱。」美鈴平靜地說明炸彈的裝置。「再怎麼優秀的防爆小組,都無法拆解這枚炸彈……如果真的要拆,大概只有製造它的人辦得到。」
  「妳能立刻拆除嗎?」
  由香里懷抱一絲期待,但美鈴搖搖頭。
  「沒辦法,它的設計太複雜,組裝完成後就很難拆掉,包含我自己在內。不過……」
  美鈴右手伸向炸彈,手指捏住連接炸藥的六條電線。
  「等等!妳想做什麼?」
  在由香里尖叫的同時,美鈴大膽地拉起電線。
  要爆炸了!勝己閉上眼,然而四周風平浪靜。他害怕地睜開眼,看見美鈴扯下電線,還若無其事地左右晃動。
  「我……沒死……?」翼茫然地俯視自己的身體。
  「是的,天久醫生,不用擔心。」美鈴要他安心。
  「這是怎麼一回事?」由香里驚魂未定。
  「我想起這枚定時炸彈的構造了。炸彈一旦啟動、開始倒數計時後,想拆除幾乎是不可能的。不過,只要它還沒啟動,無論怎麼碰都不會爆炸。若是不這樣子設計,就無法搬運了。」
  「原、原來啊……妳早說嘛,害我嚇得壽命縮短。」翼忍不住碎唸。
  「對不起,我太粗心了。」美鈴露出少女般的天真笑容,翼完全拿她沒轍,只能默默嘟嘴。
  「也就是說,它不會爆炸囉?」由香里小心地偷看炸彈。
  「……C4炸藥只能由雷管引爆,就算遇到火也不會爆炸。雷管已經拔掉,危機解除。」黑宮代替美鈴回答。
  勝己放心地呼出積在肺裡的空氣,由香里、翼和神酒也和他一起大聲吐氣。
  「嚇死我了,幸好最後化險為夷。接下來呢?要把炸彈留在這裡嗎?」由香里面向神酒問道。
  「不,就算現在不用擔心它會爆炸,但若是雷管又被接上,危機會重演,那樣子太危險了,我們還是把它帶走吧。」
  「或者,我們可以把雷管剪掉,炸彈就讓警察自己發現?再怎麼說,它都是追查凶手的重要物證。」
  「由香里說得對。你是哪根筋不對勁啊,竟然想帶走這麼危險的東西。」
  翼大力贊同由香里的提案。
  「……我也認為帶走比較好,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查清它的構造,或許還能幫助美鈴恢復記憶。」
  黑宮的語氣一如往常地滿不在乎,雙眼卻好奇地盯著炸彈瞧。
  「黑宮只是單純想研究那顆炸彈吧!帶回去要是被警察搜到不就死定了?我們會被當成恐怖分子耶。」
  「……炸彈沒爆炸,凶手或許會來回收炸彈,拿去用在其他地方。我們應該將它帶走。」
  翼和黑宮的視線擦出火花,勝己無奈地搔搔額側。他自己沒有定見,只想快點離開這棟大樓。這時,他聽見了電子音。
  電梯到樓的聲音……?看到從轉角冒出的人影,勝己拚命憋住才沒大叫。警衛拿著手電筒上來了,是剛剛由香里溜進警衛室時,從外面回來的中年警衛。
  勝己的視線落向手錶,時間不到午夜十一點半,凶手應該還沒來電預告,大概是警衛定時巡邏。眼看警衛在附近繞來繞去、越走越近,勝己連忙躡手躡腳地逃回廁所。
  「警衛!警衛來了!」
  勝己用氣音通知,翼和黑宮才停止口頭之爭。
  「凶手已經電話通知了嗎?」神酒蹙眉。
  「不,應該只是巡邏時間到了,警衛正從電梯那邊走過來。」
  「快逃,留意腳步聲。」
  神酒關掉掃具間的電燈,帶頭開溜。
  他們小跑步朝電梯的相反方向跑去,在黑漆漆的走廊前進。正當負責殿後的勝己彎過轉角,手電筒的光照了過來,看來警衛已經走到廁所的位置。
  他們在走廊繞了一大圈,經過逃生梯時,神酒推門而入。
  「什麼?又要爬樓梯?為什麼不搭電梯?」翼表達不滿。
  神酒狠狠瞥了他一眼。
  「電梯有裝監視器,別抱怨了,快來。」
  翼宛如挨罵的孩子,縮縮頭乖乖走進逃生口。
  就在翼以令人提心吊膽的龜速下樓梯時,勝己發現外套口袋傳來聲響。
  『你們怎麼都不理我!』
  接起電話,是真美難得動怒的聲音。
  「我是勝己。真美小姐,我們快出去了。」
  『啊,勝己先生,你們都還好嗎?炸彈呢?』
  「沒事,已經拆掉了。」
  『哦,章一郎哥果然幹了,他每次都不聽勸!我之後再好好罵罵他。』真美氣呼呼地說。
  勝己有那麼一瞬間想替神酒解釋,但實在沒餘力多說話,所以只說一句「交給妳了」就結束通話。
  走了幾分鐘,他們總算回到一樓,離開逃生梯,從旁邊的後門溜出大樓,一出去就看到露營車停在那裡。
  「大家快上車!」
  真美從駕駛座的車窗探出頭。她一聽到要撤退,便把車子開過來。勝己等人迅速從後門跳上車。
  「要死了……我動不了……」翼倒在車上。
  「只是下樓梯而已,你這樣太遜啦,回去真的要好好運動喲。」
  由香里微微喘氣,厭煩地望著翼。
  「你們、每個人、都針對我……」翼嘀咕著抬起頭,突然嘴巴張大。「啊!」
  「你幹嘛忽然大呼小叫?」由香里雙手摀住耳朵。
  「看看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翼指著站在由香里背後的黑宮。
  「……看也知道,是炸彈。」
  黑宮兩手捧著黑盒子,將它擺在車子中央的急救病床上。
  剛剛一陣兵荒馬亂,炸彈就這樣被黑宮帶出來了。勝己繃起臉,在明亮的露營車內,炸彈看起來更加駭人。
  「你在想什麼!神酒哥,你看他啦!」
  「都拿來了有什麼辦法?總不能再放回去吧。」
  神酒爽快地這麼說,翼氣得直跳腳。
  「全員到齊了喔?車要開囉,抓穩一點。」
  真美從駕駛座轉過頭來,聲音中摻雜著興奮。她在外面枯等多時,一定很期待飆車吧。
  「等一等,真美。」
  「怎麼了?章一郎哥。」
  真美被哥哥打斷,略有不滿。
  「我們的確要走了,不過,妳先把車子停在能看見大樓正面的地方。」
  「咦,那不就在旁邊而已嗎?為什麼呢?」
  「我想確認警方會不會趕來,還有警衛有沒有成功脫逃。如果有,表示凶手打了預告電話;如果沒有,情況就不一樣了。」
  「咦?沒道理不打電話呀?之前兩次不是都有嗎?」由香里不明白神酒的意思。
  「是啊,凶手應該是打算這麼做,但也有可能出現例外……」神酒稍作停頓,視線投向病床上的炸彈。「那就表示,凶手知道炸彈已不在現場。」
  假如凶手知曉炸彈的去向,意謂著他在某個地方監視。勝己感到不寒而慄。
  「明白了,我先把車子開到勉強能看見正門的地方。」
  真美說完,慢慢駕駛車子,一會兒後再次停車。勝己凝視著擋風玻璃外,他們剛剛潛入的山田商業大樓正門就在前方三百公尺處,保持這段安全距離,就算警察真的來了也不怕起疑。
  「十一點四十分了……」神酒望著手錶。「照理說凶手應該正在打電話,警察會在十分鐘後趕到。」
  這時,後方傳來由香里的聲音:「美鈴,妳沒事吧?」勝己急忙回頭,看見她痛苦地摀著嘴。
  「我沒事……只是有點反胃。」
  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臉色十分蒼白,怎麼看都不像沒事。美鈴早已身心俱疲,剛剛又潛入大樓、爬上爬下、尋找炸彈並拆解炸彈,難怪會累壞。
  「妳想吐嗎?那裡有簡易洗手間……」由香里指著車門邊的角落。
  「如果方便,我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美鈴怯怯地說。
  「我記得那條小巷子再過去有一座小公園,剛剛來的路上曾經過,我們去那裡借洗手間,順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吧,我帶妳去。章一郎哥,這樣好嗎?」
  真美從駕駛座回過頭來,自告奮勇地說。
  「動作要快,警察一來我們就得離開。」
  「沒問題,很近的,我聽到警笛聲便會趕回來。」真美抬頭挺胸,移動到後車廂說:「美鈴,我們走吧。」
  「謝謝,讓妳費心了,麻煩妳。」
  美鈴虛弱地道謝,和真美一道從後門下車。
  「難不成……」
  由香里看著兩人下車,不知小聲說了什麼。
  「怎麼了嗎?」勝己問。
  「沒事、沒事。」說是這麼說,她卻盯著勝己的臉,笑意漸濃。
  「到底怎樣……?」勝己一頭霧水。
  由香里踩著輕快的腳步,繞到他的背後,輕輕一堆。
  「小真,兩個女孩子半夜去公園很危險,以防萬一,帶個保鑣吧。」
  「啊,也對喔。勝己先生,你方便嗎?」
  「咦?呃,當然好。」勝己慌張回答。
  這時由香里靠近他的耳邊說:
  「快上啊。聽我的話,約小真去看美術展。」
  勝己一回頭,就看到由香里對她拋媚眼。
  「加油喔!」
  見她笑著揮揮手,勝己只能無奈點頭。
  「是要加什麼油?」真美起疑。
  「沒事沒事,我們走。」
  勝己努力蒙混過去,催著她們出去。一出車廂,夜晚的空氣涼爽舒適。
  三人由真美帶路,走進大樓之間的小巷子。
  「啊,就是那座公園。」一出巷口,真美便指著前面說道。
  前方五十公尺的大樓縫隙間能瞥見一座公園,三人朝著那裡前進。
  這座公園不大,約二十平方公尺,中央種著幾棵銀杏樹,並且配置了幾張長凳;面對大馬路的兩端設有出入口,角落有間公共廁所。
  「失禮了。」美鈴進入公園,小跑步奔向廁所。
  「妳一個人去OK嗎?」真美關心道。
  「沒問題。」美鈴回頭,無力地笑一下。
  「她好像真的很不舒服呢。」
  兩人在公園入口目送美鈴奔去洗手間,真美喃喃說道。
  「是啊,頭部的外傷已好得差不多,但記憶未恢復,或許會造成身心失調吧。」
  「就算本人希望能恢復記憶,潛意識卻想遺忘失去家人的傷痛……這樣一定很痛苦吧。」
  「是啊,一定很難受。」勝己同意。
  「在她身體狀況好的時候,偶爾會和我喝茶聊天,美鈴的個性很溫柔嫻雅喔,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捉弄她呢……」
  真美萬分遺憾地抿住雙唇。
  失去家人、受到監禁、被逼著製作定時炸彈,還差點遭人滅口──美鈴的遭遇,實在太不幸了。
  「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是啊,所以我們要先抓到犯人。勝己先生,一起加油吧。」真美睜著雙眼皮的大眼看著他。
  該加油的不是我們,是警察吧……想歸想,勝己還是點點頭。真美露出開心的微笑,美得讓勝己目不轉睛。忽然間,他想起由香里剛剛對他眨眼。
  「那個……真美小姐……」勝己的聲音微微發抖。
  「是?」真美的頭輕輕一歪。勝己舔了舔乾燥的口腔,鼓起勇氣繼續說:「我聽由香里醫生說,妳好像喜歡印象派的畫?」
  「印象派?對,我最喜歡了!你也是嗎?」
  真美往前探出身子,猛然拉近距離。這個反應超出了預期,勝己微微向後仰,姑且點頭。
  「原來是這樣,哇~我好高興遇到能聊繪畫的人,哪像章一郎哥,對藝術一竅不通;黑宮醫生雖然懂很多知識,但興趣不大。翼醫生更誇張,看著畫的時候會碎碎唸個不停,例如:『這位畫家在畫這幅畫的時候,身陷桃色糾紛當中,因為心懷罪惡感,所以這個年輕女人的臉用色比較深……』等等。」
  「我記得由香里醫生滿懂藝術的……」
  勝己被滔滔不絕的真美嚇到,趕緊這麼說。
  「沒錯,但她喜歡抽象畫,和我的喜好不太一樣。不過我覺得立體主義(註5:立體主義 Cubism,二十世紀初歐洲前衛藝術運動的流派之一。)很厲害唷!畢卡索果然是天才。只是啊,佩服和感動是兩回事嘛。啊,但我喜歡康丁斯基(註6:康丁斯基 一八六六年生於俄羅斯的畫家,一九四四年逝世,抽象藝術的先驅之一,成立藝術團體「藍騎士」。)後期的作品,該怎麼說,表現美麗色彩的方式很直接吧。說來說去,我最喜歡的還是印象派恬淡、帶點夢幻感的用色,你不覺得嗎?」
  「啊……嗯。」
  聊到藝術,真美便侃侃而談,勝己只能含糊應聲。那些話對他來說太難懂,彷彿在聽某種艱澀的外語。
  「對不對?就某方面來說,印象派當時的用色已經趨近於成熟呢。對了,勝己先生,你喜歡哪位畫家?」
  「呃……莫內吧?」
  勝己小心翼翼地舉出少數記得的畫家名字。
  莫內應該是印象派的畫家吧?拜託一定要是!
  勝己一面在心中祈禱,一面觀察真美的反應,只見她奇妙地眨動眼睛。
  弄錯了嗎?難道莫內不是印象派的?就在勝己急忙想找藉口時,真美突然握住他的手。
  「你也喜歡莫內嗎?我也是!梵谷和高更的筆觸雖然很強勁,但我更喜歡莫內纖細、感動人心的色彩!尤其是他晚年的〈睡蓮〉……」真美似乎深受感動,握著勝己的手閉上眼睛。
  看來她很需要一個能聊藝術的朋友。為了圓謊,他接下來可得好好惡補一下印象派的畫作。
  勝己決定明天就去買入門書籍,然後切入正題:
  「對了,妳若是有空,要不要和我去看最近要展出的『大印象派畫展』?」
  陶醉瞇眼的真美微吃一驚。
  「好!我本來就打算去看!之前我都一個人去看展,很高興有人陪呢。」
  真美露出燦爛的笑容,勝己也笑逐顏開。雖然他有點被真美對繪畫的熱情嚇到,不過總算敲定約會了。
  等這次的案件落幕,來好好擬定計畫吧。白天先去看美術展覽,看完找個地方喝茶,接著去看電影或是一起享用晚餐……正當勝己妄想到一半時,真美卻看著天空視線游移地說:
  「嗯,我記得『大印象派畫展』是下週末開展,我們第一天早上五點就去排隊,搶第一時間入館,如果時間不趕,可以逛到閉館……」
  真美食指摸著嘴唇思索,勝己聽了眉頭一皺。他只是想好好約會,怎麼會變成這樣?
  聊著聊著,美鈴從洗手間出來,表情放鬆許多,大概是終於不想吐了。
  「啊,美鈴,妳沒事吧──」
  真美一出聲,一輛廂型車便從反向出口的大馬路衝來,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緊急煞車。廂型車駕駛座和後門猛然打開,跳出三個戴頭套、只露出眼睛的男人。
  「什麼?」
  事出突然,勝己僵在原地。
  三個男人衝向美鈴,抓住她並將她拖向廂型車。公園內響起尖叫聲,勝己回過神來飛奔出去。
  「放開她!」
  勝己衝過去大吼一聲,其中一個男人站到他面前,個子不高,但穿長袖的手臂十分粗壯。
  男人微微彎腰,在下顎前抱起雙拳,數天前的慘痛回憶重回腦海。勝己急忙停下腳步,然而男人已經殺到近身,他只能舉起雙手護頭。
  男人振臂揮出右鉤拳,勝己採取防守架勢,前臂頓時承受近乎麻痺的重擊,使他背部著地、重重倒下,口中噴出肺裡的空氣,一時之間無法呼吸。
  男人迅速轉身跑掉,勝己坐起來時,正好撞見美鈴被強拉進後車廂。
  後門關上,廂型車的引擎轟然作響,隨即揚長而去。
  「勝己先生,你沒事吧?」真美跑過來。
  「我沒事,先去救美鈴!剛剛的男人就是之前打倒我的拳擊手,也是爆炸犯的其中一人。」
  「什麼……」真美面露絕望。「可是車子不在……」
  勝己左右張望。露營車停在對面巷口,他們沒有時間回去了。
  怎麼辦?要怎麼做?勝己咬牙,這時背後傳來引擎聲。回頭一看,有個頭戴全罩式安全帽、身穿機車騎士裝的男人在公園入口處停下重型機車。
  男人拔出鑰匙、收進騎士裝的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邊滑手機邊走進公園,目光對著公廁,大概是騎車騎到一半忽然內急。
  勝己和真美對看一眼,靜靜對彼此點頭。
  男人看著手機螢幕走向廁所,勝己走過去撞了他的肩膀一下,男人透過安全帽護罩瞪他一眼。
  「啊,抱歉,是我走路不專心。」
  勝己道歉,男人咂舌,繼續走向廁所。確認他進去後,勝己快速衝向男人停下的機車。
  「勝己先生!」真美奔過來。
  勝己打開手掌,上面放著從男人口袋摸走的機車鑰匙。
  這下子被說是扒手,也只能認了。勝己無奈地走向重機,插入鑰匙用力旋轉,重機隨即發出重低音的引擎聲。
  正當他要跨上車,真美手放上他的肩膀。
  「勝己先生,你會騎機車嗎?」
  「我有考到駕照,不過沒什麼自信……」
  他大學時曾經嚮往過重機,因此考取駕照,但沒什麼機會騎上路。
  「交給我騎。」
  「咦?妳還會騎重機啊?」
  真美揚起單邊唇角,露出握住汽車方向盤時的自信笑容。勝己內心一驚,馬上退開讓專業的來。真美輕巧跳上排氣量七百五十CC的重型機車,用力催動油門,重機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你坐後面。」真美尖聲說道。
  勝己跳上後座,怯怯地環住她的腰。
  「抓緊一點,小心別飛走喔。」
  真美都這麼說了,勝己趕緊用力抓好。下一刻,重機馬上衝出去,靈活地鑽過車阻飆過公園,而重機騎士這時正好走出廁所,大叫一聲。
  「對不起!我之後會還你的。」真美朝他喊道,繼續加速。
  要撞上出口的車阻了──正當勝己這麼想,真美突然拉高身體。
  「喝!」她喊出聲音,重心向後移,雙手向上提。
  重機的車頭被往上一拉,前輪越過車阻,後輪直接碾過去,整台車霎時浮空,產生雲霄飛車落下時的恐怖飄浮感,勝己同時聽見重機的主人發出慘叫。
  抱歉,人命關天。
  勝己在心中道歉,重機則發出巨響重重落地,後輪橫向滑動,變換方向。強烈的衝擊從屁股直達頭頂。
  「別摔下去喔。」
  重機繼續加速,阻力從正面襲來。機車和汽車不一樣,風壓會撲面而來,勝己聽著尖銳的風切聲,咬牙忍耐。
  幸好道路筆直地延伸,加上商辦區域現在夜深人靜,路上幾乎不見車影。廂型車已經甩開他們很長一段距離,不過目前看來有機會追上。
  勝己害怕地忍受著可怕的飆車,大約經過五分鐘,真美的身體動一下,重機緊接著減速。
  「找到了……」
  真美的呢喃混著風聲和引擎聲傳入耳中,勝己抬起貼著她的背的額頭,在前方一百公尺處看見綁架美鈴的黑色廂型車。他們不知不覺來到了工業地帶,這裡的車流量比東陽町更少。
  「妳打算接下來怎麼做?」為了不被其他噪音蓋住,勝己大聲問道。
  「……先停車。」真美挪挪下巴,雙眼狠狠瞪著廂型車。
  勝己驀然想起三個月前有過類似經驗,第一次被真美的飆車摧殘的恐怖回憶重回腦海。當時真美擦撞對方的車子,然而這次可辦不到,他們當時坐的是迷你車,這次可是機車啊,一旦發生衝撞,被撞飛的會是他們。
  「勝己先生……我想稍微亂來一下,可以嗎?」真美悄聲道。
  所以之前都只是「小試身手」嗎!勝己在心中慘叫,差點脫口說「拜託不要」,但他努力把話吞回去。
  對方想致美鈴於死,他們必須盡快讓廂型車停下來。
  「受傷有沒有職災津貼?」
  勝己苦笑著開玩笑,真美揚起嘴角。
  「到時我們一起去找章一郎哥要。」
  「好主意。」勝己用力點頭。「妳隨時請便。」
  「好,當我喊『趁現在』的時候,你就把體重往左傾。」
  真美猛催油門,緊跟在廂型車正後方後照鏡照不到的死角。
  「那……走囉!」
  她一喊,重機馬上飆出去,從右側超車。
  「趁現在!」
  真美大叫,勝己同時向左方壓車,真美也把車頭向左扭,機車以傾斜的姿勢切進廂型車的正前方。
  勝己左傾的頭部貼近廂型車的保險桿,頭髮碰到前方擋風玻璃在風中飄舞,而他只能咬緊牙關,壓下心中的恐懼。
  廂型車被突然出現的重機嚇到,急踩煞車,下一秒整輛車突然打滑,大概是猛轉方向盤的關係。
  廂型車旋轉打滑了整整一圈半,撞上路邊的護欄停下來。馬路上留下深黑的胎痕,車子的四枚輪胎都在冒煙。
  橫切至廂型車正面的重機雖然差點倒下,但在那之前,真美用力拉住車頭,將前輪化為支撐,滑動後輪順利停車。
  沒死……勝己安心地吐出一口氣,迅雷不及掩耳地跳下機車。
  美鈴沒事吧?廂型車停在前方十公尺處,駕駛座上的男人倒在出現裂痕的車窗上,他似乎沒繫安全帶,在車子打滑時撞到頭,昏了過去。
  「妳聯絡神酒醫生他們過來。」
  勝己對真美說完,邁步前進,走到距離車子五公尺的地方時,廂型車的後門猛然打開,兩個戴頭套的男人拉著美鈴下車。看見美鈴沒事,勝己鬆一口氣,她的表情雖然嚇壞了,但至少看上去沒受什麼傷。
  接著,勝己的視線從美鈴轉向其中一個男人。對方身高約一百七十公分,體格精壯,無疑是成田雅次。
  「開什麼玩笑……」
  成田邊咒罵邊弓起背部,慢慢握拳置於下巴前方。勝己也輕輕在胸前抱拳,微微向下蹲以穩住重心。
  兩人不發一語,慢慢縮短距離,場面一觸即發。勝己咻地高舉左手、張開手掌,正要撲上前的成田注意力被他的左手吸走。勝己見機站穩左腳,將之化為軸心,猛然轉動腰部,利用身體的重量使出右迴轉踢。
  他先利用左手的假動作吸引敵手,再乘隙朝要害攻擊。這是精通魔術的勝己的得意招式,尤其成田戴著頭套,視野狹窄,用起來特別有效。
  成田在頭部差點被踢中時,急忙伸手抵擋,但單手畢竟不敵體重將近八十公斤的勝己渾身一踢,被踢倒在柏油路上。勝己馬上走過去想乘勝追擊。
  「不准動!」
  突如其來的吼叫使勝己停下動作,回頭一看,另一個男人拿刀抵著美鈴的脖子,美鈴露出驚恐的表情。
  「雅次哥,趁現在把他幹掉!」男人得意地對倒在地上的成田喊道。
  成田輕輕甩頭站起來,瞪著拿刀抵著美鈴脖子的男人。
  「誰准你插手!」
  成田爆怒,男人當場愣住。
  「誰叫你干擾我了?你以為我會輸嗎?說啊!」成田咄咄逼人。
  「不,我怎麼敢……」男人懦弱地表示。
  「放下刀子。你負責看住那個女人,在我們分出勝負以前,不准讓她逃跑。」
  「……是。」男人放下抵住美鈴頸部的刀。
  「剛剛殺出程咬金,抱歉,我們繼續。」
  成田再次握拳,擺出泰森拳擊躲藏姿勢注視著勝己。
  「你比我想得還紳士嘛,成田雅次。」
  男人聽了瞇細雙眼。
  「……你從哪裡查到的?」
  「方法很多。還有,你先把那頂帽子脫掉,戴著會妨礙視野。」
  成田手伸向頭套,將之緩緩脫掉,露出右側眉毛到眼角有道刀疤的凶悍長相。他把頭套隨手一扔,彎腰抱拳。
  即使打倒成田,美鈴是人質的事實依然不變,這下該怎麼辦?勝己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就在這時,周遭響起了引擎聲。
  勝己下意識地朝聲音來源望去,不禁茫然開口:「啊……」
  真美不知何時騎車繞到蒙面男和美鈴的背後,用力催動油門,蒙面男一回頭,她就加速朝他撞過去。
  「嗚哇!」男人發出慘叫,雙手往前方擋,但想也知道擋不住重機的衝擊,整個人被撞飛,像顆皮球似地在柏油路上滾動好幾公尺才停下來。
  「我救到美鈴了,不用擔心!」真美停車大喊。
  勝己愕然望著被撞飛的男人,看見他呻吟著抬起頭,意識雖然清醒,但一時半刻應該是爬不起來。
  「啊,別擔心,我有注意避開要害。」
  看真美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勝己擠出僵硬的笑容。
  這個女生果然絕非常人……
  定睛一瞧,連成田也嘴巴半張地看著。
  「妳載美鈴去跟大家會合!」勝己對她喊道。
  「可是……」真美萬分猶豫。
  「機車只能載一個人,別管我了,快走!」
  真美看著身旁的美鈴,用力點頭。
  「我明白了!美鈴,請上車。」真美出聲呼喚。
  「咦?呃?」
  美鈴一臉茫然地左顧右盼。真美快速跳下車,用力抱住她。
  「美鈴,沒事沒事,已經不用怕了。」
  即使身處緊急狀況,真美依然臨危不亂,用溫柔的聲音安撫。美鈴的雙眼逐漸對焦。
  「坐到我後面,要抓牢喔。辦得到吧?」
  真美放開美鈴,只見她害怕地點頭。
  「等等,開什麼玩笑!」
  成田總算回神,急忙跑向真美她們所在的方向,但勝己已經衝到他面前,使出迴旋踢,成田慌忙舉起前臂抵擋他的踢擊。重擊聲響起,成田承受著踢腿的威力。
  「臭小子……」成田皺眉瞪著他。
  「你想去哪裡?你的對手是我。」
  勝己對成田歪嘴一笑,並以眼神向真美示意。真美點點頭,跨上重機,美鈴則坐在她的身後。
  美鈴伸手抱住真美,真美隨即甩動後輪變換方向,重機一下子衝出去。「呀!」美鈴發出尖叫,但聲音馬上隨著都卜勒效應(註7:都卜勒效應 一八四二年由奧地利的物理學家都卜勒發現。當車輛急駛而來,會因為頻率變高、波長變短,使聲音變尖細。當車子遠離時,會因為頻率變低、波長變長而使聲音變低沉。)逐漸變低沉。勝己一面同情美鈴,一面將注意力集中在成田身上。
  「可惡!」成田暴跳如雷,慢慢面向勝己。
  「我們還要繼續打嗎?美鈴已經逃走了,我們再打下去也沒意義。」勝己邊擺出架勢,邊提議休兵。
  「誰管你啊!我要痛毆你一頓,逼你吐出那女人的藏身處。更何況……」成田露出凶狠的笑容。「雖然你使出了迴旋踢,但我已經好久沒被人擊倒過。我這輩子難得遇到幾個像樣的對手,不好好戰到底太可惜了。」
  「你是說,自從上次在冠軍爭奪戰被KO以來嗎?」
  聽到這番話,成田臉色一沉,逐漸失去表情。
  「……你連這個都查到了。」
  「我去過你待的拳擊場。」勝己持續保持警戒,繼續和他對話。
  事實上,勝己也因為棋逢敵手而心癢難耐。從剛剛起,他身為格鬥家的本能便躍躍欲試,要他廢話少說,趕快與對手較勁,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要再拖延一點時間,真美就會帶著神酒他們過來,如此一來,便能抓住成田或是他的同夥,讓翼靠著讀心術問出一切想知道的資訊,為此他必須多爭取一些時間。
  「我和你父親聊了不少。」
  「那個臭老頭還沒關掉拳擊場喔!」成田相當不屑。
  「他很生你的氣,還說:『那小子已經不是拳擊手。』」
  不是拳擊手──這句話使成田的臉上瞬間出現動搖。
  「……不是。」他的聲音細如蚊鳴。
  「他說得很對啊,你使用自己的拳頭綁架弱女子。拳擊手只在比賽時揮拳,這不是基本常識嗎?」
  成田中了挑釁,咬牙切齒。
  「這麼做是為了還清人情……我還是一名拳擊手。」
  他不甘心地擠出聲音,將重心置於腳尖。
  要來了!勝己擺出迎擊架勢,但下一秒,兩人同時仰望天空。遠處似乎傳來警笛聲,大概是附近居民發現車禍報警。
  「又是警車!」
  成田快速轉身,對倒地的男人嚷道:「喂,翹頭了!」被撞的男人總算稍微恢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廂型車。
  「啊!等一下!」勝己快步追上。
  勝己手一搭上成田的肩膀,就被回頭的他揍了一拳。拳頭打在臉頰,勝己失去平衡屁股著地。值得慶幸的是,那不是經過準備的重拳,所以勝己沒被揍暈,但血腥味在口中擴散,眼前彷彿冒著金星。
  成田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吼道:「閃開!」一把推開癱在駕駛座上的蒙面男。撞到頭的男人似乎還沒回神,動作遲緩地爬到旁邊的副駕駛座。
  剛才被真美撞倒的男人也打開後車門鑽進車內。廂型車一度倒車離開護欄,來到勝己的面前。
  「畫……?」勝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
  廂型車的後車門開著,他透過縫隙,看見車內堆放著老舊的巨幅畫作。勝己站起來時,廂型車已加速前進,逐漸遠離並消失在馬路盡頭。
  勝己甩甩頭站好。他沒有時間因為敵人溜走而懊悔,警車的聲音越來越近,他必須快逃,要是被警察抓去盤問,事情就糟了。
  勝己轉頭尋找躲藏的地方,然後吃了一驚,只見一輛巨大的露營車朝他飆來。
  三個月前好像也是這樣……勝己有種既視感,整個人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露營車逼近到二十公尺處才緊急煞車,用側煞的方式一路滑行到他面前停止。
  勝己下意識地發出乾笑,膝蓋一軟。
  真美從駕駛座的窗戶探出頭來。
  「警車來了,快上車……嗯?你怎麼坐在那裡?」


