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DM][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6(第一部完)

[TSDM][MF文库J][绫里惠史]异世界拷问姬6(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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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異世界拷問姫
原作:綾里けいし
插画:鵜飼沙樹
图源:流哲不哼太、真霄蜗牛
翻译:我方才知道,中国最有文化的职业是送外卖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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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界拷问姬6

「就现在,我是王。你们只管盲目地服从于我」
曾在异世界死得形同尘芥的少年——濑名櫂人化身狂王。而他这么做,只为拯救一名少女。櫂人以被神与恶魔囚禁的『拷问姬』的代理人身份,掌控了人类、兽人、亚人的三方会谈,三种族联合防卫战线开始行动。但随着大量从兵对各地的一次次侵略不断加剧,世界化为惨绝人寰的地狱,残酷的选择摆在了櫂人面前。
「再问一次吧————濑名·櫂人,能下手杀死伊丽莎白·蕾·珐缪吗?」
绫里惠史×鹈饲沙树联袂献上的异世界黑奇幻巅峰之作第六集。讲个故事吧……这是一段讲述憧憬与愚行的,不是关于爱情的,幸福之爱的故事。






——最终决战

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右至左序)
琉特
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



——两人的夜晚



——孑然一身



『濑名櫂人』的日记

  本来有些地方是晴天,但却乌云从兵汹涌的怪天气。气温偏凉?
           与恶魔的战斗·『正值最高潮』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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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经辗转,这本日记由小雏交给了我,于是我就来写吧。
没想到,伊丽莎白、『肉老板』、珍妮会续写小雏中断的日记。
这次轮到我来写,怪不好意思的。『肉老板』写的『正因如此,至少
希望让我的老熟人尽可能露出笑容』这句话,我非常理解呢。
那家伙背叛了所有人。正因如此,他所写下的部分应该也是他的真情
流露。珍妮也是,读了她的日记就会明白,她从那时开始似乎就对伊
莎贝拉十分中意了。伊丽莎白……我能推测,她大概在写的时候正如
字面那般,真心打算接受处刑。
『櫂人会完完整整的回到你身边喔』是闹哪样啊。
你才应该完完整整的回来啊。
不,我自己都觉得这日记写得完全不得要领,肯定无法将任何东西传
达给第一次拿来读它的人。再说了,这玩意能算日记吗?
但实话说,我觉得这样也好。
不过,我衷心希望读到这篇记录的人能够记住。

 我曾存在于此。
 我所珍视的人们曾存在于此。
 唯独这件事,请一定不要忘记。
 即便接下来天崩地裂。

今天的菜单………………蜂蜜和树果还有起司的饼干、香草沙拉、酒
伊丽莎白的反应…………希望那家伙有一天能再次大口喝她喜欢的酒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唔,我想这项不需要吧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2 …本来叫『今日的櫂人大人』却被改了呢

好了,我的日记就到这里吧。
几小时后,清晨将不由分说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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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文官的记录 ——


这是我等败北的记录,也是关于如今仍继续雌伏的记述。
于『世界尽头』高耸而起的〖神〗与〖恶魔〗的两尊巨柱,突然将我等逼至即将灭亡的困境。〖恶魔〗之柱释放的第一浪从兵,在各地制造杀戮,带来混乱。但谁又会想到,第二浪开始才是真正的威胁。
之后释放的从兵规模之浩荡,足以将曾在惨烈的恶魔袭击下残存下来的王都居民杀得一个不剩。通常来讲,这个世界的气数本该到此丧尽。
对,是通常来讲。
但正当此时,人类、亚人、兽人三种族召开的联合会议发挥成效。各种族代表接到第二浪出现的报告后,将异族间的前嫌暂时放下,达成展开联合战线的共识。以圣人为中心组建的军队,将第二浪大半拦截在了登陆之前。但是,这并没有能够锁定胜局。
目前的状况是,我等不断积累着兵力消耗与疲惫,重复着微小的失败。而且,我等并不知道在体会过这一次次辛酸苦楚后是否真有胜利在等待,也不知遭遇完败后到或会降临的毁灭与重塑究竟是什么样子,就连结局会如何都不清楚。
不管怎样,这次的敌人是〖神〗与〖恶魔〗。
我们现在所挑战的,或许是旧世界的前人都不曾尝试过的亵渎之战。
人们长久以来所延续的信仰分崩离析,精神支柱也已覆灭。击退那些创世者后,生物究竟能否还像从前一样繁荣下去呢?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能够明确的东西。
以上便是我等所置身的严峻状况。
下面说的这些,全都不过是我个人的戏言——正因如此,请务必记住。就算森罗万象毁灭殆尽,所有一切的终结之时最终来临,哪怕就连这段记录也将在重塑之时被抹灭,也请不知名的您务必记住我们。
记住我们愚蠢的抵抗,记住我们终归枉然的挣扎,记住这一切……这是我们曾贯彻生命的证明。
即便这一切无从得知,还请一定……
一定不要忘记这一切。
不好,一时太过感伤了。换个话题吧。其实三种族联合防卫战线成功建立这件事,也是出乎我意料的,令人震惊的发展。相传两尊巨柱之所以出现有教会参与其中,因此我本以为兽人第一公主会对人类揭起反旗。
莫非,会场之上发生了我这一介文官所无从得知的事情?
那或许是足以打破一切的,形同灾难的暴虐……
又或者是类似于奇迹的某种东西。



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 Vyade Ula forstl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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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森之王』挑选成为第二公主的兽人。由于派遣私人兵团,投入个人财产维持治安、维护街道、防范河川泛滥等行为,得到『贤狼』之名,呼声响亮。
目前得到民众的热烈支持。




—— 1 同「公主」间的盟约 ——

在主宰世界命运的三种族联合会议中。
濑名櫂人站在纯白色的圆桌之上傲睨四周,用数以百计的刀刃正指着列席的各种族代表的鼻尖。櫂人将那锐利的光辉全部置于意识控制之下,谨慎地令它们悬停在半空中。这一切,全都是他以魔力创造出来的东西。
櫂人将唯一握在手中的漆黑长剑指向众人,缓缓开口
「人类、兽人、亚人,通通平等。生者全都是愚昧无知的畜生,却又无比宝贵。所以,我在此承诺。我会让你们活下去,我也一定会拯救世界。为此——」
然后,曾在异世界死得形同尘芥的少年,坦荡磊落地做出宣告

「就现在,我是王。你们只管盲目地服从于我」

现场无人回应。有人瞠目结舌,有人吓得开始颤抖,有人冷静地观察着刀刃,表情各种各样。但是,他们脸上都充满着共通的理解之神色。
『一旦拒绝,静止的刀刃定然当即释放』『若回答有误,鼻子将被割断,头骨将被贯穿,脑浆将会爆裂』『这位叛逆者少年脸上看得出静谧的激烈情感与决意,他一定做得出来』
櫂人很清楚他们正这么想。聚集于此的都是担当世界核心的能人,怎么说也不该有把刚才的宣告错当成玩笑的蠢蛋。
櫂人本人也事不关己般地理解,『自己真能做得出来』。
(人杀了就救不回来了。我这样能再次赋予机会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但唯独现在,我必须坚持我的要求。不被事态压制后的利害关系所束缚而行动的……只有身为异世界人的我)
如今的这个世界就是一只逐渐沉没的船。情况纵然危急,但种族间过深的仇恨让任何人作代表执舵都变得不合适。为了避免全灭,必须设法让无关者平安靠岸,同时不排除必要时把一些人沉入水底。这也实属无奈,櫂人已经做好了觉悟。以现在的情况,就要为了千人活杀掉一百,为了万人活而杀掉一千,别无他法,
这愚蠢而傲慢的选择,也与过去『她』所做过的十分相似。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伊丽莎白?」
櫂人嘀咕着问道,但没有回音。这也是当然的。
现在,『拷问姬』是『恶魔』之柱的中心。
櫂人自虐式地冷冷一笑。但此时嘡地一声,像在妨碍他的伤感一般,响起一个响亮的声音。櫂人头也不回,打了个响指。
刀刃朝跳上圆桌的某人飞去。先是空气撕裂的声音,随即又叠上尖锐的刀鸣。
櫂人的眼角捕捉到金属相拼迸发的火花,他的刀刃全都被弹飞向四面八方。教会的司祭面对其中一只朝自己笔直飞来的刀刃,吓得发出惨叫。但惨剧即将发生的千钧一发直接,櫂人让刀刃变回了苍蓝花瓣。
将他攻击弹开的人毫不在乎视野被花瓣阻挡,直刺而来。
櫂人确认到逼近的身影,眯起了眼睛。对方红毛翻飞的样子,犹如燃烧的烈火。
「——到底还是来了」
櫂人嘟哝了一声。跳上圆桌的反抗之人,是一位身袭男装威风凛凛的兽人女性,头部为狐狸的第一公主。她也是在会议上坦然对教会的所作所为予以谴责,对人类宣战的人。她在奔驰中刺出利剑,放出凌厉一击。
这一击令櫂人产生一股刀锋自然没入胸口的错觉。
铿地一声,锐利的交锋声再度响起。
「唷,好险。真是厉害的本事」
櫂人以右手的漆黑长剑——『无名』接下了第一公主的突刺,同时左手打了响指,在包围第一公主的位置上展开大量刀刃。
第一公主咚地一声从桌上跃起,凭借野兽特有的柔韧斜身回旋,钻过斩击间的微小空隙平安着陆。同时,她旋转起来,将尾随而来的刀刃尽数击飞。
交锋声犹如乐器接连奏响,苍蓝花瓣轰然散落。
在暴雪般纷飞的花瓣中,第一公主不悦地咒骂道
「哈,可笑。少给我来这种假惺惺的夸赞,人类。不让任何部下助阵,无所顾忌地手下留情,还真敢说……你真以为天下间有哪个雌性被欺辱到头上还开心得起来?」
第一公主再次释放突刺。櫂人仅凭直觉脑袋一偏,褪色的茶色头发被削掉一部分。
「混账,竟敢毁伤櫂人大人玉发!」
櫂人的妻子机械人偶——小雏手持斧枪跳上圆桌,但被櫂人用眼色制止,停止进一步上前。小雏将圆桌表面踩碎,万般不甘地留在了原地。
『哎呀呀,太不镇定了。话又说回来,光凭脚力就能踩碎桌子,还真是……』
『那小子虽然身为区区人类却总是啰啰嗦嗦,但吾同意小子的做法。不知沉默是金的家伙』
而另一边,维拉德和『皇帝』像在看热闹一般,彻底贯彻旁观的态度。
正因如此,櫂人对第一公主说的说法皱紧眉头
「不……你也看到了。我一声令下就会给我老实行动的,也就只有一个呢」
「这也不过是其一。就算这样,你只要拿出真本事,我恐怕早就脑袋搬家了吧」
「对我的评价相当高啊。可你怎么没把剑收起来?」
「哼,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看得出还你还完全没有动真格的意思。既然如此,就趁你放水要你的命——你觉得怎样?」
「这判断也挺不错的吧」
「似乎很乐意激怒我呢。果然杀了你好了」
「恕我直言,你会不会太好战了」
「你这镇压现场的局外人也有脸说!你这人类好生令人恼火!」
第一公主笑着挥出剑。两人一边交谈一边继续交锋。
在场仍旧被刀刃指着鼻尖的其他人,全都瞠目结舌。
櫂人理解,他们这样的反应也无可厚非。与此同时,他将刀刃呈扇状展开,向公主释放。公主将飞来的刀刃尽数扫飞。两人挥洒着苍蓝花瓣,在圆桌上移动。
此情此景,如同在庆典中狂热跃舞。
(当下全力与我对抗的人,就只有这位公主了呢)
櫂人一边思考,同时匆忙地与她不断互换着位置。
等意识到的时候,櫂人已经在有意制造出其他兽人难以对第一公主进行援护的状况同时,还感到十分震惊。何况战斗中还能实现对话,就更加如此了。
接着确认过观众们的反应之后,櫂人判断现下的走势十分重要。
(从之前的言行和现在的表情推测,兽人第二公主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与教会的圣人代表拉·克里斯托弗将我视为避免种族间相互对立的献身者,倾向于服从宣言的方针……亚人一派依旧在观望风向)
尚年幼的人类王本来就看不出抵抗的气魄。本该负责辅佐的强权贵族已经在教会的意思下被排除在外。既然如此,让『会动的群首』点地便能结束这一切。
只要说服第一公主,状况将立即变得对櫂人有利。櫂人如此想到,再次开口
「我说,你真以为能在与人类为敌的同时歼灭恶魔的从兵吗?不,不用问也看得出来,你就是那么认为的。你确实有说出那种画的实力」
「不要擅自作出结论。真是个不受部下信赖的雄性」
「好,既然如此,那就赶紧给你忠告吧——你的认识太浅薄了」
————铿。
在逼近櫂人左脸的地方,『无名』与第一公主的剑激烈碰撞。
櫂人退了一步,打了响指,瞄准第一公主的手腕飞出刀刃。公主单手自腰际拔出短剑,用剑柄将飞刃击落。看到攻击不出所料被防住,櫂人点点头。
「终焉的序幕才刚刚拉开,此后恐怕从兵数量还会不断增加。为了避免末日到来,必须不眠不休地将从兵全部扫除,击溃恶魔和神的巨柱。但这需要三种族兵力总动员,人才不足是严重问题」
「——接着说」
「你想靠拉拢亚人,在背对敌对种族的同时与眼下的状况抗争,这个选择简直臭得不行。风险和预期利益完全不对等。这种事情,你又岂会不明白?我看你也不像蠢到那种地步的家伙」
「的确,我已清楚掌握事态有多么严峻。但是,只有现在——只有现在了」
「你说只有现在,是什么意思?」
櫂人将公主的猛攻格挡完毕后,突然停了下来。现在,他勉强站在圆桌的边缘,处于退无可退的位置。
一个熊头兽人想抓住这个机会,朝櫂人的背后上箭拉弓。但是,拉满的弦被櫂人操控的利刃无声无息地切断。兽人只得茫然地盯着手中变成破烂的弓。
漆黑衣裾飘扬起来,櫂人若无其事地开始移动,与公主交换了位置。
两人继续朝圆桌中心开始舞动。公主如唱歌一般有节奏地轻声讲述
「这是着眼于跨越从兵突袭的混乱期之后的打算。即便到现在,亚人与兽人总数相加依旧敌不过人类。另外,从兵的攻击对象又是三大种族全体,因此可以料想,在恶魔的威胁过去后,其间造成的伤亡损失会让本就明显的国力差距变得更加悬殊。可恨的是,制造这一状况的罪魁祸首正是那帮人类。『领土』『人口』『资源』……能够颠覆这一切差距的时机,就只有圣人被投入从兵的讨伐,人类因对教会的不信任而造成内部分裂的现在了。一旦放过这最后的机会,不久便会面临新的对立……人类已经,不值得信任」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你在担心人类趁势将异种族排除掉的风险」
櫂人点点头。第一公主发起数不清的突刺,同时还掺杂着投掷暗器。
「没错。实际的发生可能在几十年、几百年后,但不为种子的未来担忧又算什么王。人类原本就具有排异性,潜意识中充满优越思想。悲剧必然会发生」
櫂人将攻击纷纷挡开。在不断响起的清脆声音中,他了解到一件事。
看来不是昏了眼才任命她为第一公主的。负责皇族选定、任命的『森之三王』的确慧眼识人。第一公主与以『贤狼』著称的第二公主比亚迪不同,尽管好战,但拥有王的器量。稳健派与过激派……要让种族长存,大概两种思维都必不可少。
问题在于把『只有现在』当做『现在总可以』的话,世界就会毁灭。
(单纯的实力判定错误……看来也不是呢。硬要说的话,就是『缺乏想象力』吧)
櫂人心里想着,皱紧眉头。毕竟兽人没有亲眼目睹过恶魔的行径,尽管少部分子民被摄取恶魔肉的圣骑士杀害,但没有遭受恶魔本身的袭击。而且,恶魔所创造的地狱,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因此,第一公主没能预测到他们所将面临的威胁。但是,櫂人无意去责备她的迟钝,毕竟就连身为元凶的教会都没有准确掌握情况。毕竟世界的终焉,本就不是活着的人能够正确理解的。但是,现在必须硬逼着所有人了解这些实情。
所有生者,都应该为自己去了解。
(没有救赎)
不要考虑将来而保留力量。
「这样下去,所有人全都会死」
櫂人简洁明了地断定道。第一公主张开嘴,后又闭上。她定是对櫂人的坚定有所思考。她向与『无名』相拼的剑上灌入力量,跳向后方与櫂人拉开距离,然后再次有力地瞪视櫂人。
櫂人也直直地回望着她金色的眼睛,然后再度准备开口。
瞬间,那个毫无预兆地到来了。
「————!」
咕咚
心脏猛地一跳。同时,櫂人吐出大量鲜血。

  ***

纯白色的圆桌上,鲜艳的红色飞散开来。众权贵大惊,胆谁也没有准备起身。唯独只有小雏一个人迅速做出反应。
「櫂人大人!」
她这次没有被拦住,在圆桌上飞奔而起,拖着女仆装翻飞的裙裾冲到櫂人身旁,毫不迟疑地跪在溅落的鲜血上。
「……小、雏」
「啊,我心爱的櫂人大人,您要不要紧?真让人心痛。小雏恨不得立刻代替您来承受……至少先缓口气吧,来」
小雏的衣服和脚渐渐染红。但她毫不在意被弄脏,抚摸着櫂人的后背。
众权贵仍旧坐在座位上。谋反者吐血明明是大好机会,可所有人非但没准备行动,甚至还面色铁青,连不具备魔法天赋的人都在面部抽搐。
櫂人看着众权贵的样子,自嘲地心想。
(我就那么异常吗)
同时,櫂人也明白了。他的魔力正爆发性地不断攀升,以致令空气都诡异地晃动起来。这异常的成长状态,恐怕在任何和人眼中都扭曲得彰明昭著。
『哼,第二号角吹响了么?』
『看来杂碎如蝗虫群一般投放出来了』
维拉德手指放在下巴上,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皇帝』不悦地咒骂道。
拉·克里斯托弗保持面朝前方,张开了嘴。圣人以罕有的冷静态度,询问道
「此话怎讲?」
「啊,没错」
櫂人面对简洁的提问,同样直白地作出回应。
他将脸颊轻轻贴在小雏的脸上,站了起来。第一公主慎重而狐疑地揣摩櫂人的意图。随即,櫂人伸出手掌,将魔力注入到积蓄在洼处的血液中。
「————放映(La)
红色的液面开始发光,光在半空中汇成图像。照理来说,即便利用教会的通信装置也难以清晰地重现远处的情景。但现在,櫂人翻手间便完成了这种事。
图像在圆桌上展开,此刻的『世界尽头』显现出来。
几人发出惊愕与动摇的声音。
那天空,已经染成漆黑一片。
『世界尽头』的天空本来空无一物,不过是单调的灰色之中有类似于虹色油膜的光在摇荡。但如今,那里已被无明之夜所侵袭。更为难以置信的是,那漆黑『无限加深』。其真面目,是新释放出来的从兵群。
小小的黑影汇集起来,已然将空间染黑。此情此景,诚如毁灭之写照。
而从那边,有股邪恶的意志传播而来。
『世界啊,终结吧』
『■已经决定了』
「——这是第二浪」
面对櫂人的宣告,第一公主瞠目结舌,瞪向那无数的黑影。但她缓缓闭上眼睛,用干巴巴,却又明确的嗓音向櫂人问道
「——还会进一步增加?」
「第三浪会在明天日落前,第四浪会在后天上午释放」
櫂人平淡地答道。因为接受了心脏,与承担着『恶魔』之柱的伊丽莎白联系在一起。因此,櫂人准确地掌握着通向灭亡的指针进度。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迷茫。强有力的断定,有着强大的说服力。
第一公主点点头,再次咋舌。她的想法,櫂人已了若指掌。
(兽人最擅长的战斗形式应该是对人战。他们不拥有圣人,对魔法也不擅长。面对数量出乎意料的从兵,恐怕难以发挥原本的实力)
在兽人们看来,人类已经不再是友好的邻居,只是可怕的威胁而已。但是,他们想要完全不依靠人类的力量而歼灭从兵,恐怕十分困难。
同时,櫂人从第一公主的表情上也明白了一件事。
(太好了,她也察觉到了)
櫂人知道。
在第二浪的阶段,即便凭借人类的力量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防御
教会本就因为自身战斗力不足才委任稀世大罪人的『拷问姬』讨伐十四恶魔。圣人有一定数量,但缺乏机动性,而且每一击都消耗剧烈。
另外,恶魔侵袭造成的严重打击再加上重塑派的失控,圣骑士也丧失了大量精锐。对抗恶魔的有效战力不足,已经达到了非常严峻的状态。
因此,不论兽人选择与人类为敌还是共存,如今都打破不了灭亡的定局。
活着的人,全都会死。
即便如此,他们仍留有将终结颠覆的可能性。
这个世界,存在着异物
第一公主向櫂人投去激烈的目光,以评估般的眼神问道
「——当然」
櫂人拭去嘴边的血,作出回应。他有着明确的自信。
(人类已经无法依赖『拷问姬』。既然如此——)
『现阶段讨伐恶魔,没有比濑名櫂人更合适的人选』
事实而论,櫂人以从兵制造的痛苦为饵食,魔力以迅猛之势不断攀升。歼灭从兵绝非天方夜谭,他那扭曲的形象与不死的身躯正是最好的证明。
第一公主认清那不祥的空气波动,第三次咋舌
「——嘁」
——咻铿
随着尖锐的声音,她竟将佩剑收入鞘中。
第一公主背对着部下们动摇的声音,威风凛凛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
櫂人点点头。这一瞬间对他来说,她变成了拥有名字的,超越『第一公主』身份的,站在身边的存在。自报姓名后,伐历锡萨还优雅地行了一礼
「我就承认当前有些十万火急吧。未来的世界,定由我等主宰。但现在,只能将一切托付于阁下。兽人崇尚实力——那么,就拥戴阁下为狂王吧」
列席者统统屏气慑息。有人想发表意见,但就像要堵住悠悠众口般,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般默默起身,跟在姐姐后面优雅地行了一礼。
见状,兽人第一皇太子黑豹动了动鼻子,慌慌张张地挺直了身板。
此时此刻,一介人类得到了兽人第一公主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和第二公主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支持。有第一公主的宣告,等同于兽人已归入櫂人麾下。亚人们见此情况,也点头同意了。另一方面,伐历锡萨一反先前顺从的言语,充满杀意地接着说道
「等事情不成的时候,就由我砍下你的脑袋」
「啊,那样的我就该赶快去死。乐意之至」
櫂人不卑不亢地予以回应。伐历锡萨上前几步,默默地拔出剑。櫂人也以流水般自然的动作挥起『无名』。
铿————
随着响亮的声音,两人的剑相拼在一起。
取代握手,狂王与兽人第一公主双刃交错。

就这样,以来自异世界的少年为中心,
三种族联合防卫战线,开始运作。





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 Valisisa Ula forstla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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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森之王』挑选成为第一公主的兽人。基本上虽然好战,但才智武力兼备,生来拥有霸主器量。尽管言语多粗暴,但拥有看清对方实力的能力。




—— 2 于「极北之滨」 ——

乌鸦远远地叫着。
那是催人乡愁的,非常凄凉的声音。
发出叫声的那东西张开漆黑的翅膀,飞舞在灰色的天空中。然而,那东西其实并不是乌鸦,甚至根本不是鸟类。尽管盘旋在空中它们,尽管叫声、嘴还有漆黑的翅膀与乌鸦相似,但脑袋没有头盖骨。摇摇颤颤的脑浆暴露在空气中,甚至有部分崩溃了。那聚集着苍蝇的身体照理来说已经濒死,却看不出那些异形感到痛苦。
它们明显脱离了生物的系统树。这也难怪。
毕竟,它们是恶魔的从兵。
Croak──cRoak───crOak───croAk───croaK
从兵们只有声音显得非常凄凉,实际却悠然地不断盘旋。
全长有小个头的猪那么巨大的影子缓缓滑入萧瑟的沙滩上。
其中一个黑影擦过皮质帐篷的表面。在浪涛拍打不到的腹地,建有井然有序的营地,交错其中的三种旗帜在海风中翻飞。
白百合的徽章、植物与野兽的徽章、红蜥蜴的徽章,三种徽章并列在一起的景象,正是三种族联合军的象征。
联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们,在这道海岸线上展开了第一次防卫战线。
自『世界尽头』起飞的从兵,大半(沿就连掌握坐标、实际到过『世界尽头』的经验人士也无法理解的航路)朝这片无名的北陲之滨而来。
这片无人问津之地,其实并非普普通通的海滨。它楔入亚人、兽人领土内部,是人类领土的最北端。在正式确定国境线的时候,发现两种族的缓冲地带之上包含有私人土地,这一情况这便成了此地一直遗留的愚蠢而复杂的争端的起因。
调查结果判明,此地曾是兽人村落,村落现已消失,当初有人类医师误入该村落为其治疗流行疾病,遂得村长馈赠而获此地。于是此地夹在传统与恩义的问题之间,陷入严重摩擦,再加上和平协定成立之后的微妙气氛,于是便被『无灾无难地保持原样』。
一旦有人提出周边海域权利的问题,争端将一触即发,着实是片令人头痛的土地。但现在,人类顾虑到其他两种族的感受,维持着搁置的姿态。
那些从兵便是要从这片光秃秃的海岸线登陆,扩大对兽人领土的入侵,同时涌向人类的领地。将它们的入侵线路死死拦在起点便是防卫战线的目标。
击退第二浪、第三浪后,战线已经结束。
目前,士兵们正负责拦截定期飞来的残党。但是,现在收拾完了大片敌人后,正进入休整状态。上空残存的敌人,由在海岸线待机的士兵们持续戒备。另外,他们还趁着战斗的空隙忙绿地搬运着伤员。
伤员视伤情程度,被分别送往救护帐篷。其中还夹杂着异样的人物。跟战场格格不入的年幼少女被恭敬却又猛烈地扔到床上。
乍看之下,她毫发无损。但是,被深红色布包裹的少女却不断吐着血沫,纤细的脚被好几副脚绑着。粗鲁的束缚正封锁住她自大腿放射至脚踝的裂伤的自行蠢动,裂口之中成排都是人类那样的白色牙齿。这诡异的样子绝非寻常。身体里有那种东西,要么就是恶魔契约者,不然就是与神明联系很强的人。
少女是所属教会的圣人。
与神明连接的负荷导致她濒临极限。不光是这名少女,救护所内已经躺有好几名圣人了。他们像鱼一般跳动的身体,被投以具备强力正经效果的,常用会非常危险的药物。对抗从兵的有效战力已大幅削减,但乌鸦的叫声却丝毫不见断绝的迹象。
这正可谓完全符合『终焉』一词的绝望状况。
「……又要来了吗」
士兵中有人透着紧张与疲敝地嘟哝起来。天空的一部分气势浩大地发黑变浊,犹如风暴大作。那些可恶的东西就像被腐肉吸引过来的苍蝇,出现了。
大批从兵侵蚀了水平线。
那数量与第二浪、第三浪相比可谓少之又少,但也完全足以令续作战而疲惫不堪的军队陷入绝望。士兵们向那从兵群投去沉重的目光。
忽然,就像振奋士气一般,哗地猛烈一响。
湿润的沙地深深淹没。浪涛袭岸之时,列队的众圣人分别卸下了身体的枷锁。立于中央的拉·克里斯托弗分开自己长长的黑发,庄严地张开双臂。
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但这天赐之驱的一部分有着可怕的变化。他的胸部随着白衣服一并被切开,红色的肉被削掉,本应守护在骨骼内侧的心脏、肺脏等脏器也消失了。
『小鸟饲者』拉·克里斯托弗异常流畅地动起嘴唇
「————我等聚集,并等待」
『————我等聚集,并等待』
厚重的声音过后,又有金属般的声音复述。圣人们全身开始缭绕着光。
士兵们不由得挺直身躯。即便在『神』成为敌人的现在,圣人们站在一起的形象,仍旧令人感到高贵而神圣。但是,他们的外表却令人毛骨悚然。
这也难怪,毕竟圣人大多有几处身体部位彻底变了样子。
有人眼珠变成了虹色球体,有人皮肤上出现不断蔓延的刺青,有人下腹部变得透明,里面有鱼在游,形态各种各样。有些即便外表上没有变化,也在不停哄笑,或者闭着嘴吟诵圣言,与拉·缪尔斯相似者也很多。但是,不知他们如何共享的目标意识,全都遵从着拉·克里斯托弗的号令。
现在,所有人都效仿拉·克里斯托弗,紧闭着嘴。那样子十分诡异,而且散发着仪式感。
现场被庄严的沉默所笼罩。但从兵刺耳的叫声却不敬地扰乱了场面。
瞬间,拉·克里斯托弗的眼睛张开至极限,发出雷霆般的吼声
「向那前方,挥下铁锤!」
『啊——Aa──啊──Ah──Ah·Aaaaaaa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成群的云雀、大群的鱼、七色的光、血之滴,与诡异的合唱一并展开,贯穿敌影。
大量的从兵腹部被轰出无数的窟窿,脑髓被啃得一干二净,脑袋被滑稽地削飞,随后坠落。其中一部分被热浪蒸发,在海风中吹散。
无数敌影一边旋转坠落,一边被浪涛所吞噬。乍看上去,这或许是胜券在握的场面。狼头兽人毫不大意地用望远镜观察情况,眯起了眼睛。
他是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私人兵团一班长,琉特。
放下望远镜后,他挥下手臂发号施令
「第二地点·灰。第六地点·黑。其他·符合预期——放!」
「重复,第二地点·灰。第六地点·黑!预备!」
极为简洁的号令,表示出众圣人攻击下漏网之鱼的密集度。
兽人们参照敌人数量调整配置,将盾高举至头顶,在圣人们前面筑起血肉之壁。人类士兵从盾的下方插入,将经过圣别的箭上弦拉满。
其中一人吐露出内心的焦躁,叫出声来
「该死的怪物……干掉一波又来一波,实在太多了!」
虽说进行了圣别,但常规武器效果甚微。士兵们必须在恐惧之下按捺住想要放箭的冲动,一直等到从兵足够靠近。但在与敌人接触的瞬间,圣人的阵列发生了异常。
一位瘦得吓人的女性摇摇晃晃地向前倾斜。哗沙——随着轻得可怜的声音,她倒在了沙地上。从她黑发的缝隙间还爬出几只发光的蛇。
拉·克里斯托弗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摆了摆下巴。着深红色服装的侍从们连忙赶到女性身边,用兜帽盖住女性头部,强行拧紧螺丝将她固定后,用深红色布包裹住她全身。就这样,侍从们恭敬而粗暴地将她送下前线。
转瞬间,又有圣人离阵。士兵们紧张得屏住呼吸。虽然只是一点一点,但战斗力确实在不断减少。战斗经验丰富的人,已经开始能够看到整体的极限了。
即便如此,战线仍不能放弃。谈论放弃,还为时过早了。
与此同时,为时已晚。
为了消灭畏惧,兽人、人类都从丹田奋勇地放声大吼。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Croak──cRoak──crOak──croAk──croaaaaaaaK
大量从兵发出恶心的叫声,急速下降。
但刺耳的怪叫与滋唰滋唰的脱线声音重合在一起。
「————————一咦?」
咚隆、咚隆……有什么东西掉在了盾牌上。兽人连忙确认盾表面的情况,只见盾牌染成血红。士兵们吃惊地睁大双眼,抬头看去。天空正在下着血雨。
从兵群僵住了。这本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它们看上去竟完全静止了。
每一只从兵身上都插着多达十只漆黑刀刃
「————咦?」
「噢噢!」
有惊愕,有欢喜,士兵们发出百感交集的呼声。
瞬息间,方才离奇地冻结住的情景,一下子崩溃了。
哗,刀刃化作苍蓝花瓣,恍如幻影般华丽飞散。纷飞的花瓣中,大量从兵拖着一道道鲜血坠落。红色与蓝色相互交混,逐渐被灰色的大海吞没。
士兵们愣愣地望着那美丽而冷血的惨景。
在他们身后传来与现状格格不入的轻快话语。
「抱歉,来迟了」
出声之人不是敌人。士兵们都很清楚,这不过是击破第三浪后暂时离开战线的同伴回来了。他们明知如此,却还是抑制不住恐惧,以不自然的动作转过身去。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声音的主人。
在那边,站着一位瘦瘦的少年。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动作还是那么悠闲。
「大家没事吧?唔,不对,好像很有事的样子」
「……濑名·櫂人阁下」
有人用怀着恐惧的声音嘟哝了一声。少年十分随意地点点头,这甚至倒显得士兵的反应有些愚蠢。少年身着酷似军装的黑衣,光看装束倒也算得上『有模有样』。但从他小小的块头,眼神凶恶但相貌稚气,恐怕没人会察觉到他就『狂王』,推测出这名少年就是刚才解决掉从兵的人就更不可能了。而且,他所完成的壮举不只是这些。
第二浪、第三浪从兵的虐杀,也几乎是少年一力完成。

换而言之,只能说这个人类
乃是凌驾于从兵之上的,真正的怪物

  ***

「用看『怪物』的眼神来看人,实话说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呢」
「你要不是怪物,那还有谁是怪物?洞穴巨人都比你更像人类好吧」
櫂人一诉苦,兽人第一公主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马上嗤之以鼻。
櫂人虽然不开心,但并没有反驳,默默地走了过去。
士兵们除了戒备残党之外,还要为温暖被海风冻僵的身体而烹制并分发食物、补充武器、护理装备、自行包扎轻伤,一直忙绿地工作着。海风的腥臭、汗臭、血腥味和金属气味、野兽臭味、鞣制过的皮革气味浑浊地融为一体,周围的空气浓得呛人。
櫂人从士兵之间钻过去,急忙来到公主的大帐。原本他在消灭从兵要确认负伤人数,准备前往急救帐,结果半路上伐历锡萨对他招了招手。在那之后,櫂人每走一步,她都会欢快地摆着红尾巴跟上来。
伐历锡萨的尾巴与那身凛然的男装显得很不相称,十分可爱。
他这么想若是被发现搞不好会被杀掉,于是櫂人把想法藏进心里,同时向她问道
「战况怎么样了?」
「如你所见,糟透了。那帮圣人比想象中还要不中用……因此,士兵们的负担已经超出了负荷。那帮家伙作为固定炮台确实强大,但无奈『耐久性欠佳』,不适合连续作战。早前就嗅到了威胁,实战拿出来一遛,果不其然,勉强得要命呢。竟然连耐久值测定都没做过,要不要这么让人恼火」
「对方可是人类,把人家当武器对待不太好吧?」
「哈哈,把圣人还当人看?你这笑话真烂,反倒觉得好笑。不尽然啊,现在不光是他们,所有人都不过是一枚棋子——不,你是例外吧,狂王。态度那么悠哉,还拥有强于所有人的战斗力……真是个令人不爽的雄性。惹我恼火,很开心是吗?」
「唔,被你讨厌了」
「也没有啦,放心好了。你比起无能之辈可招人喜欢多了。接下来还要充分表现喔。搞不好我渐渐就爱上你了。等漂亮地摆平了末日,你若投兽人的军门,跟你结婚也未尝不可」
「抱歉,我已经有心爱的妻子了」
「这可真走运。跟区区人类同床共枕,光想想就反胃」
「那你别说啊」
櫂人略显无奈地耸耸肩,伐历锡萨则嗤之以鼻。
伐历锡萨其实非常健谈。但是,路过的兽人看到这番景象,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櫂人与伐历锡萨相处虽然不长,但从她平时的态度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如此惊讶。只要被判断为没必要,根本就进不了伐历锡萨的视线。且不论好还是不好,这种区分方式非常干脆。但是,她对櫂人却是这样的态度,也难怪士兵们会吃惊。
(这表示她对我很中意吗?还是说,我完全不值得她顾虑?也可能两者兼有……实在搞不明白)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櫂人到达了两侧有卫兵把守的帐篷。
一进去,又潮又冷的空气便隔绝在了身后,取而代之被简易暖炉的温暖所包裹。兽人的移动式居所的品质依然这么出色。该说不愧是皇族的大帐,办公家具也一应俱全,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毯子。
咯噔,伐历锡萨在庄重的椅子上坐了下去。她尾巴有活力地摇摆着,一只手撑在桌上托起脸,然后在桌上展开的地图上用手指敲了敲。
「于是,你巡逻结果怎样?」
「嗯,各地的损害都很严重……但考虑到初期行动迟缓,避难的情况还不算糟。从兵主要的前往地点也非常集中——他们没有指挥官,因此行动本身很单调。只要判明最适合的应战方式和迎击地点,之后只用在这些地点反复将它们击退就行」
櫂人一边解说一边打了个响指,用苍蓝花瓣与漆黑之暗创造出自己用的椅子。这是与以前维拉德制作的同样豪华的椅子。
櫂人在铺着皮革的座面上坐下,翘起腿,毫不畏惧地直面伐历锡萨,伸出手臂,触摸地图上涂成黄色表示沙地的广阔区域。
「首先说说亚人的纯血区。正如听到的那样,结构十分特殊。第一区的包围很完美,但区划数字越大,防御设备就越贫乏脆弱。还真是随着居民血脉纯度降低,待遇也跟着降低呢……然而恰恰相反,纯血一方的损失要更惨重呢。因为通往其他区域的门基本被封锁着,所以无处可逃……尤其是第三区遭袭后的遗迹,简直不愿意去回想——那真是纯粹意义上的亵玩屠戮」
「哈,每次有机会我都忠告他们要改善,可意见根本没被活用。纯血区的防卫只针对『来自陆地的入侵者』和『防止混血发生』,根本没考虑来自『上空』的攻击。显而易见的弱点被戳中,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喂,别摆着那张脸。我这人可是对自家种族也会开骂的喔,这种小事都要介意岂不是没完没了。还是你来适应我吧……然后,作为生者的义务,就是在下次活用已经造成的牺牲。防卫的重新建立,已经完成了?」
「好歹算是。在这片海滨,『根源』被抵御住了。只要能干掉从其他路线飞过来的,一定程度上可以维持稳定。因此测算出,在第二区防御壁进行炮击最有效率。目前士兵以及利用亚人金属加工技术制造的炮台已经全部集结在合适地点,不断展开攻击。居民按区划被严密进行管理。只要将区划大门全部开放,便能够有效地疏导避难,方便地集中警戒护卫。就算没我帮忙,那边在今天之内应该也撑得下来」
这一切似乎不出伐历锡萨所料,她悠然地点了点头,轻轻地摆着柔软的尾巴接着问道
「人类的王都呢?」
「还只接到一般联络,不过那边跟其他地方相比不算太紧迫吧。残存圣骑士和魔法师正在顺利集结。尽管除神兽之外对从兵效果都不明显,但只要放出召唤兽,情况还是能大为改观吧……但是,地方的损害不容轻视。领主拒绝向王都派兵,决定只专注于自己领地的防卫。另外,正在向各主要都市派遣可制造结界、转移魔法阵的人才,担当避难疏导与防卫指导」
「那我亲爱的祖国呢?」
「啊,没让你守卫祖国而是负责『极北之滨』,真是对不住了。按照约定,无须担心。现在以世界树的防卫为中心,加上比亚迪的除一班之外的私人士兵,可谓非常强力……嗯?」
櫂人的话音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手开始在口袋里翻找。接着,櫂人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装满红色液体的玻璃球。那不是他此前携带的封入维拉德『复制』的灵魂的宝珠。伐历锡萨好奇地眯起眼睛。
櫂人打了响指,球体内部腾起蓝色花瓣。红色液体焕发耀眼的光芒,液面之上显现出人影。在上面,一位戴眼镜的土气女官深深地鞠了一躬。
『櫂人阁下,请问现在有空吗?』
「嗯,还好。怎么了?」
『您吩咐一苏醒就马上联系您,所以——〖她醒过来了〗』
女官好像畏惧着什么,压低了声音。
櫂人吃惊地挑起半边眉毛,但表情随即又恢复平静,点点头。
「……明白。帮大忙了」
『恕我僭越,重塑派一旦发现会引起骚动。请务必尽快』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说完慰劳的话后,櫂人让光消失。女官保持着深深鞠躬的姿势,消失不见。
她是在王城工作的通讯员。目前,人来还没有正式表明支持櫂人。然而,还是有很多像刚才那位女官那样人,虽然櫂人毫无权力,但将櫂人的命令视为最高决断,没有因指令系统混乱而发生骚乱。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人类已经陷入非常异常的情况。
(但这也难怪,毕竟现在随处都能看到人在眼前被撕碎,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乱扔)
在这混乱无比的环境中,拥有莫大力量之人将成为唯一的指针。既然可以肯定他站在生者这一方,那就更是如此了。但是,她们的盲信终归不过是拜一时错乱所赐。
情况一旦稳定下来,她们或许会对櫂人反悔,转而向新兴权利倒戈,弹劾櫂人。但櫂人认为,那样根本无妨。
(我没指望过坚定的信念、理由,以及协助者。重点只要暂时让我便于行动就好
櫂人随手把球体放回口袋。伐历锡萨的尾巴不开心地膨胀起来。
「等下,有你这样突然把神奇的东西拿出来又突然收回去的吗?那是什么玩意?跟教会的通讯装置相比,构造看起来简单得令人匪夷所思啊」
「嗯?就是用我魔力制造的玻璃球吧。然后,把我的血灌进去。血液本身就是魔力的集合体呢,可以用作各种魔法的媒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櫂人直爽地点点头。此时他嘴角流下一道血,他连忙把血擦掉。
伐历锡萨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我说你啊,是不是已经渐渐脱离这个世界的魔法框架了?」
「唔,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毕竟,我的魔力大半来自于与恶魔之柱连接所获得的痛苦。最高阶的恶魔可是来自上位世界的观测者,与我们截然不同……不过,这个的制成原理本身应该是与那个相似的」
櫂人摆了摆下巴,示意伐历锡萨戴在手指。她的手指上戴着奢华的戒指。在那枚白银制成的藤蔓状戒指上,巨大的水晶闪闪发光,里面沉睡着粉色的花蕾。它就像把春天本身泡在水里一般,是件风格奇妙的珍品。
伐历锡萨身上不戴任何装饰品,她本身似乎就不喜欢装饰。
櫂人从那被戒指上感知到了相当庞大的魔力。毋庸置疑,那不是纯粹的饰品,而是一种强力的魔道具。不擅长魔法的兽人专程戴上这东西,令人十分意外。
伐历锡萨摸了摸戒指,哼了一声说道
「这是『森之三王』独赐予初代皇帝,长久以来不断一点一点注入魔力的东西。把它跟你随心所欲制造的东西混为一谈,未免太不敬了吧」
「那真是对不起,我没想惹你不开心,只是正好合适……巨柱将进入第四浪的准备,袭击应该会暂时收敛。不好意思这么慌张,我要走了没问题吧」
「慌张是当然的。现在还有空闲的话反倒可笑。准了,你去吧」
「感激不尽」
「但是,第四浪开始前必须给我回来。没了你,这海岸线将全军覆没。好不容易筑成的壁垒要是弄没了,结果你懂的————之后将是全面溃败」
对这沉重的话,櫂人点点头,再次约定必然会回到这里。他向伐历锡萨继续预先做好提醒后,便将球体放在地面上。玻璃表面渗出血来。
那血就像活的一样,开始在地毯上描绘图案。大帐中,蓝色花瓣猛然地卷起漩涡,展现出异常色彩艳丽的表演。花瓣以櫂人为中心溶化并固定,形成圆筒状障壁。在外侧,伐历锡萨淡然地轻轻说道

「一路顺风————『圣女』就有劳了」
瞬息间,櫂人的意识沉入深潭。




—— 3 「圣女」的苏醒 ——

(拥有力量,真是件神奇的事)
濑名櫂人如此心想。

不管怎么说,光是拥有惊人的力量,一些人便会自然而然地对他低头,表示畏惧与尊敬。即使眼下不是『世界面临灭亡』的异常情况,臣服之人绝不会消失吧。就像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恶魔崇拜者依旧存在一样。
现在,櫂人正不断体会五脏六腑被『卷起肠子掏出来的器具』玩弄,脑神经被直接灼烧,骨头被当做雕刻般的剧痛。但是,只要他敢于直面这些,便能够无穷无尽地生成魔力。这是将转生到异世界前的经历、不死的身躯、与『皇帝』缔结的契约、伊丽莎白的心脏结合起来才能实现的技术。
正因如此,『现在』的世界中不存在与他同样的人。
如斯无与伦比之人,用言语来形容会怎样呢。

全能、万能、最强、无敌、不败、勇者、救世主——狂王。
但是这些——

(————有何意义)
濑名櫂人如此思考。

本来,拥有力量应该自然伴有责任。强大到什么都不用做的地步,不过是无益的优势。这才是可谓滑稽得令人发笑。尤其这种情况放在櫂人身上,若是不能履行约定,再如何华美的称赞也毫无意义。没错————

(根本毫无意义)

  ***

濑名櫂人缓缓睁开眼睛。
在他跟前,苍蓝障壁裂开了。下一刻,障壁如玻璃板粉碎四散。
(——怎、么?)
櫂人愣愣地眨了眨眼。直到刚才他应该还在卖力地思考着什么,但现在却想不起思考的内容。看来他短暂地丧失了意识。
櫂人深深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然后捂住额头。
「又来了吗,可恶」
发动转移魔法阵本身很容易,但这个现象频繁发生。
这是时刻充满身体的痛苦在『存在变得模糊』的转移中途会消失的缘故。换而言之,中断的剧痛恢复时的冲击令身体无法承受,短暂猝死,然而自动苏生所带来的影响。
(这次光是血没堵死气管就够不错了。苏生后要是无法呼吸,得在再次窒息而死前疏通气管,这也很麻烦……糟糕的话只能割破喉咙呢……实在不想那么做啊。治愈之前被人撞见还不嚎啕大叫)
櫂人一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一边把口腔内的积血吐出来。啪啦,地上铺开一片红色。櫂人毫不犹豫地踩过自己血液制造出来的水洼,一边往前走一边确认巨柱出现后的天数。
(还是第二天——不,是『已经』第二天才对么?)
必须在所剩的五天里完成所有事情。
否则,所有人全都会死。
心爱的人,憎恨的人,无所谓的人,全部。
但是,现在急也没用。櫂人要确实实现『目的』,还『缺』不少东西。
(信息不足的方面也很多……现在只能平静地完成该做的事情,吗)
櫂人踏入生长着上好青苔的美丽大地,抬起投来。
在他面前,巨大的世界树高耸着。
即使终焉将至的现在,那遮天蔽日的茂密枝叶还是那么宏伟。这棵古老而雄伟的大树,不断释放着神圣之气。可能这气息也有效果,周围不见从兵的踪影。
准确地说,尸体倒是零星散落着。
兽人国度中的战祸,以世界树纵横发达的根系所净化的水源形成的圆形河川为界,被阻拦在森林的咫尺之外。
兽人与櫂人任命的『某人』组成联军,正在与企图入侵『森之三王』居所的众从兵展开激战。有时从兵在数量优势下强行突破了防卫线,但它们负伤的身体吸入世界树的神圣之气,不可能安然无恙。
结果,它们凄惨地『破裂』了。
(过会儿还必须得来世界树前方的防线呢……但现在还没问题吧)
櫂人对肋骨开花的大量死尸流眄一瞥,朝入口走去。
现在,大门被缠绕的藤蔓紧紧封闭。有深有浅多种多样的绿色植物坚实地闭合在一起,连虫子都飞不进去,就像一座上百年间一直伫立的古城墙。
可是櫂人一到,门不等门卫的判断便开始蠕动。藤蔓柔和地解开,形成一个通向内部的洞口。在错愕的门卫面前,世界对櫂人表示了欢迎。
这不是其他人,正是『森之三王』的意志。
「……辛、辛苦了,里面请」
「你们也辛苦。防线目前看起来还很稳定,恐怕还没出现安然无恙到达这里的敌人吧。神经别蹦得太紧了」
「————是」
门卫们低下头。他们的尾巴无意识地蜷缩着,内心的害怕没有掩饰住。櫂人装作没有发现,独自继续往里走。

  ***

『森之三王』依旧在最下层世界树渗出形成的地下湖湖畔的房间里,没有转移。
即便狂王登场后,依旧坚持贯彻『不君临不统治』的原则。但光看世界树的反应,似乎从皇族那里得到情报后做出了判断。
(看来没有反对……这可真是庆幸)
櫂人一边心想,一边继续走。世界树的内部构造形同蚁穴,纵横交错的树洞构成大大小小的房间和复杂的通道,可谓易守难攻。
因此,其他种族的要员也以贵宾待遇暂时在这里保护起来。听说年幼的人类王畏惧战祸,把自己藏在客房里。尽管能听到许多对他软弱性格的叹息声,但櫂人觉得这怎么都好,只要不下达鲁莽的指示就谢天谢地了。
(除了对教会死心塌地的家伙之外,被托付后续任务的有力贵族都以优先出借力量保卫领地与财产为约定拉拢过来了。圣人由拉·克里斯托弗集结起来。圣骑士与其下属组织的王国骑士中,也没有人会成为障碍。虽然没有人站出来正式支持,但事情能零散化地推进。事到如今要是再有人跳出来闹事也很伤脑经)
只要活着,王便有其价值。櫂人对他没有更多的指望。
因此,櫂人来到这里是来见其他人类的。
那个人才是收容时,在众多的权贵中争端最大的存在。
櫂人沿树洞不断深入,不断向下,身边经过的也人越来越少,少得难以相信当下处于戒严态势,就像办事的人全都消失了一般。
櫂人沿着海螺一般复杂的螺旋状通道下到了最底层。
倾斜度消失,地面恢复水平。路向左侧延伸。但相互纠缠的盘根在途中挡住去路。一眼看去,似乎无法通行。可是,在根系制造的墙壁前面,有兽人、亚人、人类士兵共同把守着。櫂人在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一位长着鹰头,手臂上留有翅膀特征的兽人行了一礼。亚人和人类士兵毫无反应。
櫂人深吸一口气,对他们讲道
「我接到『苏醒』的联系。『教会』除外,已征得各种族代表同意进行盘问————放行」
「遵命,请进」
在兽人回应的时候,世界树已经在动了。根系发出轧轧的声音,打开一个缺口。
阻碍消失后,视野前方出现一条笔直的通道,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影和装饰,是一段用完全由裸木的白色所构成的空间。
櫂人严肃地望着这能令人时间感错乱的风景,轻轻抬起一只手。
「多谢。我过去了」
「对方毕竟难缠,还请切莫大意」
「另外——请注意不要受伤」
最后的话,是人类士兵补充的。亚人还是一言没发。櫂人承受着身后严肃的目光,走进里面。进去后,根系当即蠕动起来,重新构成墙壁。换而言之,回来的路被消除了。櫂人点点头,开始往前走。他默默地不断前行。
不久,他看到一个身着深红色服装的少年站在前面。櫂人下意识皱紧眉头。此情此景是那么不祥,就如同人体肌肤上有唯一的一滴血,十分突兀。
(从纤细的女性手臂上,长着一根羽毛)
雪白肌肤上血滴颤抖,不久崩溃。
櫂人甩甩头,摆脱掉『世界尽头』目睹到的情景。少年硬是用开朗的态度开口道
「嗨,辛苦了」
少年深深低头下头。他是教会人员,但原本是拉·克里斯托弗的随行侍从,与『重塑派』没有瓜葛。『苏醒』不会被『觉醒派』嗅到。
櫂人静静地注视他,少年很明事理地点点头,向旁边挪开一步。
从那深红色衣服背后,出现一面刻有『森之三王』徽章的门。
櫂人将手指按在浮雕表面,稍一用力,门便轻松地向内侧开启,静谧的无声随之扑面而来。房间里跟走廊一样单由白色构成,像医院又像牢房,除了简单的床之外没有其他家具,空空荡荡。
干净的床单上,坐着一名消瘦的女性。
长长的黑发顺着纤细的后背流泻而下,绘出一条亮泽的河川。门开启的声音她应该听到了,但她依然凝视着墙壁一动不动,视线前方『什么也没有』。
这个房间位于世界树的最根部,根本没有窗户。
即便如此,她好像还是能看到什么,一直注视着一个点。
「感觉怎样啊——『圣女』大人?」
这询问的声音,櫂人自己都觉得充满讽刺。
女性这才肩膀一颤,缓缓地转过头来。

在『世界尽头』被伐历锡萨私人兵团回收的『哄笑的女人』。
毁灭了旧世界,重塑了现在世界的『受难女性』。
『圣女』清澈的双眸,像镜子一样映向櫂人。

  ***

「我已经不是『圣女』了喔」
这是『圣女』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她外表还很年轻,但一举一动都怪异地透着沧桑。与此同时,身上还有种剩下几个孩子的母亲的感觉。
櫂人缓缓眯起眼睛。
的确,她现在既没有流着血泪,也没有被倒吊起来。她只是穿着又像囚服又像病号服的白衣,坐在这里。这恐怕很难说是『圣女』的形象吧。
但櫂人还是硬要喊她圣女。
「不,你就是『圣女』。破坏旧世界后进行重塑,创造出当今世界的人物,教会的信仰对象,创造一切的受难女性,也是母亲。没说错吧?」
「教会的信仰对象……是这样吗。是这样呢。我,是了解的。尽管隐隐约约,模糊不清,但我,还是知道的。是的,不出所料。我成为了信仰的对象,受人崇拜,受人供奉,被人们坚定地相信着。是啊……啊,无聊透顶!」
她声音突然变得尖锐。那口吻中没有热情,同时却充满了可怕的憎恨。如同匕首般尖锐的哀叹,櫂人独自承受了下来。
他一声不吭,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圣女』整齐得瘆人的洁白牙齿噶哩一响。
「明明对我一无所知」
她透着浓浓杀意咒骂道,一下子又转向前方,就像能看到什么似地重新凝视着墙壁上的一点。然后『圣女』保持着这个样子,接着说道
「即便如此,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
话,停下了。
没有后续。
她又变得一动不动,刚才说话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沉默不语。
櫂人摇摇头,打了个响指。苍蓝花瓣与漆黑之暗构成一把小椅子。这次是一把配合房间风的简约木椅。櫂人在狭窄的座面上坐下,观察着她肩胛骨突出的消瘦背影。面对那仿佛拒绝一切的冰冷背影,櫂人开口了
「能不能对我讲讲呢?」
「讲什么?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讲?已经结束了,结束了啊。终焉,哼,唔呵呵」
『圣女』的肩膀细微地颤抖起来,瘆人的笑声持续了许久。
櫂人规矩地等待笑声结束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无比温柔地轻声说道
「想必您至今为止一直都在忍受吧?既然如此,您应该一直背负着它。既然谁也无法知道,那么……现在将『真相』讲出来就好」
「…………真相?」
「您是长久以来受人们信仰,完成了重塑,背负起一切罪孽的『受难圣女』。其实,您也是毁灭了旧世界的稀世罪人。您犯下了什么,然后想偿还什么」
说到这里,櫂人暂时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攥紧拳头。
在『世界尽头』上演的情景自然而然地在黑暗中重现。櫂人的脸疯狂地扭曲起来。但背对着他的『圣女』应该看不到他的变化。正因如此,櫂人为了让她安心,又或者为了让她掉以轻心,仅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接着说道
「为什么,就把一切抛下了呢?」
「因为太沉重了」
答得如应斯响。櫂人哑口无言。『圣女』再次朝他转过身来。那亮泽到不正常的黑发,轻轻挂在她直挺的鼻梁上。清澈的眼睛里,没有可称之为生气的东西,那好似『世界尽头』天空的眼眸『一片虚无』。然而,她的红唇与那眼神截然相反,富有生机地,以肉本身的柔软质感,弯了起来。嘴唇诡异地动了之后,一切生物的母亲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们没有让我即便如此还要继续背负下去的价值」
————哪怕一丁点也没有。

櫂人不禁为听到这句话的只有自己而感到庆幸。
这句斩钉截铁的话,要是让教会的人听到的话,搞不好会自裁。那么多人长久以来献上的感激与祈祷,偏偏被他们所信仰的对象无情抛弃了。
现场被凝重的沉默所笼罩。率先打破这沉默的,是櫂人。
他露出平静的微笑,轻轻地点点头,张开双臂
「嗯,我知道,您说的确实没错呢」
「………………欸?」
『圣女』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她大概万万没想到有人会对她表示理解吧。这次的行为,头一次透出了『人味』。
櫂人对慌乱的她,真挚地接着说道
「您这么想也在所难免。祈祷本来就是单方面的,被信仰的对象没有义务接受……而且『圣女』的真相历经长久的岁月被隐藏了下来。知晓部分实情的人在隐瞒,大多数人根本无从发觉摆在眼前的矛盾。而且,他们有限轻松地一直崇拜着你,相信『这样就会有回报』『就会得到拯救』……在你看来,这不是罪又能算什么呢」
「我……」
「但是,那种事才是无关紧要
櫂人维持着温柔的微笑,手伸了出去,单手掐住『圣女』天鹅般纤细的喉咙。而这个时候,櫂人脸上的平静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圣女』微微歪起脑袋,但反应仅此而已。她没能理解自己身上突然发生了什么,当消瘦的身体被踢到半空中后,她这才开始挣扎。
櫂人单手掐着她,从椅子上起身,口气冷静地说道
你才是对我一无所知吧?」
『圣女』脸颊一颤,本要要说「我知道」却又停下。那充满虚无的双眸中,闪过一抹困惑。作为『圣女』,大概对自己所创造的一切多少会产生已知的感觉。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属于极少数例外。
就像谁都不了解真正的她……
她也不了解『他』的事。
「我的身体是伪造的,灵魂不是你子孙中任何一个。所以啊,我没义务听你像臭小鬼似的抱怨……也不对,换做其他的某人,我或许会听吧」
櫂人内心也有一定程度的同情,但他的同情心唯独不适用『圣女』。櫂人闭上眼睛,脑海中描绘出『世界尽头』看到的情景。
一个女孩正被荆棘束缚着。她全身长出黑色翅膀,盛开着苍蓝色的蔷薇。那扭曲而美丽的女孩浑身是血,但依旧用那铁青的脸庞咧嘴一笑。
櫂人忍住泪水,脸颊一颤。但当他张开没有泪水的眼睛时,低声说道
「很遗憾,我对你的憎恨就算杀你三百多次也不够消。所以,你就冷静地给我讲述过去的经过吧。讲得好,没准用不着试你『究竟能忍耐到什么地步』了吧」
『圣女』的表情变得僵硬。她从创世之时起便一直与苦闷共存,照理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她感到恐惧。但是,因尝尽一切而获得平静,将被打破。
现在,她的眼前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圣女』一副混乱的样子,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不,你……」
「我说,我们应该息事宁人地,像朋友一样分开。你说对不对?」
櫂人猛地张开手掌,『圣女』垂直落下,瘫坐在床上不住地咳嗽。她眼角冒出泪花,抬头向櫂人看去。现在,她体内既没有『神』也没有『恶魔』,但与生俱来的魔法天赋还在。
她用那双眼睛,究竟在櫂人身上看到了什么呢?她搂起自己颤抖的肩膀。
「你、不是、我创造的、东西。不、不止是这样,你究竟……是什么?」
「谁知道呢——你觉得是什么呢?」
相反,櫂人向她提问了。他在耳朵深处回味那怀念的声音。
那仿佛是几百年前的过去。但是,的确有人曾这样喊过櫂人。
管家、蠢货、櫂人……那是无所顾忌的声音。
虽然那么喊他的人不在了,愿意喊他的人们还是留了下来。但现在,她们正分散在不同的地方,为了同恶魔战斗,正按櫂人的指示行动。
几道血凄惨地从他嘴角留了下来。
他这个手握世界命运用的异世界人,用完全不同于以前的笑声接着说道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这句话是那么飘渺,像风一样轻盈,同时却又蕴含着浓重的悲伤。
这生硬的笑容,作为人类的表情来说几乎已经『坏掉』。
『圣女』迷蒙地看着他可悲的样子。经过一段绝不算短的时间,突然她表情一变,再次全身缭绕着母亲般的平静气场。
不知道究竟是疯狂的轻松感,还是深似大海的悲伤传达给了她。她之前的顽固就像假的一样,坦率开口了

「——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就这样,孤独的女人开始讲述。

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是段称呼为创世记却十分丑恶、悲伤……
但称之为神话又太过扭曲的传说。



拉·克里斯托弗 La Christopher
——————————
在世便被最高司祭封圣的圣人之一。虽然『小鸟饲者』平时以拥抱自己的姿势被粗锁链束缚,但拉·克里斯托弗的不同之处在于由他本人全权决定在任意时机释放。胸部随衣服被切开,裸露出来的肋骨中塞着大量神兽云雀。




—— 4 「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

这是神话。
想这么称呼的人就这么叫吧。但同时,也是丑恶的故事。
不管怎样,就是一段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旧世界的一切,已经从『经过时间』本身之上消失,更遑论留有记录了。在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无从得知。能够为旧世界的大事件提供证言的人,如今只有她一个。
只有这位既是开端也是终结的女人,即是虐杀者也是母亲的人。
「在从前,我所出生的世界陷入了深重的战乱状态」
『圣女』如此讲道。櫂人略微皱紧眉头。
在旧世界里,不仅仅只有国家,还有无所属的组织与势力猖獗作乱,围绕霸权进行着争斗。大义与憎恶,以及私欲、野心、利益、特权……历史在这些的束缚下,挣扎着血淋淋的身躯。其实这错综纠缠的状况梳理之后,发现原因竟出乎意料的简单,可以分为两大点。
一方面是种族间的对立愈趋严重,二是魔法技术过于发达。
前者让大量的不满与争端散播世间,给各势力得以赋予错误的大义与正义。后者则是让拥有才能出众的个人或优秀指导者的组织所持的武力能够凌驾于国家之上。也就是说,旧世界是陷入了『现世界发展几百年后』『平衡致命性崩溃』的状态。但是,在旧世界虽然明确证实了『神』与『恶魔』的存在,但不认为它们是可以接触到的对象。
「那个世界也是经破坏后重塑出来的还是被『神』第一个创造出来的,我不知道,但旧世界没有存在过以创世者为信仰对象的宗教。唯一神不在,这让战争加速失控,但由于没有创世者的引导,人们判定不可能与上位存在进行接触。因此,旧世界免受『恶魔』来袭,同时也没有『神』的降临……但是……」
「这个时候,你出生了」
櫂人这么说道,『圣女』点点头。
突破常理的天才诞生,有时会成为转折点,给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转变。
她故乡的村庄被付之一炬,家人被残忍杀害。以此为契机,她的才能绽放了。她被国家保护起来,安排进魔法学院学习,并以史上最小年龄毕业,之后便作为『歼灭兵器』阔步于各地战场。不久,她面对着自己制造的焦土,心中充满了一个疑问。
为什么弱者有必要异族间或同族间相互厮杀?
虽然她很快就发觉自己的异常性并隐藏起来,但她的魔法适应性脱离了世间常识的范畴。偶然得到强大魔法师的国家,制定了实现长年来的夙愿,夺回领土的计划。但是,她本人早已对这『渺小的眼界』丧失了兴趣。
归根究底,造成她家人手脚被砍断后烧死的原因,是帝国将武器供应给住在村庄附近的兽人。但是,她没有去仇恨那些仇人。因为她再深入一步剖析这场悲剧发现,原本重视恩义的兽人之所以做出那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原因出在她祖国的背叛。然后继续更深地追溯便知道,矛盾主要原因很可能在于其他国家的干预。
拥有远远超出生者的力量,看整个世界都是一马平川。
她的出结论,这些仇恨的链锁毫无意义。
「只是……只是我感到不可思议」
她用雪亮的眼睛看清了现状。战争是国家疲敝,人心不复。消耗遍布整个大陆,长此下去,全世界一同走向衰亡的结局无法避免。但是,她立刻就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道理谁都懂』『但没有办法阻止』。
魔法技术的研究竞赛因唯恐落后而陷入失控状态,各自的发展进程都没人掌握,更遑论同时让他们停止。经济与物流的走势也彻底改变,沦为为战争供应的食粮。休战会蒙受致命损失的那些人,不遗余力地火上浇油。不顾后果的洗脑教育导致植入孩子们思想中的憎恶愈发根深蒂固,可以预见,对战争的疑问以及当初的目标意识都会随着世代更替而消失。
既没有能够充当调停者的超级大国,也没有能将压倒性胜利收入囊中的强大势力。
最终,她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要从这潭泥沼中脱身,需要某样东西。
「那就是,不曾存在过的强大抑制力」
譬如,像『神』或『恶魔』那样。
在她看来,人类、亚人、兽人通通平等,生者全都是愚昧无知的畜生。
所以,必须得有人来拯救。
她怀着救世的决心,开始付诸行动。
如果能够召唤,没有什么战力能跟『神』和『恶魔』媲美。向国家提交了构想和论文后,她正如计划地获得了大量预算,着手开始研究。
当现世界,存在着召唤恶魔首先必须吃下恶魔肉获得力量这一致命性的矛盾。但是,旧世界的魔法技术在现世界的基准上发展了数百年,而且她又是天文学概率上出现的稀有容器。
于是(以前维拉德说过)预测现世界本要等上两千年才能完成的上位存在的召唤魔法,在短期内完成了。但命运之日到来时,她本想召唤『神』但没能成功。只要某种条件不具备,『神』便不会活动。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常识召唤『恶魔』。恶魔顺利地显现了————

「世界,终结了」


比肥皂泡破裂还要容易。

  ***

『神』创造世界,『恶魔』破坏世界。
『具备那种性质』这件事,在旧世界也已经判明。但是因为没有人与上位存在接触过,因此预测还是有些肤浅了。最高位的『神』与『恶魔』与在试验中召唤出来的下为恶魔相比,就连存在理由都不一样。二者归根究底只是『为了执行破坏与重塑的系统』,没有可供自行安排的交涉余地。然后,她虽然是无与伦比的容器,但缺乏与上位存在接触的经验,对『恶魔』不具备抗性。
『恶魔』凭依在她的身体上,自动地完成了任务。
在短暂却有漫长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准确的记忆。
只有噩梦般的记忆断断续续,朦胧地残留下来。
遮天蔽日的异性,化作黑色与红色的大海,斩断国土的苍蓝之刃,漆黑巨人,到处变成玻璃质的空气,气泡化的大地,被紧紧钉住的自己的身体,盛开的玫瑰群,虫豸般虚无的抵抗与哀嚎,虚弱的哀求,最后变成充满杀意的谩骂。
可恨的■■■,可怕的■■■,丑恶残酷的■■■!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地诅咒你,■■■!