  4

  「累死我了……」勝己整個人癱在酒吧深處的沙發上,感覺身體無比沉重,彷彿血液都換成水銀。
  在那之後,露營車順利搭救勝己,趕在警察到場前溜之大吉,返回巽大樓。真美在地下二樓的停車場停好車後,除了翼以外,其他人都搭乘電梯來到地下一樓的酒吧。
  時間已過午夜零時,一行人先是入侵山田商業大樓,接著拆除炸彈、救出美鈴,最後逃離現場,前後克服了種種關卡,所有人臉上都難掩疲色。當中又以與成田交戰的勝己、熬夜三天奮戰的黑宮,以及遭人綁架又拿刀威脅的美鈴,身心耗損最為嚴重。
  「美鈴,妳還好吧?先坐下來休息吧。」由香里先請美鈴坐下。
  勝己抬頭看坐在隔壁的美鈴,不知是燈光昏暗使然,還是因為差點被人綁走而驚嚇過度,她本來就顯得滄桑的面容,看起來更加黯淡。
  「我沒事,只是有點想吐……」美鈴的聲音相當虛弱。
  「真是難為妳了,遇到這麼多事,竟然還能撐過小真的車程。」由香里說。
  真美聞言,在櫃檯內鼓起腮幫子回嘴:
  「人家今天有比較留意行車安全耶。」
  「小真,請妳去查字典,看看『安全』的定義。」由香里不敢置信地聳肩。
  不過真美的確沒騙人,這次由於他們趕在警車抵達前先一步離開現場,所以不像上次那樣為了甩掉跟蹤的車輛而橫衝直撞。但說穿了只是「比較級」,她還是飆車了,中間又轉幾次彎,車內非常搖晃。
  翼的體質本來就容易暈車,一到停車場就雙手摀嘴跳下車,直奔停車場內側的洗手間。
  「好吧,速度是快了點,但我有小心別擦撞呀。」
  真美不服氣地嘀咕,拿著冰枕走向勝己。
  「勝己先生,這給你用,你的臉頰腫起來了。」
  成田離去前不忘揍他一拳。勝己對真美說聲「謝謝」,接過冰枕敷臉,熱辣辣的臉頰頓時舒服許多。
  「對了,那輛重機呢?」
  「我騎車繞回去時,在路上遇到章一郎哥開著露營車趕來,所以就把車停靠在路邊。對車主真不好意思,之後得把車子還給他呢。」
  真美縮縮頭,從牛仔褲口袋摸出機車鑰匙。
  「我會拜託櫻井兄處理的,只要告訴他『在某某地方發現車子』就行了。這次的事情也得找他商量一下。」神酒在吧檯上擺放與人數相同的玻璃杯。
  「我這次做得有點過火,烤漆都被磨掉了……」
  「沒關係,停車費、修理費和賠償金我都會一併算給車主。這次是那輛重機立了大功,車主收到的錢會足以買一輛新車。」
  神酒要真美不用擔心,她才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美鈴,我想請教妳……」
  黑宮忽然搭話,美鈴抬起頭。
  「……等妳恢復平靜後,請告訴我這個裝置的詳細構造。」
  黑宮雙手抱著盒子,放在沙發前的桌子上。那是從山田商業大樓帶出來的炸彈。
  「天啊!黑宮,你幹嘛把它帶來啦!」
  酒吧內響起高亢的聲音,仔細一看,通往電梯的後門打開,翼走了進來。他的暈車症狀終於消退,從廁所歸來。
  「……總不能留在車上。」黑宮說得理直氣壯。
  「帶來這裡也不對啊,你先找個地方丟掉。」
  「……C4是軍用炸藥,亂丟會上新聞。」
  「啊~煩死了!麻煩你至少把炸藥保管在安全的地方。」
  翼煩躁地搔著微捲的頭髮。黑宮沉默半晌,靜靜地說:「好吧……」從盒子裡取出立方體的炸藥。
  「你想對它幹嘛?」翼追問。
  黑宮眼神飄向吧檯內的神酒,神酒察覺後點頭說:「好喔。」於是黑宮便從桌上拿起其中一顆炸藥,隨手朝吧檯裡扔,神酒單手接住它。
  翼發出無聲的慘叫,勝己也猛吞口水,看著黑宮一一扔出炸藥。
  「你、你、你……」翼用發抖的手指,來回指著神酒和黑宮。「你們是瘋了嗎?要是爆炸怎麼辦!」
  「不會啦,剛剛不是說過嗎?C4炸藥只能用雷管引爆,不管你怎麼摔,甚至扔到火裡,它都不會爆炸。」
  「那也不能亂丟啊……」翼的嘴巴一開一闔,宛如缺氧的金魚。
  「我看看放在哪裡好呢……」神酒環視店內一圈,「啊,就這裡吧。」他打開狹窄的酒櫃,從中央拿出酒瓶,把炸藥擺進去,再將酒瓶放回裡面。在光線微弱的酒吧裡,炸藥乍看就像紅磚,醞釀出一股雅致的氛圍。
  「太完美了。」
  「完美個頭!」翼立刻吐嘈。
  「翼,你好激動,是有什麼疑問嗎?」神酒裝傻嘲諷。
  「我沒有疑問,是你腦子有病。『完美』?放在那裡很顯眼耶!」
  「沒有地方比酒櫃更適合藏炸藥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人總是容易忽略眼前的事,就跟變魔術一樣,勝己應該懂吧?」
  「懂是懂,但我覺得還是放進保險櫃裡比較好。」
  勝己突然被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保險櫃才危險呢,警察搜索民宅時,第一個找的就是那裡。相較之下,查到酒櫃的可能性還比較低。」
  「你是說,警察可能會搜索這裡嗎……」勝己感到肩膀無力。
  翼發現說再多都只是白費唇舌,悶悶地閉嘴。
  「這個裝置是陀螺儀,它會感測盒子的角度,透過電線傳導資訊……」
  美鈴在隔壁的沙發上對黑宮講解起定時裝置的構造,直到剛剛都累得不成人形的黑宮向前探出身體,精神奕奕地聽著,勝己真是被他的求知欲給打敗。
  美鈴似乎也從差點被擄走的驚嚇中恢復,眼神不再徬徨若失,對黑宮說明的語氣甚至帶了點活力。
  「要不要喝點東西休息一下?你們要點什麼?」神酒攤開雙手。
  「人家真的累慘了,想喝烈一點的。小章,我要德貴麗雞尾酒。美鈴要不要也來一杯?」
  「……沒關係,我還有點反胃,喝水就好。」
  美鈴猶豫片刻,暫且婉拒。由香里不知為何,看來似乎有話想對她說。
  神酒聽完大家的點餐後,開始製作飲品。雪克杯的聲音舒暢地響起,真美一一端上調好的飲料。
  「那麼,先為今天成功阻止爆炸一事乾杯!」
  神酒舉起威士忌酒杯。大家雖然疲憊不堪,但也紛紛舉起各自的杯子。
  勝己灌下啤酒,爽口的苦味在舌尖擴散,微嗆的碳酸舒暢地流過喉嚨,冰鎮了疲累又燥熱的身軀,他爽快地大呼一口氣。
  「要乾杯是可以,不過接下來呢?炸彈還剩下一枚吧?」翼一口乾下小酒杯中的龍舌蘭。
  「是啊,我們必須擬定今後的對策。」
  神酒說時依然望著酒杯。
  「今天已經很累了,我們明天再談嘛?我想回家洗個澡。」
  由香里性感地舔嚐著德貴麗。
  「……不,不能再等了,今天的炸彈被攔截,凶手一定很緊張,可能會提早執行計畫。」
  黑宮拿起盛著紅酒的酒杯。
  「說來說去,凶手到底想幹嘛?到處在大樓裝炸彈,目的令人猜不透啊。」
  「……不知道,目前資訊不足。」
  翼的語氣充滿抱怨,黑宮則淡淡回答。
  「連目的都不知道,這要怎麼查?我們這次是運氣好才找到藏炸彈的地點,下次可就無法保證。」
  「就是說啊,我們能力有限,目前能做的都做了。把已知的資訊告訴櫻井兄,後續交給警察處理也不失為一個方法呀?相信櫻井兄一定有辦法同時替我們保密,又將情報送去給搜查總部。」
  翼拍手贊同由香里的意見。
  「沒錯!我們差不多該收手了,我可不想被炸彈炸得粉身碎骨。成田的事櫻井兄已經知道了吧?警方應該會有所動作,我們只要把今天可以說的部分都說了,警方鐵定可以抓到凶手。」
  翼單手拿著空酒杯,走近櫃檯。
  「你確定?」神酒在翼的小酒杯倒入龍舌蘭。「聽說櫻井兄很苦惱該如何把小道消息呈報給搜查總部呢,因為我們避開了查到成田的過程,畢竟誰能保證警察不會跑來搜索民宅?所以,他只能知會搜查總部『是從情報販子那裡聽來的傳聞』,聽起來可信度不高。對資訊量爆炸的搜查總部而言,成田不會是優先調查的對象。」
  「可、可是……就算排在後面,也遲早會查到吧?」翼快速說完,又大口灌下龍舌蘭。
  「對,遲早會查,但炸彈先爆炸的機率更高。剩下的最後一顆炸彈的放置處,恐怕才是凶手真正的目標,我們一定要阻止它爆炸,否則凶手達成目的後,很可能就此消失,這樣一來,美鈴將難以洗清嫌疑。我們不應該只是被動地把知道的事告訴警察,還要主動出擊。」
  神酒含入一口威士忌。
  「具體來說,是要怎麼做?」
  翼心浮氣躁地再次遞出小酒杯,神酒面露苦笑,又為他倒一杯龍舌蘭。
  「依據目前蒐集到的情報,導出凶手真正的企圖。例如,他們為什麼必須爆破三棟大樓呢?只要找出答案,就能篩選出最後的爆破地點。翼,解讀人心是你的工作,不要嘮嘮叨叨的,稍微表現一下吧。」
  「太強人所難啦,剛剛黑宮不也說過,現有資訊不足。本來要是能抓到其中一個共犯,就能盡量發問了。」
  翼三度飲盡龍舌蘭,這時,勝己猛然想起一件事。
  「畫……」
  「嗯?阿勝,你說什麼?」由香里看向他。
  「沒什麼,我只是突然想起那幫人逃走時,廂型車裡堆著許多畫。」
  「畫?」由香里納悶。「怎樣的畫?」
  「我沒看得那麼仔細……因為只有短短一瞬間。」勝己垂下頭。
  「你看到的真的是畫嗎?會不會是把海報之類的看錯了?爆炸案犯人的車子裡藏著畫不是很奇怪嗎?」
  「不……那的確是畫。」
  旁邊傳來低喃,抬頭一看,美鈴神情緊繃地望著勝己。
  「九十九醫生說得沒錯,車裡堆放著許多裱畫框的老舊畫作,我想應該有三十幅吧。」
  「什麼?難不成凶手是開畫廊的?」由香里一陣訝異。
  「美鈴,妳記得是哪一類的畫作嗎?」神酒問。
  美鈴懊惱地搖搖頭。
  「不記得了,我不熟悉藝術……大概是西洋畫吧……」
  「是很古老的油畫喔。」
  靜靜喝著柳橙汁的真美突然發話,眾人頓時將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咦?小真也有看到嗎?」
  由香里眨著雙眼,真美用力點頭。
  「是的,我繞到壞人背後時,車門是開著的,我剛好瞄到一眼。雖然只瞥到三幅作品,但我確定是古老的風景油畫。」
  「那不是很值錢嗎?有些畫不是能賣到幾十億圓?」
  「不,那只是三流作品。」真美馬上否定。「雖然看得出來是風景畫,但遠近感亂七八糟,用色也很糟糕,老實說真是慘不忍睹,毫無價值可言。我猜那應該是想當畫家的外行人草率畫出的作品,能保存到現代而不被丟掉真是奇蹟。」
  「呃……這樣啊。」聽到真美的毒舌批評,由香里露出無奈的笑容。
  「真美小姐提到畫,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勝己偷偷問。
  由香里輕輕點頭說:
  「沒錯,小真鑑賞畫作的時候,就跟她開車時一樣恐怖喔。」
  那妳還要我約她去美術館!勝己怨恨地瞅著她。
  「既然真美都這麼說了,那些畫肯定完全不值錢。問題是,他們為什麼會帶著那些畫?」神酒摸著下巴。
  「討論這個有意義嗎?」翼不怎麼感興趣。
  「當然有,不然他們在車子裡堆放三十多幅古老油畫要幹嘛?」
  「可是炸彈和畫兜不起來啊,沒有更直接一點的線索嗎?至少要能看出是誰放的炸彈……」
  是誰放的炸彈……勝己忽然覺得哪裡怪怪的,重新思索他們在山田商業大樓的經歷。
  「……為什麼警衛會上十三樓呢?」他自言自語。
  「咦?阿勝,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就是定時巡邏嗎?」
  「真的是巡邏嗎?由香里醫生,妳仔細回想一下,我們溜去警衛室偷萬能鑰匙的時候,那個年輕的警衛是不是說過『我巡完了』?」
  由香里沉思數秒後,拍手說:
  「對,他的確說過。但一個晚上不是會巡邏好幾次嗎?」
  「或許是這樣沒錯,但那個中年警衛不是挺跩的嗎?他看起來就是會把瑣碎的工作推給下屬的那種人。他竟然在十一點半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特地去巡視十三樓,妳不覺得怪怪的嗎?」
  「……看樣子不是巡邏,是去確認炸彈。」
  黑宮說出勝己的臆測,酒吧內頓時一陣騷動。
  「什麼?難道其中一名警衛就是凶手?」由香里從椅子上站起來。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便能解釋他為何會在那個時間去十三樓……美鈴。」
  美鈴突然被點名,趕緊坐正。
  「那個炸彈要設定時間並且接上電源,才會開始倒數計時吧?它能夠遠距離遙控嗎?」勝己問。
  美鈴拿起眼前的定時裝置凝視數十秒,從各種角度檢查之後,搖搖頭說:
  「不,它沒附那種功能,想要啟動裝置,必須手動按下液晶螢幕下方的定時按鈕。」
  「那個中年警衛大概是去十三樓啟動開關的吧。如果是這樣,就解釋了為什麼明明無人報警,成田他們卻自動現身。」神酒雙臂交抱。
  「沒錯。」勝己頷首。「我猜成田他們被分派的角色,是打電話給大樓警衛室,通知大樓即將爆炸。本來那個中年警衛應該要知會他們『啟動完畢』,成田他們收到後,再打預告電話給警衛室。可是,他們這次竟然聽說『炸彈不見了』,所以才會急忙趕到大樓附近,進而發現美鈴──這就是今晚一連串的經過吧?」
  勝己說完,房內陷入死寂。
  「那、那……」翼率先打破沉默。「我們要不要立刻折返,找那個警衛問話?」
  「不,恐怕沒用。」神酒斷言。
  「為什麼?」翼嘟起嘴。
  「要炸哪棟大樓是特定的,如今炸彈被拆,他們一定會更加小心,不會讓放置炸彈的警衛留在現場,現在去他恐怕已經不在了。」
  神酒說得一點也沒錯,翼懊惱地閉嘴。
  「黑宮,我有事情想請你調查。」
  黑宮靜靜地對神酒點頭。
  「請你調查那些警衛來自哪家公司,範圍包括今天被鎖定的山田商業大樓,以及前兩次受害的大樓。」
  黑宮輕輕抬手,像在說「了解」,馬上操作起平板電腦,才過一分鐘,在液晶螢幕上滑動的手便停下來。
  「……都是同一家公司,『日本警衛保全』。」
  「『日本警衛保全』?他們的總裁不是我們的客戶嗎?」翼反問。
  這時,勝己忽然想起他們在成田拳擊場與會長的對話。
  「印象中成田雅次從業界引退後任職的保全公司,最後不是被『日本警衛保全』收購了嗎?成田就是因此失業。」
  由香里聽了皺起眉頭。
  「所以,他是因為被解僱而懷恨在心,才惡意攻擊由『日本警衛保全』負責的大樓,藉此使他們聲勢下滑嗎?」
  「不,如果是這樣,他們大可直接在犯罪聲明稿中撻伐『日本警衛保全』的不是。不過這一連串的事件,恐怕與『日本警衛保全』脫不了關係。」
  神酒抱起胳膊闔上雙眼。
  「你確定?『日本警衛保全』是很大間的公司耶,東京半數以上的大樓警衛都是他們指派的,就算出事的三棟大樓的警衛都來自這家公司,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啊。」
  翼旋即潑冷水,神酒睜開眼睛說:
  「翼,為了確認這到底是不是巧合,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什麼事?」翼蹙眉。
  神酒點點頭,沒有進一步說明,而是將視線投向坐在深處沙發上的美鈴。
  「美鈴。」
  「是!」大概沒料到自己會被點名,她的聲音拔尖。
  「不好意思,我想麻煩妳做個東西。」
  神酒臉上浮現的笑容,宛如準備搗蛋的小學生。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24 22:04 编辑


  第四章


  1

  「感覺好新鮮喔。欸,阿勝,我穿這樣好看嗎?」
  「好看好看,很適合妳。」
  勝己穿上白袍,敷衍地回應興奮無比的由香里。
  「由香里,不要再問了,妳從剛剛到現在已經問過幾百遍啦。」
  翼走在前面幾步之處,回頭說道。他雖然也披上白袍,但尺寸不怎麼合身,下襬長到快拖地。
  怎麼看都是翼醫生穿白袍比較新鮮──勝己在心中下評語。
  「有什麼關係,我難得穿護士服,讓我興奮一下嘛。」
  由香里像個芭蕾舞者,靈巧地轉一圈。
  成功阻止山田商業大樓爆炸過了兩天後的傍晚,勝己、翼和由香里一同走在東京都內的某間綜合醫院裡。
  「妳不要太引人注目喔,到時候被發現我們不是這間醫院的人就完蛋了。」
  「不會啦,醫院這麼大,醫護人員一定很多,不會有人因為遇到生面孔就起疑。」
  由香里要碎碎唸的翼放輕鬆。
  「就算是這樣,妳也不用刻意引人注目啊。」
  「哎呀,真要說的話,是你比較顯眼吧?簡直就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服。那是你跟小黑借來的白袍嗎?」
  「對啊,也只能跟他借了,畢竟我是精神科醫師,不需要穿白袍。說到尺寸不合這點,妳自己不也一樣?」
  翼指著由香里的胸口,那裡確實很緊繃,釦子都快爆開了。
  「嗯,這套護士服是向小真借的,身高剛剛好,就是胸部太緊。哎呀,阿勝,你是不是很在意?」
  勝己被由香里調侃,急忙收回飄向豐滿胸前的視線。
  「這些話請不要讓真美小姐聽到,她會沮喪的。」
  「小真是清純型的女生,大可不用在意胸圍嘛。哦,對了,抱歉岔題,阿勝,你有沒有看到龍之介的項圈?我去借這套衣服時,小真在找它呢。」
  「那隻貓的項圈不見了嗎?」
  「好像是喔,聽說那個項圈是特製的,昨晚不見了。」
  「那隻貓基本上不是只會待在咖啡廳或五樓的居住空間嗎?應該不難找吧?」
  「是呀,但就是找不到,所以小真很傷腦筋呢。小翼,你有沒有看到?」
  「我哪知道?」翼一副不甘己事的態度。
  「也是喔,小翼忙著照顧美鈴,哪有閒情逸致管龍之介。」
  由香里面露竊笑。
  「不是啦,到底要我說幾遍。」翼把頭撇開,加快腳步。
  「少來,你真是個害羞鬼~對了,美鈴的精神似乎恢復得不錯呢,自從那天晚上拆除炸彈後,她感覺有活力許多。我本來擔心她會因為差點被綁架而身心受創,幸好最後沒事,照這情形恢復下去,記憶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所謂的恢復記憶,等於是要她想起家人過世、只剩她存活下來的痛苦回憶。」翼悄聲低語,並未回頭。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總不能一直逃避下去。正因為是重要的人,所以更要想起來呀。剛開始或許會很痛苦,但跨越之後,就能再度向前邁進。」
  由香里流露哀傷的笑容。
  「妳說得太輕鬆了,人不是那麼容易振作的生物,我是精神科醫生,至今看過太多案例,許多人無法承受創傷,因此發瘋。心靈一旦徹底崩潰,再也無法藉由外力治好……哪怕你能看透那個人的心也一樣。」
  「或許吧,但我相信美鈴不會崩潰。即使知道真相,她也能重新振作。」
  「妳憑什麼一口咬定!」翼停下腳步,猛然回頭。「妳很了解美鈴嗎?」
  勝己暗吃一驚,他從來沒看過翼如此情緒失控的模樣,而由香里只是溫柔地微笑,直視著翼的雙眼。
  「總、總之,我們先找到那間病房吧。」
  勝己忍不住打圓場,見翼沉默地轉身,繼續在走廊上前進,他才輕聲吐氣。
  「話說回來,美鈴真不愧是技術人員,一下子就做出神酒醫生拜託的東西。」勝己尋找別的話題緩和氣氛。
  「就是說呀,她看起來那麼溫柔賢淑,拿起烙鐵焊接電路板卻格外有魄力,真讓人大開眼界。」
  由香里跟上話題,翼卻毫無反應。
  「不過,神酒醫生要她做『那個』的用意到底是什麼?」
  「反正一定沒好事。你也看到他委託美鈴做東西時的表情了吧,跟小屁孩有什麼兩樣?」
  「是啊,心裡有話,幹嘛不明講呢?」
  勝己和由香里閒聊到一半,前方的翼突然停下來。
  「你們到底有多少廢話可聊?到了喔。」
  翼指著眼前的個人病房,門上掛著「622」的牌子。
  「那位真鍋信二就住在這裡。」由香里輕聲說。
  住在這間病房裡的人,是第一起爆炸案發生時,被暴風吹走而身負重傷的警衛。昨天神酒與櫻井碰面,以他們現有的情報做為交換條件,取得真鍋信二在此住院的消息。
  「真鍋先生,打擾了~」
  由香里敲敲門板推開門,朗聲進入病房,勝己和翼尾隨而入。
  「啊,妳好……」
  一名青年躺在床上看雜誌,對他們點頭致意。他的右腳打上厚厚的石膏,自天花板垂下的繩子吊起右腳。
  「您好,我是精神科的護士,名叫夕樹。這邊是精神科的筑紫醫生與催眠治療師雨宮醫生。」
  由香里順暢地說出之前決定好的假名和職稱。
  「請問……精神科的醫生找我有什麼事?」
  真鍋被由香里的氣勢壓制,望著勝己他們的方向。
  「咦,您沒聽說嗎?是主治醫師拜託的,他是骨科的……」
  由香里食指貼著唇瓣,靠近真鍋的床側。
  「妳說藤本醫生?」
  「對對,藤本醫生。抱歉,我不太擅長記人名。藤本醫生說您被捲入暴風、過度驚嚇,所以記不太清楚事發的經過,對不對?」
  由香里帶起話題,這件事也是從櫻井那裡聽來的。真鍋輕聲說「是」。
  「藤本醫生拜託我們,使用催眠療法幫助您恢復記憶。」
  「催眠療法?那是催眠術嗎?」真鍋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
  「是的,我請精神科的筑紫醫生為您說明。醫生,麻煩你。」
  勝己在由香里的提醒下靠近病床。
  「您不用擔心,催眠術聽起來或許很可疑,但它是確實受到醫界認可的醫療行為,和電視上表演的催眠秀是完全不同的東西。它只是讓病患處於放鬆狀態,引導出殘留在潛意識當中的記憶而已,沒有任何危險性。」
  「哦……這樣啊。」真鍋稍微放鬆表情。
  他們這次擬定的計畫是先派出由香里主導話題,讓對方相信勝己是精神科醫生,接著由勝己保證催眠療法的安全性,使真鍋對翼產生信賴感。
  「還有,本院的催眠療法將由國家級的有照催眠治療師──雨宮醫生為您進行。」勝己介紹翼。
  真鍋看到翼的娃娃臉,以及那身快要拖地的白袍,臉上再度籠罩不安。翼看出他的想法,眉間的皺紋加深。
  「別看雨宮醫生外貌年輕,有張娃娃臉,他可是相當資深的催眠治療師,目前已經累積了為上千人看診治療的經驗。」
  「沒錯,他只是長了張娃娃臉,其實是一名實績顯赫的醫生喲,下週還要遠赴美國參加學術研討會,發表關於催眠療法的演說呢。」
  勝己和由香里急忙隨口搪塞,努力不讓真鍋起疑。兩人「娃娃臉、娃娃臉」地說個不停,害翼的眉頭越皺越緊。
  「那個『催眠療法』有沒有副作用呢?」
  「幾乎沒有,一旦成功,就能幫助你想起事情。」
  翼走到病床邊,制式化地回答真鍋的問題。
  「可是我並沒有真的喪失記憶,只是有點混亂,細節想不起來……」
  「催眠療法能夠喚醒你下意識看到的情景。重新回憶那一夜的經過,可以幫助你察覺之前沒注意到的細節,進而找出與犯人相關的線索。」
  「……如此一來,就能抓到放炸彈的凶手嗎?」
  「沒錯,凶手一旦落網,或許能阻止其他人受害,你將是協助破案的大英雄。」翼緊盯真鍋的雙眼,語帶挑釁地說:「你想當英雄嗎?」
  真鍋神情緊繃地舔舔嘴,緩緩開口:
  「想!」


  「看到嗶子飛出窗外後,我也急著向外逃,一出去豬原便對我大叫,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暴風吹飛了……」
  真鍋閉著眼睛坐在床上,專注地輕聲述說。十分鐘前,他在翼的引導下進入催眠狀態,將記憶回溯至接到爆炸預告的電話之後。
  「你被吹走後,接下來呢?」翼追問。
  真鍋闔著眼皮,臉色一沉。
  「大樓起火……火勢熊熊燃燒……四周突然變暗……」
  他的聲調越變越高,翼搭住他的肩膀。
  「別擔心,你待在很安全的地方,什麼都不用怕。」
  真鍋稍微放鬆僵硬的表情。
  「好的,接下來試著回想還沒接到電話的時候。那天晚上,你和名叫豬原史郎的警衛一起值班嗎?」
  勝己繃緊嘴角,傾聽翼的悄聲引導。那位豬原史郎,正是第一起爆炸案的頭號嫌疑犯。
  「是,我們當晚一起值班……真是討厭。」
  「你不想和他一起值班嗎?為什麼?」翼問道。
  真鍋憤恨地抿嘴說:
  「他仗著自己是正職員工,囂張得不得了,老是把工作丟給我做。」
  「這樣啊,這種人真的很討厭。我再請教一個問題,那天負責巡邏的人是誰?」
  「巡邏嗎……啊,那天晚上十點大樓關閉後,我們難得分工巡邏,上半層由豬原負責,下半層由我負責。」
  「你是指豬原那天難得參與了巡邏工作對吧?豬原巡邏完畢之後,還曾經離開過警衛室嗎?」
  「離開警衛室……?」
  「對,請你仔細回想巡邏完後發生的事。在那之後,豬原曾經短暫離開過警衛室嗎?」
  「……有的,他說要去上廁所,大概離開警衛室十分鐘左右。」
  真鍋沉默了數秒才回答。
  「那時候是幾點?」
  「……不知道……我沒留意得那麼仔細。」
  「沒關係,你知道的。瞧,豬原剛走出去,門關著,房裡只有你一人。你在做什麼呢?」
  翼描述情境,真鍋輕輕甩頭。
  「雜誌……我在看機車雜誌。」
  「沒錯,你在看雜誌。好,請你放下雜誌,慢慢抬起頭,看看四周。」
  「四周……」真鍋眼皮下的眼球動了起來。
  「有沒有看到時鐘?」
  「……有,掛在牆壁上。」
  「現在請你仔細看著時鐘,時針指向幾點?」
  「……二十三分,十一點二十三分。」
  聽到答案,勝己和由香里交換眼色。十一點二十三分──在爆炸預告電話打來的十幾分鐘前,豬原曾經離開過警衛室,並在十分鐘後回來。他是不是利用這十分鐘的時間,啟動炸彈上的倒數計時器,並且回報給共犯?事件發生的那一天,豬原會主動攬下巡邏上半層樓的工作,大概就是想趁那時候藏炸彈吧。
  「謝謝,最後想再請教你,豬原是怎樣的人?」
  「我對他一無所知。」真鍋立即回答。
  「不會的,你們是同事,就算你不想,平時應該也會閒話家常。你或許左耳進右耳出,不過大腦都幫你記起來了。」
  翼如此教導,真鍋則微微點頭。
  「豬原是不是『日本警衛保全』的正職員工呢?」
  「是的,我也不知道憑他那種人,為什麼可以當正職員工……」
  「要被正式錄用很困難嗎?」
  「『日本警衛保全』是很大間的保全公司,一般來說不會錄用那種人,就連我也一直拿不到正職聘書,只能當兼職人員。」
  「豬原有沒有說過,他是怎麼拿到正職聘書的?他的個性那麼自大,說不定曾說出來炫耀過,你仔細想想。」
  「炫耀……對,他曾經洋洋得意地說過……」真鍋說夢話似地開口。
  「洋洋得意地說過什麼事?」
  「以前……他被一家小型保全公司正式錄用……後來那家公司被『日本警衛保全』併購,而他幸運地沒被裁員,還直接成為他們的正職員工……」
  真鍋斷斷續續地說著,勝己聽了忍不住抓住病床扶手,探出身體問:
  「那間公司叫什麼名字?」
  「啊!白痴!」
  翼瞪了勝己一眼。真鍋猛然張開眼睛,似乎從催眠狀態甦醒了。
  「『全球保全』,這是豬原之前待過的公司名稱。」
  真鍋口齒清晰地說。