回过神来————————————
她发现自己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打个比方,这个地方是一块纯白的画布,又或者说是一块漆黑的画布,没有画上『有意义』的画。完成得美丽却又扭曲的画作损坏了,一切全都失去了。
对,一切。
因此,她必须赎罪。
不允许放任世界一片空白。因此,她再度尝试『神』的召唤。在被破坏后,达成重塑条件的世界中,『神』顺利降临了。
在『神』的命令下,『恶魔』进入睡眠。她这才能够控制恶魔,将恶魔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但是,她无法解除与『恶魔』的契约,让『恶魔』返回上位世界。
要解除契约,必须对『恶魔』直接下令。但是,在『神』抑制住『恶魔』的期间内,契约者的命令被更上级的命令遮盖,无法传达。然后她又想到先解除与『神』的契约,但这样一来,『重塑』这个目标本身就必须放弃。
她在两难中纠葛,摸索其他方法。
她想,『重塑』完成后是否就能放弃双方的『契约』,但最终没能成功。
新世界完成后,脱离了降临条件的『神』自动进入沉睡,将『神』寄宿在体内的她也是一样。这是『神』自身的准则,以她的实力完全无法达到妨碍『重塑』与『之后的长眠』以让『神』采取其他行动。
如果是连『神』都能完美使役的强人,或许还能采用其他方法。
但是,她完全做不到。
即便这样,还是存在暂时逃避的方法。为了安然地继续沉睡,『神』想要延续契约。但是,这是不分对象的。因此,只要存在缔结契约的瞬间不被破坏的人,就可以将重负推出去。但是,空无一物的世界又哪里存在那种人。
现在,除了放弃一切之外,她无法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但是,她为了完成『重塑』,选择了永生这条路。
此时,櫂人开口了
「等一下。用『神』的力量能够抑制『恶魔』吗……所以,『恶魔』被封印在了地陵,而你只把『神』留在体内沉睡了下去是吗」
「嗯,正是这样」
「——本来,『恶魔』只有在『神』决定破坏世界的时候才能够显现。另外,不被允许将『神』重塑出来的东西一开始就破坏掉。条件不具备,『神』便无法召唤……也就是说,『神』虽然与『恶魔』是相对立的存在,但阶位应该更高」
「从我经验上看,这样推测应该是对的。正因如此,我只成功将『恶魔』保持契约状态排出了体外,但必须一直背负着『神』」
然后,将『神』寄宿在体内的她,也是稀世大罪人。这让她肩上背负的罪孽更加沈重。因此,她必须创造天空,创造大地,创造大海。她必须让花草树木在大地之上欣欣向荣,让日月星辰在天空中绽放光辉,放出鸟鱼野兽和家畜。
接着,她还得创造人、兽人和亚人,最后才能罢休。
这正是她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命运,不容自己逃避赎罪。
她一边默默进行着『重塑』,一边思考。
她知道,在以后的世界中,大概所有人都会崇敬她。曾经那些逐渐走向毁灭的人们对她投去的哀怨都将颠覆,人们必然会奉她为『圣女』,献上一切赞美之词。毕竟,她是万物之母。她甚至会作为为孩子而牺牲的『受难圣女』集人们的信仰于一身。但是,面对意料之中的赞美,她不会感到自豪也不会开心。
将来永远都不会有人考虑她的真正想法。
她被当做圣女而大加粉饰之前是怎样的姿态,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想去知道。
但是,她对此并无责备之意。民众从以前的世界开始便是这样的生物。
人总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这是真理。

但说到底,这真的不是罪?
无知,难道不该被唾弃么?

她这样想到。在空白的世界中,重新这样思考。
为什么要拯救一切。
时至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只能算是极端自以为是而迷失方向的产物。拥有强大力量后所产生的无所不能的感觉,招致了眼下的过错。但是,她怎样都不觉得自己所做的行为本身应该受人轻蔑或指责。
显而易见,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个世界也终将毁灭。
而且她非常清楚,就算人们明知如此,也不会有任何人行动起来。
「即便如此,我……一直都是孤独一人」
一直都是孤身一人战斗过来。
……想要拯救一切。
然而,她不被饶恕,他们却得到了宽恕。
这难道不矛盾吗?
既然如此,难道不是他们的存在方式从根本就错了吗?
她被这个想法死死纠缠,经过漫长的苦恼,创造出了一个丑陋又可爱,只属于她自己的从者。她交代他,让他发展流通的基础,帮忙新世界走向繁荣。为了防止有人犯下自己同样的过错,她还托付他传授关于自己、『神』以及『恶魔』的基础知识。分离出来的『恶魔』的处置工作,也托付给了后世。
此外,她还将恶魔的肉块交给了他。
「如果新的世界,还是没有吸取任何教训的话……」
当出现被狂信或私欲冲昏之人,又有乐于放任毁灭的萌芽生长之人出现之时,就将恶意的种子播撒下去,让它华丽绽放。
「到头来,我察觉得太迟了」
她深深地后悔了。在救世之后,还有什么能留给她呢?
到头来,她究竟拯救了自己的,还有别人的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就跟她年幼时一样,什么也没救下。
然后在重塑后的世界里,依旧没有出现有价值的人。即便经历了毁灭与重生之后,三种族仍就犯下了同样的错误。渴望力量的人出现,肩负扫除的人被排除,开始走向终结。
她再次确信。生者全都不过是愚昧无知的畜生。

「这个世上值得保护的人,一个也没有」

孤高的天才,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事实。
于是,『圣女』卸下了自己背负的重担。
只是仅此而已。
迄今为止的悲剧——闹剧,就是这样一段神话。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房间里降下了第三次的沉默。但这次马上就被干巴巴的掌声打乱。
櫂人高举双臂,拍响手掌。他这么做,没有一丝要亵渎『圣女』的意思。櫂人只是无言地称赞她所讲述的故事,但没有表示共鸣或者同情,同时也并未责备。因为他知道一段,与『圣女』所讲内容相似的故事。
(从前有个女孩)
其他人阻止不了的人,她试图去阻止。为此,她成为了稀世的大罪人。
(从前有个少年)
在步向毁灭的世界里,他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并决定拯救愚昧无知的畜生们。正如『圣女』所说,那样的决意非常傲慢,可谓就是极端的自以为是。但是在思维方式上,『狂王』与『圣女』之间还是存在着明确的差异。
櫂人认为愚昧的羊群无比宝贵。
(人类、兽人、亚人,通通平等。生者全都是愚昧无知的畜生,却又『无比宝贵』)
另外,『狂王』有个一定要去实现的愿现。拯救苍生的豪言壮语不过是『顺带』罢了。虽然在那些把性命托付给自己的人面前毕竟不便说出来,但櫂人知道,一旦会妨碍他实现目的,自己将会抛弃救世。
他知道,自己的疯狂想法有多么危险,对其他人是多么冷血。
(也就是说——我的救世不是为了『谁』,而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只为自己的任性)
他回想之前在『世界尽头』,『拷问姬』说过的话。
『别自恋了————拯救世界也好,毁灭世界也罢,一切全凭自己愿意』
(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时候只要我尽力了,我就不后悔)
……不论自己最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为了走投无路的弱者而决定独自背负一切的献身精神,应该确实很伟大。但櫂人知道,世界没有美好到会去回应无偿的慈爱。
既然会后悔,就不该自我牺牲。说到底,根本就没有回报。世界是极端无情的,但矛盾的是,丑陋中也囊括着确实存在的光辉。
因此,櫂人想要将它们舀起来。他能把手伸进沉着利刃的泥沼,一边不计其数地平添伤口,一边把宝石抓出来。
现在,他得到了为此所必须的,而且得来不易的情报。
櫂人从座椅上起身,对再次凝视着墙壁的『圣女』讲道
「好了,让你将这么久过去的事情,真是对不住。谢谢,我对你再没有更多的要求。之后,人类、兽人、亚人等方面的当权者应该会来问你事情吧。旧世界的魔法技术好像很发达,你别泄露危险的情报就好。这样对你来说也应该更好。所持的情报危险性、重要性散步越广,你的安全就越无法得到保证。难保不会人会选择用比我刚才更残忍的手段来独占情报」
「这话说得真愚蠢……号角已经吹响,蔷薇已经绽放,翅膀已经展开。明明终焉不是临近,而是『已经降临』」
「你说的没错,至少你是这么坚信的。正因如此,我觉得让你自由地活着也没关系。虽然你卸下肩头的负荷后马上就会死掉,但你现在得到了这段直至终焉到来的缓冲期。谁也没有权利连这都干涉」
櫂人温柔地说完,暗示她不惜发动旧世界的魔法也要逃亡。
『圣女』不解地歪起脑袋。这充满稚气的举止,就像天真的小女孩。櫂人隐约知道『圣女』举止如此天真的原因。她现在难以试探櫂人是敌是友,而那份不安表现了出来。而且,『圣女』恐怕希望櫂人跟自己站在一边。
但是,櫂人看着她在新世界无依无靠的样子,内心残酷地做出拒绝。
(很遗憾,我不站在任何一方
他不想责备孤独战斗过的女性。
但是,櫂人对『圣女』怀有无法磨灭私怨。
「你已经如愿以偿,成了普普通通的凡人。你就找个喜欢的地方活着,然后随性地死去吧——但是别忘了,这是你一手制造的」
櫂人沉沉地说完,打了个响指。苍蓝花瓣在他自己手腕上一闪而过,面不改色地切断了自己的动脉,从皮手套与衣袖的缝隙间喷出大量的血。
血溅到墙壁上后,红色开始蠕动。
『圣女』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在她面前,血液汇成有意义的形态。
就这样,地下室里造出了『窗户』。
在『圣女』目不转睛盯着的那个点上,映现出外面的情景。
「…………………………………………啊」
她嘴巴突然张大,漏出生来。櫂人短促地点点头。『圣女』也总算注意到了。她从之前就想能看到什么东西一样,一直凝视着墙壁。
但是,『圣女』其实什么都没看
(『无知,难道不该被唾弃么?』)
櫂人回想起她本人刚才很讽刺地说出的那句话。
『圣女』说,她对终焉之时只有很朦胧的记忆。
也就是说,她不曾直视过现在『窗户』上所放映的东西。
在这个世界,『神』与『恶魔』同时降临。照理说,这是本不可能发生的异常事态。因此,破坏的推移应该与旧世界多少有些不同。
即便如此,场面的凄惨没有任何差别。
在窗户那边,鲜血飞溅,惨烈的哀嚎震天撼地,数计百计的声音又哭又喊。
此处展开的情景,全都是这个世界某处正在实际发生的场面。
除了『地狱』,再没有其他能形容它。

  ***

老人像胡萝卜一样,被像兔子的巨大从兵活生生地咬碎。搬运炮弹的士兵被黑色的某种东西抓到半空,发出惨烈的叫声之后,只剩下皮肤掉了下来。女性被只有消化器官的生物溶解,想推开哭着死抓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在烧焦尸体累成的小山上,一个失去双手的亚人一边笑一边毫无意义地疯狂跳舞。
与『恶魔』之柱保持连接的櫂人,准确地掌握着发生在各地的悲剧。
虽然掌握着————但全都见死不救
(无法拯救所有一切)
櫂人不是神,就算能说出『拯救世界』的豪言壮语,但不可能连每个『个人的悲剧』都完全顾及到。每一个都去伸出援手的话,再怎么挣扎也实现不了。
同时他也知道。这个世界如今就是地狱,求救的人非常之多。那些人就像櫂人前世那样,拼死地诉求着。
——来帮帮我。
——快来救我。
櫂人看也不看一眼便抛弃了那些诉求,结果导致他们饱尝痛苦地死去。
(这一点,不能忘记)
櫂人早已决定,自己的目标高于世界。他不曾后悔。然而,记住它恐怕也没有意义,至少跟已经死去的人们没有任何关系。
就算这样,櫂人也就不允许自己对这个事实视而不见。
(连这件事都忘记的人,没资格活在世上)
拥有超凡的力量,看整个世界都是一马平川。但是,『终焉』原本便是一个个单独悲剧的堆叠。
忘记了这一点,无法去爱这个世界。
『圣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以前应该也看到过终焉来临的零散碎片。但是,恐怕她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便已经对那一个个单独的悲剧麻木了。
櫂人照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投去与惨剧无关的话
「『肉老板』是个好人。就算他背叛了,我还是喜欢他」
『圣女』歪着脑袋,不解地向櫂人看过来。
那是不知道在对自己说什么的表情。櫂人想通了,轻松地便绝望了。
「……『肉老板』?」
「啊,是这样啊……这也对呢」
『肉老板』本来没有名字。
他是使徒,不过是一颗向世界播撒下去的恶意之种『圣女』应该掌握着他的行动,但不知道他以『肉老板』自称,也不知道他的亲切。
『长久以来的惠顾——————真的非常感谢』
曾经听到的那句话,在櫂人耳朵里自然而然地回放出来。他猛地紧紧闭上眼睛。
『肉老板』放弃了为完成使命的快乐,吐露出日积月累的回忆,就连那些拦着不要他死的人的好意都忍着剧痛连同自己手臂一并割舍……

就因为她对他说过一句,『感谢你降生在我身旁』。
但是,她本人不知道他都抛弃了什么。
她无从知道。

『人总是只听自己想听的,只看自己想看的』
从头到尾,她一次也没提到他的话题。

櫂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单手挠了挠褪色的茶发之后,说道
「你说,自己『即便如此一直都是孤独一人』……一直是孤独地承受过来,是吧?」
「没错,这是事实」
「遮稍稍有点不对呢」
櫂人摇摇头。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打个响指,让简约木椅消失掉。手腕上的伤,此时已经愈合得不留痕迹。
然后,他迈出脚步,但在门跟前停下了脚步。黑衣翻飞,他转过身来,脸上露出可谓是温柔的微笑,接着说道

「你,只是自己选择了孤独」

于是现在,『圣女』身边再没有任何人。
就连那个丑陋可爱的从者也不在了。

『圣女』困惑地张望了一番。『窗户』还保留着,里面展现着残酷的地狱景象。将世界推至毁灭的惨剧,一个接一个堆叠起来。圣女的脸,这才微微扭曲。此情此景,已是第二次招致。
那是她本想拯救一切而创造出来的。
『圣女』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叫住櫂人问道
「你,不杀我吗?」
「为什么?」
櫂人维持这那平静得甚至觉得壮烈的表情,反问回去。
回答来得很快。她像在纠缠,像在责备一般,叫喊起来
「我是千古罪人啊」
「那又怎样?」
「你对我……应该有杀掉都解不了的怨恨才对吧」
「啊,已经无所谓了。一点都」
櫂人若无其事地落了音。他用跟那口吻一样轻松的动作地推开门,但在门口又停了下来。他没回头,再一次闭上眼睛。
『肉老板』哼着怪歌一边在王座房间出现。伊丽莎白抱怨「真是个吵闹的家伙」。两人之间热闹互动的景象,消散在黑暗深处。这时,櫂人睁开眼,没有去确认『圣女』的动作和表情,面朝前方接着说道
「你就开心吧。你的愿望全都已经实现了」
说完,濑名櫂人关上了门。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看到眼角有手拼命朝自己伸过来,再次有某种东西拍打鼓膜。
那是哀求,是谩骂,又或者是什么提问。但櫂人对正确答案根本连想都不去想,从老实守候着的看门少年身边走了过去。就这样,濑名櫂人走上返回的路。但是,出口被堵住了。这点他也明白。
正因如此,櫂人来到看不到少年的地方后,突然停下了脚步。
「嘅、嘎、哈……咕、嚯、呕」
他腹部剧烈扭曲,吐出大量的血。混着肉块的红色液体,从惨白的喉咙中汩汩溢出。櫂人用力按住胸口,拼命调整呼吸,抬起头。
他忍耐着可怕的剧痛,凄烈地嗤笑起来

「————差不多,第四浪来了么」

他打了个响指,吐在地上的血液开始蠢动,自动画出魔法阵。苍蓝花瓣在白皑皑的空间中飞舞,以櫂人为中心行程圆筒形的障壁,随后炫目的光芒开裂消散。

之后,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没留下。
就这样,『狂王』与『圣女』的邂逅,宣告结束。




—— 5 「第四浪」之战 ——

随着『恶魔』之柱放出第四浪,『极北之滨』发生了各种异变。
黑云涌动,但海面静止。
雷光闪闪,但没有声响。
涛声依旧,但水不抖动。
现在,『极北之滨』前方的海面,如镜面般平静。这绝不可能是自然发生的现象。突然的气温变化造成了海面结冰,但如此剧烈的异常原本就不成立。海面彻底忘记了拍打,遥远的水平线风平浪静。另外,在尽头那边一点一点地渗出黑色和红色的斑迹。
一名士兵尝试扔了块贝壳过去,只闻铿地一响,贝壳弹了起来。不光是表面现象,大海物理性地凝固了。这不祥的变化,还在悄无声息地稳定继续着。
「这、是」
「哼,简直就像人工制造出来的。要类比就是……对呢,人类王都为保全技术而保护起来的玻璃工匠全体出动制造出来的工艺品倒是比较接近吧……然而这规模实在太大,太让人感到不祥了」
伐历锡萨哼了一下。将第一变化视为『用红与黑交混的巨大彩色玻璃盖在浪涛上』,(且不论其异常性)多少便于理解一些。不久,所见之处的海面完全凝固。同时,变化进入第二阶段。
从水平线的那边,无数黑影开始蠕动。
兽人们察觉到些微的异动,正竖起耳朵。
结果,他们落了个不寒而栗。噗哒、噼、噗哒、噼……肉吸贴在硬物上,分离,然后又吸住,如此周而复始的湿响正在接近。
到第三浪为止,从兵大半用翅膀从空中飞来。但第四浪似乎在挪动着粘糊糊的身体,蠕动前进。恐怕是将大海固化之后,行军方式强行参照环境进行改变。
在局部有乌云汹涌的夕阳天空之下,军团不慌不忙,悠然地蠕动而来。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声势浩大,产生出只能让人认为空间与时间发生扭曲的矛盾。突然,惨烈的声音侵犯阵地,本在确认脚步声的兽人们同时捂住耳朵。
听到了悲鸣,听上去还很快乐。
听到了嘲笑,听上去还很温柔。
听到了演说,听上去却没声音。
听到了哀求,那是在命令去死。
那些声音貌似充满感情,实则空泛虚无。好像具备各种含义,却又都支离破碎,无法联系在一起。一切都破碎不堪,乱七八糟。正因如此,是那么的骇人而可怕。
在难忍的音波中,异形们终于现出全貌。
转眼间,圣人之外的士兵们战意丧失了一半。
那东西像人类,又接近于亚人或兽人,同时却又与哪个种族都相差甚远。
那东西拥有三种族的所有身体部位。换句话说,他们的身体仅仅由『部位』构成。『躯干』『头部』都不在明确相称的位置。它们一路把胳膊、腿、耳朵、心脏、肺、肠子等等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蠕动前行。将三种族各方的身体杂乱地切碎后,再把内脏和性器故意露在外面,尽可能亵渎地重新连接起来,或许就会『变成它们那样』。
它们光是存在,便是对生者尊严的冒犯。
士兵们无可抗拒地受到莫大恐惧的侵袭。『会被弄成那样或是会被那玩意吸收』的绝望,充斥整个海滨。有些人忍不住呻吟起来,其中甚至有人失禁、呕吐。
「……啊、啊阿……啊、阿」
「受不了恐惧的就退下!我军不需要还未遇敌就败下阵来的蠢货!」
伐历锡萨冷彻地下达宣告。被她锐利的声音敲醒,兽人们纷纷重新拿好武器。但是,他们的耳朵和尾巴依旧不住地暴露出恐惧的情绪。
即便如此仍就恢复了理智的人们,发出来洪亮的声音鼓舞自己
「放马过来吧,你们这帮怪物!」

那东西回以嗤笑。(同时在叫喊)
那东西汇织歌声。(同时在沉默)
那东西吟诵祈祷。(同时在嘲笑)
那东西嚎啕哭泣。(同时在嗤笑)
那东西回以嗤笑—(——在——)
那东西—————(——————?)

那——————————————————(————————————————!)

「吵、死个人啦」
眨眼间,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那是之前都不在这里的某人所发出的呢喃。
化作空气震动的咆哮,被新出现那个声音轻易地抵消掉。
「——诶?」
「嘿哟」
一名士兵做出呆滞的反应。与此同时,一个人影带着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轻松劲,在海面上着陆。漆黑的衣裾在铁锈味的腥风中飘逸,身材纤瘦的少年抬起头来。那形象太过自在,正因如此显得异样与毛骨悚然。另一阵动摇席卷现场。但是,少年无视所有反应,伸出手臂,磊落地打了个响指
「『重现串刺荒野(Imperied Viktim)』」
另一种颜色在海上乱舞。苍蓝花瓣与漆黑羽毛华丽地从天空倾泻而下。
眨眼间,随着咚咚咚咚咚咚的轰鸣,染成黑色与红色的大海破碎了。击碎海面的,是从浪涛底下冒出的无数铁桩。铁桩尖锐的末端就像贯穿浮冰一般,将冻结的开面撕碎。
透明正常的海涛从裂缝喷溢而出,但那透明又被大量血液染成毛骨悚然的红色。在海面上蠕动的从兵们,也被铁桩一并刺穿,就像被串起的猎物一般高高地举到半空中。
亵渎的生物们蠕动着三种族的部位,凄惨地挣扎,然而铁桩纹丝不动。在夕阳的照射下,那些尖锐的影子在海涛的冲刷中,继续堂堂屹立。
此情此景,就像数不尽的墓碑闪耀着光辉。
让那些铁桩出现的人物——从世界树返回的濑名櫂人,嘀咕起来
「什么嘛。还是能正常刺穿的呢……果然只是虚有其表啊,那玩意」
他「嗯、嗯」悠然地点点头,朝士兵们转过身去,耸耸肩。但是,他这表达着扫兴,向人们寻求认同的动作,却没能得到回应。他望着表情僵住的众人,愣愣地眨了眨眼,最后双手一拍,大声呼喊
「好了。不好意思,圣人开始炮击吧。毕竟这还是第四浪,常规武器对那东西依然奏效喔。我也会尽量把它们切碎,刺穿的,不过漏网之鱼就拜托大伙收拾了。尽管乍看之下暴露的内脏很像弱点,但魔力的核是隐藏在中央的眼珠,注意别搞错了」
「听到了吗,大家——若要灭敌,唯有行动。『我等聚集,并等待』」
拉·克里斯托弗迹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庄严地张开双臂。从他的脸看不出一丝混乱的痕迹。他似乎保持着冷静,在等待现场情绪平静下来。众圣人响应拉·克里斯托弗的指示,开始联合吟唱,所有人身上开始换发清亮的光。
士兵们虽然还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但也重新摆好阵列。
櫂人确认稳定下来的进展后,一脸平静地点点头。但是,他随即抹去了表情。『狂王』再次转向那些肉,没有去管嘴角流出的血,再次伸出手臂。
就像以前『拷问姬』那样,『狂王』轻声低语

「『生于死亡之人啊,回归死亡吧(La)』」
然后啪地一声,他打响了手指。

  ***

「毕竟敌军的进军方式变了,我想去各地确认一遍,可以离开吗?」
「才虐杀完上千只,别一开口就像闲聊一样好吗。准了,去吧」
「多亏你这么明事理,帮大忙了,伐历锡萨」
櫂人点点头,将放入自己血液的玻璃球放在沙滩上。
在绘制转移魔法阵图案的过程期间,他观察着这『极北之滨』。
第四浪已经顺利铲除。
近海漂浮着一些被铁桩撕碎的红与黑的碎片。从兵的尸体就像像被拍上岸的水母一般,集聚在碎片的缝隙间。治愈师勾住其中一具尸体,正艰难地进行着回收工作。他们想对尸体进行分析,制作从兵所吐出毒液的中和药。哎呀,令人吃惊,一位狼头兽人正帮忙拖走那沉重的肉。
新倒下的圣人和伤者,被深红色服装的从者或完好的士兵们纷纷搬走。相反,状态稳定下来,重回战线的生人们正集中起来听取现状的讲解。
他们已经习惯于战力的更替。士兵与圣人间也开始有一定的交流。可能是那些看着都令人害怕的异形被扫除所带来的成果,士兵们的侧脸上焕发着明确的信心。
櫂人觉得这是好倾向,但同时却皱紧眉头。他毫不大意地心想
(外表虽然恶劣,但第四浪本质上还没有超出这个世界的法则……但是,到第六浪、第七浪的时候,大概就会完全『脱离框架』吧。届时,常规兵力别说是应战了,就连抵抗都办不到)
櫂人明知如此,却硬是将这不祥的真相藏在心底。
现在削弱士兵们的士气没有好处。此后,从兵的姿态只会变得更加不祥。人们的斗志搞不好会被轻易摧垮。至少到第五浪位置,还需要尽可能地保持高昂的士气。为此,櫂人选择了沉默。
他被苍蓝色光所包围,继而周围形成圆筒状障壁。随后,他的意识突然断掉了。

剧痛停止,然后重现,櫂人受冲击猝死。
随即他自动苏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是夕阳映入眼帘。
「……这边是晴天呢」
嘀咕之后,櫂人放下目光。放眼望去是金灿灿的沙漠,他本人正站在一座宽阔的桥上。但这座石制建筑实际并非桥梁,而是将亚人领土分隔开来的墙壁。
亚人的国家根据血统纯度划分居住地,不允许民众自由跨区。这里是第二区的围墙上——准确地说,是保障巡视与整备功能的道路。
现在,这里架设着为数惊人的大炮。
炮击的轰鸣与震动,定时地震撼附近一带。
「目标锁定,开炮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响应指示,前列的小型大炮同时喷出火焰。被击中的翼龙形从兵发出恶心的声音。效果很微弱,但亚人们没有在意,拉着绳子让炮车绕到后方退下,在重新装填火药与炮弹的时候又让下一列展开炮击。
「目标锁定,开炮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呀YAAAAAAaaaaaAAAAAAAAA!
从兵连续中弹,骨头被轰碎,还是有几只坠落下去。与此同时,又有炮弹和滑车用人力运过来。大炮的修理工作也在城墙上完成。在整备班与搬运班毫无拖泥带水的支援下,通常本不可能的炮击连续运作,一直坚持了下来。
此乃活用领土内大量生产的火药与金属,再结合高超加工技术所完成的壮举。
「老样子吗。稳定之后,还真是强力呢」
櫂人为这稳固的战局松了口气,同时向周围张望。他要找的人站在距离炮击队很远的位置上,于是便向他招着手大声喊去
「阿怪那!阿怪那·阿尔法贝德!」
「嗯?噢,濑名·櫂人阁下,来巡视了么?另外,别再叫我阿怪那了啊。我们姓氏的发音,对于异邦人很难喊的吧。硬来的话当心咬到舌头」
在防砂的粗制长袍下,一个戴眼镜的蜥蜴头男子回应了櫂人。
现在,亚人以赞同兽人意见的形式,归入『狂王』麾下。但是,从世界树那边士兵的态度便能看出来,很难谈得上它们全体种族都达成了那个共识。不知下达过怎样的命令,他们虽然没有妨碍,但贯彻着不配合的姿态。
他们恐怕是担忧将来,不愿在记录上留下曾与『狂王』为伍的事实。
不过,阿奎那说话很亲近。他也是当时参加三种族联合会议的高官。但是,他之所以对櫂人表示出一定的亲切,理由出乎意料的单纯简洁。
(亚人是无比崇尚纯血的种族)
櫂人将第三区致命性的损害控制住,并防止波及到第一区、第二区后,在战场上的评价一飞冲天。虽然在其他的地方的待遇不同,但唯独在最前线很受欢迎。
换而言之,一切都是亚人这个种族厚脸皮又八面玲珑的通性所致。
炮击的轰鸣声不断持续。櫂人不甘示弱地冲向了阿奎那。
他捂住耳朵,大声喊道
「从第四浪开始,敌人的种类改变了!你这边没问题吗?感觉炮击频率比上次来的时候降了一些,难道炮击减少了?」
「噢,没去确认就已经推测出来了呢。请看下方」
「——下方?」
「就是下方」
阿奎那点了下头,长袖一摆,伸出尖锐的爪子指向下方。
櫂人靠近墙壁边缘,直接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向遥远的地面看去。接着,他双眼眯了起来。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
沙海的一部分被不祥地染上了红色与黑色。从那里诞生的从兵深处好几只手,把湿润的内脏当吸盘使用,爬上城壁。但在他们登顶前,用布捂住口鼻的亚人士兵冲到了城墙上。只听到铠甲上装饰的鳞片晃晃作响,他们将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大壶向下倾倒。黑色的高粘性液体黏糊糊地往下流。
他们将从兵完全淋满之后,接着在旁守候的人又投下火把。
火焰熊熊燃烧,从兵痛苦地挣扎。这退敌之法不仅毒辣,还很简洁。
櫂人一半吃惊一半佩服地惊呼出来
「啊……不仅实用,还效果超群。你们看到从兵那外貌,就没有绝望吗?」
「哈哈,那是那是。多种族部位胡乱融合的丑陋之徒,跟我等『砂之女王』的子孙哪儿有任何关系。所以,我们根本无需绝望。于是就让它们领教领教沙漠兽害驱治法……但是,这也是多亏了『极北之滨』抵御住了主力。对方数量太多的话,肯定能强行推过来的吧。我要感谢阁下」
櫂人维持跪在地上的姿势,向阿奎那看去,同时倍感意外地微微张大双眼。
「吓到我了……没想到生平还能得到你的感谢」
「嗯?在您帮助营救面临绝望处境的第三区幸存者,并将第二区、第一区的损伤控制在最小的时候,我已经谢过好几次了吧?」
「是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毕竟当时咱们都太忙了呢」
「可是不嘛,真是太惨了……不瞒您说,我自己其实也只是隐约记得说过」
「既然你对其他种族的表现赞誉有加,要不要试着把纯血主义再放宽一些?」
「哈哈哈哈,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跟『森之三王』不同,我们的女王已经永世长眠。族人一味减少的忧虑,其他种族岂会明白」
阿奎那对櫂人的提议回以干巴巴的笑声。他果然毫无改变想法的意思。
櫂人深深叹了口气。亚人的主张,散发着将来可能发展成争端的火药味。但他现在没有余力去为将来可能潜伏的种族冲突担忧。
(对我来说,只能谈现在……没办法呢)
櫂人坐在地上,向周围眺望。沙子形成同样形状的波浪,勾勒出阴影,如此状况的风景,在狭窄的房间里是绝对看不到的。櫂人将它深深地烙印在眼睛里。
与此同时他也确认到,放眼望去的从兵并没有多到亚人无法应对的程度。櫂人做出没有问题,短期内没有威胁的判断后,点点头
「没有迫在眉睫的问题,那我就先走了。第五浪来袭的间隔,会比之前长很多……应该在明天正午之后。此前要是发生不测的情况就联系我」
「明白。届时定当毫无顾虑地通知阁下」
「嗯,有劳了……那么,我就简单地搞定扫除工作吧」
「——扫除?」
依旧坐在地上的櫂人身体前倾,无言地头朝下跃向下方,黑衣的下摆随之翻飞。
他一倒转的姿势向墙壁上望去。阿奎那背顶迟迟日暮,吃惊地张大了双眼。櫂人对他一笑,目光放回壁面之上,那些扭曲的身影忽然闯入视野。新的从兵踏着被烧过的肉,正继续往上爬。櫂人在它们旁边打了个响指
「————『燃烧吧(La)』」
丑陋的肉块从内部被点燃。大量的异形瞬息间化为死灰。
沙漠干燥的风吹散尘埃,櫂人在席卷的灰烬中下落的同时,从口袋里取出玻璃球,用手指在上面一弹。就像落向沙海中的一滴血,红色球体掉了下去。
瞬间,空中编织出转移魔法阵。
仿佛蓝玫瑰绽放一般,柔和的光芒以球体为中心逐渐展开。櫂人在应该是花蕊的地点上着陆,同时光之花瓣猛然闭合。
就这样,櫂人开始了移动。
「……怪物」
在意识即将断掉之时,他确实听到有人这样嘀咕。
櫂人没有回应的余暇,意识被黑暗吞没。

  ***

虽然不喜欢那种看『怪物』般的眼神,但他们的评价基本正确。
濑名櫂人这样心想。
强大的力量伴随着责任,同时被疏远也是自然。畏惧、厌恶、轻蔑、歧视、敌视、忌讳————反抗的形式各种各样。但有时也会得到称赞。
超出理解范畴的存在会被敌视,接近理想之人会受崇拜。
对于生者来说,与自己存在莫大差异的存在,不是神就是怪物。
因此,崇拜也好轻蔑也罢,可谓就是硬币的正反两面。跟宗教中的神明不同,被某些人『崇拜为神』的对象,会轻易被推翻,被污蔑成怪物,被杀死。反对与赞颂,都是蛮不讲理的。但是,人们矛盾的行动,也值得去投入爱。
无辜的民众对拥有力量之人,会恐惧、敌视、尊敬、自私地寻求救济。另一方面,即便是被骂作怪物的对象,只要接受了对方的恩惠,也会张开双臂来维护对方。他们会凭着那自私的正义感,可以杀死别人,也能靠着客观上的『一点点小事』而舍命救助别人。
人就是这样的东西。拥有智慧的其他两种族,恐怕也跟人类一样。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这一点十分正确。
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无法包容着矛盾生存下去。
(无知是罪。但也有着只存在于罪中的安宁)
而且,濑名櫂人正好身处神与恶魔的分界线上。
现在,他表明了保护生者的立场。但他存在本身的不祥却又凌驾于一切。不关乎他异世界的出身,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这个世界里的异物。现在的櫂人正不断加速地获得魔力,等同于自动被逐渐强化的武器。
可以说,现在的他比千古大罪人『拷问姬』更加危险。
——要是这家伙成为敌人怎么办?
恐怕没人能够逃过这种危机意识。
到头来,人们都被櫂人所救,同时却也开始产生『必须找机会杀掉他』的想法。
(不过,这样就行了)
濑名櫂人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全种族都依赖着他,笑脸相迎,同时内心的怀疑与杀意却不断攀升。那个过程,对于他所思考的未来也是必要的。正因为这样,櫂人不论被人们多么疏远都不在乎。
这样就行了。这样才好。但是——
(——稍稍有些,寂寞呢)
这,也是他的真心。同时,他心想
(你曾也是这样的心境么,伊丽莎白)
强迫自己经受无数的指责与谩骂,终将孤独死去的女人。
她不是喜欢孤独的人。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櫂人要——
「哈哈,我本人都亲自前来迎接了,你脸色竟然还如此糟糕啊,『吾之后继者(My dear)』!」

(喂,这声音觉得有点烦人啊)

櫂人睁开眼睛。只当刚才还在认真思考的内容,轻易消散了。她还是会想不起自己之前在想什么,只是反复眨着眼睛。
他摇摇头,把眩晕感甩开,向破坏他苏生后寂静的家伙抬头看去。
对方站在翠绿的森林前面,是名身着贵族式配三角巾的衬衫,披着黑色外套,身材高挑的男子。垂达肩头的黑亮头发,宝石一般的红眼睛,还有与这些相称的中性美貌。『皇帝』的初代契约者,十四恶魔的前统领,被伊丽莎白烧死的养父。
正是维拉德·蕾·珐缪。
他脸上挂着孩子般灿烂的笑容。櫂人不禁愣住,向他问道
「……你是不是有点兴奋?」
「确实,我也这么觉得!毕竟,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尽管这样,对你来说可喜的是,我惊人的理性与才能保持了下来,能够执行一切命令!看在我好好干活的份上,稍微兴奋一些应该是能够容忍的吧……另外,你好像又『死掉了』,能起身吗?」
维拉德充满绅士风度地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
櫂人稍稍犹豫后,握住了这只手。
换做以前,这是绝对办不到的。毕竟,维拉德·蕾·珐缪的本体已经死亡,留下来的只是灵魂的复制品。但是,他现在不是幻影。
櫂人在维拉德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维拉德发自内心感到开心地讲道

「能够自由活动,真令人感慨无量啊。果然,活着就是美妙

维拉德·蕾·珐缪微笑着点点头。
曾经连骨头都被燃烧殆尽的男人,再次获得了肉身。




—— 6 维拉德与「皇帝」——

被处以火刑的男人,从灰烬中复活了。
他以櫂人为『活范本』,用『相同的方法』复活了。但准确的说,这并不是起死回生。在这个世界里也不存在完美的复活术。现在的维拉德的灵魂,不过是已死的本人『劣化的复制品』,单纯只是容器从宝珠变成了櫂人那种人造肉体而已。但是,光是能够凭自行活动,就已经有了复活的感觉。
(目前还没什么问题……的样子呢)
櫂人谨慎地观察眼前的维拉德,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其实给他肉体的不是别人,正是櫂人。出什么事情就伤脑经了。再说,维拉德·蕾·珐缪原本就是恶魔般的人物。解放他的灵魂,给他肉体这种事,换做平时要这么做的话肯定是疯了。
櫂人回忆着做出这鲁莽选择的始末。
真正的维拉德将复制的灵魂封在宝珠里,离开了人世。
他拥有伊丽莎白之上的魔法实力,但并没有给与自己的复制品肉体。
可推测这么做的最关键理由,是为了躲过教会在他死后进行的搜查。另外,如果复制品在本体还活着的时候不慎启动,也存在遭到背叛的风险。
复制品是为了将『维拉德』的意志流传后世而制造出来的劣化品。虽然能够充当与过去缔结过契约的恶魔之间的媒介,但在所有方面都逊于本体。但是,只要思维方式相同,就存在背叛的可能。毕竟,『维拉德』这个家伙,搞不好会开开心心地选择『杀死自己』。
不,是一定会那么做。
正因为本体如此确信,所以才没有给复制品任何东西吧。
结果,宝珠内的维拉德便搁置在之前的状态,没有櫂人的辅助连移动都办不到。
不久前,櫂人苦恼过是否应该改变他的状态。
维拉德·蕾·珐缪的本性,从骨子里就是邪恶的。櫂人很清楚,对他绝不能掉以轻心,但又难以忽视他那优秀的能力。
光是站在十四恶魔的顶点,便足以证明他优秀的领导力。另外『皇帝』也称他为『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他的思维方式显然异于常人,可谓是『邪恶』的缩影。跟维拉德一样,恶魔也会轻易地超出人类想象的范畴。既然常人无法预测恶魔的思维与行动,在要确实打倒邪恶的时候,只能利用其他的邪恶。
眼下的状况已经没有余力去担忧未来了。战斗力也陷入了致命性的不足状态。
维拉德要是能自行活动的话,就能成为更为有效的棋子。
最终,櫂人做出决断,给他肉体。
只是,加上了一个条件。

  ***

「你可别兴奋过头就想去做不该做的事情,不然脑袋会炸飞喔」
「问题就在这里!哎呀,你的点子真是令人佩服啊!」
维拉德不知为什么,十分昂扬地指向櫂人。两人无谓地拌着嘴,走在森林中。
周围满是仿佛世界树的缩小版一般,枝叶复杂的树木。两人每前进一步,松软的泥土上就会留下鞋印,然后鞋印内侧渗出清澈的水,将坑洞填掉一半。
「你的身体原本就是只要不大量失去制作者伊丽莎白的血液,灵魂就不会脱离的构造,换而言之就是疑似的不死状态。得到伊丽莎白心脏,能够无限生成魔力的现在,就连这唯一的弱点都已无效化。但是,你在制造我身体的时候采取了其他方式呢。灵魂没有转移,而是『将宝珠本身埋入』!而且还安装了一定条件下宝珠会连头部一并自爆的装置!哎呀,作为『吾之后继者』,对吾还真是心狠手辣啊!」
「不服?」
「怎么会!这样当然也别有一番愉悦啊!」
櫂人不禁皱紧眉头。看来维拉德是真心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快乐。这个男人还是老样子让人搞不懂。维拉德或许察觉到了櫂人的怀疑,嘴唇轻轻一弯
「我迄今为止都是玩弄他人生命的一方。那就好比用指尖久久地去爱抚处于随时崩溃状态的心脏。这次换我自己成了受虐的一方,自然没有半句怨言。以出乎意料的形式获得不曾有过的体验,乃是甜美的经历。不论那是怎样的经历」
「也就是说,你虽然是抖S,但也是抖M咯」
「哈哈,虽然表述略显下贱,但正是如此!」
「不过你早就死透了」
正因如此才有趣啊。与现在的我相比,可以说生前的『我』稍稍欠缺了些从容与玩心……哼,但被爱女背叛,被教会囚禁,刚刚才逃脱不久,这么来看也很正常吧。很值得同情啊」
维拉德轻描淡写地耸耸肩,对自己已故的本体都摆出揶揄的态度。他的思维方式,果然难以理解。櫂人虽然吃惊,但没有反应,没再开口。
因为兵刃相拼的声音,肉被碾碎的声音,魔法业火狂卷的声音……这些战场上的喧嚣,传进了他的耳朵。
(……就快到了呢)
世界树被本体伸出的新木所形成的『幽深森林』和经过根系过滤不断循环而成的神奇圆形河川围绕,这片尊贵之地在两种防卫下隔绝于尘世。
不过,世界树也因此存在致命性的弱点。
河川所描绘的巨大圆周,超出了士兵可巡逻的距离。由于从兵的出现位置与飞来路径都很离散,难以进行集中防御。而且在统计上,毫发无损地杀死一只从兵需要四名士兵,分散战斗让遭到全灭的可能性变大。
出于上述理由,展开防卫战线极其困难。但是,维拉德恶魔般的策略打破这一局面。那就是,给『幽深森林』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
维拉德竟烧毁树木,造出一条直到世界树附近的通道状空地。
缺乏思考能力的从兵避开神圣的气息,自然而然地向缺口附近聚集。如此一来,防卫变得可能,但也遭到了当然的反对,自家军队中的兽人差点叛乱。
(搞不好会演变成流血事件……到时候就无法收场了呢。不是别人,正是比亚迪全力平息了场面,正是帮大忙了。要是让伐历锡萨知道,说不定会被杀掉)
得第二公主帮助镇压暴动后,防卫战线赢取了一定的稳定性。但是,突然出没于前线毕竟还是很危险。目前,櫂人转移到附近的森林外围,正徒步前往战场。第四浪从兵出现后,维拉德分析出櫂人会来这里确认战况,于是便来到预测地点迎接了吧。
正好在差不多能看到最前线的时候,櫂人一边急冲冲地赶路,一边问道
「于是,既然你到这边来找我了,也就表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在第四浪的变化之后,战况怎样了?」
「哈哈哈哈,真有你的风格,话题转得飞快。既然如此……」
维拉德忽然闭上嘴,打了个响指。从那只白手套包裹的优美手掌中卷起苍蓝花瓣与黑暗的风暴。前方的新树被扫倒了,枝条就像被刀刃开飞一般。
櫂人的视野顿时变得开朗,广阔的河岸引入眼帘。他短促地屏息后,僵硬地转动脖子。在他目光的方向上,维拉德不知为什么理直气壮地挺着胸膛。
「还是亲眼看到更方便吧」
「这不都火烧眉毛了啊」
櫂人不禁说出了直观的感想。
两人面前的景象,相当惨烈。

  ***

森林外围与河岸之间,本来悠然地着清澈的河水。然而如今,水体表面凝固成黑色与红色的斑点。与世界树本体的神圣相比,水的力量要逊色。河水似乎敌不过从兵的数量,遭到了侵蚀。大量从兵从污秽的水面上蠕动前进。那些亵渎的生物尽管缓慢,但在稳步进军。
在櫂人眼前,几名士兵被乍看十分迟钝的肉块以惊人的速度扑过去。他们连惨叫声都没法出来便被一并吞没,俨然是一幕令人绝望的地狱图景。
忽然,附近响起恶心的声音。櫂人将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
「咕……嚯、啊、噢」
本在坚守阵地的司祭,激烈地痉挛起来。沿地面潜行而至从兵,刺出手臂恶趣味地从司祭的股间贯穿而入。之前在湿润的土壤上掘进的丑陋手指受到清水灼烧而溃烂。现在,那手指已经到达司祭的嘴边,在发黄的牙齿间蠕动着。
「噶……唔…………………………啊」
突然,手腕抽了出来,司祭瘫倒在地。大量的血液和粪尿飞洒开来。
从兵挥舞着脏兮兮的手臂,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转眼间,他的身体中央被插上了一把剑。藏在内脏间隙中的眼珠被破坏,从兵的身体部位分崩离析。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啊!」
年轻的士兵唾沫横飞地大叫着,手中的剑上下挥舞。他精神虽然陷入错乱,但出手却依旧精准,没有被丑陋的外表所迷惑。看来维拉德留下了关于从兵弱点的指示。但另一方面,军队的配合彻底崩溃,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陷入混战状态。
维拉德寻味地摸着下巴,然后略显惊讶地耸耸肩
「没想到稍一离开就崩溃成这样。时刻不留死角地展开防御阵列,魔法师以最大火力不断对对岸实施焚烧,在这情况已然突破过来的就由士兵包围,各个击破。受重伤的直接放走,任其在世界树前面破裂而死——如此重复,在第四浪的时候都能充分应才对呢……是替补的待机者逃亡了嘛?还是部分人因为害怕而崩溃了呢……哈哈,明明连幼童都不会害怕怪物啊。哎,这下头疼了呢」
「我说啊,在这种情况下,你这指挥官兼最强战力亲自来迎接我是搞什么鬼」
「哈哈哈,这么说就不对了,『吾之后继者』。我实在难以理解,常人的精神怎么就那么脆弱」
「————维拉德」
櫂人最小限度地动了动嘴唇,尖锐地喊出他的名字。维拉德脸上挂着微笑,沉默下去。
他俯视着小个头的王,极为平静地问道
「怎么了?」
「————不要玩」
这声斥责,就好比把刀顶在他脖子上。
前方再度传来士兵们的惨叫。激烈飞溅的血液染红了地面。但是,櫂人在这惨剧的一旁,目光却没有从维拉德身上移开。他那澄澈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漆黑从者。然后,他接着说道
「我是为了什么给你身体的?放你这混蛋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你有能力。派不上用场就只能碍事。不展现自身实力的是弱者,不凭借知识战斗的是蠢货,只会叫嚣的是废物……要是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就是头猪。你是哪种?」
维拉德没有回应。但是,他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微笑。
「喂!可恶,怎么能放它们过去!」
突然,透着焦躁的怒吼声划破两人间的沉默。大量从兵突破了混战状态,最终朝着通向世界树的缺口蜂拥而去。保持着理智的一些人连忙集结起来,转而准备追击。但是,从兵们同时从厚厚的嘴唇(大半长在女性大腿上)中喷出毒液。
「——反弹」
櫂人看也不看一眼,打了个响指。漆黑之暗与苍蓝花瓣编织成巨大的盾牌。盾牌柔软地接住了毒液,并弹了回去。从兵们从头淋到那浓重的紫色液体,苦闷地挣扎起来。
士兵们发出惊讶与放下心来的声音,此时总算察觉到櫂人在场,向櫂人投去依赖的目光。但是,櫂人本人却依旧狠狠瞪着维拉德,以不由分说的口吻问他
「你是个配得上现在的我的部下——喂,我说的没错吧?」
「嗯,诚如所言,『吾王』」
维拉德将手放在胸前,突然顺从地弯下腰。那中性的黑发摇摆起来,他行了优雅的一礼。维拉德就这么低着头,像个忠诚的仆从一般(就像在演戏,礼貌得叫人可疑),轻轻说道
「的确,现在的我自愿选择成为『狂王』的棋子。既然如此,自当顺从君意。『现在的维拉德·蕾·珐缪,是为你而生的疯狂』——原来如此,这又是一份新的屈辱,真是愉悦」
维拉德的嘴弯成不同于微笑的形状。那是令人倍感不安的,令人生厌的表情。
瞬间,他的身影原地消失了。士兵们动摇地惊呼出来,只有櫂人一个人极其自然地把目光转向上方。在那边,贵族式黑色大衣的下摆在高空中随风翻飞。
德·蕾·珐缪正悬浮在空中。
他正侧身坐在某个东西的背上。那东西身体两侧伸出的类似蝙蝠的皮膜,锐利地划破天空。维拉德座下的生物,由上等黑毛皮包裹的身体上长着两只翅膀。
在躯体延伸出来的凶恶头部之上,燃烧着地狱之炎的双眸闪耀着光辉。
那是一只长出翅膀的巨大猎犬。维拉德正优雅地骑在它背上。
那个样子,就好像双方从一开始就是搭档一般,彼此契合。
「『骑』得太晚了吧」
櫂人低声嘀咕。维拉德讨厌的笑容变得更深。

现在的维拉德不过是劣化品。但除了他那思维方式之外,他还保留着一份强大的力量。那就是能与高傲的『皇帝』共同行动。

  ***

立于十四恶魔顶点的『皇帝』,乃是试探一千人就会要死一千人的猛兽。
要成为他的契约者,所需经受的考验非常严格。绝大多数尝试者会迎来凄惨的死亡。但同时,『皇帝』对于怀有他自身所偏爱的疯狂并予以认同的对象(虽然会全然无所谓地咬碎对方的四肢),也会容忍一定程度的无礼。而头一个与他缔结契约的人,就是维拉德·蕾·珐缪。
维拉德败给伊丽莎白而凄惨死去的事,令『皇帝』一直对他恨之入骨。但是,一方面『皇帝』是以维拉德为媒介于现世显现,受此影响,双方现在也拥有着相似的性质。因此,就算胖人也能看出来,维拉德与『皇帝』彼此契合。
至少,维拉德能被允许骑在至高猎犬的背上。
(这也是我给他肉体的理由之一呢)
现在的櫂人不需要恶魔的保护。既然如此,不让『皇帝』担当护卫,而是作为独立战力发挥会更有效率。难伺候的猎犬,需要配以能干的猎人。获得了肉体的维拉德,正适合担当此任。
櫂人为了监视其言行,在维拉德的人造肉体中写入了魔法,会将信息报告给自己。就连维拉德现在正弯着嘴唇的样子,櫂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维拉德亲切地呼唤『皇帝』



「好了,曾经的我的搭档,高傲的至高猎犬啊。准备好了吗?」
『哈,到底什么鬼!这情况荒唐得连吾自己都恨不得笑出来!为了防止终焉降临而出动恶魔,未免太矛盾了吧!「十七年痛苦的集合」已经疯透了呢』
「这么说就不对了,『皇帝』。同意这场战斗的,不就是你么?」
猎犬嘲笑般说道,维拉德悠然回应。他摆了摆下巴,示意从兵的军团。
那些丑陋的肉块汹涌前进的景象,形同一场把料理吃得满地都是的宴会,但吃相还要更加难看。
「我当然知道。『皇帝』没有从兵。高傲的野兽无法容忍那东西的丑陋。而且,就算目的与恶魔相同,只要没有契约者的命令,就绝不会与恶魔缔结协助关系。你就是如此孤高的存在。让世界被你之外的……而且还仅仅是寄宿于人的肉体之内,既没有荣耀也没有意志的恶魔为了『准备让神进行重塑』而破坏掉,你其实难以认同吧?」
维拉德轻轻地这么说着,抚摸黑犬的后背。做出这等冒犯的行径,若他在『皇帝』牙齿能够到的位置,毫无疑问手臂将被撕下来。但是,维拉德赖着后背上的安全范围,悠然地接着说道
「我与你过去确曾有称霸世界的雄心。但是,大梦没能实现,历经奇妙的转折后,我们又站在了这里。放任本要入口的肉在眼前被人夺走,着实令人不快。你说是吧?」
『汝的说话方式才让吾不快。别废话了,真是讨厌。但吾同意,咬下去』
『皇帝』发出低吼,嘴像人类一样弯了起来。
瞬间,『皇帝』毫无预兆地滑行起来。
黑犬就像一只狩猎猎物的猛禽,向敌军逼近。那双眸中的地狱之炎,就像流星一样拖出长长的尾巴。维拉德若无其事地承受着换做常人搞不好就被撕碎的强烈风压,打起响指
「——显现(La)
漆黑之暗与苍蓝花瓣扫过地面,如同绽放无数的钢铁之花,捕兽夹凭空显现。
这东西对付从兵,无法期待杀伤能力,但因为构造简单,要拦住多肢体的生物时接近最优解。果不其然,从兵纷纷被抓住,『皇帝』朝那些无法移动的肉块下落。
那是字面上的『坠落』。
就像一颗漆黑的星球,化作天启降落一般。以『皇帝』的降落地点为中心,周围悄无声息地被黑暗染尽。压倒性的寂静一时吞噬了附近一带。几秒种后,黑暗化作漆黑羽毛,随苍蓝花瓣一并爆裂。从兵们位于爆炸地点中心,统统化作碎肉。
舌头、性器等重重地撞在树上,瞬间化作尘埃。
光着陆便引发如此惨剧的野兽,用酷似人类的声音冷笑起来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唔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反正就是帮不知等级差距的肉。竟然让吾动手来杀,此乃大不敬。还不速死』
从兵们接到野兽傲慢的宣言,张大了嘴。即便是没有脑髓的身体,似乎也本能地察觉到猎犬与他们是相似的存在。
无数只嘴动起来,发出抗议。
那东西投以疑问。(同时在哀叹)
那东西诉诸哀求。(同时在困惑)
那东西渴望慈悲。(同时在愤怒)
那东西—————当即粉身碎骨)
『都说汝等吵死了』
『皇帝』踩向最近的一只从兵。从兵在重压下被挤爆,就像接缝被撕破一般崩溃了。『皇帝』接着又咬碎了从兵,一副很难吃的样子吐了出去。
从兵在原始的恐惧下瑟瑟发抖,但有几只坚挺地重复着相同的提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量的疑问震撼了空气。
那可悲的声音,就像在苦苦哀求。至高的猎犬置身于这些声音之中,威风凛凛地放出话来
『汝等何其丑陋、聒噪、无趣。毫无活着的价值』
他的回答不构成他杀害的理由,但在某种含义上足够充分。
对于身居王位之人,光是令他不悦便足以去碾碎。

「……也就这样了吧」
另一方面在岸边,櫂人已经完成了分内的职责。
河川已经从黑色与红色中得到解放。就如同取而代之,水面被银色所覆盖。
河面被密密麻麻填满了针尖,甚至已经看不到水的流动。将河流阻断的那些肉,浑身被尖锐的针刺穿。但是,逃上岸的从兵也有不少。
即便这样,櫂人也已经连响指都懒得去打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红一白两名少女如依偎般守候在他左右。
金发与银发的美丽女孩,一位挂着耀眼的微笑,一位清纯地闭着眼睛,一位透着妖艳,一位怀着淑雅,但都同样散发着非同寻常的气息。
这两人——准确地说这『两具』分别是『铁处女(La Guillotine)』与『断头圣女(Iron Maiden)』。是那位『拷问姬』爱用刑讯与处刑器具。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eeeeeeeeeeeeeeeEEEEEEE!
不杀掉她们就会被杀。
就是那样的东西。
从兵们似乎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蜂拥向两位少女,同时喷出毒液,伸出各种各样的身体部位。
瞬息间,金色与银色的美丽女孩面貌豹变。红色礼服包裹的肚子打开,从中伸出机械手臂。白色礼服包裹的身体动起来,双臂交叉后打开,弹出四方形的刀刃。
鲜血横飞。切口整齐的肉片落在地上。
少女们所演绎的惨剧中,甚至透出异样之美。
士兵们只顾茫然地愣在原地。与面对从兵时所不同的另一种恐惧,充斥现场。但是,少女们全然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继续表演着虐杀剧。
黑色猎犬也没有停止舞蹈。维拉德坐在他背上,不知为何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嗯,我刚刚才察觉到,这是我与『吾之后继者』第一次父子携手工作呢」
「不,并不是」
櫂人下意识打破沉默,简短地吐槽。
『皇帝』咬合巨颚,红色少女温柔地抚摸肚子,白色少女如祈祷般抱合双臂。
这些简单的动作,结束了一切。
之后只留下数不清的碎肉。
「……怪物」
有人咒骂一般嘀咕起来。
濑名櫂人没有去回应。
就这样,『世界树前防卫战线』方面,第四浪的击溃顺利告终。

  ***

「重伤者回归的程序和人员更替也结束了……辛苦,我要走了!」
「『吾之后继者』啊。虽然在我预测之内,你到现在为止一直在重复这套流程吗?」
櫂人举起一只手道别,正准备走。这时维拉德向他搭腔了。
櫂人眨了几下眼睛,停止魔法阵的发动,重新转向维拉德。
在两人周围,战线已经重建完毕。重伤者已在王都和世界树的医院内安置好。在櫂人决断下,移送与辅助的人才的申请也都已通过。就算不做这些,最基本的防卫人员有维拉德与『皇帝』也足够了。櫂人心里急着想赶快去下一个地方,一边对维拉德提问点点头。
不知怎的,维拉德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又轻轻耸了耸肩。
「哎,你的判断很正确。现在的你正发挥着最理想的『活兵器』的功能。辗转各地战场,乃是对期待的最佳回应。但是啊,还要更重要的啊」
「更重要的……是什么?」
「……不,还是算了。我不该当着面一脸严肃地说这些。忘掉吧」
「你这谜之害羞还是关心,实话说很可怕啊」
「唔,吾之后继者成了吾王,进入严重的反抗期了……话说回来,从现在的关系考虑,反抗期这个词合适吗?我自己都搞不懂了」
维拉德开始认真为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烦恼了。
櫂人无奈地看着他,从口袋里取出玻璃球。他这次没有停下,让玻璃球落在地上。淋了血的地面上刻印出苍蓝色的纹样,花瓣与黑暗华丽纷飞。
蓝色凝结成圆筒状。
在障壁外面,传来维拉德含着嗤笑的声音。

「哎呀,没什么——就是觉得现在的你就像一只临死的野兽在漂泊」

(啊——确实就像你说的)

这不是应该当着面一脸严肃说出来的话。




—— 7 「这个世界」的悲剧 ——

跨越了不知第几次剧痛所造成的猝死,濑名櫂人心想。
准确说,这是苏生后到意识变得清醒之间的空白期间。

(如果我没有被伊丽莎白召唤到这边,我最后会怎样呢)
大概不会一次次体会到致死的剧痛,应该也没有机会目睹残酷凄惨的场面。但是,恐怕也不会为觉得活在世上太好了。
就像空空的容器里,注入了水……
櫂人的内心中,被异世界体验到的各种经历填满。
『拷问姬』天真地笑。或者从不哭泣,形单影只地立于战场。
小雏温柔地微笑。还会以染血围裙的姿态,手持斧枪。
肉老板,伊莎贝拉,珍妮,琉特,艾茵,比亚迪……
这些结识的人,对自己投来各种各样的表情,各种各样的话语。

然后,诺耶——曾在『伯爵』制作的地狱游戏中舍身保护自己,被蜘蛛活生生吃掉的少年临死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櫂人永生难忘。

『啊,我大概是希望……你能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幸福吧』
(幸福的正确形式,我其实现在也没搞懂。但是,我知道)

在庆幸自己降生于世的时候,
死亡的价值,也才随之产生。

就算这终究与束缚着『肉老板』的诅咒相同,
不论觉得它多么愚蠢,櫂人对自己选择,依然从未后悔。

唯独没有后悔。
(——所以——我要)

「……人阁下……櫂人阁下……櫂人阁下!」
此时,櫂人听到强烈的呼唤,睁开眼睛。思维渐渐再度被切断,消失在黑暗中。
他轻轻甩了甩头,抬起脸。在他眼前,站着胸前刻着白百合徽章的,身着白银铠甲的圣骑士。在圣骑士的身后,能看到星罗棋布的夜空。
漫长而宝贵的又一天,终于迎来结束。
现在,櫂人倒在曾被『大王』的毒策深深伤害,已然彻底荒芜的空地上。櫂人缓缓将目光从天空向周围转移。在他的视网膜上,映出了剑刃的光辉。
櫂人正被多名圣骑士包围。
好几把剑正朝他指着。