  2

  「……『全球保全』是十年前由名叫鴨志田亮介的男子,及其友人猿渡恒彥合夥創立的小型保全公司,主要業務是提供保鑣,在五年前被『日本警衛保全』收購。」
  店裡響起黑宮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勝己等人從真鍋信二口中得知消息後,馬上請黑宮調查「全球保全」這家公司。大約一小時後,當他們返回「咖啡廳
  巽」時,黑宮便說:「……調查完畢。」並娓娓道來。
  「那間『全球保全』就是成田雅次任職過的公司嗎?」
  由香里坐在吧檯前,向坐在沙發上的勝己發問。
  「肯定沒錯,他父親也是這麼說的。對吧,神酒醫生?」
  勝己對坐在由香里隔壁的神酒發問,但他只是雙肘撐著桌面,視線飄忽不定。
  「欸,小章?你有沒有在聽?」由香里用手肘頂神酒的側腰,他才回神說:「嗯?
  怎麼了嗎?」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呢?從剛剛就一直發呆,你在想什麼呀?」
  「沒什麼事。」
  神酒敷衍回應,惹來由香里埋怨的眼神。
  「怎麼可能沒事?還有,你今天去哪裡?」
  今天早上,他們為青山第一醫院的術後病患複診後,神酒未告知目的地便消失了一段時間,然後幾乎與勝己他們同時回到店裡。
  「不要凶巴巴的,皺紋會變多喔。話說回來,你們在聊什麼?」
  「人家才沒有皺紋呢!真是的,不知道你這次又在打什麼餿主意……我們剛剛是在說成田雅次和那個姓豬原的警衛,之前是不是都在那家『全球保全』工作過?小章,你不是和阿勝一起去見過成田的爸爸嗎?」
  「是啊,確實是那家公司,但他因為公司被併購而失業了。」
  「既然這樣,那家公司的人涉案的可能性應該很高?」
  「嗯,應該吧。」
  「你的反應很沒勁耶……」
  神酒瞥了嘆氣的由香里一眼便轉過頭,向黑宮搭話:
  「黑宮,那個開了『全球保全』、名叫鴨志田的傢伙,是個怎樣的人?」
  「……他的經歷非常危險,二十幾歲就赴美加入民營軍事公司,在那裡認識了之後的合夥人猿渡。他們都是那家軍事公司的正職員工,時常被外派到伊拉克或阿富汗等地出差,歸國後善用出國學會的技能,創立了保全公司提供隨扈。」
  「民營軍事公司嗎?那應該很擅長使用槍械或是爆裂物,也懂得如何與危險人物打交道。」神酒歪嘴一笑。
  「也能取得軍用炸藥囉?」由香里問。
  神酒輕輕聳肩,笑而不答。
  「那個鴨志田現在在幹嘛?」
  翼獨自坐在深處的桌席,啜飲店長沖泡的熱可可,百無聊賴似地問黑宮。
  「……他現在是『日本警衛保全』的常務董事。」
  「什麼?那麼危險的傢伙竟然當上常務董事?」
  「……他是個狡詐的男人,以自己熟知的隨扈機制做為籌碼,成功推行併購案,加入有意拓展這塊新市場的『日本警衛保全』,並利用交換條件成為他們董事會的一員。」黑宮邊喝咖啡邊說明。「……不過,他現在在公司過得並不如意。『日本警衛保全』的前總裁為了商機買下鴨志田等人的技術、併購『全球保全』後,在四年前換了新總裁,新總裁一上任就將鴨志田發派邊疆。」
  竟然調查得那麼仔細──勝己暗自佩服黑宮的情蒐能力。
  「現在的總裁就是我們的客戶東海先生對吧?果然聰明。小章啊,我們需不需要警告一下東海先生呢?跟他說鴨志田這個人可能不安好心。」
  「是這樣沒錯……」
  神酒回答得心不在焉,使由香里越發起疑。
  「小章,你今天好奇怪喔,到底怎麼了?如果有進展就告訴我們啊,這樣說不定能找出今晚爆炸的地點。」
  「不,今晚不會爆炸……是明天晚上。」神酒說。
  勝己和由香里同時大吃一驚,翼和黑宮卻毫無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你解釋一下啊!」
  「由香里,妳冷靜一點。想也知道,神酒哥早上去見了『他』,大概是從『他』那裡得到什麼消息。」
  翼冷靜地安撫激動的由香里。
  「誰啊?」
  「……從狀況來看,只有一個人選。」黑宮啜飲一口咖啡。
  「不知道的只有我嗎?你們是不是想排擠我呀?」由香里急得跳腳。
  不不,被排擠的還有我喔……勝己心想。這時,吧檯內的後門打開,真美與美鈴走入店裡。
  「章一郎哥,你拜託美鈴做的東西已經完成了。」
  真美推著載貨用的推車進來,上面有神酒交代美鈴製作的物品,以及盤踞在物品上方的龍之介。
  「龍之介,你先借過一下喔。」
  龍之介聽話地跳上吧檯,在那裡蜷縮成一團。真美把物品從推車移到吧檯上,掀開蓋子。
  「哦哦,和我要求得一模一樣。美鈴,謝謝妳。」神酒語帶興奮。
  「以防萬一,我做了兩個,請自由選用完成度較高的成品。」
  大概是忙著趕工而疲累至極的關係,美鈴的聲音有點僵硬。
  「你為什麼要她做這種東西?」
  由香里的語氣像在說「簡直被你打敗」,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
  「為了明天晚上的饗宴做準備啊。」
  神酒賊賊一笑。


  3

  ──這麼做真的沒問題嗎?
  隔天下午將近四點,勝己走在青山的街道上忍不住思忖。今天早上,他協助神酒為某知名演員動了一場腹腔鏡膽囊切除手術,那是半小時便結束的小手術。接著按照往例,他利用露營車將病患送到青山第一醫院做術後療養、為其他住院病患複診、填寫病歷和注射處方箋,完成例行的工作後,在這個時間走在返回診所的路上。
  多麼平凡的日常光景,但這一切都將在數小時後全盤顛覆。
  勝己在腦中反覆推敲昨天神酒在咖啡廳提到的「饗宴」內容。
  事情真的會順利進展嗎?還有,神酒的推理真有那麼厲害,能一口斷定凶手們的目的是為了「那個」?勝己的心中有千百個不安。
  此時,神酒和真美應該已經在診所為今晚的計畫做準備,其他成員也差不多要結束看診,五點相約酒吧進行最終確認。
  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勝己下定決心抬起頭。倘若神酒的策略順利進行,事件就能圓滿落幕,還能替美鈴洗清嫌疑。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勝己從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液晶螢幕上顯示著「真美」。他按下通話鍵,把手機貼到耳邊。
  『不好了!』
  耳邊傳來刺痛鼓膜的大叫。
  「咦?發生什麼事?」
  真美的語氣十分急切,勝己不禁停下腳步。
  『傷腦筋,大家剛好都不在診所……章一郎哥去見櫻井兄,其他人也都各自出外診……你在青山第一醫院,離診所最近……』
  「真美小姐,冷靜點,妳人在診所裡嗎?」
  『我在診所的後巷,勝己先生,你現在到哪裡了?快點過來!』
  「我正在回去的路上,大概三分鐘左右到,妳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
  確認真美安全無虞後,勝己先是鬆一口氣。
  「我馬上到,妳先冷靜。還有,究竟發生什麼事?」
  真美在電話那頭發抖地說:
  『美鈴……美鈴她被抓走了!』


  「所以,凶手留下了這封威脅信?」
  由香里指著吧檯上的紙,勝己從由香里的後方望著那張紙。

  津田美鈴在我這裡。
  要是報警,她就沒命了。
  不准把你們正在做的事情告訴警察。
  乖乖聽話,三天後就釋放人質。

  上面寫著彷彿用尺畫出來的方正字跡。
  「是的,美鈴遲遲沒回來,我出去找她,發現我借她的迷你車停在後巷,駕駛座上放著那張紙……」
  真美在由香里身邊低下頭,聲音無精打采。
  一小時前,勝己一路狂奔至後巷,看見真美癱坐在車門打開的迷你車旁。勝己往車內一瞧,駕駛座上留下了這封威脅信,他急忙聯絡所有人回來,然後大夥聚集在酒吧內商討對策。
  「是說,美鈴為什麼要跟妳借車?」翼坐在沙發上問。
  真美垂頭喪氣地說明來龍去脈:
  「她說想再稍微改良今天的作戰要用到的『東西』,因此需要外出採買必要的零件,但我忙著為今晚做準備,暫時離不開……她說五金行很近,只要有車就能自己去。那裡的確五分鐘就到了,我昨天才帶她一起去過,心想她應該不會迷路,就把迷你車的鑰匙交給她。我應該要跟她一起……」
  真美無法把句子說完。
  「照這情形看來,她應該是被迫在後巷停車,然後遭人綁走。那條巷子很窄,被車子前後包夾就無法動彈。」
  神酒站在吧檯內,雙臂交抱地喃喃說道。
  「……大概是我們阻止爆炸的那一夜被跟蹤了,他們知道美鈴躲在這裡。」黑宮低語。
  「前因後果晚點再說,我們先去救人要緊。小章,你說該怎麼辦?」
  由香里問神酒。神酒走出吧檯,拿起那封威脅信走向翼。
  「翼,你光從這封信,能不能找出線索?」
  「別鬧了,區區一張紙,是能知道什麼?要查指紋請去拜託黑宮喔。」
  「不是指紋,而是對方的字跡和文章的內容。你能不能單靠這些字,推測出威脅者的資訊?」
  「別開玩笑了,如果文章夠長,我的確能夠推測出當事者的精神狀態。但這篇文章太短,還消除了字跡特徵。我不是神,辦不來就是辦不來。」翼用力搖頭。
  「這裡就你料事如神,如果你辦不來,還有誰辦得到?」神酒故意這麼說。
  翼搔搔脖子沉默數秒,向神酒伸手說:
  「你真的很會釣人耶。」
  翼睜大如貓般的杏眼,凝視接過的威脅信。幾分鐘後,他用力吐氣,揉揉鼻根。
  「從文字的特徵看來,寫這封信的人是男性,使用簡潔的文章表示他想隱瞞身分,不過字體排列稍嫌凌亂,想必他的精神狀態相當焦慮。在這篇文章中,寫下『警察』和『你們正在做的事情』這些字的力道特別重,表示他很害怕我們向警方提供情報。相對地,『三天後』和『釋放』寫得較隨便,表示這些字沒什麼意義。我只能看出這麼多了。」
  翼將威脅信還給神酒。
  「……也就是說,凶手不打算釋放美鈴。」神酒低語。
  「今晚的計畫要怎麼辦?」由香里問。
  神酒把每個人都看過一遍,接著說:「按照原訂計畫進行。」
  「不好吧!美鈴可是被他們抓去當人質了耶?」
  勝己聲音拔尖,神酒筆直地注視他的雙眼。
  「這封威脅信上只強調『不要報警』,並沒有說不能妨礙他們的計畫,換句話說,對方沒料到我們會妨礙犯案。他們太過小看我們了,由此可見,這裡受到監視的可能性很低。」
  「但也不能完全保證啊,我們要是隨便行動,說不定會害到美鈴……」
  「你認為我們光是坐以待斃,美鈴就會回來嗎?」
  勝己被問傻了。
  「凶手的目標是美鈴,不是我們。對他們來說,美鈴相當危險,她不只知道那些人幹的勾當,還是重要的代罪羔羊,是非死不可的人。我們若是不主動反擊,美鈴絕對會被殺掉。」
  聽到神酒的推論,勝己整張臉僵住了。
  「那麼,如果想救美鈴,我們必須……」
  由香里嘟噥,神酒接下去說:
  「沒錯,如果想救美鈴,我們今晚必須抓住犯人,逼問出他們監禁美鈴的地點。對方也很焦急,一定會在今夜行動。」
  「……就算她現在已經被殺掉也不奇怪。」
  黑宮靜靜地開口,說出大家不敢說出口的假設,真美不禁雙手摀嘴。
  「機率很低……反正人已經抓到,隨時都能滅口,既然如此,不如留她活口,必要時還能拿來威脅我們。要動手的話,應該會在計畫成功後下手。」
  神酒的語氣聽來有點沒把握,店內再次鴉雀無聲。
  「對了,小章,你去見了櫻井兄,他那邊有什麼進展嗎?會不會影響我們的計畫?」
  由香里刻意提振語氣,想化解沉悶的氣氛。
  「哦,我只說了能說的部分,請他提供協助。只要事情進展順利,一切都能圓滿收場。」
  「你請他調查警衛對不對?結果怎麼樣?」
  「前兩起爆炸案發生時的值班警衛,雙雙都在前天失蹤。搜查總部已經將他們列為嫌犯,展開正式調查。」
  「……前天,也就是我們阻止爆炸的隔天。看得出來凶手很緊張,今晚行動的可能性很高。」
  神酒用力點頭贊同黑宮的意見。
  「今晚就會見真章,接著是救出美鈴。」