  ***

「啊,这是……哎,明白是明白」
櫂人坐了起来,非但毫不畏惧,甚至表现得不慌不忙。圣骑士或许想要警告,刀刃往前略微伸出了些。櫂人完全对这样的行为完全无动于衷,去确认对方的样子。圣骑士头盔上的护目罩放了下来,不清楚他们是不是在王都受肉块侵蚀时一同奋战过的人。
櫂人开始回想王都接连遭受的灾难。
早前在『大王』菲欧蕾的毒策之下,王都遭受融合后的三只恶魔的袭击。不止人员死伤惨重,大量历史建筑也被摧毁,市场、工厂、库区大规模破坏,失去了移动手段、与远方的联络装置等各类资源。经济上的损失无法计算,接纳难民的地方也表现出疲惫状态。劳工减少,粮食的稳定供应也出现了偏颇。
这还是不久之前的状况。
这次恶魔之柱出现之后,人类再度遭受沉痛的打击。
而且招致终焉降临的不是别人,已判明正是教会的『重塑派』。是妄信圣女与神的狂热之徒们,利用戈多·迪奥斯死后出现的混乱,吹响了毁灭的号角。
如今隐瞒真相已毫无益处。在琉特的证言下,教会的阴谋已被全种族掌握。但是,真相还未向民众进行公布。即便如此,随着恶魔之柱出现的情报广为扩散,神之柱出现的传闻令长久以来延续至今的教义陷入了崩溃状态。
也就是说,圣骑士存在意义的根基也受到了动摇。
(在这种情况还要他们继续保持冷静的判断力,是够过分呢)
而且对于圣骑士来说,『狂王』——拥有『拷问姬』的心脏与不死之躯的『皇帝』契约者原本就是绝对的敌人。但由于负责统帅圣人的,所属『稳健派』的拉·克里斯托弗与部分强大贵族的支持,他们不得不服从『狂王』。
即便如此,櫂人被无端转移到造恶魔摧残后的空地上,他们难免还是忍不住拔剑相向。
在这样的现状下,櫂人对他们表示同情与理解,但另一方面也感到失望。
(反抗的方式半吊子啊。既然怀疑牧羊人判断错误,羊群一开始就应该停下脚步。如果他们独立思考并展开行动,终焉也不会降临了)
櫂人禁不住耸了耸肩。他这一举动似乎被当做了挑衅。
其中一名圣骑士恼怒起来,用按捺不住怒火的低沉声音问道
「濑名·櫂人阁下,这么晚又没有提前联系,有什么事?」
「只是这样问倒也没问题吧,不如该说,显得更加半吊子啊」
「给我回答!」
圣骑士怒吼起来,已经接近于命令的口吻。
櫂人本打算老实回答,但正准备开口时又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在这片仿佛建筑物被恶魔舔舐殆尽的出奇平滑的大地上,有道银光飞驰而来。那道炫目的光辉像流星一般拖着尾巴向这边逼近。那些圣骑士并没有察觉到有光在接近。
「为什么不开口……」
另一个人刚一开口,众圣骑士的剑便悉数被打飞到空中。某人以膝盖华丽地将剑柄踢飞,剑刃完好地插在了无人的地面上。
与虫子相似的尖脚留下银色的轨迹,某人划出弧线突然停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团、长!」
一名女性眼神锐利地瞪向众圣骑士。她正双手伏地,腰部高高翘起,摆出野兽在威慑一般的姿势。蓝色和紫色的异色双眸与长长的银发,在昏暗中闪耀着光辉。
她的脸上残存着曾经的美丽,但现已是扭曲的姿态,不知到底还能不能算是人类。她全身上下过半的部分不是血肉。取而代之,异样的机械部件运动着。

  ***

在她脸上的一部分,齿轮正在转动。从军装之下露出的手腕与脚踝中,螺丝在上下移动。
这些与常规义肢和用来补全身体的东西存在明显差异。而且在櫂人生前的异世界,也是不可能存在的构造。在这个机械文明尚不发达的世界里,她的身体散发出更为强烈的违和感,却又其妙地给人以美感。这大概,是因为她双眸中焕发着强烈意志的光辉。
那是只有拥有生命之人才能拥有的,强而有力的光辉。
她用同样有力的嗓音,高声吼道
「各位拔剑相向的这位濑名·櫂人阁下,是本人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是抵抗世界终结,与我等共同奋战的同志!我跟诸位应该已经再三讲过,难道还是不够吗!」
「可、可是,维卡团长阁下!对方是『皇帝』的契约者,而且还拥有『拷问姬』的心脏!恕我直言,我等圣骑士的立场,实在无法无条件地信任对方」
「蠢货!这根本就是心理上毫无根据的抗拒吧!如果这就是你们刚才所作所为的理由,那就给我赶快抛弃掉!在王都之战中被他救助过的事实,莫非你们都忘了吗!」
「岂能忘记!但团长阁下您也该知道,他的魔力实在太扭曲了。教会高层也有部分认定他是敌人……反倒是您为什么能够相信他!」
圣骑士的控诉是那么悲痛。櫂人竟不顾被怀疑的立场,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王都地陵中保管着最初的恶魔。圣骑士们原本坚信的东西,以无以复加的可怕形式被摧毁了,被疑心所困也是在所难免。现在,他们大概正有种在黑暗迷茫的感觉吧。但女性扫除那份迷茫,说道
「不要动摇,我等的信仰是正确的!不论教会的真相如何,洁身克己,与人为善,为苍生祈福,依然是崇高的生存方式!既然如此,我们都不去彰显这正确性,又让谁来支撑!即便为此,我们也要全力以赴地借助无辜的人民!」
「……维卡团长……您自己都变成这样了,依然还是……」
几名圣骑士攥紧了拳头。他们垂下脸,但再度面对前方之时,似乎迷茫多少化解了一些,凝重的气氛有所变化。女性没有漏过这个变化,继续高呼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伊万、罗瓦,警戒工作怎么样了?丹,火情防卫的交接呢?布朗,你准备让各位司祭没有护卫就直接从医院返回吗?所有人回归岗位!」
「是,遵命。非常抱歉,告辞了!」
众圣骑士将手臂横在胸前敬了一礼,飞快地返回岗位。那些白银的背影没有回头,之前被疑心所困的样子就像假的一样,已经看到不迷茫,只能看到对团长的信赖与敬爱之情。
不消片刻,人彻底散去。
女性轻轻摇了摇头,银发飘逸,解除了警戒状态。
「接下来……对不住,部下多有冒犯」
女性缓缓挺直了背,将移动时所用的部件发出声音收回进脚踝,拍了两下自己的腰,然后转向櫂人。
「欢迎来到王都,櫂人阁下」
「嗯。见你气色还好,真是再好不过了」
櫂人亲切地作出回应。伊莎贝拉点点头。
就在几天前,她被自己所信任的教会强迫喂下了恶魔肉,因此曾身处除了一死无法得救的状况。但是,金色的『拷问姬』珍妮用『机械装置之神』对她身体进行补充,保住了她的性命。
她拼命地试图扬起嘴角。左脸的齿轮发出声音旋转起来。金属部件遵循她的意志,动了起来。但是,裸露在外的机械所形成微笑,没能显得自然。

即便如此,伊莎贝拉·维卡依旧美丽。



  ***

「不巧,为王都防卫队助阵的令夫人正在各地巡逻……从魔法师之街旧址出现的第四浪突袭,几乎是她一人歼灭。真是出色的技艺」
「嗯,小雏的情况,我也随时都有掌握。她战斗的身影,真是厉害」
「阁下能够掌握吗?不过,让她远离身边战斗,不会担心吗?」
伊莎贝拉替櫂人担心,这么问道。柔和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櫂人一边爬着梯子,一边回应来自上方的提问。
「毕竟跟除了会用魔力硬拼之外一无所能的我相比,小雏的战斗技术要优秀得多。面对像第四浪从兵那样迟钝的家伙,她是不会吃亏的。嗯,我老婆果然帅呆了,对吧?」
「这样夸奖真不错。除了可爱,女性的其他美丽也有很多呢」
「啊,不用说了,小雏当然也超可爱喔!那真是超超————级可爱!」
「我知道。就算在我看来,她也无疑是为惹人怜爱的女性……阁下的夸奖,待会儿我当面转达吧。令夫人一定会开心的……嗯,应该快到了吧?」
现在,两人一上一下在一个狭长的纵向空间中。伊莎贝拉伸手向上方摸索,金属制的手指在抚摸到木门表面,向外侧推开。黑暗中漏出了四方的夜空。
伊丽莎白顺势从木门来到外面。櫂人也登上梯子,夜晚的空气中探出了脑袋。冷风在脸上拂过。櫂人手撑着石砖地,站起身来。
目光投向天空后,星星比方才更近了,但看不到月亮。淡淡的乌云遮蔽了部分天空,因此视野整体上并不理想。
两人在城墙附近一座因损太大而被禁止使用的瞭望塔上。
櫂人和伊莎贝拉一同靠近塔缘的围墙。他眺望夜幕降临的王都,眯起了眼睛
「……果然好惨啊」
「光线这么暗,又没望远镜,能看清么?」
「嗯?啊,我用自己的方式摆弄过眼珠」
「……阁下也够辛苦呢」
「反倒是你要比我辛苦几倍吧?嗯……考虑到撤除瓦砾所需的事件,王都的复兴或许会非常艰难呢。该移筑的建筑物几乎被吃掉了,还是另选新址再建更轻松吧。不过,考虑到之前就已经很惨了,这样已经算不错了吧」
櫂人深深地叹了口气。王都原本就在三恶魔的破坏下留下了可怜的伤痕,而现在还在不断增加新伤。从兵突袭所造成的混乱导致火灾发生,魔法似乎没能及时控制住火情。为了拦住蔓延的火势,大量建筑被摧毁。尽管采取了强行措施,但焦土的面积依然巨大。但相反,王都内还有一些区域因途径的水路断绝,桥梁坍塌而淹没。
放眼望去,无处不是尸体。可怕的是,连疑似有意破坏掉的建筑遗迹里都有人手伸在外面。
(……把尸体全部回收,验明正身,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正因为是非常时期,所以应该二话不说全部烧掉,不然还不等一切结束就有瘟疫爆发了)
櫂人又将目光转向巨大的避难所。这次的地点不是零星散布的广场,而是利用三恶魔袭击后制造的空地,集中保护着民众。如此一来,圣骑士与司祭们能够进行更加牢固的警备。大概是为了弥补不在的圣人,而将所有魔法师全体动员起来的成果,召唤兽的巨大身影正在巡逻。另外,教会名下未受损的建筑正作为医院开放。赈济的食物也仍正按人头进行发放。
确认到这里,櫂人突然挑起半边眉毛。
(……怎么回事?)
她看到坍塌的房屋里零星地亮着灯。
没有避难的人数出于意料的多。可能是不想离开熟悉的家,也可能是不信任制造出这种状况的教会,可以推测出他们硬是做出这种选择的各种理由。但櫂人说不出为什么,感到一股令他毛骨悚然感觉。
仔细一看,在瓦砾缝狭缝间围着火堆的那些人周围,尤其充满着异常的紧张感。
櫂人觉得蹊跷,顺从自己的只觉向伊莎贝拉低声问道
「我说,那些不去避难所的人,怎么回事?」
「……其实,有件事我不得不对阁下说」
「你这种开场方式让人有股不好的预感啊……郑重其事的,究竟怎么了?」
「不去避难所的理由,大概因人而异。单纯在不习惯的地方承受不住心理负担的人,应该也有很多……但是,其中也包括有『害怕大众的人』和『别有所图而行动的人』」
「『害怕大众』?『别有所图』?」
櫂人的眉心深深地挤到了一起。听上去,前者应该是将大众视为危险,后者应该是想要做坏事。伊莎贝拉点点头,再次开口
「可叹的是,这样的危害还不止发生在王都之内……这里发生的数量,反而应该还算少的。王都的人口比例,超过八成是人类。亚人、兽人混血者越往北比例越高,另外越是贫穷的街道、村落就越多。地方当地的情况,把未报告的事例也算在内,恐怕已经严重到足够在历史上留下污点的地步了」
「开场白太长了,你就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阁下果然跟伊丽莎白阁下很像呢」
「都说了……」
「其他种族的混血者,遭到了虐杀」
阴冷的风在两人中间吹过。
櫂人闭上了嘴。伊莎贝拉也话音落定。櫂人一声不吭,目光转向远处摇曳的火光,与零星散布的尸体。从他喉咙深处,缓缓挤出低沉的声音
「……在从兵正在杀害人类的这种情况下,人类开始杀害同胞了?」
「很遗憾,正是如此」
「为什么,这没有理由。不,就算道理不成立,理由还是有的。告诉我」
櫂人用压抑的口吻问了出来。在他视野的一端,伊莎贝拉的银发随风翻飞。只见,她也正望着黑暗中燃烧的火焰。櫂人紧紧地握住拳头。
人类制造的虐杀。
这是櫂人与恶魔之柱联系起来后也无从掌握的悲剧。
(直白地说——是『决不容发生』的事情)
「一切的原因,在于『追求救赎的缘故』」
「救赎?救赎和虐杀有什么联系?」
「根据拉·克里斯托弗大人所指示的调查已经判明——曾在『重塑派』中不止可称之为狂信徒,还救人领导者职务的人,很多在开始派遣变异圣骑士杀戮兽人的阶段,就有主动请求往乡间左迁的意愿。他们就那么直接逃亡了。与此同时,重塑的传闻在各地扩散开来」
「怎样的传闻?」
「他们这么说,『来吧,无知的信徒们。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终焉必将降临』。『正确的信徒将被引导至重塑后的世界。然后——到了现在,正如预言中所说,终焉真的降临了』」
「但在那之后根本不像『重塑派』所讴歌的那样,没有救赎」
櫂人不屑地一口咬定。这种话,不论信还是不信,到头来都是一样。所有人都会死,没有其他答案。但是,櫂人也明白。事先被虚言鼓吹过的人眼里所看到的,只能是预言即将应验吧。奇迹成真,然后只有天选之人得到救赎。
「所以,相信了虚伪的救赎的那些,便开始到处虐杀混血种」
「为什么。搞不懂二者间的联系……不,等等……莫非……不会吧?未免太愚蠢了!」
「阁下也想到了呢。没错——正是『杀害异教徒』」
伊莎贝拉用冰洁的声音,道出令人忌讳的事实。櫂人叹了口气,捂住脸。
准确说,兽人和亚人不是异教徒。他们崇拜的『森之三王』和『砂之女王』,都是重塑时圣女制造出来的,属于同源。但在教会的信徒们眼里,其他种族的外表差异甚大,只认为对方是截然不同的物种。
(更准确地说,是为了将其他种族弄成『某种东西』,而『想以异教徒的身份来对待』)
那个『某种东西』,就是……
櫂人松开手,缓缓地说出自己糟糕透顶的推测
「……就是为了,活祭是吗?」
「没错。他们为了『献出活祭来向神明表示自己的信仰之心』而『杀害异教徒』」
伊莎贝拉给出了肯定。櫂人摇摇头。这部分信徒所做出的选择,只能说愚蠢之极。不论怎样,那种行为毫无意义。再说了,教会的教义中本来就没有写过任何活祭品的必要性。但是,在死亡的恐惧与混乱面前,人总是会显而易见地诉诸于残忍的手段。
伊莎贝拉冷冷地继续说道,将那层含义补充完整
「能够确信并断定『自己会被引导』的人,大概只有真正的信徒。但是,终焉真的降临了。事已至此,为了得救,就必须对神表现出自己『今后依然会』怀着深深的信仰……活祭则是『自己已献出最大诚意』的简便测定方式」
「『不相信神的家伙就杀掉』……高呼着这种口号,内心实际却因『无法完全相信神』而产生罪恶感,因怀疑自己不会被拯救而产生猜疑,因恐惧而诉诸暴行么……简直是个恶趣味的玩笑」
「是啊……而且大量的混血者,除了商场得意之人外,都不具备自卫手段。亚人信奉纯血主义,绝对不会去保护混血者。兽人在混乱的状况中,也无法做出应对。我们也是,光对抗从兵就已经捉襟见肘……结果,他们不能指望任何势力来保护,也无路可逃」
櫂人恨得咬紧牙齿,几滴血顺着纤细的下巴滴了下去。
所有的一切,无法全部拯救。但是——————
(这些牺牲,也未免太无畏,太没天理了!)
櫂人的内心在怒吼。宗教对立的情况,在櫂人在世的世界里也是存在的。战争的环境下,屠杀其他民族的事例也恐怕不少。在有人舍命救人的同时,也有人像碾死虫子一样在杀害其他人。这是以理性做出兽行。櫂人很清楚这样的矛盾,但『现在这种情况』将这种事摆在他面前,就像用刀在挖他的内脏。
现在,许许多多的人为了守护一切,正消磨着理智坚持奋战。
然而另一边,也有人只为了自己得救而去残杀无辜的人。

这个样子,到头来……
(—————救世……)

「呐,到头来,救世究竟哪种才是正确的呢?」

就像将櫂人的疑问复述出来一般,伊莎贝拉呢喃道。櫂人猛地抬起头,向她看去。伊莎贝拉正一脸沉痛地眺望着王都,喃喃私语般说道
「我们与『重塑派』所追寻的救世并不一样。另外,在『重塑派』中,也跟『守墓人』所讴歌的狂信不同。『守墓人』曾怀着毫不动摇的信念说,下一个世界才是神的国度,理想之地。『神的意志与祝福同在』『奇迹终将显现』」
「『在那里不需要我们』,是么」
櫂人从伊莎贝拉口中,将『守墓人』说过的话接了过来。然后,他闭上眼睛。
黑暗中,从头披着深红色布的少女露出微笑。她那琥珀色的双眸中,没有丝毫迷茫。櫂人甩甩头,抹消那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美丽色彩。
伊莎贝拉细细地呼出一口气,如忏悔般吐露心声
「实话说,在接到虐杀报告的时候,我开始怀疑了,『守墓人』说的话真是错误的吗……这次在重塑条件达成前,作为恶魔契约者的伊丽莎白阁下的『肉体会先承受不住』。恶魔会被释放,破坏掉还未蓄力完力量的神之住,一切将会回归于无。『重塑不会到来』。但是,这些讨论终归只在我们所干预的范畴。如果连契约者也消失掉,世界变成完完全全的空白,神还是很有可能再度降临,创造出新的世界……那将是没有『人』干预的……没有手握画笔之人的『重塑』。最终,新世界应该会与旧世界大为不同吧。但是……说不定,那样才更好」
「……伊莎贝拉」
「『在那里不需要我们』」
伊莎贝拉飞快将『守墓人』说过的话复述出来,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
她的口吻中,没有愤怒,之带着几分悲伤。接着,她轻声细语
「在这样的状况下,已经难以否定『守墓人』所说的话了」
濑名櫂人眯起了眼睛,仅仅回以沉默。
这番不像伊莎贝拉风格的丧气话,同时却又无限地符合她的个性。
(毕竟,伊莎贝拉·维卡相信着人类)
就算肉体被侵蚀,险些被杀,她依旧没有怨恨过任何人。但正因为她坚信着人类是应该拯救的对象,所以面对了那部分的狂信徒,开始为人类整体的丑陋与脆弱而哀叹。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曾想拯救一切的女人。
就与那对一切失望的先例一样。

  ***

櫂人想起有一个提问。那是他本人也曾好几次想到的疑问。
(羊群本就是愚昧的。但到头来,那真的是罪么?)
无知,难道不该被唾弃么?
难道不是他们的存在方式从根本上就错了吗?
櫂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去回忆迄今为止所目睹的一幕幕惨景。
这个世上所发生的悲剧,全都可谓是自作自受。是活在当下的人自己招致的恶果。由于世界让曾经自我牺牲的女人感到失望,被播下的恶意的种子才开花结果。
(在十四恶魔出现的那一刻便已注定,若是不采取行动,世界必将遭受致命性的伤痛。所有人都明知这一点,却没有一个想行动起来)
除了稀世的大罪人,『拷问姬』之外。
于是,世界走到了今天。
————主,祝福你(Hallelujah)
櫂人感觉到,『守墓人』说的话重重地敲在了鼓膜上。他摇摇头,睁开眼睛,沉默地再次面对伊莎贝拉。在寒冷的黑暗中,伊莎贝拉又开始讲了起来
「明明告诫部下们不要迷茫,自己却这个样子……我自己都觉得丢人啊。但是,即便跨越了当下的难关,这个世界依旧充满了太多的恶意。在充斥着的敌意与猜忌之下,活下来的人们真的能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前进吗?我,没有信心啊」
「……伊莎贝拉」
「我甚至想过,既然横竖都要走向灭亡,何不该欢迎新世界呢?呐,我们正为拯救世界而拼命挣扎,可是……」
——可是到头来,救世真的正确吗?
这个疑问,被直接抛向了背负着一切奋战的『狂王』。
……就像小孩子投去纯真的疑问一般。
櫂人正面接受了这个提问。他包裹在酷似军装的黑衣之下的双肩,是那么的瘦弱。他儿时的发育很糟糕。现在,他那瘦弱的肩膀之上,接过了『拷问姬』之前背负的所有负荷。
那实在太过沉重。
但『狂王』没有怎么苦恼,答道
「正不正确,都没关系」
伊莎贝拉吃了一惊,眼睛突然眯了起来。满是机械零件的那侧眼皮,动作稍有些迟钝。
她像是在揣摩这话的含义,直直地盯着櫂人。
櫂人把手放在瞭望塔的围墙上,身体稍稍向前探出,眺望整个伤痕累累的王都。放眼望去零星散布着的尸体中,肯定也有人死于从兵之外的人之手。
濑名櫂人知道,世界并不美丽。
如泥沼般污秽,如腐开般丑陋。
(但是,我在里面的确抓到过绽放光辉的东西)
只有这里才有他重要的人们。
哪怕一切都是错误的。
「根本不在这里的人幸福地生活下去,我们根本不认识的世界祥和太平,这哪儿有一丁点意义。就算留下来的地方是地狱,但我所熟识的人就在这里,我还是要继续挣扎。然后我希望,终有一天能获得幸福」
谁都拥有获得幸福的价值。
谁都保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纵然,这个世界总是地狱。
纵然,生者终归愚不可及。

就像钦慕于残忍却又温柔的『拷问姬』。
濑名櫂人宽恕,并爱着这个世界的矛盾。

「所以现在,我要守护活着的人们」

没有一丝踟躇,狂王斩钉截铁地说道。他用那双不见丝毫迷茫,充斥着某种疯狂的双眸,凝视着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看着櫂人,也露出尊敬与神往的表情。不久,她将手臂横贴在胸前,向櫂人敬礼,就像在祈祷似地轻轻说道
「櫂人阁下,我对您这个人,唯有感激」
櫂人也露出平静的眼神看着用机械补充完整的她,嘀咕着说道
「必须要道谢的,其实是我」
「嗯?为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世界应该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吗?没那回事吧。都说了那么多丧气话」
「别这么说。你这样的人,才是未来最需要的」
伊莎贝拉皱紧眉头,诧异地张着嘴。看来,她想将此刻感受到的异样感化作具体的言语。但櫂人伸出手掌打断了她。
他挠了挠褪色的茶色头发,突兀地转变话题
「呃,那个啊。刚刚确认完这令人绝望的现状就说出悠闲的话,怪对不住的……不,正因为这样,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只要我能办到,阁下但说无妨」
伊莎贝拉歪着脑袋,等着櫂人往下说。櫂人短促地清了清嗓子。但是,再三犹豫也不是办法。于是櫂人吞吞吐吐地开口了。
然后,櫂人极其认真地说出了『心愿』。

  ***

几小时后,櫂人在『魔法师之街』原址的区域中。
其实街道本身还在,只是魔法商会下达通告,这里已不可能再恢复与那名字相称的荣景。无关世界存亡与否,『魔法师之街』都将封锁下去。
在本就如巷道般狭窄的主街道上,櫂人停下了脚步。他向周围张望了一番,轻轻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第四浪的从兵确实突袭过这附近」
在周边一带,有意去掉了装饰性的冰冷箱型建筑,密集地排列着。被强行打造成贫穷模样的这个角落,照理说本与色彩无缘。但是,如今很多地方被染上了红色或黑色的不祥斑块。墙壁被转化成利于从兵攀附的不明材质。在没有窗户和门的(对不理解商品价值与危险性的人拒之门外的构造)店铺表面,残留着它们到处蠕动过的痕迹。现在,那些地方贴着被凄惨撕裂的从兵尸体。
但值得吃惊的是,面前的惨景与『魔法师之街』的终焉并无关系。
事情发生在融合的三恶魔讨伐完毕之后。魔法商们飞快地返回了王都。这是由于在『魔法师之街』交易停止期间,魔法药的行情变得一片混乱,无法收场。这些常与危险品打交道的商人们,早已习惯了时事的波澜。但谁又会料到,刚把招牌重新挂上去,终焉的号角立刻就吹响了。
结果,商人们彻底气坏了。
终焉一旦降临,全世界的人都会死。也就是说,顾客会消失。他们似乎是无法忍受这一点。冷静想想就会发现,商人们自己也会死,所以他们还有更紧迫的问题需要去关注才对。但是,他们认真地主张那谜样的理论,加入了王都防卫队。
因此,现在那些携带召唤兽的干练老手之中,也有很多事之前隐居在『魔法师之街』的强者。但对于他们来说,抛出全部财产展开战斗也就意味着关门大吉。在魔法药与贵重商品的维护与加工方面,他们长年以来积攒的魔力不可或缺。他们连那根源都要消耗掉,以后就只能离开王都,另择合适的地点开设工坊,重新开始积蓄了。但是,他们在深知自己的买卖做不成的情况下,选择了『存在交易的世界』。
一切为了顾客(All for you)』。
这正是由传说中的商人所流传,历经漫长的岁月延续下来的金句。
也是全体『行商之人』所一直高举的荣耀。
(这是多么矛盾,但又愉快的选择啊)
想到这里,櫂人回想起『肉老板』平时的戏谑言行。那言行与商人式的思维,大概不是『圣女』给他的。或许,那是他为人世的繁荣而奋斗,将各自活动的行脚商集结起来的过程中所学到的。光阴流转,『肉老板』曾经留下的话语,现在正活在商人们心中。
(本人虽死,只要世界没有消失,就还有东西能延续下去)
有继承价值的东西,必须守护。
「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櫂——!」
「哈?」
「櫂人大人——————————————————————!」
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女仆从空中飞来。
换个说法,新娘正以极其威猛之势冲过来。
新娘

来啦!
(不会吧你)
櫂人霎时用魔力强化了身体。此乃因爱而实现的神技。櫂人为了接住她,张开双臂。但她看到櫂人这个样子,突然将手中的斧枪扔了出去。
武器划出弧线,飞向莫名其妙的方向。她利用这股反作用力,在空中华丽地翻腾三周半,同时修正轨道。就这样,她脑袋重重扎进了附近的店铺。
碎片崩塌脱落。櫂人万分惊讶地确认到这幕惨状。
上半身扎进了墙内,女仆装包裹的屁股露在墙外。櫂人对这样的她说道
「小、小雏?……你到底怎么就自灭了?」
「小雏自己都觉得刚才来得太猛了……一想到会让櫂人大人受伤就……呜呜呜,久别重复实在兴奋过头了,对不起」
「真笨啊。就算被你扎穿身体,我也会开开心心地接住你的」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櫂人大人好温柔!好想让全世界都看看!这位就是我最强无敌完美可爱的夫婿!呀!」
就在喊「呀!」的时候,小雏砰地从墙洞上把头抽了出来,接着笑容满面地转向櫂人。一时的思维停止过后,櫂人觉得小雏没受伤就好,便接着往下说
「那个,小雏。我本来正过去找你,你主动过来,真是帮大忙了啊」
「是!察觉到櫂人大人芬芳香气的瞬间,小雏便不顾一切地飞过来了!」
「竟然被远距离用体味探测到,我很伤脑经」
「欸,怎么这样!听我说呀,櫂人大人的血液虽然也是甜甜的气味,不过整体散发出的味道就像太阳公公一样,如刚出炉的点心一般柔和而丰富……那个,或许只有小雏能够明白,总之就是能让人安心下来的,非——常棒的气味!」
「说这些只会让我害羞啊……呃,那个,小雏」
「是,我最爱的櫂人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有什么事吗?有什么事吗?」
小雏将缀着荷叶边的裙摆轻轻展开,坐在了櫂人跟前。她双眼闪耀着光辉,全力以赴地等待櫂人往下说。这个样子,就像摆尾巴的小狗一样可爱。



明明终焉将至,可小雏却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櫂人扑哧一笑,细细品味着自内心涌上的怜爱之情。他蹲下退,弯下腰,配合着小雏眼睛的高度。小雏的脸像真人一样红了起来,开始扭扭捏捏
「唔喵……和櫂银大银四目相交呐……久违地好害羞」
「声音好怪……我说小雏,我们的确很少见地在分头行头,但时间也算不上太久……而且,那个,接下来还要做更厉害的事情不是吗?」
「真是的,櫂人大人这么说的话,小雏的齿轮会不得了的」
「嗯?不得了是怎样?」
「具体来说,就是爆开死掉」
「快停下」
櫂人不禁表情变得严肃。小雏两手贴在脸上,用力左右甩着头。櫂人轻轻抚摸她的脑袋,让她冷静下来。然后,她突然停了下来。
櫂人的手隔着女仆帽继续抚摸,一边疼爱着小雏,一边平静地问道
「那么,我要邀请爱害羞的小雏了」
「櫂人大人的……櫂人大人的抚摸……啊……这手掌的感觉还想享受七千八百年……咦?邀请?那个,怎样的邀请?」
「你要不嫌弃……」
櫂人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手从小雏头上放了下来。接着,他恭恭敬敬地执起了小雏雪白的手。小雏那双宝石制的翠绿眼睛,吃惊地张大。
櫂人觉得自己好像耍帅过头了,到了这一步又苦恼起来。但他又觉得,小雏的话应该不会笑话自己。于是,他紧张地对小雏说出早已想好的话来
「要不要和我约会?」
说完,櫂人在小雏的指尖上吻了下去。
小雏没有反应,只是一味地呆滞着。櫂人心想没戏了,慌张起来。但他刚张开嘴,准备找借口的时候……
「……致」
「致?」
「致死量了」
随着谜样的短短一句话,小雏无力地倒向后方。

只听到櫂人「小雏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
小雏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安然,同时无比幸福。



琉特 Lute
——————————
狼族兽人,全兽人之祖『森之王』任命的第二公主比亚迪·乌拉·赫斯特拉斯的私人兵团第一班队长。有位山羊族妻子。曾将邀请櫂人到兽人的村落。




—— 8 在「拷问姬」的城堡 ——

寒冷的夜风吹拂着瞭望塔。原本聚成一团的漆黑乌云已经完全被吹走。
周围是一片透彻的黑暗,仿佛身处高透明度的湖底。在直射的月光下,伊莎贝拉的银发以及那机械零件都显得十分美丽。
她那双蓝色与紫色的异色眼睛(唯独这双眼睛,现在也没变)里,映现出櫂人的身影。
櫂人向她回以平静的目光。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后,她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认为这是稳妥的判断。既然这也是阁下的『心愿』,我自然没有意见。正因为面临这样的状况,所以才更应该拥有那样的时光吧。放过现在的机会,难保还会有下次」
「谢了。你能这么说,真是很感激」
「但是……阁下真的下得了手吗?」
根本不必反问「指谁」。
櫂人脸上挂着好似微笑的表情,一直沉默不语。伊莎贝拉应该也察觉到櫂人拒绝回答这个提问,但她毫不留情地继续追问
「在寄宿于契约者体内的状态下,就能杀死恶魔和神……珍妮曾讲过的救世方法现在是否仍然可行,我也曾向维拉德确认过。不同与『容器』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溃的情况,连同契约者一并被杀死的话,神和恶魔与灵魂之间的契约便会解除,被强制遣送回高次元。能够拯救世界的,果然只有这个方法了。至少也要消灭只会带来破坏的恶魔……也就是说,除非趁恶魔还在作为『容器』的伊丽莎白阁下体内的时候消灭掉……但是……」
伊莎贝拉向櫂人投去悲痛的目光。其实她也明白。
『濑名櫂人非常珍视着伊丽莎白·蕾·珐缪』。只要认识他们两个的人,都很清楚。櫂人没有回答。不久,伊莎贝拉继续说了下去
「不知能不能成为参考,我再坦白一件羞于启齿的事情吧。这也是我对『究竟是否应该救世』犹豫再三的原因之一」
「……是什么?」
「我,下不了手杀死珍妮·德·蕾」
櫂人短暂地屏住了呼吸。与此同时,一阵强风吹过。瞬间,他感觉耳朵听到了令人怀念的声音。某位少女用那缺乏情感,却如转铃般楚楚可怜的嗓音说道
『先生还是老样子,是个悠哉的蠢货呢』
櫂人回想起另一个『拷问姬』,那个自称『是圣女,也是恶女』的金色少女。珍妮是个如机械般纯真、冷酷、无情的女孩。
她将伊莎贝拉的性命优先于救世的义务,结果导致现在被弄成了神之柱。
伊莎贝拉向补全自己肉体的机械,投去温柔的目光。这些原本是组成珍妮所使役的活兵器,『机械装置之神』的部件。
「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曾非常混乱。为什么我还活着?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具身体是怎么回事?之后,我在艾茵阁下的劝说下冷静下来,从琉特阁下口中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真的根本完全一丁点都搞不明白啊!」
「这也难怪呢……当时发生的事情,全都太过跳跃了」
「各种真相层层交错层层堆叠。但是,圣女大人的想法、原委以及觉悟,我都还能明白……但是,初恋啊,初恋!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对我!搞不懂什么意思,而且难以理解!」
「欸,你不理解的难道是那方面?」
「嗯?要说其他的……也是呢。关于身体被机械化的事情……最开始我的确很绝望,甚至怨恨过珍妮·德·蕾。但是,移动速度变快了,感觉挺方便的。再说,这本来就是为了救我而采取的措施吧?一下子就习惯了,现在心里只有感激」
「你、你的精神未免强韧过头了吧?」
櫂人的感想直接越过了佩服,到达吃惊的程度。与三恶魔交战的时候,伊莎贝拉也曾全身皮肤从内侧开裂。当时也是,她对自己的外表变化毫不在意。这只能说她顽强了。伊莎贝拉得意地挺起胸膛,但忽然一下又露出沉痛的表情,目光落在自己半机械化的手掌上。接着,她悲伤地微微一笑
「然后,我想起来了……临别之际,在亲吻我的头发时所说的话,是千真万确的」
櫂人静静地闭上眼睛,回味那段记忆。
那也是一段恍如隔世的情景。
在王都地陵中,珍妮伸出手,在敌人看不到的位置拿起伊莎贝拉的一撮银发,然后就像骑士送别公主一般吻了下去。
珍妮对着伊莎贝拉凛然的背影,悄悄地说道
『平凡之人敢于抗争的身影,我并不讨厌。本来,那应该是用来推动时代的。女士,你虽然又笨又呆又蠢,但我就相信吧,你的行动能推迟正向终结转动的指针……〖能看上你,老娘的眼睛果然不是瞎窟窿〗』
她恋恋不舍地放开了银发,最后接着说道

『别了,愚昧而勇敢的————处女(my lady)
「然后,珍妮选择了救我,被封在了神之柱中」

只因为,伊莎贝拉是她的『初恋对象』。

伊莎贝拉将手高高伸向星光闪闪的夜空,就像要去抓住远在天边的某人,紧紧地将手握住。经过十几秒的沉默,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下不了手去杀死那样的她。面对哭着抱紧我的她,亲吻我头发的她,将我视为初恋救过我的,不谙世事的她……我究竟怎样下得了手」
伊莎贝拉的双眸中充满着深深的悲伤与苦恼。櫂人忽然发觉到了。
(照理来说,这样的告白本是不容允许的)
迄今为止,伊莎贝拉从未放过被变成从兵的人。然而,她却将一个人的生命破例放在了天平上,只因为对自己重要而想要救她,这是不用允许的行为。她应该也明白,这么做是愚蠢的。至少面对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些人,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大言不惭地重新选择去拯救了。事到如今,她只会觉得自己就是一名刽子手。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绝对下不了手去杀的人)
对于她来说,与其杀死对方,还不如挖掉自己的心脏来得轻松。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静静地再次面对櫂人
「那么再问一次吧,濑名櫂人阁下。连我都尚且如此,阁下就更不用说了吧」
不管怎么说,濑名櫂人是个能够若无其事地拿伊丽莎白跟世界来衡量的男人。他为了自己所珍视的东西,或许不惜将一切推落地狱。但是,伊莎贝拉也坚信着櫂人的善性与刚才所说的话。正因如此,她为了深陷终焉危机中的这个世界,认真并慎重地再次提问
「——阁下说过,要拯救世界」
可要拯救世界,就得杀死伊丽莎白·蕾·珐缪。这么说来,难道只是一句宏大的空话吗,只是在欺骗所有人吗?或者,那就是如假包换的事实呢?
就如同要下达最后的审判一般,伊莎贝拉继续追问

「濑名·櫂人,能下手杀死伊丽莎白·蕾·珐缪吗?」

  ***

「……我……」
回想到此结束,櫂人睁开眼睛。
他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虽是不久前实际体验过的事,但仍不过是梦中的情景,现已变得稀薄,渐渐消失。
现在,櫂人已经离开了王都。他揉了揉眼睛,缓缓扫视周围。
他正靠在坚硬的卧榻侧面,坐在石砖地上。这个房间的木门关闭着,虽然有扇窗户,但是分狭窄。加上厚实的石壁所造成的压迫感,更是雪上加霜。而且,家具也只有最基本的限度。这也很正常,毕竟这座建筑物的构造接近于要塞,没有考虑过住在里面的人是否舒适。更何况,这栋楼还是给下人使用的。
「接下来……咕、咳咳……好!小雏也差不多该行了吧?」
櫂人偷偷把血咽进肚子里,在冰冷的地面上跪下去,向卧榻探出头去。
在洁白的床单中央,美丽的女仆正闭着眼睛。
她身体蜷缩着,正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呼吸声。小雏在王都晕倒之后,便一直陷入机能低下状态。櫂人刚才确认过,魔力流动正常,没有出现问题。
她只是安然地睡着了,准确说是『重现人类睡眠的样子』。她这个样子,就像婴儿一样毫无防备。櫂人不由自主地触碰她雪白的脸颊。小雏左右扭动起来。
「唔唔,櫂人大人……已经,吃不下啦~」
「真可爱啊……是在做梦吗?」
机械人偶并没有设置能『做梦』的功能。但据说,从记忆装置输入的庞大信息中,不时会自然生成各种各样的情景。她们会在黑暗中看到那些情景。这个现象,不是和人的『梦』十分相似吗?櫂人如是分析。
也就是说,『机械人偶会梦到心爱之人』。这么一想,櫂人愈发觉得可爱。櫂人戳了几下小雏的脸蛋。小雏一边发出唔噜噜的声音,一边甜美地说着梦话
「不可以啦……櫂人大人的话已经,吃了好多好多啦」
「诶?你在吃的,难道是我?」
「呵呵,可爱的恨不得想要吃掉的櫂人大人,果然超美味哒」
「不要这种地方回答啊!喂,小雏,醒一醒!禁止做可怕的梦!」
「怎么这样……唔……嗯?咦?櫂人大人?」
小雏猛地坐了起来。可能是出于混乱,她胸口的齿轮正发出高速运转的声音。小雏眨了眨眼睛,目光固定在了櫂人身上。随后,她两边脸蛋染得通红。
「櫂、櫂人大人……那、那个,小雏的记忆万一是正确……感觉好像刚才邀请小雏和您约会,果然是梦呢,真是对不起!」
「我确实邀请了我老婆,怎么了?」
「我要死了」
「不要笑容满面地死掉」
櫂人连忙支撑柱安然地向后倒下的小雏,轻轻将她摆回到原来的姿势,然后再次与小雏面对着面。小雏的脸越来越红。
她又准备说些什么,但突然捂住了嘴,翠绿色的眼睛到处看来看去。她似乎总算也注意到了,在惊讶与怀念之下,声音颤抖地说道
「请、请等一下!那个,这里莫非是……」
「嗯,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们一起移动到了这里……很怀念吧?」
「是,非常……非常的怀念。啊,又再次回到这里了呢」
小雏一遍一遍地点头。櫂人露出微笑,也和她一样环视着屋子。
准确地说,离开这个地方才不过几天,还达不到怀念的程度。但对他们两人来说,这一切确实恍如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
与从『世界尽头』逃回来的时候不同,外面十分安静。就连如今本该无处不在的『从兵』的声音都听不到。笼罩在安宁夜寂的这个地方,让人觉得与以前完全没有差别。但是,这是假象。现在的世界里,不存在例外。
不变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其实直到刚才,这里还满是从兵。
只是在小雏醒来前,櫂人将他们用铁桩尽数消灭掉了。现在的平静,不过是一时的假象。但是,櫂人将不解风风情的危险实事掩盖下去,只是温柔地点点头

「是的,我们回来了。这里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我们的归宿……伊丽莎白的城堡」

小雏两手交叠贴在胸口,感慨万千地合上双眼。
距离恶魔之柱放出第五浪从兵的时间所剩无几。
两人脱离了前线,回到了他们所怀念的城堡。

  ***

「事情就是这样……那个,本来想带你去更特别的地方,但毕竟世界末日就快来了……唔,重新这么一说,这现状把我自己都吓一跳呢……于是,我就想直接在家里约会了,小雏意下如何?」
「我愿意!倒不如说、那个、那个,非————常愿意!」
接到櫂人的邀请,小雏兴奋地蹦蹦跳跳。她脸上喜出望外的表情,没有一丝虚假。櫂人就知道小雏的话肯定会这么说,于是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伊丽莎白的城堡对两人来说是特别的地方。櫂人是异世界人,小雏是机械人偶,他们没有其他可称得上故乡的地方。而且不只是这样。两人在这座城堡里相遇,生活,跨越了命悬一线的战斗,并相互起誓成为家人。

那各种各样的回忆,散布在城堡里的角角落落。
就这样,两人首先去的,是通常来讲跟约会沾不上边的地方。

「呵呵,就是这个地方!果然这里最令人怀念呢!」
「啊,我们每天都会站在厨房里呢……小雏负责做菜,我负责洗盘子」
两人平静地相互微笑。
櫂人和小雏,现在在城堡的厨房里。
他们确实好久都没一起进过这个不仅狭窄还不便使用的厨房离了。在『大王』令伊丽莎白陷入昏睡之后,櫂人和小雏就没有机会一起做菜了。
小雏十分怀念地环视着周围,忽然眼睛闪闪发光。
「对呀……那个是!」
小雏跑向白漆的柜子,猛地将柜门打开。
里面成排地摆着盒子。小雏将那些盒子纷纷打开,五彩缤纷的茶叶、树果与干花瓣在眼前出现。这些是为了给伊丽莎白起床后沏第一杯茶收集的。
全部确认过后,小雏松了口气。
「太好了……没有劣化。被我和櫂人大人背叛之后,伊丽莎白大人将把柜子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了呢……伊丽莎白大人,果然好温柔」
小雏轻轻地擦了擦眼角。櫂人不禁想象,伊丽莎白要是看到小雏的反应,会怎么说呢?她恐怕会『笑话,少擅自对人评价了!余不过是把它彻底忘记罢了!』地怒吼吧。但是,想都没想过要处理掉叛徒留下的物品,这也很符合她的风格。
(虽说好像是自己没有察觉到似地,但那家伙心里其实……尤其对小雏,还是特别宠爱的呢……这方面也很温柔呢,伊丽莎白)
櫂人一边这么心想,一边迈出脚步。他打开冰精式冷藏库。就算住的人不在家,精灵们依然健康,冷气从里面满溢而出。但闻了闻里面的味道之后,櫂人不禁颦蹙起来。
「就知道会这样……『不再需要』也就意味着这种情况呢」
残留在里面的食材,实在难逃一劫。这也很正常。那位孜孜不倦地将推荐的新鲜内脏王城堡里送的商人,已经不在了。将菜品一扫而光的美食家,也不在了。
与此同时,櫂人不经意地想起了一件事。
(冷藏库里空荡荡的。要么就塞满了啤酒和烧酒)
有时还有腐烂的东西和貌似触犯法律的可疑包裹。
幼时的櫂人有时会忍受不了饥饿而打开冰箱,但这么做之后会被痛揍到内脏飞出来一般。而且作为惩罚,还被灌过洗涤剂与不明液体。
(总是装满新鲜食材,是件幸福的事情吧)
有开开心心送来食材的人,有快快乐乐进行烹调的人,还有满脸笑容吃掉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櫂人摇摇头,关上了冰精式冷藏库的门。他转过身去,但没法继续往前走。
小雏双手背在身后,挡在他的面前。櫂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问道
「怎么了,小雏?」
「那个,櫂人大人……锵锵!」
小雏将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到了面前。硬奶酪、蜡封的蜂蜜、油泡的树果瓶子出现在眼前。櫂人欣慰地抚摸小雏的脑袋。小雏甜甜地哼了起来。
结果,晚饭虽然朴素,但也充满温馨。
这次跟有前菜、内脏料理还有餐后甜点的以前还是无法相比。小雏对此十分伤感。但凝聚爱了与心思的这桌菜,在櫂人看来已经相当出色了。将面团揉捏后烤硬的饼干加入蜂蜜和树果后再放上奶酪制成的东西,还有用院子里自己栽培的香草制作的色彩丰富的沙拉。但是,面对这些完成的餐品,小雏再次摇了摇头。
「至少能主菜能端上肉类料理就好了。身为女仆,好不甘心」
「没那种事,已经足够了。而且因为『肉老板』一直在送新鲜食材过来,所以这座城堡里没有干肉的储备。这也没办法」
「小雏很喜欢烹饪『肉老板』引以为豪的肉。『肉老板』的肉总是水嫩光泽有弹性,非常有烹饪的价值」
「……嗯,那家伙肯定也知道的,肯定也很开心」
櫂人说着,摸了摸小雏的脑袋。小雏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微微一笑。
就这样,晚餐完成了。但通常来说,小雏不进食。机械人偶其实能够与主人一同上桌,具备摄取食物并进行分解的机能。但是,就算吃下食物也无法摄取营养。而且,她不吃料理,喜欢看着櫂人与伊丽莎白餐桌上的样子。
可唯独今天,小雏选择与櫂人共进晚餐。
地点,并不在餐厅。
而是王座房间里,那个依旧没被填上的墙洞前面。
两人在地上铺好布,将餐品摆在上面。另外,他们准备了伊丽莎白所常用的小桌,小桌上放着装满冰的桶,小雏将高价的酒放在冰块里。
酒杯准备了三只。
澄净的夜空中,挂着一轮银色的明月。
伊丽莎白已经很喜欢沐浴在月光下喝酒。她还经常把櫂人和小雏抓过来,一起夜酌。櫂人一边回忆着曾经的一幕幕,一边向三只酒杯中倒入红酒。
那仿佛宝石溶化般的红色,令他联想到伊丽莎白的眼睛。
王座上依旧无人落座,櫂人与小雏选择坐在地上。与仿佛有谁在一般的空白一起,两人抬头仰望月亮。小雏双手捧起自己的酒杯,静静地说道
「总有一天,伊丽莎白大人也会……不,一定会的」
「嗯,希望那家伙有一天能再次大口喝她喜欢的酒」
乒……两人的酒杯轻轻相碰。
两人将美酒送至嘴边,与其说喝酒,更像是祈祷。就像在品尝伊丽莎白所喜爱的味道一般,小雏闭上了眼睛。櫂人抓住这个机会,偷偷打了个响指。
『——坠落吧(La)
櫂人生成的刀刃在夜色中奔驰而过。从兵的脑袋被削掉,连临死的怪叫都没从喉咙里发出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异形的身体维持在准备向这边扑来的姿势,坠落到森林中。小雏睁开了眼睛,然而洞口外已经没有黑影。櫂人看也没看从兵坠落的地点。没有任何人的妨碍,两人继续用餐。



唯有月光,安宁地依偎着他们。
那第三只酒杯,一直一口未动。

  ***

晚餐结束后,两人一起洗盘子。
在旁人来看,他们无非是在干杂务。但对櫂人与小雏来说,这确是约会精彩的一部分。两人就像在平常的生活中,一边闲聊一边擦拭酒杯。
櫂人小心翼翼地按原样将餐具放回到柜子里。他直直地看着摆放整齐的餐具。
(就算万一没有人回来,也希望它们能继续留在这里)
櫂人留下祈愿般的感伤,关上了柜子。随着轻轻地啪嘡一声,伊丽莎白喜欢的餐具从视野中消失了,给人一种谢幕的感觉。
櫂人停下了几秒钟,但最后他松开了把手,伸了个懒腰。
「唔……好了,接下来干什么呢?」
「是,干什么呢?夜已深了呢」
现在这个时间太尴尬,做什么都不太合适。已经没有功夫犹豫了。櫂人他们商量之后,决定回下人使用的楼栋。两人自然而然地朝小雏的房间走去。
小雏来到门口,将门打开。笑盈盈地邀请櫂人进去。
「来,请进请进,櫂人大人」
「呃,那就打扰了」
「请进请进,欢迎来到小雏的房间!呀~,和櫂人大人共处一室!」
小雏十分兴奋。不过,刚才的对话确实有些生硬了。
两人已经结为夫妻,不再是需要拘谨的关系。而且,櫂人本来就进过藉此小雏的房间。但约会途中来到这里,他还是会不可思议地感到紧张。
櫂人略有些僵硬地走了进来,在屋内到处张望,像寻找能让他冷静下来东西。他在椅子上一坐下来,目光便转向了书桌。这时,他不禁歪起脑袋。
「……咦?」
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书挡。木格架中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书背,但其中留出了正好一侧的空档。而本该是放在那空当里的书,似乎正放在桌子上。
櫂人觉得很不自然,便向小雏询问
「呐,小雏。为什么只有这一册拿出来了?」
「嗯?哎呀,应该和其他书摆在一起才对啊……为什么只有它在外面呢?」
小雏急急忙忙地走向书桌,飞快地把书拿了起来。仔细一看,櫂人其实也记得那红色的封面。那是『小雏的日记』。小雏打开一看,瞪圆了眼睛。
她就像跳舞一样来到櫂人身边,兴奋地指着里面的内容
「櫂、櫂人大人!请看这里!务必请看!一定要看!」
櫂人看到小雏所指的地方后,纳闷起来。薄薄的纸页上罗列着文字,但那字迹与小雏的不一样。读了上面所写的文章,櫂人也瞪大了双眼。
「……这是」
『在小雏睡觉的这段时间,就由余来代写日记了』
『发现了伊丽莎白大人放置的日记,于是就代写了』
『在城堡里探索的时候发现了某样东西,于是就代为继续记录了』
櫂人看出来,笔者从中间开始一直在更换。
不知不觉间,小雏的日记似乎在各种人的手中辗转起来。他们代替小雏,擅自进行了记录。櫂人轻轻地抚摸这些各具特色的文字。
(伊丽莎白、『肉老板』、珍妮)
在上面写下记录的人,现在都不在两人身旁。
櫂人又将目光投向他们每个人日记接近结尾的话语。
『余和櫂人都在祈祷你醒来』
『正因如此,至少希望让我的老熟人尽可能露出笑容』
『要是处女(My lady)在,不明所以的地方就能问问她的看法了吧』
他们留下的话语中,都透着对不同对象的挂念。
櫂人甩甩头,准备合上日记。但小雏伸出手来,把手指放在了纸页上,阻碍櫂人合上日记。面对小雏突然的行动,櫂人愣愣地眨了眨眼。
「……小雏?」
「那个,如果不嫌弃的话,那个……不,如果可以,请务必写上几句」
小雏轻轻地从书桌上拿起了羽毛笔,接着又指了指墨水瓶。櫂人明白了小雏的意思,拿起她的日记本。
他又重新翻开日记,在熟知的人所记录的文字一旁,展开着一片白纸。
櫂人直直地凝视着那张白纸。
「我也来写?」
「是的」
小雏点了好几下头。她露出不安的表情问櫂人「不可以吗?」
櫂人扑哧一笑,探出身子,把书桌的椅子抽了出来,坐了下去。接着,他把日记本放在桌上,拿起了羽毛笔,打开了墨水瓶。
就这样,櫂人开始写起了日记。
小雏安心地微微一笑,在床上坐了下去,规规矩矩地并着双腿等待。
平静的时光渐渐过去。寂静中,沙沙的声响不断响起。櫂人途中一度将羽毛笔放下,在重新拿起前轻轻打了个响指,用大头针将贴在城堡外壁上的从兵的心脏刺穿。
櫂人偷偷将肺里涌上来的血咽下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往下写。没过多久,他放下了羽毛笔,嗙地一声合上了日记本,宣布道
「好,写完了」
「哇啊,完成啦!辛苦了!那么事不宜迟,能让小雏赶快拜读一下吗?」
「不可以。内容要保密」
「何出此言啊!」
小雏听到櫂人的回答,吃惊地跳了起来。她恐怕还没死心,下了床急急忙忙想要拿走日记本。櫂人站起身来,躲开了小雏的手。
「为什么?心爱的櫂人大人在思考什么,有何感触,写了什么,竟然不能拜读!这究竟是怎样的煎熬!简直世界末日了啦!」
「从现状看,这不能算玩笑呢……不过,不行就是不行。这种东西不该在本人在场的时候读吧。以后再看吧!」
「櫂人大人小气鬼,不通情理!今天也帅爆了!」
「怎么最后变成夸奖了?总之你就死心吧!喂!」
「唔,小~雏~偏~不~要~!看小雏发挥前所未有的粘着性,死缠烂打,嘿!」
「别自曝缺点!喂,真的住手啊!」
小雏的个子比櫂人高,因此日记的争夺进入白热化。
两人跳着舞一般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在旁人看来完全是在嬉闹,但两位当事人都是认真的。小雏用假动作虚晃一枪后跳向櫂人,櫂人华丽地闪躲开来。但他成功之后一时大意,脚磕到了床缘,失去平衡。小雏趁虚而入。
「哇!」
「呀!」
两人纠缠着倒了下去。
就这样,櫂人和小雏一起倒在了床上。
小雏的银发滑落在櫂人的脸上,翠绿色的眼睛在櫂人眼前眨了眨。回过神来,两人已经靠近到鼻子碰到鼻子的距离。
小雏一惊,身体微微蜷缩,丰满的胸部在櫂人身上贴得更紧。櫂人感到压在身上的肉,又柔软又温暖。
在兽人国度度过的一夜,在櫂人脑海中自然闪过。
日记本从他手中滑落,但这次谁也没将它捡起,啪嘡一声掉在了地上。
櫂人单手捂住脸,费了好大力说出自己的看法
「小雏,你不会是故意把我弄倒的吧」
「岂敢!呃,那个,我也不是有意一起摔倒的……那个,坦白地说,是瞄准胸部推了,那么,一下……对不起」
「……那你就是故意的咯」
「您说过粗暴一点也不讨厌,所以就,那个」
「不,我非常开心,更应该说,我很感激吧……嗯,我究竟在说什么啊……抱歉」
櫂人失落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小雏看到櫂人这个样子,嘴里「櫂人大人好可爱好可爱」地念着,无所顾忌地吻下去。她每动一下,胸部便柔软地不断变形。掀起的裙子下面,小雏的腿就像施以致命一击般缠住櫂人。
尽管球体关节部分有轻微的异样感,但肌肤十分丝滑,蹭上去非常舒服。
櫂人满脸通红,从指缝中看向小雏。
小雏翠绿色的眼睛已沉醉地湿润了,但脸上还留有几分不安。
她这样的表情,只能算犯规了。
「啊啊,真是的!」
「呀!」
櫂人伸出双臂,将小雏紧紧地抱在怀中。小雏发出欣喜的叫声。
两人改变姿势,变成侧躺。小雏脸上露出花儿绽放般的微笑。她轻轻地,像像小狗粘人似地凑近櫂人的脸。櫂人回应她亲昵的动作,张开嘴。
忽然,櫂人听了笑了。小雏有些不解,担心地问道
「那个……櫂人大人,怎么了吗?」
「……不,什么也没有」
櫂人含糊其辞。其实,他是不想让小雏担心,正在对自己的眼球和血液进行调整。她曾讲过,心爱之人的血液有股甜甜的气味。但是,她应该无法感知到与体味有何不同。櫂人对血液进行了特异的变更,让机械人偶无法感受气味。他由衷地庆幸,自己所不遗余力做出的调整。
同时,他将喉咙里逆流上来的血液咽了下去。但现在接吻的话,难免会暴露。小雏若知道他现在的状况,一定会非常悲伤。于是櫂人紧紧地抱住小雏,来取代接吻。同时,他细细回味般心想。
(啊,对呀——应该这样)
櫂人其实也明白。城堡中很安静,但这份安宁只是虚幻。
不变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外面到处从兵横行,櫂人也没有穿着以前那身管家服。他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不断注入进来的剧痛。
櫂人回想在夜色中曾被真挚问到的一句话。
『阁下说过,要拯救世界』
(——啊,我是发过誓要拯救世界)
同时,櫂人还有一个宁可抛弃一切也要实现的目的,而这份意志不会丝毫动摇。正因如此,他没有回答伊莎贝拉的提问,以微笑沉默到底。

濑名·櫂人,能下手杀死伊丽莎白·蕾·珐缪吗?
如果杀不了,
那么……

「……小雏,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小雏应该听出櫂人有多么严肃,一副紧张的样子扭扭捏捏动起来。他抚摸小雏的银发,享受着手心丝滑的触感,轻声细语
「来造孩子吧?」
「什么????」
瞬间,小雏经不住发出怪叫,整个人弹了起来。櫂人要是没有将她抱紧,她此时恐怕已经掉到了床下。小雏的样子非常混乱,眼睛直打转。
「那、那个、櫂人大人,那个要,怎么……」
小雏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问道。
櫂人轻轻地抚摸她的脑袋,接着说下去。
他一度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无比悲伤。




—— 9 櫂人的「新娘」 ——

来讲个故事吧。

这是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被世界舍弃的英雄的故事。
总之,是个憧憬与愚行的故事。
是描绘爱的,不是爱情的故事。
濑名櫂人为了自己重要的人,决定战斗。他发誓,为了自己所珍视的女性,什么都会做。他不后悔,堕入无尽的疯狂中。但要说他还有唯一的牵挂……

那就是……他的新娘。

  ***

小雏此刻是怎样的表情,櫂人并不知道。但是,就算不用眼睛确认,手指贴上去便能感受到脸颊的火热传过来。櫂人仍就没有去看小雏翠绿的眼睛,张开了嘴。
准确的说,他提不起勇气去看她的眼睛。
「以前伊丽莎白不是说过吗?将混合了两人身体信息的人造人素体,连同培养装置一同放入你的胎内,然后我再向内注入我的体液,用魔力辅助育成,就能造出孩子……小雏要是同意,以我现在的魔力,准备起来很简单」
「系、系滴,啊、啊喵、就算失忆也不会忘记,明确地记录在记忆体中了,我和櫂人大人想要至少十二个孩子是吗,索性一家人建个小国的程度。就是,那个,实在太突然了,心里还没准好」
「刚才我走在王都的时候就在想……就算本人死去,只要世界没有毁灭,就有东西会延续下去。人的一生很短暂,但能够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櫂人抚摸着小雏的银发,这同时也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小雏仍在混乱之中,眼睛完全变成了螺旋卷。但是,听到櫂人严肃的声音,她不在嘀嘀咕咕,轻轻地点点头
「嗯,说的没错,櫂人大人……确实,人有可以留下的东西」
「我发过誓,要拯救世界,要解救一切。第六浪、第七浪一旦放出,人类最终将无法坚持下去。必须在那之前做出了断。最后的战斗,就快到了。但是,我已经决定必须救出伊丽莎白,哪怕抛弃其他任何人」
櫂人说出了两间互相矛盾的事情。只有在寄宿于契约者体内的状态下才能杀死恶魔和神。除了这样,已经没有别的方法能够拯救世界。他们的救世,救世杀死恶魔,弑神,同时也是杀人。为了拯救世界,必须杀害伊丽莎白。
这两件事放在天平的两边,根本无法维持平衡。
本应如此才对,但櫂人却没有说出其中的矛盾,接着说道
「小雏你的话,应该知道『其中含义』吧?所以……」
小雏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她依旧没有回答,缄口不言,默默地继续苦恼着什么。櫂人调整好呼吸,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只要有我和你的孩子……你一定也不会寂寞了」
「櫂人……大人」
小雏只念了声櫂人的名字,然后嘴唇抿得紧紧。
她直直地看着櫂人。櫂人之前所无法之时的翠绿色眼睛,此刻无比的清澈。她轻轻推开櫂人的胸口,直起上半身,然后在床上盘腿坐了起来。
櫂人也在她面前摆好正坐的姿势。小雏紧紧地咬住嘴唇。
她垂下了脸。櫂人觉得她好像在哭,准备伸出手。就在这一刻——
「櫂人大人,我不请求您的宽恕」
「诶?」
「小雏要竭尽全力地冒犯了!」
小雏猛地抬起脸。
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炽烈的愤怒像火焰般熊熊燃烧。
就这样,櫂人全力击出的拳头,陷进了櫂人的面门。

  ***

毫不留情的一拳在面门爆裂。
这是机械人偶的全力,绝不是能开玩笑的威力。
櫂人搞不好已经死了。但现在的他和以前无力的自己不一样,非条件反射地强化了自己的身体,没有避开,直接承受住了这一击。结果,损伤被控制到了极限。
即便如此,鼻血依旧像爆炸一样喷出来。
飞溅的血从头淋下来,但小雏没有将目光从櫂人身上移开,也没有道歉。櫂人看到那个每次自己受伤都会真心为自己哭泣、生气的小雏现在这个样子,他明白了过来。
这次真的愤怒到了极点,真的要忍不住全力全力揍过去。
她如此判断,并付诸了实行。
「不要瞧不起我,櫂人大人」
小雏非常严肃地开口说道。她攥着拳头,目不转睛地怒视着櫂人。那双眼睛里,怒火仍在燃烧。但不知不觉间,眼眶中还盈满了透明的泪水。
「小雏的确很清楚,櫂人想做什么,目标是什么。这些事从一开始小雏就知道了」
「从……一开始?」
「嗯,就是从温柔的您宣布称王的那一刻……之后如何打算,小雏全都预料到了。小雏接受了这一切,下定决心跟随您……事到如今,对这件事……什么意思啊,寂寞了?」
小雏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攥紧的拳头开始颤抖。她雪白的手指上,不止黏着櫂人的血,还渗出了机油与模拟血液。里面的部件,从绽开的皮肤下面露出来。
翠绿色的双眸已不成样子,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她就像在叫喊一样,接着说道
「那种事!小雏才是寂寞得多得多得多啊啊啊啊啊啊!」
櫂人愕然地看着小雏的样子。他硬是视而不见的事实,被摆在了面前。
(我,从在『世界尽头』道别之后,一直只在未救伊丽莎白行动着)

讲个故事吧。
这是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被世界舍弃的英雄的故事。
总之,是个憧憬与愚行的故事。
是描绘爱的,不是爱情的故事。