  4

  經過嚴密捆包的木箱,被作業人員一一搬入敞開的閘門。鴨志田亮介望著箱子逐漸堆積的房間一角,同時扯鬆西裝領帶。他從剛剛就因為緊張而感到窒息。
  鴨志田四十六年來的人生經歷了風風雨雨,他曾在阿富汗目睹車子在眼前輾到地雷而炸碎,當時住的宿舍還慘遭火箭砲攻擊,但他都不如今晚這般緊張。
  鴨志田看向手錶,時間已過晚上十點,他把手放在胸口做著深呼吸,接著看向站在旁邊的猿渡恒彥。即便隔著西裝,也能看出猿渡非常壯碩,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乍看像極了扮演反派的摔角選手。猿渡察覺鴨志田的視線後,輕輕點頭。
  鴨志田在美國的民營軍事公司認識了猿渡,曾與他多次出生入死,有時是猿渡救了他,有時是他救了猿渡,兩者的次數無法比較。猿渡是他唯一信賴的人,反之亦然。
  鴨志田重新面向前方,看著作業人員放下最後一個箱子走出門外。
  「要開始了。」鴨志田輕聲說道。
  「是啊。」猿渡的回應中氣十足。
  「東海先生,所有作品都搬進去了,接下來有請貴公司保管到下週搬出之前。沒問題的話,請在這裡簽名。」
  中年作業人員將文件交給穿西裝的壯年男子。這位身材中等、白髮蒼蒼的男人,就是「日本警衛保全」的總裁東海盛定,只見他神情僵硬地在文件上簽字。
  東海身旁站著兩名穿黑西裝的高個男,他們是美術館的策展人。背後有位金髮碧眼的美女,帶著嫣然的笑容審視房內,東海說她是法國派來的顧問,負責監督這次物品的運送。女子雖然身著名牌套裝,但尺寸略緊,藏不住她的性感身材。
  明明是個美女,太可惜了──鴨志田在心中嘀咕時,女人與年紀較長的那一位策展人交頭接耳。
  「嗯,目前程序上沒有問題,那就按照預定,在大家的見證下就此鎖上保險櫃。」中年策展人聲音宏亮地說。
  東海點點頭,看向鴨志田。
  「鴨志田常務,有勞你。」
  「是!東海先生。」
  鴨志田表現得畢恭畢敬,走到厚度超過二十公分的巨大鋼鐵閘門前。
  他們所在的地點,是位於東京都羽村市的「日本警衛保全」分行。這棟建築物坪數不大,地上有三層樓,此處則是未對外公開的地下保險庫房。
  只有持有特殊通行證的人,才能進入地下二樓的特別區域。這裡是「日本警衛保全」以最尖端的科技打造的保險庫,唯有要保管今天這般珍貴的委託物時,才會開啟使用。
  鴨志田往保險庫裡偷看。如小型體育館的寬廣空間內,堆放著數十個木箱。他吞了吞口水,朝門邊的牆壁瞧,那裡有掃描視網膜專用的鏡頭與密碼輸入器,以及上面用紅字寫著「CLOSE」的按鈕。
  鴨志田用力按下按鈕,重達一噸的鋼鐵閘門緩緩滑行,發出沉重的聲響關閉,內側傳來上鎖的聲音。
  「保險庫已經鎖上,預定三天後搬出物品,屆時再請總裁過來監督。」
  鴨志田說明,東海板著臉點頭。能夠開啟這道閘門的只有總裁東海、副總裁以及董事長三人,就連擔任常務的鴨志田都沒收到視網膜血管分布登錄通知及密碼。
  「大家辛苦了,那我們先行告退。」
  合計超過二十人的作業人員離開房間,他們是大型物流公司專門運送重要物品的專案人員,這次負責將物品從機場運至大樓內,再從大樓地下一樓的停車場送達這座保險庫。
  作業人員離去後,房內只剩下鴨志田、猿渡、東海、三名美術館的相關人員,以及五名警衛在場。
  「總裁,我們移去其他房間討論今後的行程。」鴨志田說。
  東海點頭示意,模樣帶著一絲忐忑。鴨志田對猿渡說:「接下來交給你。」然後帶著東海等人走出保險庫房。
  一行人在門扉相連的冰冷走廊前進,鴨志田領著眾人來到貴賓接待室。
  「很榮幸本單位的保險設施這次能雀屏中選,猿渡分行長也很開心。」
  鴨志田從接待室角落的冰箱拿出紙盒裝的綠茶,遞給沙發上的東海等人。
  「沒辦法啊……東京市區最近治安不好嘛。」
  東海不甚甘願地說,鴨志田在內心竊喜──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
  「日本警衛保全」除了這棟羽村分行之外,在日本橋總公司和新宿分公司也設有同樣規格的保險庫,本來這次的案子應該由總公司承辦,但卻臨時變更地點到羽村分行,原因來自於最近兩起發生在東京市區的大樓爆炸案。
  日本橋與新宿的保險庫都位在大樓頂樓,而且兩處都是十三樓的建築物,考慮到兩起爆炸案都發生在東京市區的十三層大樓頂樓,「日本警衛保全」才不得不動用位在羽村分行的地下保險庫。
  「好,我們趕快將行程確認過一遍。」
  東海用吸管喝了一口綠茶,急忙道出正題。這也難怪,畢竟公司這次承接的「物品」來頭可不小,若是有絲毫損傷,甚至會引發國際糾紛。
  「失禮了。」鴨志田在對面沙發坐下,注視東海以手帕拭汗的緊張模樣。
  活該──鴨志田在心中咒罵。
  五年前,「日本警衛保全」決定併購「全球保全」時,當時還是副總裁的東海始終反對到底,理由是「全球保全」的技術雖然很吸引人,不過鴨志田等人的交友關係令人不安。
  其實他也沒說錯,鴨志田認識許多反社會組織的狐朋狗友,也會聘用他們當保鑣。這次計畫所需的C4炸藥,亦是從前任職民營軍事公司時認識的同事,透過不正當管道走私進來的。
  最後,前任總裁要鴨志田好好隱瞞與那些人的關係,並以高價買下他的技術。「全球保全」被「日本警衛保全」收購,鴨志田晉升為常務董事,本來他認為自己能就此飛黃騰達,總有一天能夠坐上日本最大保全公司最高的位置,一切卻被眼前的男人給破壞了。
  四年前東海走馬上任,鴨志田從此被發派邊疆,從原先保鑣單位的負責人降職為東京都多摩地區的負責人,只能管理一些關於個人住家安全的瑣碎工作。不僅如此,聽說東海還徹底調查他與反社會組織之間的關聯,對方一旦亮出證據,他只有等著被解僱的份。
  東海就任總裁還不到一年,就粉碎了鴨志田在「日本警衛保全」晉升的夢想。
  接下來的三年,鴨志田一心想著如何將自己的權限發揮到最大極限。他善用多摩地區管理者的權力,安插猿渡成為羽村分行的分行長,並且召集了從「全球保全」時代培養至今的部下們過來。因此,今晚負責監視保險庫的警衛全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共犯。
  鴨志田一面鞏固地盤,一面靜待時機成熟。三年後,讓一切水到渠成的「物品」終於到來。
  坐對面的金髮女人與她身旁的中年策展人咬耳朵,策展人抬起頭注視鴨志田。
  「呃,她說:『我們這次基於日本政府的強烈希望而出借的藝術品,樣樣都是世界級的重要收藏,還請使用最尖端的科技盡保管之責。』」
  「當然。」鴨志田從容地點頭。「直到下週展出『大印象派畫展』為止,我們都會善盡職責好好保管它們。」
  日本這次能舉辦至今規模最大的「大印象派畫展」,除了有法國政府的幫忙,還要感謝歐洲各國的美術館傾力相助。當他得知「日本警衛保全」接下藝術品抵達日本至送去美術館期間的保全工作後,便下定決心要將這些藝術品化為自己的退休金。
  「這是本次請貴公司保管的作品列表。」
  較年輕的策展人遞出作者與作品名稱的文件列表,鴨志田看著上面的名字,嘴角差點藏不住笑意。
  莫內、竇加、雷諾瓦、梵谷……全是家喻戶曉的畫家,市價總計超過一千億日圓,要是拿去黑市販售,也可用數百億日圓賣出。
  鴨志田暗想:「再過不久,這些東西都是我的了。」他已經安排好將畫作送出國外的走私船,也與經由澳門進入中國的黑市零售商打好招呼,接下來只差打開保險庫的閘門、偷走藝術品而已。
  鴨志田確認時間。晚間十一點十三分,差不多了。
  「我們來確認時程吧。」
  話聲剛落,東海的腰間便傳來震動聲,他從褲子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貼到耳邊。
  「喂?是我……什麼?你再說一遍……炸彈?怎麼可能……喂,這到底是怎麼……喂!」
  東海一臉莫名其妙。
  「怎麼了,東海先生?」
  中年策展人出聲詢問,他才戰戰競競地開口:
  「聽說這棟建築物被裝了炸彈……午夜十二點會爆炸……」
  「炸彈!」策展人大叫。
  「不會啦,那一定是惡作劇電話,怎麼可能有炸彈呢……」
  東海故作輕鬆,表情卻相當緊繃。
  「總裁,對方有沒有報名字?具體上說了什麼?」
  鴨志田從沙發起身,緊盯東海的雙眼。東海似乎感受到壓力,把頭撇開。
  「好像是叫『真實之牙』吧……還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麼『被資本主義綁架的藝術應當燒毀』。」
  「『真實之牙』不就是最近在大樓放炸彈的恐怖組織嗎?這也可能不是惡作劇啊。總裁,他有交代炸彈的事嗎?」
  「呃……他說找到後絕對不能碰,若是移動炸彈或是想拆除它,整棟樓就會被炸掉。還說他們的目標是藝術品,讓所有人員去避難。」東海快速說道。
  旁邊的中年策展人低聲向女人說明,女人臉色發青地站起來,開始說起鴨志田聽不懂的語言,大概是法語吧。
  「東海先生,她說要立刻把藝術品撤出這裡。」
  中年策展人邊安撫激動的女人邊翻譯。
  「撤出……會不會太草率了……說不定是惡作劇……」
  東海結結巴巴地說,用求救的眼神看向鴨志田。
  鴨志田冷眼心想:沒種的男人,一點小事就嚇成這樣。
  這時,門被猛烈推開。
  「常務,有狀況!」猿渡推門進來,高聲嚷嚷。
  「我們在談重要的事!」鴨志田按照劇本斥責猿渡。
  「有炸彈!我們剛剛接到威脅電話,說這裡裝了炸彈。」
  聽到猿渡上氣不接下氣報告的內容,東海與兩名策展人大吃一驚。
  「……總裁的手機剛剛也接到一樣的電話。猿渡分行長,你馬上帶所有值班人員去找炸彈。」
  「已經在找了……而且找到了疑似是炸彈的物品。」
  猿渡的聲音拔尖。很會演嘛!鴨志田也斂起表情,逼問猿渡:
  「真的?東西在哪裡?」
  「我們在保險庫隔壁的器材室,發現了陌生的黑盒子。」
  「報警了嗎?」
  「已經報警了,但防爆小組過來至少要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鴨志田看著手錶。「炸彈十二點就要爆炸了,這樣怎麼趕得上!」
  「鴨志田常務,接下來呢……?」東海的聲音在發抖。
  鴨志田咬牙切齒,假裝煩惱地沉思數十秒,然後看向東海。
  「總裁,把藝術品撤走吧。距離預告的爆炸時間還有四十分鐘,足夠我們把東西搬出去。」
  「可是,那座保險庫有經過防爆加工……」
  「保險庫的門的確很堅固,但要是建築物本身因為爆炸而坍塌呢?那樣的話,保險庫會被壓垮啊。」
  「建築物垮掉?應該不至於吧?」
  「不,可能性很高。總裁,沒有時間讓你猶豫了。」鴨志田催促東海。
  「常務說得對,東海先生,藝術品受損會引發國際糾紛,那可是世界至寶啊。」中年策展人馬上接話,側眼看著身旁的女人。「她也交代:『立刻把藝術品撤出這裡。』」
  「好、好吧。鴨志田,我們走。分行長,你叫能去的人都趕去保險庫支援。」
  「遵命!」猿渡用可靠的聲音說。
  鴨志田準備與東海等人離開接待室,那個年輕策展人似乎太過心急,衝出去時撞到他的背。鴨志田回頭瞪他,見男人露出怯色道歉,伸手想替他撫平西裝。
  「不用了。」
  鴨志田粗暴地甩開他的手,策展人向後晃了幾步,這次背部撞上猿渡。他緊張地回過頭,邊道歉邊伸手想替猿渡整平西裝,但再次被猿渡咂舌拒絕。
  他們一路奔向保險庫,現場已有五位制服警衛趕到。鴨志田一一確認五人的長相──全是他手下的人,也就是這場行動的共犯。當他們確定要在今天動手後,分行長猿渡就把他們排上班表。
  「把所有藝術品撤出去!搭電梯去地下停車場,用警備車送出去。總裁,接下來麻煩你。」鴨志田催促。
  東海對站在旁邊的中年策展人投以無奈的眼神,只見對方默默點頭。
  東海走向巨大的閘門,窺視旁邊的鏡頭。電子音輕聲響起,機器正在掃描他的視網膜。東海接著擋住手邊輸入密碼,門內傳來重重的開鎖聲。
  ……成功了!鴨志田望著巨型閘門緩緩開啟,內心感慨萬千。
  至今的付出即將開花結果,他拚命壓抑自己別發出歡呼,與猿渡一同將手伸進西裝懷中。
  「門開了,趕快把東西搬出來。」
  東海小跑步回來,在兩名策展人與女人身邊站好。鴨志田緩緩從懷裡伸出手。
  「總裁,託你的福,一切都進展順利,我要好好感謝你呢。」
  鴨志田微微一笑,舉起左輪手槍對準東海。猿渡也在身旁舉槍,槍口指向美術館人員。
  「呃!常務,這是怎麼回事!」
  「總裁,如你所見,我們將從今天退出『日本警衛保全』,保險庫裡的東西就是我們的退休金。」
  鴨志田威脅道,只見東海的臉色越發慘白。
  「炸彈……是假的吧?」
  「不是喔,炸彈真的放在隔壁的器材室裡,只是還沒啟動倒數計時裝置,目前可以搬運。」鴨志田揚起嘴角。
  「搞了半天,你們就是連環爆炸案的凶手?收手吧,等你們離開,我會立刻報警,警察很快會追上你們。」
  鴨志田和猿渡聽到東海的話,瞬間對看一眼,同時噗嗤大笑。
  「總裁,你恐怕無法報警。再過不久,你就會和炸彈一起葬身保險庫。」
  鴨志田微微低頭,抬眼觀察東海,享受他因為恐懼而扭曲的面孔。
  「你在這裡殺了我也沒用,警方只要調查保險庫裡的殘骸,馬上會知道藝術品被盜走,你們是逃不掉的!」
  東海發出怒吼,鴨志田卻豎起右手食指輕輕搖了搖。
  「不勞總裁操心,我們已在隔壁器材室準備了替代用的藝術品,雖然都是一些三流作品,不過年代和裡面的寶藏一樣,只要炸碎就分不出來了。」
  東海聞言,頓時說不出話。
  「等我們搬出真正的藝術品後,會把你和旁邊這三位緊緊綁住,和假的藝術品及炸彈一起送進保險庫。劇本是這樣演的:恐怖分子在裝藝術品的箱子裡混入炸彈,一起送進保險庫中。我們收到爆炸預告後緊急避難,你們幾位則因為責任感太強,跑回保險庫想搶救藝術品,不幸的是炸彈在這時爆炸了。」
  鴨志田大聲宣布,東海呼吸急促地指著鴨志田說:
  「為、為什麼炸彈會在箱子裡?警察不是傻子,絕對會揪出你們這些人!」
  「謝謝你為我們操心,只是那個時候,我們恐怕已經不在日本。我們會在其他國家,用新的名字迎向新的人生。」鴨志田在此停頓,叫住在身旁待命的警衛們。「喂!我要確認保險庫,你們派兩個人過來,剩下的和猿渡一起綁住他們。」
  鴨志田把槍收回懷中,瞥了猿渡一眼,猿渡靜靜點頭。
  他對猿渡充滿感謝之情,沒有猿渡幫忙,這次大費周章的計畫就無法成立。這場計策動用了許多金錢,什麼時候被自己人捅一刀都不奇怪,但他深信唯有猿渡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因為擁有這份確信,他才敢鋌而走險。
  只要他想,甚至能夠弄來數十把槍,但他只讓自己和猿渡拿槍,因為其他人都不值得相信。
  要說談得上信賴的,大概就是成田吧。鴨志田想起那個右眼眼角有疤的男人。
  猿渡找來的那個前拳擊手非常好用,他很敬重猿渡,對猿渡的命令絕對效忠。
  鴨志田走入保險庫,不斷朝深處前進,排在左右兩側的木箱,彷彿在恭迎他的造訪。走到保險庫的底部時,他忽然抬起頭。
  「怎麼了?」身後的警衛問。
  「安靜!」鴨志田尖聲說道,豎起耳朵。他聽到某處傳來電子聲。
  鴨志田循聲接近,聲音來自保險庫最裡面的木箱夾縫。他蹲下來,窺探木箱與木箱之間的縫隙,那裡似乎放著什麼。
  「手電筒。」
  鴨志田繼續察看縫隙,手向後伸。警衛遞上手電筒,讓他能夠照亮縫隙。
  他感到心臟彷彿被人用冰冷的手用力握住。
  那裡有個黑色盒子,盒蓋上裝了計時器。是津田美鈴做的定時炸彈。
  炸彈怎麼會跑來這裡?不是應該放在隔壁的器材室嗎?而且……
  鴨志田的目光盯著電子儀板:8:12、8:11、8:10……紅色的數字正在倒數計時。
  炸彈已被人啟動。這個定時裝置一旦打開就關不起來,而且無法移動,八分鐘後會炸飛這個保險庫裡的所有東西。
  鴨志田整個人僵住,就在這時,身後的警衛突然「啊!」地大叫。鴨志田下意識地回頭,嚇得張大眼睛,只見保險庫的閘門正慢慢關上。
  他急忙跑向保險庫的出口,但還來不及出去,門便重重關上,電燈緊接著斷電,室內陷入黑暗。
  鴨志田手忙腳亂地打開手電筒照亮前方,眼前擋著一道巨大的鋼鐵閘門。
  奇怪?被關住了……鴨志田心想,同時壓抑著內心的慌張照亮門邊。那裡有個紅色按鈕與格子狀的對講機,當有人不慎被誤關在裡面時,可以用它來對外求救。他把手電筒交給其中一名警衛,用力敲下按鈕。
  「搞什麼鬼!誰來解釋一下!」
  他扯開嗓門大叫,對講機傳來熟悉的聲音。
  『鴨志田,聽得見嗎?』
  「猿渡!太好了,快放我出去!炸彈在裡面啊!」
  鴨志田鬆一口氣,卻遲遲未收到回應。
  「……猿渡?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炸彈是我放的。』
  保險庫裡迴響著猿渡不以為然的聲音,鴨志田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喂,猿渡,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把炸彈放在這裡,還啟動了定時裝置?我們不是說好等藝術品都搬出去再啟動嗎!」
  『已經搬完了。』
  「什麼?」
  『你沒聽見嗎?已經搬完了。我趁你和總裁在接待室說話的時候搬的,你自己確認看看。』
  鴨志田先是呆愣一秒,接著大叫:「讓開!」從警衛手上搶過手電筒,急忙伸手確認身旁的木箱。他用手電筒的底部敲破封裝的木箱上方的蓋子,從裂縫向內望,裡面是空的。
  『鴨志田,你這下懂了吧?那些空木箱就是你的陪葬品,寶藏則由我收下。』
  現場迴盪著猿渡嘲諷的聲音,鴨志田再次搖搖晃晃地接近對講機。
  「猿渡,你為什麼背叛我?我們不是一起走過風風雨雨,像是兄弟一樣嗎?」鴨志田握住拳頭,擠出聲音。
  『兄弟?真不要臉,我都知道了,你最後打算要殺死我,把一切責任推到我頭上。』
  「胡說八道!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真的嗎?不過說真的,我一點也不想參與這麼恐怖的計畫。』
  「你在說什麼!這不是我們一起策劃的嗎?炸掉大樓、使案子看起來像恐怖分子幹的,還要在今晚殺死總裁、搶走藝術品……這些都是我們共同計劃的啊!」
  『這些餿主意打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警察已經察覺放炸彈的人是我們以前的部下,也知道他們是爆炸當晚的值班警衛!』
  「所以我們不是講好要先把他們藏起來嗎?」
  『說得真好聽,你其實把他們殺了吧?我全都知道,你打算殺死所有夥伴,一個人獨占那些錢!』
  對講機傳來歇斯底里的叫聲,說話內容也顛三倒四。鴨志田曾在戰場上目睹過幾次人類陷入極限狀態而崩潰的樣子,看來這次計畫帶給猿渡太大壓力,他才會精神失常,導致記憶混亂。
  「猿渡,你先冷靜地回想一下,他們藏在福岡的祕密基地,等我們把藝術品搬過去會合後,就會和他們一起搭船,偷偷逃去國外啊。」
  鴨志田努力勸說,但沒有立刻收到回應。
  『……你說的祕密基地在哪裡?真的有那種東西嗎?』
  「喂,你連這個都忘記了?在福岡市的……」
  鴨志田報出祕密基地的地址,同時感覺到猿渡慢慢恢復冷靜。
  『那個女人也在那裡嗎?』
  對講機傳來低沉的聲音。
  「哪個女人?」
  『津田美鈴啊!她也被你關在那裡嗎?』
  「我們不是說好別管她了嗎?」
  『我才不信!那女人知道我們的計畫,你一定想殺了她!』
  「猿渡,你仔細回想,那個女人只知道第一場爆炸的時間,而且那是因為負責監視她的人不小心說溜嘴。其他的爆炸案時間、地點,以及我們的身分,她都不知情。我們之前的確說過可以殺了她,把罪嫁禍到她身上,以此擾亂警方的偵辦方向,不過後來重新討論後,覺得不用多此一舉,反正警方絕對不會查到我們。然後,我們不是說好別管她了嗎?」
  鴨志田慢慢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希望能幫助猿渡想起來。
  『說謊!你明明綁架了她!』
  「你誤會了,事情辦完後,我們要趕快逃去國外,哪有那種閒功夫理她?」
  鴨志田輕聲解釋,對講機那頭又沉靜下來。
  他相信猿渡會恢復冷靜。
  『所以,你並沒有打算殺了我、把一切過錯推到我頭上?我不會有事……』
  從對講機傳來的粗啞嗓音越來越微弱。
  「當然,你不用承擔任何責任。爆破大樓、一度想殺害津田美鈴、偷走藝術品、殺死東海,這些責任全由我來扛。這是我個人的計畫,並由我主導實行,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把門打開吧。東海那種貨色,只要稍微給他一點苦頭吃,他就會吐出密碼的。」
  縱使因為爆炸時刻分秒逼近而感到焦急,鴨志田還是努力慢慢說話。只差一點猿渡就會開門,他確定自己快成功了。
  『我幫你開門……』
  對講機傳來回應,鴨志田鬆一口氣,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後面兩位屏息聆聽對話的警衛也發出歡呼。
  保險庫內側的鎖傳來解鎖聲,門慢慢開啟,室內同時亮起日光燈,鴨志田一時無法適應強光而瞇起眼睛。
  「……呃?」
  看到門外的情形,他發出錯愕的叫聲。
  外頭一共站著四個人,分別是「日本警衛保全」的總裁東海、兩名策展人,以及從法國派來的女性顧問。
  怎麼是他們?鴨志田看向牆角,頓時感到更加混亂,因為猿渡和三名警衛被封箱膠帶捆住手腳,嘴巴被東西塞住,倒在地板上。
  猿渡對著嚇呆的鴨志田大叫,卻因為嘴巴被封住,聽不懂他在講什麼。
  「現在是怎樣……?」鴨志田茫然若失。
  「Surprise!」
  粗啞的嗓音傳入耳裡,這是二十年來與他同進退、共生死的戰友聲音,然而聲音並非來自牆角,而是距離他沒幾步的保險庫閘門前。
  「哎呀,你的眼睛瞪得好大呀,是撞鬼了嗎?」
  之前一直說著陌生語言的金髮碧眼美女,以流利的日語譏諷,但她的聲音怎麼聽都像男人,而且與猿渡如出一轍。
  「這樣子懂了嗎?剛剛是我透過對講機和你說話的喔。」
  女人哈哈大笑,美豔的外貌配上低沉沙啞的菸酒嗓,感覺莫名詭異。
  「妳不是法國派來的顧問……」
  「不是喔,我在日本土生土長。」
  女人忽然變回清澈的嗓音,手往頭部一扯,金髮下便露出黑色長髮。鴨志田嚇到說不出話,女人當著他的面摘下藍色隱形眼鏡。
  「爽快多了。」女人輕甩頭髮,一頭黑髮如絹絲般搖曳。
  鴨志田發現自己呼吸變得急促,急忙深呼吸調整情緒,慢慢找回冷靜後,他開始釐清眼前發生的事。
  「……我中計了。」
  「沒錯,你總算想通了。」
  中年策展人露出爽朗的笑容,走到女人面前。不一會兒,那位年輕的策展人也走上前。
  不,他們不是策展人。鴨志田總算理解狀況,斜眼望著倒在牆角的猿渡等人。八成是這兩人打倒了猿渡他們,還把他們綁起來,策展人可辦不到這種事。
  鴨志田總算察覺和東海站在一起的三人是誰,他們就是藏匿津田美鈴、阻止第三次爆破行動的那群傢伙。
  「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我們會在今天行動?」
  「……我們是『日本警衛保全』的警衛啊,只不過是今天臨時僱來兼差的。這次的爆炸案很明顯與『全球保全』的人有關,這些人還準備了老舊的畫作,不知道要拿去做什麼用。只要知道這些資訊,便能猜出你們的目標是『大印象派畫展』的藝術品。」
  男人似乎是真心享受這場推理。
  鴨志田回頭看向保險庫的深處問‥
  「裡面的炸彈是假的?」
  「沒錯,很逼真吧,畢竟是出自原創者津田美鈴之手。對了,你們放在隔壁房間的炸彈實在太危險,我們先回收了。」
  「……這些箱子打從一開始就是空的?」鴨志田氣到幾乎咬破嘴唇。
  「是的,真品已經送到總公司的保險庫嚴加保管。附帶一提,這些箱子並非全部都是空的,有的裡面藏了針孔攝影機,你剛剛說的話全被錄下來了。」
  鴨志田知道自己徹底中計了,一旦被警察帶走,將永世不得翻身。他決定運用行走戰場的經驗,尋找死裡逃生的方法……
  鴨志田細細吐氣,輕抓脖子,迅速把手探進懷裡。
  他拔出藏在懷中的左輪手槍,瞄準中年男子,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奇怪的是,槍聲並未響起,只有擊錘發出空洞的敲擊聲。
  「什……」
  鴨志田頓時語塞,急忙察看彈匣,發現彈匣是空的,裡面的子彈憑空消失。
  青年默默放開手,幾顆子彈從他的掌中掉落,發出輕脆的聲音掉落地面。
  鴨志田想起走出接待室時,那個青年曾經撞到他。
  難不成,他趁那個時候摸出手槍、拿出子彈,又放回原處?這麼一說,那個青年當時也曾撞到猿渡。
  他就覺得奇怪,猿渡明明有槍,怎麼會那麼容易被人抓住?察覺真相後,鴨志田愣在原地。
  自己到底惹到誰了?鴨志田心想,並感到輕微頭暈。就在這時,中年男子換上嚴肅的表情問:
  「你剛剛說你沒有綁架美鈴,是真的嗎?」
  「……如果我是說真的呢?」
  鴨志田慎選用詞。用那個女人當籌碼,或許可以用來威脅他們。
  「無所謂,反正我們抓到你之後,讓翼問一問就知道答案。」
  中年男子自言自語地說完,點了點下巴。鴨志田的背部忽然竄過冷顫,雙手不自覺地擋住身體,身旁的兩名警衛訝異地望著他。
  剛剛是怎麼回事?鴨志田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感到恐懼,但眼前的男人一進入備戰狀態,他全身的細胞都隨之發出警報,之前這種情形只發生在戰場上。
  鴨志田偷偷把手放入口袋,握住預藏的刀子。那個女人和東海應該構不成戰力,只要解決眼前的兩個男人,他就能逃過這一關。三打二,而且己方有武器,應該可以硬闖成功。
  「這裡交給我就好,你還有其他對手。」
  中年男子對青年說。
  「可以嗎?」青年似乎感到抱歉。
  「當然。」中年男子爽快點頭。
  「那就交給你。」
  青年轉身,快步奔向出口,鴨志田只能呆呆目送青年消失在門的另一邊。
  「好,來吧。」
  中年男子的語氣宛如在道早安,女人面帶笑容,東海則一臉害怕地退開。
  竟然想要一個打三個?他可是穿梭過無數戰場啊!這人在和平的日本過慣了是不是?怒氣蓋過鴨志田的警戒心,他看向左右兩旁的警衛。
  「一起上。」
  兩人聽到鴨志田的低聲命令,神情緊張地點頭,拿起掛在腰間的警棍,鴨志田也抽出藏在口袋的刀。
  「上!」
  鴨志田一下令,兩名警衛同時發出吼叫衝向男人,鴨志田則遲了一秒才握住刀子撲過去。
  他是這麼想的:既然能抓住猿渡,表示這傢伙應該有兩把刷子,不過想一打三還是太天真。他打算趁前面兩人擋住攻擊時,拿刀割斷男子的脖子。
  見到兩名警衛舉起警棍衝出保險庫,男人依然一派悠哉地垂著雙手。第一名警衛朝男子的頭部揮下警棍,眼看鋼鐵製的警棍就要敲破他的頭,他卻突然輕輕向後一滑,警棍因此揮了個空。
  警衛失去平衡向前倒,男人剎那間便拉近距離,雙手輕輕朝警衛的身體一推。
  警衛向前踩了好幾步,朝另一個警衛倒去,兩個人面對面撞成一團。
  男人分別抓住兩名警衛的後腦杓,彷彿敲鈸似地將他們的頭狠狠撞在一起。現場響起沉重的撞擊聲,兩名警衛當場倒地。
  鴨志田急忙停步,看見警衛們微微抽搐,完全暈過去了。
  「過來吧。你不過來,換我過去。」
  男人在眨眼間擊倒兩名對手,還悠哉地向他挑釁。鴨志田回過神來,把刀舉到胸前,卻遲遲踏不出那一步。
  他總算明白剛才那股冷顫所謂何來,眼前的男子體內散發出一股完全不輸給灼熱戰場的危險氣息,一不留神,絕望的情緒似乎就會把他擊潰。
  「啊啊啊啊啊啊!」
  鴨志田發出吼聲驅散恐懼,撲向男人,眼看刺出的刀尖就要插進胸口,男人卻輕輕一閃,令鴨志田撲了個空。
  男人抓住鴨志田持刀的手臂,笑容可掬地輕輕扭至身旁,光是這個動作就讓鴨志田的肘關節痛到彷彿要被扭斷,刀子掉了下來。鴨志田痛到受不了,忍不住踮腳以減輕疼痛,男人的右手就在這時抓住他的後腦。
  手臂被放開的同時,他的頭也被對方狠狠向下壓。
  怎麼會這樣?鴨志田只能眼睜睜看著男人的膝擊朝顏面迫近,腦中茫然浮現這個疑問。