这,不是他和他新娘的故事。
她的新娘也对此心知肚明——谁又会想到呢。

(我,到现在一直……根本都没跟小雏商量过任何事)
随着脸上剧痛,櫂人深深地明白,这是多么残忍啊。但事到如今,也无从道歉了。错误已经铸成,他没有什么话可以对自己的新娘说。櫂人长久以来,一直在轻视小雏的理解能力。现在的局面,可谓就是惩罚。但是,他的决心不容改变。事已至此,他不能让这段为自己书写的故事半途而废。
就算被憎恨,被蔑视也没办法,但就是不愿让它就这样结束掉。
櫂人怀着决心,准备开口,试图继续说出那令人难看的话来
「……小雏,我」
「但是,这其实没关系的」
「……欸?」
「寂寞也好,悲伤也好,都没关系。毕竟您就是您,这也没办法……您决定去守护的是那一位,您所爱着的是我。这就足够了,小雏心满意足」
小雏的口吻忽然变得柔和。櫂人呆呆地凝视着她。小雏缓缓地伸出双臂,将櫂人仅仅抱在怀中,然后毫不犹豫地接着说道
「小雏为自己能被造出来,非常开心。有您陪伴在身边,小雏此生无憾。这才是爱」
小雏斩钉截铁地说道。櫂人听着她有如表白般的声音,稍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女仆装背过的手上不是被血液,而是被透明的液体打湿。
这是怎么回事呢……就在櫂人心生疑问时,小雏温柔地又补充道
「但是,唯有一件事小雏必须认真地生气。小雏许愿,想成为櫂人大人的家人。櫂人大人出现了这个心愿。请不要把孩子当做排解寂寞的道具。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还能被允许站在一起,到那时我们才应该一起做出选择,迎接他们」
小雏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櫂人的后背。
就这样,她以无常的爱,原谅了的新郎
「没关系的,櫂人大人。其实什么也不必担心,小雏没事的」
「我,明明说过,喜欢你。明明说过,我们是家人」
「小雏知道的。所以,还希望您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不后悔,笑着为在这个世界里活过而开心」
——只要这样,小雏便心满意足了。
——所以,请不要哭泣。

小雏轻声细语。此时,濑名櫂人终于察觉到……
自己,在哭。

  ***

濑名櫂人不后悔,堕入无尽的疯狂中。
但要说他还有唯一的牵挂……
那就是……他的新娘。

就像在表达不需要更多言语一般,她抚摸着櫂人的脑袋。泪水不住地从櫂人的眼睛里夺眶而出,他死不松手般将小雏拥入怀中。就这样,两人之间度过着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时光。

然后,就在这里,答案完全定了下来。
濑名·櫂人,能下手杀死伊丽莎白·蕾·珐缪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正是对世界而言最后的审判所必须的答案。

不久,櫂人抬起头,轻轻地从小雏怀中离开。小雏一惊,突然转而取出手帕,动作看上去十分好玩。她正要去擦櫂人满是鼻血和泪水的脸,但櫂人拒绝,打了个响指。苍蓝花瓣与漆黑之暗在两人周围飞舞起来。
血和眼泪被分解为粒子状消失不见,小雏的伤口也愈合了。这个魔法有失华丽,但也是就算伊丽莎白或是全盛期的维拉德都不一定能立场完成的精湛技艺。
小雏愣愣地眨了眨眼。櫂人有些害羞地向她问道
「小雏,莫非我偷偷咽血的事情,你也已经发觉了?」
「嗯,这是当然」
「偷偷地消灭从兵的事情也是?」
「说不上来全部……应该有八成以上」
「真是敌不过我家太太啊」
「丈夫是敌不过妻子的,自古以来便有这个说法」
小雏灿烂地微笑起来。两人再次直面对方,相互凝视。双方的脸缓缓靠近,双唇自然而然地缠绵在一起。如饥似渴的深吻后,小雏嘀咕着说道
「唔……那个,櫂人大人」
「怎么了?」
「那个,小雏想,就算不造孩子,在约会的最后也可以制造点回忆」
她的脸再次变得通红。櫂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揉起了小雏触感柔软的脸蛋。小雏呀呀地叫,一味被玩弄。享受完她的脸颊后,櫂人在她通红的肌肤上亲了下去……他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向小雏亲下去。
小雏被櫂人咬住耳朵,连忙叫起来
「呃,櫂人大人,那个,回答……啊哇哇,哇」
「还用说吗,没有其他回答吧」
櫂人将唇凑近小雏红彤彤的脖子,顺势解开女仆装的胸口,轻咬锁骨。小雏浑身一颤。櫂人在她耳边缓缓细语
「因为是心爱的你邀请我————当然乐意了」
「……致、致死量」
「等一下,不要这时候突然虚弱下去」
小雏软绵绵地向后倒下,櫂人连忙支撑起她的身体。
两人目光再次交合,相视微笑。
就这样,櫂人与小雏的嘴唇深深地缠绵在一起。

  ***

在怀中,有自己心爱的人。
濑名櫂人认为,这确实是幸福的一种形式。
(温暖,可爱,不愿放手,一旦离开,自己一定就会死去)
他确信,小雏也有着同样的感受。两人有如这个世上一切幸福的象征,继续相依相偎。他们脸上充满温暖的微笑,飘荡在舒适的睡眠深潭中。
即便如此,清晨不久便会到来。
最终的时刻,终将降临于一切。
櫂人缓缓地睁开眼睛。
小雏还在睡。准确地说,是自然地重现着人类睡觉的样子。她就像婴儿一般毫无防备。櫂人戳了戳她雪白的脸颊。小雏的嘴唇张开,说了些什么。
机械人偶,或许正做着梦。
做着心爱之人的梦。
可是,櫂人当做没听到她说的话,无声无息地下了床,站在冰冷的石制地面上。他打了个响指,苍蓝花瓣与漆黑羽毛包裹他瘦弱的身体,随着爆散的瞬间,他已身袭酷似军装的黑衣。
櫂人握紧装入自己血液的玻璃球,没有发出声音,直接启动通信。
——通告全军。
昨夜已由防卫王都的伊莎贝拉·维卡传达过一边。
恶魔之柱放出第五浪从兵后,为了第六浪的准备,活动会暂时变得迟缓。在第六浪释放的军团,将是脱离世界法则的存在。届时,生者将无法应对。
因此,我等必须在第六浪放出前做出了结。

「第五浪歼灭后——希望全体存活的人在『世界尽头』,神与恶魔之柱前集结」

櫂人以低沉的声音,做出了最后的要求。
他并不知道,三种族到底能否按照他通传的那样到齐。尤其是亚人,恐怕会优先防卫他们的纯血区。暂且不论王国骑士,圣骑士的疑心根深蒂固。但是,他不要尽可能将更多的人集结起来。
(伐历锡萨说得没错,如今所有人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而且,棋子越多越好
这样的思维虽然冷血,但符合事实。对手的盘面已经清空,取而代之,两尊巨柱正高耸在那里。人们有必要用大量的步兵来填满期盼,分散敌人的目标。
这这种正面对决中拿棋子数量硬碰硬的做法,已经超出了作战的层面。恐怕很多人会死。但是,有先驱开辟道路,才能触碰到神和恶魔。只要能将碍事之人的攻击挺过去,之就是櫂人的独角戏了。
除了他,这个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击破巨柱。
(有人不想行动,那就随他们去吧……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去死便是)
眼下的危机,是全种族共同种下的罪孽所结成的恶果。怠惰与无知,最终难逃追讨。就算视而不见,最后还是得用自己的命来赎罪。要是不想死,就唯有挣扎。
这是生者所背负的最后的义务,同时也是绝望的盒子里所留下的权利。
櫂人轻轻地开口,直白地讲出自己的看法
「这次的敌人是〖神〗与〖恶魔〗。我们现在所挑战的,或许是旧世界的前人都不曾尝试过的亵渎之战。即便如此,还是希望后世能得到幸福,相信未来的话,那就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一半,櫂人一度停顿下来。他忽然心想。
在这个世界里,生者为了自己的救赎会杀害无辜的其他人。未来的幸福真的值得相信吗?但已经没有功夫去苦恼了。终焉早就降临了。
「我等要拿起剑——否定新世界」
短命而愚蠢的种族,唯有一战。
明知是愚蠢的行为,被创造出来的东西仍要对神与恶魔发起叛逆。
「活着的人,总有一天会死」
正因如此,存在着不可退让的事情。
这种决断,是多么傲慢,多么亵渎啊。决定打倒神和恶魔的人们,终有一日必定会开始自相残杀……櫂人如此自嘲。
——但那又怎样?
櫂人抛开了迷茫。现在,櫂人对选择生者的决定,光明磊落地予以鼓舞
「不必感到耻辱。拿起剑,拿起枪。我们要做的,就是弑神,杀死恶魔。既然祈祷也得不到救赎,哭喊也换不到慈悲,那我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
『有意思……简直太有意思了!区区人类,竟如此大放厥词!』
通讯中突然插进了另一个声音。櫂人下意识眯起眼睛。
那位放声大笑的,正是伐历锡萨·乌拉·赫斯特拉斯。
可能由于兽人的魔法技术低下,通讯中掺杂着杂音,还能听到她身后的部下们乱作一团的声音。但伐历锡萨没有理会那些,接着说道
『好吧,「狂王」啊!叛逆者的最大武器,就是不惜死伤的杀意,抵抗到底的疯狂!我把我自己交给你了!这是场将会是血流成河的战斗!地狱的大门,就由你来打开吧!』
「自然不用你说——那么诸位」
櫂人深吸一口气,细细地呼出来,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
他感到一股犹如强风拍打全身的感觉,但这股冲击并不是风,而是他所面对的无数听众。所有人的目光于迫力,像箭一样直指着櫂人。琉特单膝跪地,阿奎那扶了扶眼镜,『皇帝』哼了下鼻子,维拉德嫣然微笑,拉·克里斯托弗祭挽着胳膊,人类王快哭出来。然而,众多的士兵就像在揣测一般,等候着櫂人继续往下说。
恐怕其中很多人会就因为櫂人的一句话而死去。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后悔。
因此,『狂王』无所畏惧地宣布

「此乃我们的黎明——『最终决战(Ragnarøk)』开始吧」





—— 10 「最终决战(Ragnarøk)」 ——

第五浪的敌人也十分骇人,但怪诞的程度并未超过第四浪。另外,『狂王』与夫人全速在各地巡回。最终,第五浪以极限速度被讨伐消灭。
与此同时,櫂人在人类的领地、兽人的领地、亚人的领地上同时刻下了坐标共享的巨大转移魔法阵。虽说在和平协定之下,正维持着一时的和平,但能三种族能够放下彼此间长年来的怨恨,可谓是难以置信。
另外,这次向『世界尽头』进军,将只采取志愿形式。毕竟,这次战斗史无前例。
从圣女口中也没能得到旧世界终焉时的明确情报。对于生活在现世界的人来说,接下来将是完全未知的领域。『世界之死』摆在面前,恐怕很难保持正常的精神。
让不愿参加的人强制从军,恐有错乱之极而残骸同伴的危险性。

「没错,接下来不需要失败者——别忘了,诸位在拿起剑的那一刻,便已经是胜利者」

随着凛冽的声音,地面被噌地一声刺破。刀刃深深地扎进了冰面中。伐历锡萨的剑,刺进了雪与水,风与魔力构成的这个地方。
她威风凛凛地将手放在剑柄上。在她面前,集结着数千兽人的军团。军团中也有志愿的民兵。缺乏战斗经验的人来到这里,恐怕等于是送死。但第一公主高声称赞他们是胜利者。
「我等为何而生!诸位为何拿剑!就是为了今天!就是为这赴死之日!」
伐历锡萨傲立于银色大地之上,鼓舞士兵。
他们所集结的这片大地由富含魔力的冰所构成,泛着青蓝色,焕发着蒙蒙的光。肉眼可见的巨大的雪晶像工艺品一般在附近堆积着。但是,其中有几处染成了血液一般的红色,变成怪异的形状。在哪些地方,手指、耳朵、眼珠……三种族身体部位毫无条理地混杂在一起。头上的天空也呈现出滚滚的黑色,但那并非因为大片聚集的从兵,而是无数黑色羽毛停滞在半空中造成的现象。
这里的空气曾经非常透明、清净,甚至到了可怕的程度,可如今已被彻底污染,连风中都携带着血腥。这个曾是仿佛一切结束之后的寂寥以及对事物将要开始的期待并存,美丽而空虚的地方,如今已没有一丝过去的影子。
櫂人再次痛彻地感受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变的了。静谧之地不在了,能否让它回归原貌尚无定数。但在这样的情景中,兽人第一公主展现出强韧的战意。
伐历锡萨把剑柄握得咯吱作响。
红色的毛如燃烧的火焰般飘摇着,继续演说
「既然我等是『森之三王』骄傲的子孙,就不许撤退!我们唯有前进,唯有杀戮!我们要以死亡守护人民,守护祖国,守护世界!我等绝不屈服,因此,胜利已经握在我们手中!杀、杀、杀,死在胜利面前——我等一往无前,管他是神还是恶魔!」
值得吃惊的是,她的声音中燃烧着喜悦的杀意。櫂人吃惊地睁大双眼。即便在这面临末日的绝望状况下,伐历锡萨的愤怒还是那么耀眼。她简直就是一团活生生的火焰。
伐历锡萨从冰之大地中拔出剑,如同歌剧中的一幕般,高声宣言
「世界已在我们手中!」
「我们手中!」
她得到了雷霆般的回应。多用同胞的皮革制作的铠甲铿铿作响,兽人们放声高喊。
现在,他们没有穿戴碍事的防寒器具。在场所有人都得到了櫂人魔法的保护。伐历锡萨身后,还有比亚迪、第一皇太子以及櫂人所不认识的皇族们守候着。比亚迪现在穿着用几层布宽松地套成的长裙,显得十分淑雅。
櫂人朝着那充满神秘感的背影轻轻说道
「这个比喻可能不恰当,伐历锡萨就像是为了应对事件而挑选出来的剑……不,是獠牙呢。她虽然称我为『狂王』,但这名好跟她更相称」
「櫂人阁下也已经察觉到了呢……姐姐大人并不是『森之三王』昏了眼挑选出来的。虽然我与她意见总有分歧,但她才是拥有『霸王』的器量」
比亚迪平静地肯定了櫂人的说法。这位年龄不详的稳重贤狼,这位最受民众支持,可谓是和平之象征的第二公主断言道
「姐姐大人才是乱世中所需要的」
櫂人对她的意见也点了点头。伐历锡萨的演说,令兽人们士气高涨。让不擅长魔法的这些人在如此困境中保持高昂的斗志,绝对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人类有拉·克里斯托弗和伊莎贝拉·维卡……问题是亚人呢)
櫂人这样想到。目前,三种族正以神和恶魔之柱为中心呈扇形展开。
包括魔法师、圣骑士、王国骑士、圣人在内的人类位于西侧,亚人已经转移至东侧,但由于战术上在近距离遇敌后再将炮击队直接送上战场,因此亚人的主力预定会晚些汇合。
其实,他们能不能来并没有保证,但现在也只能相信了。
(不论结果怎样,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
所有人的生死,都会在这里决定。
櫂人硬将寒冷的空气满满吸入肺中。区区寒气,如今已经不会让他感到疼痛了。他吐出白气后,举起一只手
「那么,我走了」
「嗯,请多加小心。愿森之三王保佑您」
比亚迪平静地回了一礼。第一皇太子与其他皇族们也默默地效仿姐姐。
櫂人最后向斗志高昂的士兵们望去。在那里,一个狼头兽人吸引了他的目光。那赤铜色的毛皮,櫂人无法忘记。那正是比亚迪私人兵团第一班队长,琉特。
他也注意到了櫂人在看自己,脸上露出亲切之色,准备开口。但他露出一惊,又恢复严肃的表情,一副有些愧疚的样子继续和部下们交谈起来。
琉特可能以自己的方式与櫂人划清界线,也可能对櫂人的剧变感到畏惧,具体是什么,櫂人并不清楚。在櫂人成为『狂王』之后,琉特就没在找他说过话了。
自世界树的宣告之后,两人从未私下交谈。
(有些寂寞呢,但也没办法)
櫂人点点头。但沉默了几秒钟后,他转念一想,喊了过去
「你要保重啊,琉特!夫人会伤心的,所以尽量别受伤喔!」
琉特猛地转过身来,手足无措地张开嘴。但櫂人并没有等着他答复。他只是想说这些而已,也不想强求琉特回应。
「————再见!」
「櫂人阁下!」
(究竟是怎么了呢?)
琉特像是准备冲过来,脚动了半步。但是,他攥紧了拳头。到头来,琉特还是立在了原地。那伫立的身影,被苍蓝花瓣化作的障壁所遮住。
就这样,櫂人的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

  ***

剧痛的冲击所造成瞬间性死亡,櫂人这次也跨越过去了。
他到达了『世界尽头』内的另一个地方。荒凉的银色山丘上,各种族大军团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在这里,只有身袭贵族风格外套的男人,巨大的至高猎犬,美丽的女仆等候着他。他们是自称櫂人养父的男人,缔结契约的恶魔,还有她的新娘。
维拉德露出形态完美的笑容,发出浮夸的声音。
「来吧,告别的准备已经万全,『吾之后继者』。留恋与后悔,已经没有了吧?」
「嗯——已经够了」
櫂人平淡地点点头。维拉德大幅度地挥了挥戴着白手套的手。或许是获得肉体的激动感仍为小三,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演戏般浮夸。他示意周围,讲道
「放心,根本无需紧张。现在的世界里,没有人与你为敌。因此,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就是恶魔、神还有你的霸权之争。蝼蚁之流根本无需在意吧」
「维拉德,你开什么玩笑。士兵是不可缺少的」
「唔,确实不无道理。不愧是『吾王』。棋子很重要。尤其是步兵,关键在于拥有庞大数量。但是,能从他们所开辟出来的道路走过去的,只有你。这没有选择。就让我在特等席上见证一切吧」
维拉德恭敬地行了一礼。櫂人没有回应,默默地走到银色山丘的边缘。血腥的风吹拂着他浅浅的茶色头发。櫂人的世界忽然扩大。
蓝蔷薇与红蔷薇,两种颜色的花朵正朝天空怒放着。
黑色羽毛所覆盖的天空中,两尊巨柱参天耸立。
「……伊丽莎白」
面对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情景,櫂人呢喃了一声。以中心的祭品所支撑,原本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柱子,一直维持于现世之中。在那东西周围隔开一定距离,各种族的军团正在待命。他们就像潜伏的野兽,在编织巨柱的藤蔓勉强够不着的位置等待号令。
櫂人闭上眼睛,计算时间。当空想中的指针重合的一刻,櫂人睁开眼。
兽人、亚人以及人类的传令官,按商议的决定行动起来。
战斗开始的号角高声吹响,俨然就是终焉真正来临的讯号。声音相互交叠,震撼被玷污的大地。櫂人如细细品味般,呢喃道

「故事,必须画上句点」

就这样,对上位存在发起的叛逆,狼烟升起。
相信未来,为了赴死,不堪的挣扎开始了。

  ***

在人类军团中,圣人组成特异阵型。
他们以拉·克里斯托弗为中心,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圈,就像小孩子在玩游戏。然而,这并非那么祥和的场面。那些牵在一起手,很多已是面目全非,有的手掌长满鳞片,有的手指关节开出花来。
在手拉着手围成一圈的圣人们之中,唯有一名脚被枷锁束缚住的少女仍在随意地摆动双臂。一位女性圣人就像在责备她,抓住了她的右手。
少女噘起嘴,向左侧的男性问道
「呐、呐呐、呐?」
「怎么、了?」
男性把脸转向少女。他下半身已变得透明,里面有几只鱼在游。表面光滑的肚子就像一只圆滚滚的水缸。但包括胸部的以上部分极度枯瘦,布满深深的皱纹。
少女就像闲聊一般,对相貌异常的圣人说道
「我、我呢,相信,神明大人的。相信,的。非常,非常,相信的。但,脚上,被赐予神圣的,伤,之后,记忆,千疮百孔,但是,呢?」
「怎么、了?」
「神明大人,也说『该毁灭』,的话————那么世界,毁灭掉,不应该,吗?」
少女道出了纯真的疑问。她右边的女性表情一抽。男性点了点头,但随后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平静地,却又明确地左右摇了摇
「不、那是、错误的」
「为什么,什么,什么错误的?」
「神明也有、犯错的、时候吧」
少女吃了一惊。圣人男性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做出了完全不能称作为微笑的表情,万分僵硬地接着说道
「把一切、归咎于神明、硬是去做、错误的事情、这、不是信仰」
「……不是,信仰,吗?」
「嗯——祈祷、本就是、单方面的」
在他透明的腹部中,银色的鱼噗通一跃。与此同时,男性脸上的皱纹开始消失。一张貌美的(与少女年龄相仿的)少年的脸,出现了。他以毫无迷茫的眼神,轻轻说道
「『国家、力量、荣光,永远属于您』。我们一直这么祈祷。但以『一切皆是神的所有物』为口号,企图实现毁灭世界的邪念,或是渴望目睹奇迹的私心,是不允许实现的。『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相信神明终将成为拯救我们的人,而这也是信仰」
「我,不太,不太呢,不,太懂哦?」
「我过去也曾祈祷过,甚至石砖上留下了我膝盖的印记,虔诚专注地,几年如一日地祈求救赎」
忽然,少年娓娓道出回忆。大部分圣人在与神连接的负荷之下丧失了记忆,但他却仍然记得的样子。面对难得听到的话语,少女瞪圆了眼睛问道
「救赎、得到、了?」
「不,并没有。我所在的福利院,所有人全都病死了。但绝望与愤怒过后,我的心因祈祷而得到了拯救。然后,我希望能献上我短暂的一生来拯救他人。结果,就是这神圣的变化……连接会随愿望变强而变强。就算缺失记忆的人,大家也都是如此」
「是、是这样、吗?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吗?」
「我认为,『守墓人』大人和拉·克里斯托弗大人都没有错。以何种方式信仰神明,应该由羊儿们自己来决定。所以,我们应该相信我们一心祈祷的结果,终会是美丽的形式」
这次,金色的鱼噗通一跃。他的年龄开始变大。少年的脸再次变得沟壑纵横。他将血管像蚯蚓般肿大浮出的手,缓缓抬起。
「所以、我、和那一位、就在、这里」
「……嗯,是的,呢。我们、在一、起的呢」
男性和少女向拉·克里斯托弗注视过去。在这最终决战中,他依然不慌不忙地等待着少女的决断。不久,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男性的手。
就这样,轮环完成了。
瞬间,明明没有任何人触碰,众圣人的枷锁却脱开了。沉重的枷锁砸了下去,地上的结晶粉碎四散。没有讯号的合唱开始了,沉稳而奇妙的声响,令空气成波纹状动荡。
『啊——Aa──啊──Ah──Ah·Aaaaaaa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大群的鱼、七色的光、血之滴,与诡异的合唱一并展开。
它们向中央的拉·克里斯托弗汇集而去。
拉·克里斯托弗分开自己长长的黑发,庄严地张开双臂。闪耀无比的光辉向他暴露的肋骨中集束。圣人们所释放的架空生物、体液等被吸入其中。
他的肋骨内侧本来饲养着白色的云雀群。
小鸟们将飞进来的东西,一并凶猛地吃了下去
云雀群在拉·克里斯托弗的肋骨内融合、膨胀起来。那个样子,就像新的脏器长出来,肥大化,逐渐侵蚀身体一般。这个变化恐怕伴随着剧痛,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起来。
拉·克里斯托弗嘴里凄惨地喷出血液与唾沫。即便如此,他还是挤出了声音
「我、等……聚集、并等、待」
他的肋骨应声左右打开,就像生锈的门敞开一般,骨头完全开花。白色的翅膀从中一口气飞了出来。一只超越以前拉·缪尔斯所召唤的巨大的鸟出现了。它发出人耳所听不到的高频声音,撕裂大气。
『小鸟饲者』拉·克里斯托弗,异常顺滑地动起嘴唇
「向那前方,挥下铁锤!」
『啊——Aa──啊──Ah──Ah·Aaaaaaa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巨鸟扑打翅膀,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翔而去,只有雪白的羽毛沿轨迹飘散,冲向常驻于恶魔之柱附近的从兵。苍蝇状的从兵被瞬间蒸发。强大的先制攻击,将敌人的注意力一口气吸引住。
兽人们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也转入攻击。
「预备——————————放!」
箭矢向苍蝇群如豪雨般从侧面倾注而下。但是,物理性攻击本就无法发挥太大效果,就算经过了圣别也无法期待,何况还是在恶魔之柱附近。但是,被箭矢射穿的从兵纷纷开始抽搐并坠落。伐历锡萨见证着敌人的下场,深深一笑
「不出所料,那难搞定的毒对他们果真同样奏效」
兽人们所用的是毒箭,而且涂的是『从兵的毒』。他们对治疗师回收的尸体进行分析,并将毒重现出来,最后櫂人向里面注入魔力,威力倍增。
为了防止误射,只能在战斗开始时使用,但作为先手十分奏效。
数不清的从兵坠落,巨柱周围的障壁瞬间瓦解。
三个方位的士兵们开始进军。维拉德就像在欣赏游戏一般嘀咕道
「首先彼此先让『步兵()』推进——算是这么回事吧」
「嗯,到现在为止符合预想。没问题,很顺利」
櫂人点点头。在他身旁,两只酷似蝙蝠的翅膀猛烈地怕打着空气。『皇帝』是能够自有变化大小的猛兽。维拉德和小雏正一起骑在巨大化的恶魔背上。
至高猎犬的身躯,如今已经超越了龙。在他们眼底,数量被减少的从兵没有将他们视为目标,分成了三股。櫂人他们从兵小心不被察觉,从的缝隙间抓紧赶往恶魔之柱。但就在此时,空气发生了改变。令人窒息的,酷似玫瑰芳香的味道扩散开来。
维拉德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小雏按着银发,惊讶地张大双眼。
「哎呀哎呀,要出招了吗
「——櫂人大人」
「我知道——胜负就看接下来」
恶魔之柱正因为第六浪的准备,目前进入休眠状态。但是,那可是哪怕在沉睡的深渊中也能毁灭世界的毁灭者。巨柱就像活的一样颤抖起来,就像男人的眼皮或女人的嘴唇闭合一般,外面那些诡异的玫瑰同时变回成花蕾。但是,它们犹如再度怒放般重新打开。从交叠几十层的花瓣底部,生出了某种东西。
被黏液包裹的庞然大物,从厚实的花瓣中间粘滑地落了下去。
此情此景,就像一场扭曲的生产。那东西着陆之后,全身剧烈地摇摆起来。冰之大地随之开裂,及名士兵惨叫着被吸入无底深渊。
维拉德摸了摸下巴,开心地呵呵冷笑
「嗯,这算是『骑士()』或『战车()』呢」
那东西凭自身的力量甩掉了附着在全身的粘液,滑溜溜的薄肉膜也随之掉落。那东西一获得自由便站起身来。櫂人看到那漆黑巨大的身影,想起了一句话。
那是圣女曾对终焉情景的,片段的描述。
『斩断国土的苍蓝之刃,漆黑巨人』
漆黑巨人由相互纠缠的藤蔓构造而成,其中塞进了数以千计的骨骼,从内侧将轮廓补充完整。它的手中握着一把与他庞大身躯十分相称的巨大苍蓝色断头斧。
就如同旧世界终焉的而一幕,重新上演一般。
而且,巨人与『拷问姬』制造的『优秀的处刑人(The Boondock Saints)』与『火刑人偶(Wicker Man)』相似。
恶魔之柱在制造从兵的时候,或许会参考担当祭品之人的记忆。但是,现在出现的大家伙要比伊丽莎白的那个更像『处刑人』。断头斧的末端还带有类似园艺铲的球形部分,因此还给人以『掘墓人』的印象。
(这个比喻确实没错吧)
为了埋葬旧世界,所以黑色巨人出现了。
巨人就像凭吊生者一般,悠然迈出脚步。

  ***

有个极为单纯的事实,『大即是威胁』。
体型越大,一击的破坏力也随之增加,相反也越难受到致命伤。要论数量压制,蚂蚁也能杀死大象。但是,大象要是也能增殖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迟早会被歼灭。而且巨人没有明确的弱点。
讽刺的是,对三种族来说唯一的优势,也就唯独只有『靶子巨大』了。
换而言之,只要攻击就能击中。
『啊——Aa──啊──Ah──Ah·Aaaaaaa阿阿阿阿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
这已不知是圣人队发出的第几次炮击。三只巨人的腹部被白鸟贯穿。
骨骼与火焰散落而下,巨人们随之倒下,构成其身体的藤蔓自动松解开来。一只完好的巨人被松开的藤蔓绊住,被牵连着也倒了下去。
「上!一旦动起来就赶紧撤离!」
兽人们避开地面上放射开来的裂缝,向倒伏的巨人一涌而上。对付植物,正好是他们的强项。
兽人们迅速将巨人四肢的藤蔓切断。骨骼从中溢出,散落到周围。精准有效的处置后结束,兽人们又同时撤离。被放置不管的巨人苦苦挣扎,但四肢动不起来。
倒地不起的巨人不久便被同伴踩碎。
这一连串的攻势,俨然就是一场闹剧。但维拉德十分钦佩地说道
「唔,是叫拉·克里斯托弗对吧?看来那位圣人是『盯准了』连锁效应进行攻击的呢。光是一力承担炮击就已经十分惊人了,但更为惊人的是……亏他还能够保持理性呢。如果不是圣人就好了……哎呀呀,真是位令人惋惜的人才」
「我说你啊……又心血来潮想搞古怪的劝诱吗?」
「哈哈,放心吧,『吾之后继者』!『吾王』,也是我的儿子,现在只有你一个!只是天性使然,一看到优秀的人才就心痒呢」
「完全开心不起来……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战得出乎意料的顽强……但还是很不妙呢」
由拉·克里斯托弗负责炮击有两个理由。
对恶魔之柱的进攻相当于攻城战,需要比火枪更为强大的炮击,最好是能砸开缺口的一击。另一个理由是,圣人们的耐久力低下。他们并未习惯于战斗,尽管休息之后能够恢复,但无法连续运作。因此,让拉·克里斯托弗负责炮击,是着眼于能够增强威力的同时还能减轻所有人圣人的负担。但是,如今圣人们已经开始抽搐。
位于中央的拉·克里斯托弗的衣服也染成了鲜红色,下巴上不停有血滴下来。但令人担忧的是,组成圆环的圣人们疲劳程度相当严重。
(只能承受几炮了……么)
而且,状况之严峻,也会让士兵越发错乱。大地之上满是点状的血迹,其中还有些化作了泥沼状。那起黏的红色,就像熟透的浆果果酱。那其实是三种族的『痕迹』,生物被巨大的脚或战斧碾碎的痕迹。
仔细一看,其中还混油被碾平的盔甲和骨头。
那是连『尸体』一词都难以适用的形态。
(——接下来,怎么办呢)
櫂人思考起来。他若出场,情况大概会好转。但濑名櫂人是唯一能够摧毁恶魔之柱的人才,因此他必维持在不被巨柱察觉到的极限。毕竟,谁也不知道巨柱究竟能展现出何种程度的『类似于知性的反应』。
而且在第六浪的准备停止前,恶魔之柱就可能放出已完成的从兵进行迎击。若真要那样,三种族定将全灭。櫂人能否在时限耗光前接近巨柱都很难说。
因此,他保持面朝前方的姿势,问道。
「能上吗,小雏?」
「嗯,谨遵钧命」
不愿在这里分开之类的话,她没有说。
黑衣摆动,櫂人转过身去。在他目光的前方,他的新娘正手持斧枪。现在分别,也就意味着她将无法参与櫂人到达巨柱后的行动。
正因如此,櫂人寄予由衷的信赖,直白地下达命令
「就拜托你了」
「是,小雏以莫大的欢喜,定不辱使命」
小雏瞬间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地从黑犬的背上一跃而起。缀着层层荷叶边的裙子在空气阻力下撑开,背后的丝带随风翻飞,小雏垂直落下。
她所前往的目标,是一片地狱。
圣人的炮击很慢,但巨人的数量一味增加。血迹渐渐化作湖泊。
「不要听!分散行——!」
此时,伐历锡萨察觉到有东西从天而降,连忙拿起了望远镜。伐历锡萨清楚『狂王』方的战力。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理解地嘀咕起来
「……女仆?」
就这样,女仆降落在了战场上。
周围的士兵惊讶得合不拢嘴。但小雏毫不理会他们的反应,蹴地而起,以爆发性的速度冲向巨人。巨人抬起脚,踩了下去。但在巨人的脚即将触地的时刻,小雏跳了起来,躲过了撕碎大地的震动。
接着,小雏随即向巨人的脚挥出斧枪。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尖锐的吼声,斧头楔入进去。藤蔓被一并切断,冲击波直接贯穿到脚的另一侧,带着骨骼一并喷出。被切断的脚支撑不起体重,从伤口处倾轧折断。
倒下的巨人又将其右边的巨人牵连着倒了下去。一阵轰鸣过后,战场鸦雀无声。
在众人的目光下,小雏保持在挥出斧枪的姿势,念了一句
「尽管放马过来。这正是我的忠义,我的爱————我的肆意发泄」
战场上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这便是战况发生的第二大变化。