  5

  勝己氣喘吁吁地跑出分行,左顧右盼地確認。他來到羽村市的郊外,附近民家較少,放眼望去十分空曠,有大片農田相連,後方則是成排河堤。
  那個男人不在保險庫裡,那麼八成在這附近。勝己一面左右張望,一面走在被鐵絲網包圍、約有棒球場那麼大的建築用地裡,不一會兒便聽到車子的引擎聲。沿著鐵絲網種植的樹木對面出現一輛廂型車,是前幾天綁走美鈴的那輛車。
  勝己跑了起來,然而才剛接近,廂型車便馬上開走。
  勝己心想「要追上」,急忙把手伸進口袋,想聯絡留在附近的迷你車裡待命的真美和黑宮,但手的動作突然停下。
  廂型車離去的馬路上站著一個男人,身高頂多一百七十公分,全身肌肉發達,右側眉毛到眼角有一道疤──沒錯,是成田雅次。
  勝己把手伸出口袋,不疾不徐地走過去。成田也朝他走來,兩人隔著鐵絲網對峙。
  「我聯絡不上猿渡哥,又在這裡看到你,看來作戰失敗了。」成田淡淡表示。
  勝己點頭回應:「沒錯,他們都被抓住了,很快會移送法辦。」
  他離開保險庫時,鴨志田等人還想做困獸之鬥,不過面對神酒遲早會輸,並交由在附近待命的翼來盤問,一問出美鈴的所在地,就會通知警察到場。
  「我有料到。」成田放棄似地說,但也彷彿鬆一口氣。
  「為什麼不逃?你的夥伴剛剛坐著廂型車逃走了吧?」
  「逃也沒用,躲去國外的手續是猿渡哥和鴨志田負責處理,沒有他們,我們哪裡也去不了。日本的警察很優秀,躲起來馬上會被找到。再說,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什麼事?」勝己追問。
  成田揚起嘴角說:「和你一決勝負。你一個人在附近徘徊,也是在找我吧。」
  「正是。」勝己笑了。
  「那道河堤後面有個小運動場,要不要去那裡打?這樣就不怕被人打擾,地面也不會打滑。」
  成田以大拇指指著背後的河堤。
  「聽起來不賴。」
  「那走吧,我不想被警察打斷。」
  勝己聽從成田的建議,從前方不遠處的鐵絲網門走出去,兩人並肩而行,爬上通往河堤的樓梯。
  「喂,」爬樓梯時,勝己開口。「你為什麼要協助犯案?難道是為了錢?」
  成田沒有立刻回答。兩人爬上河堤,看見三座五人制的小足球場,後方就是多摩川。似乎是為了夜間也可使用,運動場外點著燈,不至於太暗。
  「……說我不缺錢是騙人的,不過,最主要還是因為猿渡哥拜託我。」成田邊走下樓梯邊說。
  「猿渡就是和鴨志田一起創立全球保全的人?」
  「他是我高中拳擊社的學長,我們雖然相差好幾屆,但他在我念書時非常照顧我。不過,因為他在美國工作的關係,只能偶爾回來日本找我。」成田看著天上的月亮。「我在冠軍賽被KO後退出拳壇,那段時間相當自暴自棄,動不動就找人幹架,最後惹上流氓,是猿渡哥救了我一命。他為了我,獨自跑去黑道辦公室談判,還邀我加入他剛跟人合夥成立的公司,雖然那家公司最後被『日本警衛保全』併購,我也被趕出去,但他一直很照顧我。」
  成田來到樓梯的最底層,朝著五人制足球場走去。
  「是那傢伙計劃了這次的犯案,拜託你一起幫忙的嗎?」
  勝己聲音僵硬。不論怎麼想,這都是假借報恩為名義,行利用之實。
  「不,全是鴨志田想的,猿渡哥阻止不了他,只好勉強答應幫忙。鴨志田本來是想攻擊有人在的大樓,是猿渡哥說服了他,才將傷害降到最低。」
  「可是你揍了美鈴,還把她扔進暴漲的河川。」
  成田受到指責,表情一皺。
  「你大概覺得我在找藉口,但我真的沒打她,只是想把她帶回去。是鴨志田的部下在慌亂中拿球棒敲她,才害她不小心掉進河裡。」
  成田打開圍住球場的鐵絲網走進裡面,勝己跟上去。
  「是你們綁走了美鈴嗎?」
  勝己小聲問,成田卻疑惑地瞇起眼。
  「你在說什麼?」
  「鴨志田也是這樣子裝傻,可是除了你們以外,還有誰會綁架美鈴?你們不只殺害美鈴的家人,強逼她製作定時炸彈,現在還想殺了她徹底封口,對吧?事到如今多殺一條人命只是加重罪行,請你們放過她。」
  成田聞言愣了幾秒,接著突然笑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勝己皺眉。
  「你們搞錯了不少事情。」成田嗤之以鼻。
  「搞錯?搞錯什麼?」
  「如果可以,我不介意慢慢告訴你,不過現在已經沒時間。我們期待已久的場地到了,趕快開始吧。」
  成田脫下外套,走了幾步回過頭,兩手緩緩舉起,在面前抱拳。他微微彎腰,抬眼瞪著勝己。勝己跟著脫下外套,跨步穩住重心,雙手放在胸前。
  「等你贏過我,我再詳細告訴你。」
  成田的身體如鐘擺般左右搖晃,勝己也輕輕吐氣。
  很快地,成田伴隨吐氣聲發動攻勢,勝己想以左迴旋踢瞄準他的手,但他不是直線逼近,而是朝左側跳步移動,勝己的腿沒能追上成田,讓他殺入近身。
  成田猛力揮出左拳,勝己只能趕緊放低右肘保護肝臟。拳頭擊中右腕,勝己雖然已經做好防禦架勢,強烈的衝擊仍使他屏息。
  依照他們第一次對決時的套路推斷,成田接下來會對太陽穴使出重擊。勝己舉起雙手護住頭部,但成田的拳頭瞄準的不是臉,和剛剛一樣是側腹。勝己這次來不及擋,肝臟遭受重擊,他痛得彎下腰。
  成田彎身運氣,準備使出致命一擊。勝己這次不再護頭,雙手伸向成田的臉,在他擊出左鉤拳的前一刻抱住他的頭,夾緊在腋下用力拉扯。成田失去平衡,揮出的左鉤拳掃過勝己的後腦,雖然免去了直接衝擊,餘威仍使他搖晃一下。
  勝己眼見機不可失,腹部用力,對貼在胸前的成田頭部使出膝擊,卻被他以雙臂擋下來。
  既然攻擊頭部沒用,那就……勝己邊想邊固定住敵人的頭,身體用力搖擺,以頭部為中心產生的離心力使成田失去平衡感,勝己再彎起膝蓋,對準他的身體狠狠一踹,聽見他發出一聲悶哼。
  勝己繼續晃動身體,朝成田的身軀使出膝擊。
  只要腹部持續吃痛,不用多久,成田勢必會把手放下來護住身體,勝己打算趁那時候對準他的頭使出強烈膝擊,如此一來就能一舉KO。想歸想,成田卻不甘示弱地振臂高揮,對勝己的手臂外側揮出右鉤拳。勝己搖晃他的身體,試圖改變鉤拳的行進方向,但卻慢了一拍,拳頭直接命中太陽穴。勝己雙手一鬆,放開藉由扭抱固定住的成田頭部。
  勝己一低下頭,成田的短鉤拳馬上朝他的下顎襲來。勝己被迫仰起頭,眼睛正好望見敵人以流暢的動作對他使出左鉤拳。
  左鉤拳命中太陽穴,勝己眼前一白,雙腿發軟地跪下去。
  勝己在臉部即將貼地的前一秒咬緊牙關維持意識,跳到成田的腳邊。
  「哦?」成田吃了一驚。
  勝己使出摔跤常用的雙腿過胸摔。這在綜合格鬥技當中,也是最常用來制伏對手的招式之一。
  時機掌握得分秒不差,換作平時,他應該已經夾起成田的身體,將他扭摔在地,然而剛才的重擊引發的腦震盪使得勝己力不從心,雖然把成田扳倒,卻不足以將他擊潰。
  要是稍微停下來,他就會被成田甩開,當成沙包猛揍。
  「喝啊啊啊!」
  勝己發出吼叫,肩膀朝成田的身體一撞,成田因此撞上身後的鐵絲網。
  趁現在!勝己擠出渾身力量,雙手用力把成田的腿向前拉,使他失去重心屁股著地。接著,勝己再把成田的腿向上一扯,使他背部朝著地面倒下。
  勝己把成田的腿當作跳箱,騎到他身上。成田雖然奮力抵抗,卻是勝己的體重占了優勢,他無法輕易甩開。勝己握緊拳頭,朝成田的臉猛揍。由於腦震盪還沒恢復,拳頭的力氣或許不夠,不過有體重加乘,威力應該還行。
  因為臉頰遭到毆打,成田以雙手遮臉,勝己馬上使出體重加乘的肘擊,攻擊他缺乏掩護的身體。從成田的指縫間,可以看見他面容扭曲。
  如果成田擋臉,勝己就攻擊身體;如果成田擋身體,勝己就攻擊臉。因為還要集中精神壓制敵人的腿,勝己無法使出足以把人一拳擊昏的重拳,不過應該慢慢確實地消磨了敵人的戰力。
  一旦壓制敵手,對方的攻擊模式就很好猜,如同翻過來的烏龜般任人宰割,單用手臂勒住脖子就能取勝。
  勝己正要收拳時,成田突然從下方朝他的臉揮拳,不過這一拳沒有體重加乘,也無法扭腰旋轉增加威力,即便命中影響也不大。勝己準備擋開這一拳,怎知對方忽然張開手掌,抓住他的左耳。
  這個突發狀況使勝己皺起眉頭。成田的手用力拉扯,勝己為了保護耳朵不被扯傷,選擇自己往旁邊倒。
  成田放開耳朵站了起來,勝己撲向他的腳邊,打算再次使出寢技將他摔倒,卻被對方推開雙肩,左拳往頭部一鈎。這一拳並不重,但足以讓勝己瞬間失去重心,成田乘隙鑽入近身,這次換成勝己被逼到鐵絲網前。
  成田吐出口中的血水,採半蹲姿勢撲進勝己懷裡,頭頂抵住他的下顎。勝己抬頭閃躲,旋即撞上後面的鐵絲網。
  成田將勝己逼到鐵絲網前,握緊雙拳朝他的身體使出一連串的重拳。內臟遭受重擊,勝己痛苦得無法呼吸,雙手抱住肚子,成田馬上揍他的臉。
  保護臉身體就被揍,保護身體就換臉被揍,成田以牙還牙地猛攻,勝己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
  他倚靠著鐵絲網勉強站立,等待最後的時機到來。強烈的左重拳重創肝臟,勝己的雙手不聽使喚地往下垂。就在這瞬間,他看見成田張大眼睛退後一步。
  成田向前俯衝,對著勝己毫無防備的臉使出猛烈的右鉤拳。
  就是現在!勝己擠出僅存的力量,右腳朝背後的鐵絲網一踢。兩人一口氣縮短距離,面對來勢洶洶的右鉤拳,勝己縮起左臂,向內旋轉揮出肘擊。
  成田威力十足的右鉤拳與勝己的肘擊交錯而過,左肘傳來的劇烈衝擊,麻痺了勝己的手腕。
  勝己失去平衡搖晃了幾步,隨即回過頭,看見成田癱倒在地。
  他們去成田拳擊場的時候,從會長口中聽到成田的弱點:當成田想擊倒對手時,會有大動作揮舞右鉤拳的壞習慣,勝己等的就是這一刻。
  成田遲緩地抬起上半身瞪著勝己。從右眉到眼角的疤裂開了,涔涔流出鮮血。
  只見他雙手撐地,拚命想爬起來,但手無力支撐身體,很快又倒下去,摔在旁邊的鐵絲網上。勝己沒有乘勝追擊,只是低頭望著成田,並在心中默數。
  成田雙手攀住鐵絲網,蹣跚地站起來面向勝己。
  「我剛剛已數了五秒。你還能夠擺出迎擊姿勢嗎?」勝己問。
  成田低頭望著自己垂下的雙手。手抖個不停,他慢慢地抬起手臂。
  「six……seven……eight……」
  勝己繼續讀秒,成田的手劇烈抖動,勉強舉至面前。
  「nine……」
  讀秒聲停止,勝己慢慢走向成田。成田臉上浮現心滿意足的笑容,舉起的手臂無力垂下,整個人倒了下去,背靠著鐵絲網坐下。
  勝己低頭望著他,並解除攻擊架勢。
  「ten……這場算我贏囉?」
  「沒辦法,喊完就算數。目前KO過我的人,只有日本冠軍和你一個。」成田就像變了一個人,表情非常平靜。
  「因為我聽你父親說了你的弱點。不過我要說,你是真正的拳擊手。等你清償罪孽以後,要不要回去父親的拳擊場當教練?」
  「我已經被他斷絕父子關係,回不去了。」
  「真的嗎?我倒覺得你父親很掛念你。」
  成田剎那間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抬頭注視星空。
  「……似乎還不賴。」
  這時,某處傳來音樂聲。仔細一聽,原來是從剛剛勝己隨手脫下的外套發出來的,應該是口袋裡的手機在響。
  勝己帶著傷勢、半跛著走過去,從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液晶螢幕上顯示著「由香里」。他按下通話鍵,把手機貼到耳邊。
  「喂?」
  『啊~總算接了。阿勝,你人在哪裡?情況還好嗎?』
  「我在河堤邊,事情都結束了。你們那裡……想必沒事吧。」
  有神酒在,區區三個人算什麼?
  『那還用說?全都抓到了,所以我才打電話想問你狀況如何,結果打半天都不通,害我很擔心呢。』
  由香里的聲音十分不高興。看來在他們對戰的過程中,手機響過非常多次。
  「抱歉,我剛剛在忙。」
  『我們遲遲聯絡不上所有人,嚇都嚇死了。』
  「所有人?連真美小姐也沒接電話嗎?」
  勝己想起方才逃走的廂型車,難不成真美發現車子便自己追上去,然後出了什麼意外?
  『不,小真和小黑沒事,但小翼死都不肯接電話,這樣子我們要怎麼盤問抓到的人嘛。』
  「翼醫生嗎?」
  勝己皺眉。今天出發之前,翼曾說過:「我今天身體不舒服,不想搭小真開的車子。」當時真美還不悅地反問:「這是什麼意思?」因此,翼應該是自行開車過來的。按照原定計畫,翼會把車子停在附近待命,等他們抓到犯人之後,翼再趕去分行問出美鈴的下落。
  『對啊,很奇怪吧?他今天整個人魂不守舍。總之我再打一次看看,你也幫忙打聽美鈴的下落喔!晚點見。』
  由香里自個兒說完便掛斷電話。
  翼究竟去哪裡?勝己將手機收回口袋,走向坐在地上的成田。
  「接下來換你說了。」
  「說什麼?」
  「美鈴啊,她不是被你們綁走的嗎?還有,你剛才說我們『搞錯』?」
  「哦,那件事啊。」成田面帶苦笑。「你一定以為是我們殺了她的家人,把她關起來,還硬逼她製作炸彈對吧?全是那個女人在瞎扯,炸彈是她自願做的。」
  「啊?她為什麼要協助你們偷藝術品?」
  勝己的眉頭皺成一團。
  「她並沒有協助我們偷藝術品,應該說,她不知道那些炸彈的用途。她和我們做了交易,只要她交出定時炸彈,就能拿到炸藥。」
  「拿到炸藥?」勝己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反問。
  「沒錯,鴨志田會找上那個女人,是因為她在積極打聽取得炸藥的管道。她在黑市網站留言問『要花多少錢才能買到炸藥』,因此與專賣違禁品的男人搭上線。然後那個女人又說,除了炸藥之外,她還需要其他電子零件,那些零件顯然是要拿來做定時炸彈的,於是男人調查了她的身分,發現她是某知名電機企業的技術人員,趕緊通知了鴨志田,因為他正在請男人幫忙找能製作定時炸彈的人。」
  成田淡淡地陳述來龍去脈,勝己無言地聽著。逐漸逼近真相的真實感,使他的心跳加速。
  「鴨志田見到她後,與她約定『我可以幫妳弄到高性能的炸藥,但相對地,妳要替我做出絕對無法破解的定時炸彈』,那個女人爽快答應,完全沒過問定時炸彈的用途,我才覺得她瘋了呢。」
  成田露出嘲諷的笑容。
  「喂,你別想騙我喔,美鈴逃走的時候不是被你們揍,還掉進河裡嗎?如果這是一場和平的交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勝己板起臉孔,成田坐著聳肩說道:
  「那個女人做了四顆炸彈後,突然大喊『不幹了』,鴨志田當然不答應,她便威脅說要報警,從自家房間衝出去,我們才會急忙去追她。」
  「……假設這是真的,美鈴為什麼會突然喊停?」
  成田對此再次聳肩。
  「我哪知道?女人就是讓人搞不懂。她可是像瘋了一樣,嚷著要報仇。」
  「報仇?報什麼仇?」
  「替被殺死的先生和女兒報仇啊。什麼?你們竟然不知道?」
  「等等,除了你們以外,還有誰會對美鈴的家人下手?」
  勝己的腦子亂成一團,忍不住提高音量。
  「哦,她先生和女兒在路上被酒駕的車子撞到,整輛車從橋上掉下去。她說要找那個駕駛復仇,所以需要炸藥。」
  「那不是單純的車禍嗎……」勝己說不出話。
  「那個女人原先也以為是意外,但事發後過了一陣子,有個年輕的女人去她家拜訪,告訴她事件的真相。那個年輕女人是某家大公司的老闆祕書兼情婦,事發當天曾與老闆幽會,聽說他們酒喝到一半時,公司突然有事,那個老闆不得不緊急趕回去。他當時喝得醉醺醺的,撞上一對無辜的父女。看到車子起火燃燒,他嚇得當場逃跑,還命令祕書不准說出去。」
  「……但那位祕書受不了良心的苛責,把真相告訴死者的遺孀美鈴。」
  勝己接著說下去,成田點點頭。這時,遠方傳來聲響,勝己回頭一看,真美和黑宮帶著好幾名警衛爬下河堤。想必他們是收到了由香里的通知,才帶著不是鴨志田人馬的其他警衛趕來逮捕成田。
  勝己面向成田,直直望著他的雙眼問道:
  「你知道美鈴想報仇的大老闆是誰嗎?」
  成田抹了抹還在微微冒血的右眼傷口,揚起嘴角說:
  「知道……聽說是一家叫梅澤化妝品公司的老闆。」


  6

  「求求妳住手!」
  美鈴面無表情地望著眼球布滿血絲大叫的男人。
  梅澤──害死她摯愛丈夫和女兒的男人,坐在三公尺前的木椅上,大腿上擺著一個黑盒子,盒蓋上的液晶螢幕計時器閃著亮光。
  美鈴撇開視線,環顧這個十坪大的房間。這裡是用圓木搭建的高雅度假小屋,有挑高的天花板、寬廣的空間,以及沙發、餐桌、酒櫃等家具,所有物品都營造出高貴的氛圍。房間一隅的暖爐燃燒著木材,火是美鈴方才點的。
  這裡是梅澤位在輕井澤的別墅,四個小時前,美鈴和他來到這裡。
  「對不起!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求求妳,把這個東西停下來!」
  「辦不到。」美鈴冰冷無情地說。
  「為什麼!」梅澤的聲音拔尖。
  「那顆炸彈沒有安裝解除機能,一旦開始倒數計時,除非你能拆開它,否則沒有停止的方法。」
  「那、那求求妳,幫我拆開它!拜託!」梅澤高喊,表情像是隨時會哭出來。
  「別想了,它安裝了許多詭雷陷阱,拆解時想不引爆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能解開它。」
  「既然妳會,那就快點救……」
  「我不會救你!你殺了我的家人!」
  美鈴的怒吼蓋過梅澤的聲音,他嚇得臉色發青。
  「我一直在想該如何殺死你……」
  美鈴回頭望著暖爐裡搖曳的火焰。
  從男人的祕書來找她的那一天起,她便啟動了這項計畫。祕書哭著跪地磕頭,悉數說明美鈴的丈夫和女兒為何而死、責任在誰身上。從那一刻起,她痛失家人而空洞的內心便燃起小小的火焰,那是名為復仇的火苗。
  首先,她思索如何才能讓梅澤感到痛苦。殺死他的家人、讓他遭受同樣的痛楚是最直接的方法,但她不想牽連無辜,最後決定使用定時炸彈。
  她要梅澤處於動彈不得的狀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死期一分一秒地逼近,這是她所能做到最適合用來折磨梅澤的方法。
  美鈴以換取炸藥為條件,為鴨志田製作定時炸彈,準備實行殺害梅澤的計畫。這些事情她本來都忘了,直到她在東陽町阻止了大樓爆炸的那一晚才突然想起來。那天晚上,她被擄進廂型車裡,成田對她說:「妳不是要找殺死家人的傢伙報仇嗎?」剎那間,記憶如洪水般湧來,她想起丈夫和女兒,以及自己為何要製作定時炸彈。
  她被人從廂型車裡救出來、回到神酒診所之後,一直在想如何重新展開殺死梅澤的計畫。就在那時,神酒委託她製作炸彈。
  美鈴繼續假裝失憶,答應幫神酒的忙。她做了兩個假炸彈,一個交給神酒,剩下的另一個偷偷和真品調包。她從神酒放在酒吧櫃子裡的六枚炸藥中偷走其中一枚,並趁著去買製作假炸彈要用的材料時,偷偷買了紅磚放進去充數。殺死梅澤,只需一枚炸藥就夠了。
  最後,美鈴自導自演了一齣綁架劇離開神酒診所,帶著炸彈守候在梅澤家門前。她在深夜堵到開車回家的梅澤,走過去對著車窗亮出炸彈,威脅他說:「照我的話做,否則我就引爆炸彈,把你的家人全部炸飛。」
  美鈴坐進後座,威脅梅澤開車到這棟別墅。別墅是祕書跟她說的,聽說事發當天,他們就是在這裡幽會。
  抵達別墅後,美鈴威脅梅澤坐在椅子上,接著把炸彈放在他的大腿,啟動開關。
  「妳闖入我家時,我可是幫妳叫了醫生耶!」
  梅澤被她冰冷的視線嚇得不敢動彈,勉強擠出聲音。
  「你以為這樣就算報恩了嗎?你發現倒在院子裡的人,是被你害死的父女之家屬,竟然沒在第一時間叫救護車,而是向神酒醫生他們求助。如果你良心發現,應該要立刻把我送去普通醫院,並且報警處理。你只是害怕自己幹過的壞事曝光吧?」
  「我、我的確知道妳是那場車禍的死者家屬,當時我正好和祕書談起這件事。」梅澤以顫抖的聲音答道。
  「談?少開玩笑,你是在威脅她吧?那個祕書和我說了,車禍發生時,她本來想馬上報警,結果被你阻止。她受不了良心苛責,把真相都告訴我。你發現她快守不住祕密,才把她叫來家裡威脅她吧?」
  「不是的,我是想和她討論補償方案。」
  「補償方案?」
  「對,我想用匿名的方式匯錢給死者家屬,那是一筆鉅款,而妳就在那時闖入院子。我吃驚地走出去,祕書看到妳後,告訴我妳的身分。我問她為什麼認得妳,她就把和妳碰面的事情說出來。」梅澤馬上接著說:「我當時之所以請祕書離開、找來神酒醫生他們,是希望在不被警方干涉的情況下好好和妳談慰問金一事。我打算等妳清醒就立刻和妳談,給予妳足夠的補償,想不到妳失憶了,我頓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樣妳懂了吧?我不是想掩蓋一切,而是在努力尋找說服妳的方法啊。」
  看到梅澤那張討好的嘴臉,美鈴簡直氣到發暈。
  「慰問金?你殺死我先生和女兒,那些錢能使他們復活嗎?」
  「沒辦法啊,事情都發生了!那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梅澤豁出去似地大吼大叫,美鈴感到徹底心寒。
  「意外?你酒醉駕車,把別人的車撞下橋梁後,不但沒叫救護車,還當場逃逸,你說這叫意外?」
  「這、這是因為……」梅澤支吾其詞。
  美鈴看向炸彈,計時器上的數字顯示為「1:02:58」。製作引爆裝置時,鴨志田希望最多設定為五個小時,否則她本來想折磨梅澤更久。
  「讓你嚐到瀕臨死亡的恐懼,接著被炸得粉身碎骨──這是我唯一接受的補償方法。」
  美鈴冷靜宣告,梅澤不禁發出絕望的慘叫。
  不必再浪費唇舌,剩下的一小時,她要好好欣賞這男人痛苦的模樣。美鈴轉過身,從梅澤身邊走向暖爐。
  「我要引爆炸彈!」背後傳來怒吼。
  美鈴徐徐回頭,看到梅澤氣得臉紅脖子粗,狠狠瞪著她。
  「你說什麼?」
  「這東西只要稍微一動就會爆炸吧?勸妳馬上拆掉它,否則我就把它扔過去,帶著妳一起死!」
  「隨便你。」美鈴爽快地說。
  梅澤睜大浮腫的雙眼,無言以對。
  「你還不明白嗎?」她的聲音冷若冰霜。「對我來說,先生和女兒就是一切,我已經失去活著的意義。打從一開始,我就不打算逃。結束這場復仇之後,我的人生將同時失去目標。」
  梅澤聽到這番話,漲紅的臉頓時失去血色。
  美鈴微微一笑,在沙發坐下,視線轉向發出輕脆劈啪聲燃燒柴火的暖爐。
  我很快就會過去,再等我一下喔──美鈴在心中對摯愛的丈夫和女兒說道。這時候,背後傳來開門聲。
  美鈴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發現門口站著穿大衣的小個兒男。
  「天久醫生!」美鈴大吃一驚。
  「啊,裡面好溫暖,得救了。外面開始下雪,我快凍死啦。」
  天久翼走進木屋中,撢了撢大衣上的積雪。
  「你怎麼會跑來這裡……?」美鈴警戒地看著他。
  「當然是追著妳過來的啊。欸,這不是梅澤先生嗎?哦,原來妳要報仇的對象是他啊。」
  翼兀自點頭。
  「你知道我沒有被人綁走?」
  美鈴低聲問道,翼一臉訝異地歪頭說:
  「當然。由香里不是常說,我是會讀人心的妖怪嗎?事實上我也不是完全懂,不過,我的確比一般人更了解其他人的想法。」
  翼稍作停頓,對美鈴微笑。
  「比方說,我知道妳在東陽町被抓走後,記憶就恢復了,也知道妳想使用炸彈向某個人報仇。而且妳還寫了威脅信,字面上的意思像是『不要找我』,但其實是希望我們務必去阻止鴨志田他們。我馬上就發現那場綁架是自導自演。」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因為它啊。」翼指著梅澤腿上的黑盒子。
  「你說炸彈?」美鈴蹙眉。
  「沒錯,我發現妳把它和假的炸彈調包,想偷偷帶走,所以事前動了一點手腳。」
  美鈴快步走向梅澤,掀開盒子的蓋子。梅澤發出慘叫。美鈴將它設計成掀開蓋子不會爆炸,而且也必須掀開蓋子才能啟動計時器。
  引爆迴路和炸藥裸露出來,美鈴睜大眼睛察看裡面,在電路板的縫隙間看到一條細長的紅色物體。
  「那是……」
  「龍之介的項圈。小真不是嚷著說不見了嗎?是我偷偷把它藏進去的。」
  「為什麼?」
  「那個項圈裡裝有GPS,以便在寵物走失時能知道位置,所以我才能追上來。但它直到四個小時前都毫無反應,害我緊張了一下。」
  美鈴咬住下唇。四小時前,她正好把蓋子打開、啟動開關,之前電波大概是被金屬盒蓋擋住了。
  「天久醫生,你報警了嗎?快叫防爆小組過來!」梅澤大喊。
  翼沒有回話,走向美鈴。
  「距離爆炸還有一個小時,時間很充足。」
  「天久醫生,請你不要再過來。你若是再走一步,我就把炸彈扔到地上引爆。呼叫防爆小組也沒用。無論如何,我都要殺了這個男人,你別想說服我。」
  美鈴摸著炸彈威脅,翼卻眨了眨眼睛。
  「說服妳?誰想說服妳啊。」
  「咦?」美鈴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忍不住喊出聲。
  「欸?妳難道以為我來這裡是想告訴妳:『住手!這麼做妳的家人也不會復生!』之類的嗎?」
  「……不是嗎?」
  「我不是說過?我能看穿人心,當然知道想說服妳放棄是沒用的。妳打算殺死他後,自己也跟著死吧?」
  心中的想法被說中,美鈴一時語塞。
  「不會吧!你不是來救我的嗎!」梅澤尖聲大叫。
  翼皺起臉,用手摀住兩隻耳朵。
  「吵死了。沒辦法啊,警察要是來了,她會引爆炸彈,我能怎麼辦?」
  梅澤頓時氣力盡失,垂頭喪氣。
  「那你過來做什麼?」美鈴並未卸下警戒。
  「當然是來幫助妳恢復記憶。」
  翼誇張地攤開雙手。
  「恢復記憶?」
  「是的。美鈴,妳還有事情沒想起來吧?就是妳遭人重擊頭部、掉進河裡的那一天發生的事。」
  他說對了,唯有這天的記憶一片模糊,怎樣都想不起來。翼似乎看穿這一點。
  她只斷斷續續地記得自己奪門而出,差點溺死在河裡。爬上岸時,她發現梅澤家就在附近,迷迷糊糊便走了過去。但她不記得自己為何衝出家門,還被應該是合作關係的鴨志田的部下追趕。她似乎忘記某件重要的事,這令她在意得不得了。
  「你可以幫助我恢復記憶嗎?」
  美鈴試探性地詢問,翼點點頭。
  「可以,妳已經想起失去家人的痛苦回憶,催眠療法不會對妳造成過大的負擔,能夠輕鬆喚回記憶。」
  「……你就為了這點事,特地跑來這裡?」
  「遇見妳以後,我一直在幫助妳想起過去。我身為精神科醫生的自尊,不允許病患還沒痊癒就死去。」
  美鈴十分迷惘。她的確想在死前想起那件事,但是翼可以信賴嗎?萬一他在施展催眠術時,命令她說出拆除炸彈的方法怎麼辦?
  「啊~可惡!」翼突然煩躁地甩頭。「事情好不容易進展順利,他們怎麼會找來這裡啦!」
  翼回頭望著入口,下一秒,屋外響起尖銳的煞車聲。
  該不會……她還來不及開口,門就被用力推開。


  7

  「美鈴!翼!」
  神酒大聲推門而入,勝己、由香里和黑宮也接著闖進木屋。
  「虧你們找得到這裡耶。」
  翼站在寬敞的屋子中央說話,美鈴站在深處,旁邊的椅子上坐著腿上放著黑盒子的梅澤。看到盒子上的計時器閃著亮光,勝己背後一涼。
  「我聽梅澤先生的祕書說了。」神酒眼神銳利地看著翼。
  三個小時前,勝己他們聽聞美鈴家人的死因與梅澤有關,馬上與他的祕書取得聯繫,確認事情的真偽。祕書在電話中承認成田所說的每一句話,並且告訴他們幾個小時前,梅澤失聯了。
  他們判斷梅澤很可能被美鈴抓走,進一步詢問他持有哪些不動產,尤其是不會被警方監視的地方。祕書告訴他們,梅澤偷偷買下一棟位在輕井澤的別墅,做為幽會的祕密地點。
  「不要這樣瞪我嘛,神酒哥。知情不報,還一個人偷偷跑來這裡,我也很抱歉。但我知道這麼做才是最好的方法,況且阻止藝術品被盜也很重要啊。」翼輕佻地說。
  神酒不改嚴肅的表情,視線投向梅澤腿上的炸彈。
  「黑宮!」
  黑宮被點名,走了過去。同一時間,美鈴溜到屋子的角落。
  「……已經啟動了。」黑宮盯著盒子,緊張地低喃。
  「拆掉它呢?沒辦法拆嗎!」梅澤噴著口水大叫。
  「怎麼樣?」
  神酒詢問黑宮,黑宮邊用外套袖子擦去噴在臉上的口水邊說:
  「……我可以拆掉大半,但想完全拆除需要美鈴的幫忙。」
  屋內的所有人都看向美鈴。
  「那個男人殺了我的家人!我為什麼要幫他!」美鈴背對窗戶大吼。
  「我已經聽說梅澤先生犯了什麼錯,等炸彈拆除後,我一定讓他去自首。梅澤先生,說好了喔?」神酒施壓。
  「可、可是……」梅澤一臉不乾脆,支吾半天。
  「梅澤先生!」神酒忍不住斥喝。
  「我、我知道了,妳先救我,我會去警察局自首!還清罪孽!所以拜託妳!」梅澤雙手抱頭。
  「美鈴,我們會緊盯他去自首的,那位祕書也願意作證,一定讓他坐牢補償,這樣子妳能夠原諒他嗎?」由香里好聲好氣地規勸。
  「會判死刑嗎……?」美鈴低語。
  「咦?」由香里反問。
  「他殺死我的兩個家人,會被判死刑嗎?」
  美鈴抬起頭狠狠一瞪,由香里板著臉沉默下來。
  「我的生存動力全被他奪走了,他只能以命償命!」
  「美鈴,我們好好……」
  「別再說了!」美鈴大叫。「我死也不會拆除炸彈,還請各位離開這裡。我很感謝各位,不想牽連你們,但如果你們堅持要擋……」
  美鈴一一看向神酒診所的成員們。
  她是認真的──勝己如此深信並呆站在入口,美鈴全身散發出堅定的決心。
  「美鈴。」神酒冷靜地開口。「我們不會離開這裡,梅澤先生是我們的客戶……更何況,我們不能坐視妳這個重要的病患殺人。」
  「那要怎麼辦?你們想拷問我,逼我說出拆炸彈的方法嗎?」
  美鈴咬牙切齒,但神酒搖了搖頭。
  「不會,我們只希望妳冷靜聆聽接下來的話。」
  「……沒那個必要。」
  美鈴回頭打開窗戶,冷風與白雪頓時灌入室內,勝己等人伸手遮臉,而美鈴就這樣當著眾人的面翻越窗框。
  「啊,美鈴!」由香里小跑步過去,想跟著跳出去。
  「由香里,等等!」翼突然喊道。
  由香里因此停下動作,回過頭去。
  「小翼,你想幹嘛?」
  「我去追她。」
  「你嗎?這裡是雪山耶。」
  「妳那是什麼態度?我認真起來還怕走雪路嗎?而且如果好言相勸沒用,就只能靠我讀她的心,猜出拆除炸彈的步驟。」
  翼說得一點也沒錯,由香里用眼神請神酒定奪,看見他用力點頭。
  「神酒醫生,不要被他騙了!他剛剛完全不管我的死活!也不打算問出拆解炸彈的方法!」
  梅澤對翼做出指控,但翼只是露出諷刺的笑容。
  「狀況不一樣了,剛剛若是爆炸,死的人只有你,但現在還會害到我同事。我當然恨不得大家丟下你趕緊逃命去,不過我們院長一旦決定,誰也勸不了。」
  梅澤扁嘴,神酒在他旁邊對翼說:「交給你。」
  「收到,你們能拆的先盡量拆吧。」
  「小翼,等一下。」由香里叫住攀上窗框的翼。
  「幹嘛啦?我再不追,就要追不上了。」翼厭煩地說。
  由香里湊到他耳邊,悄聲說道:「我也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但是……」翼聽著,眼睛越瞪越大。
  「真的嗎……?」
  「我想是真的,記得告訴美鈴喔。」
  「好。」翼在由香里的注視下準備爬上窗框,卻因為腳抬得不夠高而勾到,結果以倒栽蔥的姿勢跌出窗外。「嗚哇~」現場響起脫線的慘叫。
  交給他真的沒問題嗎?勝己忽然感到十分不安,看向黑宮和神酒。
  「你知道前半段大致上的拆解辦法嗎?」神酒觀察著炸彈。
  「……之前美鈴親自教我的。」黑宮微微頷首。
  「好,我來拆,你下達指示。」
  「……我可以自己來,這種事一個人冒險就夠了。」
  黑宮神色猶豫地說。
  「你雖然樣樣精通,不過論起手指的靈活度,還是我這個外科醫生占上風。你動口,我動手,這樣子成功率最高,懂了嗎?」
  黑宮無法反駁。神酒回頭看著勝己和由香里,對他們說:「你們出去。」
  「喂,小章,你太見外了,這個時候把我們趕出去。」
  「不是的,由香里,妳去說服真美,讓她去安全的地方避難。那傢伙根本不聽我的話。」神酒勸道。
  由香里沉著臉思考數秒後說:「你們一定要平安回來喔。」接著快步離開別墅。
  「勝己,你也去吧。」神酒催促。
  勝己咬緊牙關。其實他恨不得快點去安全的地方避難,然而腳卻動不了。最後,他從褲子口袋拿出智慧型手機。
  「我留下來。」他硬是擠出笑容,被成田揍過的臉頰傳來刺痛。「你們兩個接下來不能分心,這段期間要有一個人和翼醫生保持通話。」
  「……你是認真的?」神酒問。
  勝己努力命令僵硬的脖子點頭。
  「我相信你們不會讓它爆炸。」
  神酒聞言露出賊笑,從外套口袋拿出各種工具。
  「黑宮,開始囉。」
  「……先拆陀螺儀,讓最上面那條紅色電線露出來,然後讓電力分流。」
  黑宮下達指示,神酒雙手拿起工具,神情肅穆地拆起炸彈,勝己從稍遠的位置吞聲屏息地觀看。
  不一會兒,盒子裡的小零件被一一拆下。勝己從手機通訊錄叫出翼的電話號碼,按下通話鍵,電話有撥通,但翼沒有接。
  他在搞什麼?勝己輕聲咂舌,深怕影響到集中精神拆炸彈的兩人。翼的體力不好,會不會根本追不上美鈴?
  真的行得通嗎?勝己懷抱著千百個不安,望著持續倒數的計時器,距離爆炸只剩下四十分鐘。
  神酒和黑宮緩慢而確實地拆解,勝己在這段期間不停撥號,翼卻完全沒接。
  「……以上就是我知道的部分。」
  拆解作業進行了二十多分鐘後,黑宮陰沉地說。神酒停下手邊動作大聲呼氣,擦掉額頭上的冷汗。勝己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偷看黑盒子。
  塞滿盒子內部的電子零件被一點一點移開,形成一個五百圓硬幣(註8:五百圓硬幣 日本的五百圓硬幣直徑為二十六點五公釐。)左右的洞,裡面拉出十條白色電線,上面分別貼著寫上編號「1」到「10」的膠帶。
  「這是……」勝己聲音發顫。
  「……剪斷正確的電線,炸彈就會停止,但知道答案的只有美鈴。」黑宮用手指摸著從洞內拉出來的電線。
  「這表示猜中的機率是十分之一嗎?」
  勝己板起臉心想,電視上不是都演紅與藍二選一嗎?
  然而,黑宮緩緩搖頭。
  「不,要剪斷的線可能不只一條……有無數種排列組合。」
  勝己發出了不成聲的哀號。


  8

  「啊~吵死人了!」
  翼氣喘吁吁地走在腳會陷入積雪的森林中,出聲咒罵。從剛才起,他的手機就響個不停。
  離開小木屋已經過了三十分鐘,距離爆炸只剩下十分鐘,他卻還沒追上美鈴。森林旁邊就是馬路,路燈的亮光勉強照亮山路,翼努力盯著雪地,追著美鈴留下的腳印,手機鈴聲卻不停干擾他。
  「我受夠了!」
  翼從大衣口袋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幹嘛?我現在很忙。」
  『翼醫生,你知道要剪哪條電線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勝己心急如焚的聲音。
  「什麼電線?」
  『拆除炸彈需要從十條電線當中選出幾條剪斷,你快點問美鈴正確的編號。』
  「是要怎麼問……」
  『翼醫生,你該不會還沒追上美鈴吧?時間只剩下十分鐘,求求你快一點!』
  「我知道啊,我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在追……」
  翼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他來到一個半徑二十公尺內都是樹林的地方,地面沒什麼積雪,腳印在這裡中斷了。
  翼停下腳步豎耳傾聽。某處傳來細細的喘氣聲,美鈴就在附近。
  「勝己,我先掛斷。」
  翼不等勝己回應便結束通話,直接將手機關機,四處張望。眼前的樹林遮蔽視線,他看不見美鈴的身影。
  「美鈴~」
  翼試著呼喚。周圍的樹木傳來迴音,但無人回話。
  「美鈴,妳在附近吧?快點出來,炸彈剩十分鐘就要爆炸了,請告訴我要剪的電線編號。」
  「我不要!」
  某處傳來美鈴的聲音,卻形成環繞音效,翼聽不出聲音來自哪個方向。
  「美鈴,求求妳,再這樣下去,神酒哥他們都會死的。」
  「我相信神酒醫生他們最後會放棄離去,最後死的只有殺死我家人的那傢伙!」
  真的嗎?翼搔搔額側,他不認為神酒他們會去避難。
  「那個男人不值得妳殺,更何況殺了他,妳的家人也不會回來。美鈴,妳先出來吧,我們好好談談。」
  「……因為這樣,我就必須原諒他嗎?」
  她的聲音滿溢著怒氣。
  「在炸彈爆炸之前,我絕對不出來。我怕見到你的臉,會被猜出電線編號。」
  翼不禁反省自己的多嘴。他從剛剛就知道美鈴心意已決,一般的勸說阻止不了她,如果要勸的話……
  臨走前由香里說的話閃過腦海,翼用力吸氣。
  「好吧,美鈴,妳躲著沒關係,請聽我說。我們見面那一天,妳不是從家中奪門而出嗎?妳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大概是因為鴨志田他們想殺了我滅口吧。」
  美鈴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自信。
  「不,不是的,妳那天和鴨志田他們說要中止計畫,但對方不接受,又發現妳想報警,妳才急忙逃出去。」
  「不可能!只要能殺死梅澤,其他事情我都不在乎。這些事我上次被拉上車時就想起來了!」
  「妳原先的確是這麼想,然而那天發生了一件事,動搖妳的決心,讓妳決定中止殺害梅澤的計畫,也想阻止鴨志田他們犯案。」
  「不可能!任何事都改變不了我的決心!我的家人全死了,我繼續活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美鈴的聲音變得激動高昂。翼深深吸氣,準備告訴她那件重要的事。
  「美鈴,妳還有家人啊。」
  語畢,某處傳來用力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數秒後,美鈴從右側的樹林中跑出來。
  「騙子!你騙我!我確定他們兩個都死了!我先生和女兒被火燒死……成了焦屍,我幾乎認不出他們……你想說那是別人的屍體,我的家人其實還活著嗎?」
  美鈴發出痛徹心腑的嘶吼聲。翼從她的表情看出強烈的憤怒與一線希望,知道她期待著聽見什麼話:「那是別人的屍體,妳的家人還活著。」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
  「美鈴,他們的確死了,妳看到的確實是家人的遺體。」
  美鈴面容扭曲,宛如被火燒融的蠟燭。
  「你……你騙了我。你想把我騙出來,問出電線編號……」
  翼聽著美鈴怒不可遏的聲音,左右搖頭。
  「不是的,妳還有其他家人。」
  「在哪裡?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世上,對我來說,家人就是先生和女兒!如今他們都死了,我失去一切!」
  「那孩子一直和妳在一起喔。」
  翼柔聲說道,美鈴握緊拳頭。
  「我不想聽那些靈魂之說!」
  「妳誤會了,我並不是說妳的身旁有家人的靈魂,那孩子真的和妳在一起。」翼豎起左手食指,指著美鈴的肚子。「在妳的肚子裡。」
  「肚子裡……」美鈴嘴巴半開,慢慢低頭俯視自己的身體。
  「妳來到我們診所以後,身體狀況一直不好,不停反胃想吐,卻不太肯吃藥。問妳要不要喝酒,也被妳婉拒。而且妳明明很喜歡貓,卻躲著龍之介,由此可以得知一件事……妳懷孕了。」
  「懷……孕……」
  美鈴彷彿初次耳聞這個詞,吶吶地複述。
  「是的,妳是因為害喜才會一直想吐。盡可能避開藥物和酒精,是為了胎兒的健康著想。然後是貓,尤其是野貓,牠們身上很容易有名叫弓蟲的寄生蟲,會經由受感染的貓咪糞便傳染到孕婦身上,引發先天性弓蟲症,對胎兒造成不好的影響。換句話說,妳下意識地避開可能會危及胎兒的行為。」
  美鈴完全說不出話,翼繼續說下去:
  「那天,妳察覺自己懷孕了。失去家人而怒火攻心的妳,發現自己還有必須守護的家人,於是恢復理智,想阻止鴨志田他們犯案,結果頭部遭到重擊掉進河裡。」
  「怎麼會……怎麼可能……?」
  美鈴的聲音抖個不停,翼慢慢靠近她。美鈴露出驚慌的表情。
  「沒事,不用擔心。」
  翼站到美鈴面前,與她四目相接。
  「我會幫助妳想起最重要的記憶,那比起復仇重要太多了。」
  翼伸手觸摸美鈴的額頭。
  「閉上眼睛,放鬆力氣喔。」
  美鈴沒有抵抗,隨著翼的聲音緩緩闔眼。
  「沒錯,就這樣放鬆全身的力量,接下來妳可能會沒辦法站立,這時請慢慢向後方靠。」
  美鈴聽話地慢慢向後靠,翼站到側邊,單手扶住她,讓她彎下腰。美鈴坐在鋪著薄雪的地面,翼抱著她的身體。雪的結晶落在她的臉頰上,虛無飄渺地融化。
  「沒事,用不著擔心,請仔細回想那天發生了什麼事。妳為什麼要阻止鴨志田犯案呢?」
  翼在美鈴的耳邊溫柔低語,只見她的眼球在眼皮下動起來。
  「那是很重要的回憶,將它從記憶之海撈上來。」
  翼才剛說完,美鈴便用力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想起來了嗎?」翼對喘著氣的美鈴說。
  美鈴垂下眼簾,雙手貼著自己的下腹部。
  「……是的,雖然還沒完全想起細節……但我記起這個孩子了。」
  美鈴緊咬下唇,眼淚奪眶而出。
  「美鈴,告訴我電線編碼,那孩子的母親不能是殺人犯。」
  翼伸出手指,為美鈴抹去眼角的淚水。
  「……一、二、八,剪斷這三條電線,炸彈就會停止……十二月八日是我女兒的生日。」
  「謝謝妳。」
  翼道謝後打開手機,打電話給勝己。毋須確認話語的真偽,因為他一看美鈴的臉就知道。
  『翼醫生,你在搞什麼啦!只剩下三分鐘!』
  勝己的怒吼刺痛他的耳朵。
  「抱歉抱歉,總之呢,剪斷一、二、八這三條電線。」
  『總之……?要是錯了怎麼辦!』
  「放心,不會錯的。」翼掛保證。
  勝己沉默了數秒後回道:
  『……我相信你,但我還是要說:我要是死了,一定變成鬼,每天晚上站在你的枕頭邊。』
  「隨便啦,快剪。」
  翼催促後豎起耳朵。數十秒後,電話那頭爆出歡呼聲,翼笑著結束通話。
  「美鈴,我們回去吧,太冷對胎兒不好喔。」
  「是……」美鈴說完,輕摸翼的臉。「謝謝你,翼醫生,真的很謝謝你……」
  兩人四目相交,翼察覺自己的臉頰逐漸變燙,急忙看向天空。
  白色的淡雪,從茂密的枝葉縫隙間飄零舞落。



本帖最后由 kidcs1214 于 2017-4-24 22:04 编辑


  尾聲


  「好了嗎?我等一下彈響手指,妳就會甦醒。」
  房內響起輕快的彈指聲,同一時間,躺在床上的美鈴睜開眼睛。
  「美鈴,怎麼樣?」
  守在牆角的由香里出聲關切,她的身邊還站著神酒、勝己、黑宮和真美,每個人都看著美鈴。
  「是,我全都想起來了……」美鈴坐起上半身,淺淺一笑。
  「太好了~」由香里在胸前合掌。
  「交給我治療,保證安心。」
  翼偷看美鈴的臉。相識以來,籠罩在她臉上的失憶陰霾已徹底消散,不知怎地,他竟感到有點落寞。
  阻止藝術品被盜、救出差點被炸死的梅澤兩天後的下午,翼在神酒診所的病房為美鈴進行催眠療法,找回殘存的模糊記憶。
  「如此一來,療程就結束了。美鈴已經痊癒,可以出院囉。」
  「謝謝大家……翼醫生,謝謝你。」
  美鈴望著翼,翼卻忍不住移開視線。
  「我只是完成自己的工作,會向梅澤先生申請治療費。啊,得叫他在前往警局自首前付清。」
  梅澤獲救後,獲得三天的時間整頓周身事務,接著會去警局自首。要是違約,祕書和神酒等人會出面告發他,想必他不敢逃跑。此外,他還必須保密被美鈴綁架、以炸彈要脅等事。
  翼回想起兩天前梅澤的表情,他看起來快嚇死了,應該是不會打破約定。
  「那麼美鈴,時間差不多了……」
  神酒出聲搭話,美鈴微笑點頭。神酒推開大門,外面站著一位身穿皺巴巴大衣的中年刑警。
  「嗨~妳就是津田美鈴小姐?久仰,敝姓櫻井,詳情我都聽神酒醫生他們說了。」
  櫻井縮縮脖子入內。
  整起事件雖然沒有造成任何人喪命,但美鈴做的炸彈炸毀了大樓是不爭的事實,無法當作沒這回事。
  神酒和櫻井討論後,決定據實以報比較保險,內容包括她是為了報仇才與鴨志田聯手製造炸彈,卻在中途反悔,想阻止一切,結果引來殺機等。之後的部分改為她因為失憶,在不知道名字的情況下住進青山第一醫院。為此,他們特別準備了假病歷作證,並請青山第一醫院的精神科醫生當證人。念在她的家人剛過世,自己又差點被殺,美鈴應該能獲得緩刑。
  根據櫻井回傳的消息,鴨志田被抓後到現在依然保持緘默,不過同時逮捕的成田、猿渡及其他眾多部下都承認犯案,加上保險庫內還留著鐵證如山的畫作,他們一定會被處以重刑。這次櫻井和診所眾多位高權重的客戶也各盡其力,使神酒診所的員工們參與的部分得以隱藏在檯面下。
  「那麼,津田小姐,我們走吧。」櫻井出聲。
  美鈴點頭下床,穿上鞋子往前走。
  櫻井、美鈴及診所的成員們一起走出病房,來到地下一樓。一走上街,便見到咖啡廳前已經停著一輛偵防車,櫻井打開後車門。美鈴回過頭,向神酒診所的所有人深深一鞠躬。
  「這次真的很感謝各位的照顧。」
  「美鈴,保重喔,記得要回來讓我接生小寶寶,我們約好了。」
  「是。」
  美鈴開心地回應由香里。昨天由香里替她做了產檢,確定她確實懷有身孕。
  其他人也一一和美鈴道別,只有翼將頭別開,不肯說話。
  「翼醫生……」
  翼突然被叫住,急忙轉向正面,美鈴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我們回去囉。」
  由香里提醒大家,眾人紛紛走進咖啡廳,留下翼和美鈴獨處。連櫻井都機靈地意會過來,笑咪咪地坐進偵防車的副駕駛座。
  「呃,唔……保重喔。」
  翼的聲音在發抖,無法正眼看著美鈴。
  「請看著我說話。」美鈴溫柔地說。
  翼瞬間頓了一下,才怯怯地把視線轉向她。
  然後,他吃了一驚。
  「我走了,翼醫生……後會有期。」
  美鈴伸出雪白的手掌。翼輕輕吐氣,帶著微笑與她握手。
  「嗯,下次見,美鈴。」
  兩人的手就此分開,美鈴捨不得似地轉身,坐進偵防車的後座。
  引擎聲響起,車子啟程,美鈴在後車窗玻璃內回過頭,輕輕揮手。翼也向她揮手,目送她離開。
  「走了呢。」
  背後冷不防傳來說話聲,翼急忙回頭,發現由香里不知何時站在那裡。
  「不要靜靜站在人家背後,嚇死我了。」
  「抱歉抱歉。剛剛氣氛很不錯喔,好色鬼。」
  由香里用手肘頂他的腰。
  「什麼東西?」
  「你明知故問~小翼,你明年該不會要當爸爸了吧?明明看起來像個國中生,竟然有小孩啦?我要替你未來的小孩接生嗎?哇,感覺真怪。」
  「妳自己一個人在瞎猜什麼?我們才沒聊到那些事。」
  翼雖然搖頭,由香里卻露出怪笑。他從表情看出由香里心裡在說:「一切盡在不言中嘛,你光看臉就知道美鈴的心情了,不是嗎?」
  「吵死了。」翼跨著大步走向咖啡廳。
  「哎呀,人家什麼都沒說唷,是你自己猜到的吧?小翼,這樣雖然很好,但你不能操之過急喔,美鈴的家人才剛過世,你不能表現得太急躁,要好好支持她。即使沒有血緣關係,只要你好好疼愛那個小孩,事情一定會進展順利的。啊,不過你要是和美鈴在一起,小黑會吃醋呢。」
  「才不會!」
  翼用力開門進去,看見真美雙手抱起龍之介,跳舞似地轉圈圈。龍之介的脖子上戴著之前被翼借走的項圈,表情臭得不得了。
  「是發生什麼好事嗎?」
  由香里一問,真美才停止轉圈,緊緊抱住龍之介。
  「龍之介的飼主山下女士剛剛來電,說女兒要接她去夏威夷住,希望我們能替龍之介找願意疼愛牠的新主人。」
  「哦,妳馬上報名了對不對?」
  「是的!龍之介,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們家的小孩喔。」
  龍之介回答般地「喵~」了一聲,勝己不禁皺眉。翼邊觀察大家的反應,邊在吧檯前坐下。
  「店長,我要熱巧克力。」
  點餐後,店長一如既往,安靜地沖泡熱可可。翼悄悄地觀察每個人的模樣。
  勝己邊害怕被貓抓,邊煩惱告白的時機。神酒察覺這件事,有點坐立不安。真美因為勝己遲遲不主動而顯得有點焦慮。由香里黏著勝己和真美,心想這次要怎麼鬧他們,黑宮則在心裡對由香里翻白眼。
  附帶一提,龍之介之所以老是攻擊勝己,是因為害怕飼主真美被他搶走。
  翼只要光看表情就能讀心(即使對象是貓),因為這項能力,他無論待在哪裡都不自在。
  可是,這間充滿怪人的神酒診所,待起來倒是意外舒適。
  店長將裝著熱可可的杯子端上吧檯。
  「謝啦,店長。」翼道謝,啜飲一口熱可可。
  他邊享受溫暖的甜味在口中擴散,邊閉上眼睛。
  腦中浮現的,是溫柔微笑的美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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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

10000
zxzxa698 王爵
感謝錄入
好像動作片一般,一環接著一環好精彩

5 年前 0 回復

修修补补 皇帝
看到最后的跳反,我一点也不惊讶,感觉和第一卷的套路很像,跳反+一时冲动,第一卷是主角,这卷是翼

7 年前 0 回復

世界是凹凸的 勳爵
可以看了啊,感谢录入

7 年前 0 回復

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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