  ***

漆黑巨人迈着脚步,两名少女在震撼大地的巨足的缝隙间穿插疾驰。
其中一名纵情地挥舞斧枪,利用反作用力在空中飞舞。另一名以酷似昆虫的镰形腿在冰面上削割滑行。尽管外观存在差异,但她们的腿都是机械。
一位是女仆,另一位是身体大半机械化的圣骑士。
「阁下前来助阵,真是帮大忙了!光凭我一个人,光是保护众位圣人与诱导兵士避难便已捉襟见肘。正因为个头巨大,速度很迟钝呢……用珍妮的话来说,就是〖傻木偶〗吧?」
「是呀,我们凭借机动力占尽上风!既然这样,现在只管不停砍下去就是!」
两人一边飞驰,一边将冰刃插进巨人的脚中。就这样,两人飞驰余巨人的脚周围。对之移动的刀刃切断藤蔓,虽未造成致命伤,但避免深追单一个体。
两人刻意描绘着复杂的轨迹,在几只巨人间往返。不久,过量藤蔓被切断的脚轧轧作响地断掉。小雏与伊莎贝拉的奋战,让巨人们的步伐更加迟缓。
另外,那些集结成军团可以压缩的身躯,不擅长灵敏转向。
士兵们也从巨人的脚之间开始进军,就像闯过大树的森林一般冲向前方。
「跑起来,不要抬头看巨人!不要害怕,冲过去!」
「前进!巨人们正好顺利集结起来了!把它们甩到后面去!」
如今大多数士兵不分种族地正骑在魔法师召唤的野兽背上。
在小雏与伊莎贝拉奋战的期间内,兽人们将大量蕴含魔力的巨人骨骼回收,当场加工魔道具。王都的魔法师们也研究了在『世界尽头』也能活动的召唤兽。所有人齐心协力创造召唤术,进行了大量召唤。一位老魔法商放声大笑
「哈哈哈,哎呀,真是愉快!竟然能免费地如此大肆挥霍,太难得了!」
一只外观由马和蜥蜴结合般的生物,指甲紧紧地抓住冰,奋力一踢。
就这样,他们甩开巨人继续进军。
恶魔之柱已经很近。远远耸立的怪诞之物,已近在眼前。
櫂人他们也在谨慎地不被发觉,紧随前进。恶魔之柱似乎察觉到了巨人的不利,停止了新的出产。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但维拉德缓缓地挽起双臂。
他以陈述事实的口吻,淡然地宣告道
「嗯,看来轻松的只能到此为止了」
「啊——轮到敌人出手了」
现实应证了两人说的话,恶魔之柱再次出现变化。
蔷薇花瓣坚实地闭合。然后,花蕾一边旋转一边打开。某种东西随着大量的蜜被吐出来。此情此景,令人联想到螳螂的孵化。那东西被纷纷产在冰之大地上。
追至坠落的『她们』靠自己的脚站立起来。巨柱前方,被煞白的裸身完全淹没。
『她们』像人肉盾牌一般并立着。维拉德轻声嗤笑
「原来如此,是『主教()』呢」
「……伊丽莎白?不,完全不对」
「结论撤回得真快啊,『吾之后继者』。我觉得再现的水准相当高呢。但的确存在混杂」
那东西外表与伊丽莎白相似,美得无与伦比,但骨骼却与她存在差异。那东西比伊丽莎白整体上要更细、更薄,最关键是有种若不经风般虚无飘渺的感觉。櫂人要是对伊丽莎白做出这样的评价,能预见到被本人怒吼的结果。看来那东西混杂了圣女的形象。
最关键的在于,那东西有极不适合来用来形容人类的某种怪异感。
那是无法颠覆的某种不同,其本质本身存在偏差。
那东西没有色素,像雪雕,又像冰雕或是玻璃雕塑。全身没道理的滑且白。其表面没有皮肤,恐怕身体里也没有血肉。但从现在的状况来考虑,她们并不具备利于抵抗的身体部位。
櫂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幕情景如雷击般在脑海中闪现。
(那是与袭击王都的三恶魔融合成的肉块交战时的一幕)
拉·缪尔斯的炮击,对肉块造成了巨大损伤。其伤口沸腾般腾起泡沫,然后平滑地鼓了起来。再生后,制造出来一张肌肉恶心地松弛下来的男人脸。
那张脸打开厚厚的嘴唇,释放出灰色的咆哮。
结果,教会最强力的『固定炮台』——拉·缪尔斯自杀了。
在恶魔的精神攻击之下。
「——小雏!」
「大家注意,不能看眼睛!」
小雏当即接到来自遥远高空的指示,大声一喊。然而为时已晚。
『她们』同时『睁开眼睛』。
黑珍珠似的眼珠霎时捕捉到众士兵。藏在白色眼皮之下的黑暗,携带着异样的光芒。櫂人没有直接去看也知道,有如将宇宙夹缝裁切下来一般的混沌虹光以及大量从未发生的可能性正在上面映现出来。
明灭后,那东西回归黑暗。全军同时停了下来。
沉默无限铺开。
本不可能出现的死寂,降临于战场之上。

  ***

沉默以最糟糕的形式被打破。
到处开始出现奇怪的小声。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噗呲…………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圣人们像小孩子一样嗤笑起来。尤其是肚子里养着鱼的男人,正发出欢乐的声音。被他紧急抱在怀中保护起来的少女正挣扎着。被捂着眼睛的她,叫起来
「什,什么,怎么了?呐,怎么回事?呐?」
(——不妙了)
櫂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大半圣人内心深处怀着深深的创伤。
而且,与神的深度链接,导致他们精神被破坏。即便仍就保持理性的人,封圣后也不一定能够回忆起之前的记忆。
拉·缪尔斯的结局在櫂人脑海中闪过。
她天真无邪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继圣人之后,三种族的士兵们也开始动起来。经过了这几天的战斗,他们精神上受到了深深的打击。尤其是民兵志愿者,他们之中很多失去了家人,甚至全族被灭。
他们将调转手中的剑,指向了自己。
泪水从他们大睁的眼睛里滂沱直落。
「——!」
櫂人不知道阻止他们的方法,想到首先以与冲击试试,举起手。
就在这一刻,可怕的轰鸣声震撼了周围。
「…………诶?」
櫂人也忍不住吃惊地瞪大眼睛。一波接一波的粗鲁炮弹命中『她们』。
『她们』最开始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但渐渐全身开裂发浊,最终破碎。那眼球可能就是本体,掉在地上发出惨叫,消灭了。
紧接着就像顺便一般,炮击朝转向了士兵们所乘的召唤兽。说来可怜,炮击点传来惨叫。许多人被扔了出去。剑在贯穿自己胸膛前,从他们手中掉落。
现场纷纷出现混乱的声音。士兵们似乎在轰鸣与冲击下恢复了正常。
「怎、怎么了,什么情况?」
「到底发生了什么?喂,你怎么了,快住手!」
恢复过来的人压制住仍在混乱中的人。再看看圣人,他们被投网集中,一副不明就里的状态。櫂人终于松了口气。而这段时间,炮击仍未停止。
那执着且毫不留情的炮击,让人感受到炮击手的顽固,以及某种意义上的恶劣性格。
「目标锁定,开炮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嗙轰、嗙轰嗙轰、轰!
接连命中的炮弹,将让补充出来的『她们』也粉碎掉。在炮击的同时,新的炮弹在整备班与搬运班的协作下被运上来。这依旧是通常不可能完成的连击。
伐历锡萨安慰着坐下的猛兽,确认对方的身后吃惊地喊了出来
「哈,你竟然真的来了啊……阿怪那·阿尔法贝德!」
「别叫我阿怪那。阁下这是什么话。『现在正是我们的黎明』……这话阁下不也听到了吗?哎,照这种情况,还能么能擅自决定固守纯血区啊」
阿奎那扶了扶眼镜,嘴角一弯。伐历锡萨用哼地一笑回应他。
炮击还在继续。轰鸣震撼四周。『她们』的碎片和眼珠到处飞洒。巨人从身后逼近,伊莎贝拉再次冲了过去阻拦巨人。恶魔之柱终于抬起了藤蔓,如棘鞭一般向亚人炮击队挥下。
「不要小瞧下位存在!!!!!」
众圣骑士将盾举在头顶,发起突进,用经过圣别的盾接住了整个藤蔓。
巨大的冲击令他们的脚深入冰中。趁圣骑士还能承受,小雏斧枪一挥。
几根藤蔓被她同时斩断。恶魔之柱的注意力,完全被眼下同士兵之间的混战所吸引。
「嗯,上前的机会只有现在了吧」
「嗯,是啊——去吧」
櫂人他们一口气接近恶魔之柱。方向变得更强。盛放的苍蓝蔷薇在手臂上擦过。位于中央的祭品已经快能看到,距离目的地还差一点。就在此时。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帝』,开口了。
『喂,小子』
「哇,吓我一跳……冷不丁的干嘛啊,『皇帝』」
『————宰了你可以吗?』
「诶?」
櫂人发出愚蠢的声音。
他无法理解『皇帝』对自己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
突然,櫂人的视野天旋地转。他虽然陷入混乱,但勉强掌握了现状。
他从黑犬的背上被甩了下去。在遥远的上方,能看到双眸中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猎犬。櫂人连忙准备吟唱浮游的咒文。
瞬间,他感受到鲜明的冲击。那是与充斥全身的疼痛所不同的,细致的剧痛。
「………………诶?」
至高猎犬的牙,咬紧了他的腹部。
櫂人正被『皇帝』深深咬住。
「接下来,在到达『女王()』之前,首先进行『国王()』战是么」
维拉德独自站在空中,嘀咕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嘴唇弯成令人讨厌的形状。
鲜血四溅,内脏洒落。『皇帝』哼了起来。
就这样,櫂人被自己的契约对象撕碎了下半身。




—— 11 「狂王」与「皇帝」 ——

『还是去死吧。汝已不能算作「人类」了,「十七年痛苦的集合」啊』
「多谢夸奖——然后呢,你冷不丁地干什么?」
櫂人一边看着自己的肉在眼前被咬碎咽下,一边若无其事地作出回答。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下半身仍是被吃掉的状态。但是,他的肉体正从血肉模糊的断面生长出来。
内脏如触手般蠕动,延伸,相互纠缠。骨骼长了出来,然后以肌纤维包覆,上面铺上皮肤。他用恢复原状的脚从半空一跃而起,与自己的恶魔对峙。櫂人之前向『皇帝』提意见的时候,曾被撕下过一只手。但现在跟那时候不同,完全没有感到恐惧。
(啊——原来如此呢)
到了现在,櫂人终于有了真切的感受。他已经是与『皇帝』对等的存在。但是,能与恶魔分庭抗礼的人类,只可谓是荒谬绝伦的扭曲存在。
换而言之,他是已经无药可救的生物。
『还怎么了?哈,真亏汝敢在恶魔面前悠哉饶舌啊。是吧,小子?吾的不肖之主,「十七年痛苦的集合」啊』
「那又怎么了?有意见就直接说啊」
『汝才是————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皇帝』眯起燃烧的双眸,向櫂人问道。他的问法,与伊莎贝拉的很像。
就像为了下达最后的审判所做出的声讨。
在遥远的下方,激烈的战斗仍在继续。目前三种族正全力奋战,但这种平衡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三种族能够保持优势,终归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
如今的时间比宝石,比黄金还要宝贵。但櫂人没有回答,脸上依旧挂着平静的微笑。
至高的猎犬发出低吼
『没说的吗,吾主啊』
「……」
『没说的吗,对吾』
櫂人沉默到底。但这也很正常,这某种含义上,就跟小雏那时候一样。不,要比那时候更加糟糕。对自己的猎犬,他没有要说的话,也没有能堂而皇之拿出来的说辞
(——讲个故事吧)
讲个故事吧。
这是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被世界舍弃的英雄的故事。
总之,是个憧憬与愚行的故事。
是描绘爱的,不是爱情的故事。

跟恶魔,从一开始就毫无关系

正因如此,濑名櫂人说出了根本算不上答案的话来
「抱歉,『皇帝』。就让我把你利用到最后一刻吧」
『小子啊。这是头一次。本至高的「皇帝」此时此刻头一次尝到了憎恨的滋味』
『皇帝』露出獠牙。在他双眸中燃烧的火焰,颜色稍稍发生变化。他头一次展现出自身的愤怒。但奇妙的是,他的样子却又显得有几分愉快。
这可能不光是由于中介者,而且还受到了自己主人影响的结果,『皇帝』的低吼中承载着鲜明激动情绪。
『吾对汝十分中意。汝的疯狂,汝的扭曲,还有为了希望而捧起绝望的愚蠢!吾就想见识见识,汝究竟能堕落到何种地步。但是,汝……汝这家伙————竟然做到这个地步吗!』
「没错。我不跟你商量,就要你帮我完成我要做的事」
『汝觉得吾会允许?』
「不可能允许的吧?」
『既然如此——吾该做的,只有一件事了吧?』
『皇帝』张开巨颚,锋利的牙齿闪耀着凶光。那血盆大口,就像一口棺材。
血与腐肉的气味充斥四周。櫂人静静地叹了口气。他其实很明白。
(麻烦了……陷入僵局了
毕竟,双方的战斗无法决出胜负。
櫂人只要活得痛苦,魔力就会还原到『皇帝』身上,只会让双方力量一起增强。因此,双方只会互相撕碎对方的肉后再重生,一直周而复始下去。『皇帝』是只聪明的猛兽,结局他肯定也很清楚。即便如此,『皇帝』依旧不肯撤回杀意。
「我说『皇帝』,你就没察觉到吗?」
『察觉什么?自称狂王的「愚者」啊』
「你——简直就像人类啊
猛兽眼中的火焰猛烈地窜了起来。至少,在櫂人看来是这样。瞬间,『皇帝』毫无预兆地如流星般飞驰而去。黑色的轨迹无视肌肉的极限,逼近櫂人。
『狂王』对此严阵以待。就在此时,另一个身影悠然地挡在了他面前。
「——诶?」
「哎呀,我觉得也没那么值得意外呢」
——不,当然意外了。
櫂人这么心想,但根本没机会说出来。漆黑流星逼近。
当在櫂人面前的那人,若无其事地将手伸向前方,从白手套包裹的掌心喷出漆黑之暗与苍蓝花瓣,化作无数利刃。但『皇帝』没有停下,直冲而来。那巨颚逼至极近的距离。
「——哼」
维拉德·蕾·珐缪饶有兴致地轻声细语。
他的反应,仅此而已。

下一刻,维拉德代替櫂人被咬下了右臂。

  ***

「原来如此,这就是缺损之痛吗。被火烤时的痛楚已经知道了,但这还真有意思。只要止血就不会死,很便利呢。然后,竟然能将攻击无效化……你果然很强呢」
『尔这厮什么意思,维拉德。滑稽过头就是罪,汝可知道?』
『皇帝』威慑般低吼道。另一边,维拉德正挥舞着已经止住血的右臂,贵族式外套随之摆动。不知为什么,他不慌不忙,像演歌剧般造作地回应道
「啊,『皇帝』,我与你过去确曾有称霸世界的雄心。但是,大梦没能实现,历经奇妙的转折后,我们又站在了这里。既然如此,与其用无谓的厮杀消磨时间,更应该做些有意义的事」
『汝说什么鬼话,「脑子里养着地狱的男人」啊。脑子终于被自己的地狱吃掉了吗?』
「要说地狱啊,现在哪里何尝不是?又能被那种东西吃掉什么?」
维拉德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但未曾打算从櫂人面前挪开。被咬下的部分依旧残缺着,维拉德大大地张开双臂。他的举止还是不可思议地好像孩子一样,脑袋微微一歪露出微笑。但是,他的表情忽然充满了强烈的憎恶。
櫂人好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吃了一惊。维拉德以冰结的口吻讲道
「我这个人,面对辛酸也能享受,不是为败北而降生的」
『尔这厮到底在说什么?』
「原来如此,世界的终焉。原来如此,一切的毁灭。简直够了。尤其是那巨柱,没有什么比那更加美丽,更加丑陋,更加出色的了————但是」
听到这番话,櫂人回想起曾经的一幕。
那是在『世界尽头』,紧随伊丽莎白与珍妮被困住之后发生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维拉德也来到了两尊柱子跟前。他夸张地张开双臂,雀跃激动地望着面貌大变的两位『拷问姬』。
『——————太出色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美丽,更丑陋…………啊,真是太出色了』
他的表情无比天真,活似正看着流星雨滑过的小孩子。不过,他忽然敛去表情,神情变得严肃。
维拉德极快地恢复到醒悟的态度,想到了什么。
『—————————————————————————————————不过,嗯』
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现在,答案即将揭晓。
「试想一下吧,十三恶魔与他们的王,终归也不过是世界终焉的暖场戏。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尔这厮……等等。想来,汝一直都在对「十七年痛苦的集合」言听计从,该不会……汝想对神与恶魔复仇吗!』
「诶?你是那么想的?」
『皇帝』像是想明白了,牙齿紧咬得咯吱作响。櫂人不禁与现场格格不入地直接道出自己的吃惊,看着维拉德的背影。维拉德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
「没错!我所做的都是在妨碍神与恶魔,让他们回归于无!一切都只为这一件事!『吾之后继者』的决意,可谓与我的复仇不谋而合,可谓完美契合!好了,尽管吼叫吧!愤怒吧、激动吧、发疯吧!我所忍受的屈辱,只为实现这个目的!」
『终焉近在眼前,却还谈个人的复仇,如这厮简直荒唐』
「这货是笨蛋呢」
其实根本轮不到櫂人来说,反而櫂人比维拉德要愚蠢得多。对此,櫂人自己也心知肚明。但是,因为维拉德的口气太得意,让他实在忍不住不去吐槽。维拉德对两人的指摘丝毫不以为意,接着说道
「啊,我当然愚蠢,但这样就够了!因为这个世界本就不是悲剧,而是闹剧!我被人擅自推上舞台,成了演员,不但『吾之爱女』被夺走,以前的『我』也死于非命,然而这一切都被当做了暖场戏!既然如此,不让主演也沦落为小丑,怎么能算一场好戏呢?」
『如这厮还是老样子……你的思维,显然脱离了常人』
「而且啊,『皇帝』。『以人之手所能触及的最高值』『至高的猎犬』,但仍然是个逃不过主人影响恶魔啊——现在的你应该能够明白,何为『憎恨』」
『……哼』
「那股感情,本来应该指向谁的脖子?杀不死的对手与毫无意义的互咬就能让你满足吗?」
『皇帝』没有回答,选择沉默。
在下方,战斗的声音仍在持续。但在空中,却维持着匪夷所思的寂静。就好像唯独这个地方从这个世界剥离了出来。可是,这寂静也钟会迎来结束。
维拉德再次开口。这位愚者,无比认真地说道
「高傲之人,直到最后都应该保持高傲。为了我,不要忧伤,尽情地傲慢下去吧」
『…………』
「『皇帝』啊,不要让区区人类失望啊」
『皇帝』没有动,维拉德也继续伫立在原地。不久,『皇帝』甩了下尾巴,非常不服地咒骂道
『——去吧,吾的不肖之主』
「……『皇帝』」
『与你的疯狂互相撕咬,的确毫无意义。既然如此,就趁吾没改变主意赶快走吧。赐予吾「憎恨」之人啊,汝就保持着那纯净的扭曲,直到最后一刻吧』
櫂人短促地点点头,准备前进。黑色长衣的下摆翻飞起来。但这个时候,櫂人一时停了下来,转向身后。维拉德依旧站在『皇帝』身旁。
他轻轻挥了挥还未再生完毕的右臂,天真无邪地说道
「别了,『吾王』『吾之后继者』————我的儿子」
唯独这一次,櫂人魄力允许了他这么称呼。
维拉德不知怎的微笑起来,不可思议地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托你的福,我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是吗」
这句话,没有掺假。维拉德非常坦率地只表达了感激之情。
正因如此,櫂人打了个响指。现在的他,就连将剧痛转化为魔力的系统都不需要了。他趁『皇帝』掉以轻心,单方面解除了契约。黑色猎犬的身影即将从现世被弹出,但紧接着櫂人将丝线系在了维拉德身上。维拉德面对新的契约,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哎呀呀,这下子『皇帝』就真没有理由再阻止你了,不过……这样没问题吗,『吾王』?就不担心我为害人间?」
「别忘了你脑袋里的自爆装置」
櫂人说完后,转身离去。他将自己的黑色军团,追随他直至此刻的某种意义上可谓是最后的部下的人,也抛在了身后,独自前行。这次,他没再回头,但面对着前方向身后招了招手。
「再见了,维拉德。伊丽莎白成为『拷问姬』,『重塑派』冒出来搅和,归根究底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绝饶不了你……但我也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日子」
「哎呀呀,这反抗期简直太漫长了」
维拉德无奈地这么说道,恐怕还耸了耸肩。但是,櫂人已经看不到他的样子了。这一次,他笔直飞去。
朝着恶魔之柱比邻的
神之柱的方向

  ***

「什、櫂人阁下!」
「不是那边啊!」
伊莎贝拉和琉特慌乱不堪地同时喊了起来。他们专注于自己的战斗,同时也在关注櫂人的动向。毕竟,濑名櫂人是『狂王』,是被变成恶魔之柱的伊丽莎白的仆从。他身上存有为实现自身目的而陷世界于灭亡的危险性。
现在,櫂人不知为何没有去恶魔之柱,而是正在前往神之柱。
(该阻止他吗,不,怎么办才好——!)
琉特咬牙切齿。如今濑名櫂人是无与伦比的魔法师。他所在的至巅高度,无人能够阻止,即便全盛时期的圣女都不见得能行。琉特认为,至少应该尝试绊住他,便开口喊了过去。他将情况传达给亚人的炮击队以及兽人的工兵队,准备做出指示。但就在这个时候,琉特的困惑似乎传达到了櫂人那里……
櫂人忽然转向下方。
(——……啊)
琉特看到那张脸,想了起来。
到了最终的场面,总算想起来了。
(——……我,竟然忘了)
『但我没事……说到底,我就是我』
这是在世界树发生的一幕。琉特的妻子艾茵向櫂人询问时,櫂人做出了那样的回答。
他一幅困扰的样子咧嘴一笑。看到櫂人的反应,琉特偷偷放下心来。
那亲切的表情,确实是濑名櫂人的表现。
忽然,琉特强烈地想到

这笑容—————千万不能忘。
不论发生什么,也千万不能忘。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确实有那种感觉。
(然而,我却……)
为什么就忘记了呢,为什么出声去喊櫂人,为什么连话都没跟他说呢。因为被化身『狂王』的少年那无与伦比的力量给震慑住了么?但是,那终归不能算借口。
明明在不久前还有回想起来的机会……
『你要保重啊,琉特!夫人会伤心的,所以尽量别受伤喔!』
要是真想抛弃这个世界的未来,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
(为什么就忘记了呢!不光是这样,我……我实在太能忘了啊!)
强烈的感情在琉特心中如咆哮般肆虐。他所忘却的,不光是那个表情。
濑名櫂人这个人,本来是什么?
琉特回忆以前在兽人国度确认到的情报濑名櫂人在异世界遭受虐待,终被杀害。之后,他被『拷问姬』作为『无辜的灵魂』召唤,成为了『拷问姬』的仆从。

他原本不过是一位无力的少年,是个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保护,凄惨死去的可怜孩子。在这个世界,在他的这样年龄就像大人一样工作的人也有很多,但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小小年纪便为了世界将自己消耗、折磨至极限的人,这个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大人们满脑子想的,都只有要保护这个世界……
但对櫂人本质的理解,全都抛在了脑后。
「櫂人阁下!」
「不能去啊,濑名·櫂人阁下!」
伊莎贝拉也跟琉特同时喊了起来。琉特看了看身旁,她那张一般被机械所替代的脸上,正充满着异常严肃的紧张感。伊莎贝拉恐怕也察觉到了同样的事情。
他们将整个世界的重荷,压在了一名少年的悲伤。
而这本是身为军人的自己应该背负的东西。

濑名櫂人没有回应他们充满后悔与忏悔的叫喊。

他只是依然挂着……
那副伤脑经般的笑容。

櫂人稍稍苦恼后做出了回应。他像小孩子一样用力挥了挥手。这个动作,即便在不同的世界也代表着同一含义。正因如此,琉特与伊莎贝拉倒吸一口凉气。櫂人拼命地继续挥手。

他在说……
再见了。

  ***

神之柱被白色羽毛与红色蔷薇所覆盖。櫂人滞空于巨柱前。
金色的公主正被囚禁在错纵交织的荆棘之间。在羽毛与蔷薇的点缀中,她沉睡着。那被束缚的样子就像睡美人,又像被处以桀刑的圣者。
面对珍妮·德·蕾凄惨的样子,櫂人打了个响指。苍蓝花瓣在他手腕上一闪而过。櫂人将魔力连同血液一并变化成花瓣,送入到珍妮的双唇中。花瓣在她嘴中溶解。珍妮微微睁开眼睛。櫂人悠闲地举起一只手
「嗨,好久不见呀,珍妮」
「……『先生』,为什……么」
「抱歉啊,珍妮。我自己都觉得满口只有伊丽莎白、伊丽莎白呢。不过,我对你还是很担心的喔。虽然可能没什么说服力……连同我这份,伊莎贝拉每天都在替你担心呢。真是饶了我吧」
「……先、生……是、笨蛋、吗……我是、问……为、什么、要来……这里」
珍妮嘴里流着血,问道。櫂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脸上依旧挂着模棱两可的笑容,像献上祝词一般讲道
「『为了安然地继续沉睡,「神」追求延续契约。但是,这是不分对象的。因此,只要存在缔结契约的瞬间不被破坏的人,就可以将重负推出去』——另外,『「神」虽然与「恶魔」是相对立的存在,但阶位应该更高』。也就是说『用「神」的力量能够抑制「恶魔」』」
櫂人将圣女口中打听到的情报滔滔不绝地枚举出来。珍妮似乎无法理解其中含义,眯起眼睛,但櫂人没有继续补充。
他只是打了个响指。
珍妮身体里长出的羽毛,顿时白花花地同时飘散了。随着噶嚓噶嚓的声音,无数看不见的枷锁纷纷解开。这次,珍妮真的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与神之间的契约,被强行转移了。
而被转移的对象,只可能是眼前的这个人。
「『愚蠢的先生』,莫非————!」
「辛苦了,珍妮。你已经可以回家了」
櫂人就像普普通通地打招呼按一般这么说道。只见从他脸上长出了一部分白色羽毛,但神之力在他的控制之下,相貌的变化被抑制到了最小。櫂人又说道
「伊莎贝拉,你初恋的人在等你的喔」
「——〖才不是那种问题吧,混账东西〗!」
珍妮完全不像她的风格,拼命伸出手。但是,她的指尖什么也没抓到。
荆棘放开了她,巨柱已然成为空壳,不在需要祭品。
就这样,金色的女孩就像被枪击中的鸟儿一般,坠落下去。但是,一道如流星一般的光冲向了她的下落地点。在珍妮接触地面之前,伊莎贝拉将她牢牢接住。
此情此景,就像骑士抱住公主一般。



「这不是很好么……好像有回报呢」
櫂人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将脸上长出的羽毛一把抓住,硬生生地拔了下来。大量的血喷了出来,但櫂人根本不以为然。
他又转向了恶魔之柱,向荆棘包裹的中央靠近。
在里面,睡着一个女孩。乌黑的秀发,雪白的肌肤,血红的眼睛,非常漂亮的女孩。
那是濑名櫂人最珍视,最向往的人。
「辛苦了,伊丽莎白,我来接你了……放心好了,虽然可能会惹你生气」

他曾放出过豪言壮语,要拯救世界,解救一切。
但是,濑名櫂人无法下手杀死伊丽莎白·蕾·珐缪。

既然下不了手……
那么……

在此,他高声宣布,道出了对谁也没有说过的,唯一的答案。

「『恶魔』和『神』,我都接手了」

这正是濑名櫂人早已决定的任性。
也是更甚于圣女所曾背负的重负。




    **** 教会流出的极秘资料·关于〖皇帝〗 ****    
——————————————————————————————
由维拉德·蕾·珐缪及其众属下所召唤的,十四恶魔中的最高阶位。
也是现存记录中目前与魔法师缔结契约的恶魔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被称为〖以人之手所能触及的最高值〗。
即便在吃下恶魔肉的魔法师中,也只有才能特别出众,
适应性强的人才能成功召唤。
降临于现世时,会化作双眸中燃烧着地狱火焰的黑犬姿态。
大小变化自如。还能够长出酷似蝙蝠的翅膀进行飞行。
自称〖至高的猎犬〗。
受召唤者影响,拥有高傲的气质,但
原本绝不会去理解人类的感情。

某小丑的解说
———————
「他虽然受到了我的影响,但说不上完全相同。
应该说,是与其他恶魔相比更为『例外的』存在。
我缔结契约时拒绝了与他融合这件事,便是变化的开端。
在下位世界获得肉体、理性与智能的恶魔,
终会被限制于个性的框架中。
结果,他终于连『憎恨』都理解了。
好吧,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个有意思的讽刺吧。
『恶魔会超越人类想象的范畴』但『有时会理解人类』之类的呢」
「明明连人本身不会理解他人」





—— 12 濑名櫂人的「故事」 ——

讲个故事吧。

这是被人类残忍杀害的少年,残忍杀死人类的怪物的故事。
也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被世界舍弃的英雄的故事。

总之,是个憧憬与愚行的故事。
是描绘爱的,不是爱情的故事。

是终有一天会被讴歌为『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
是段过分丑恶、悲伤的奇闻。
称之为神话有太过扭曲的传说。

  ***

濑名櫂人举起手,笔直地向伊丽莎白伸过去。
櫂人并不想对她做最后的告别。这终归是他的任性。伊丽莎白肯定会大发雷霆。正因如此,他将想和她说话的心情,连同伤感在内全都抛弃了。
他只想把她被荆棘囚禁的身影深深烙印在眼底。就这么,櫂人准备打响指。
就在此时。
他听到了非常怀念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啊」
「哈?」
櫂人禁不住愣愣地惊呼出来。在他面前,被囚禁的那个人动了。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虽说被巨柱而强行延续着性命,但现在的她连心脏都没有。即便如此,伊丽莎白还是凭借无穷的意志,睁开了眼睛。
那炽烈的红眸中,映现出櫂人的身影。
「呃……」
櫂人还是发出傻傻的声音,用平时那不敬的语气说道
「你啊……精神力是不是……还是该说是体力才对?也未免太强了点吧?」
「你、这、蠢货……余确实、说过……让你、拯救世界」
「嗯,是说过。给我心脏之后,这么说过」
「但、谁让你……背负……咳!」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咳了起来。大量的羽毛取代肺部出血,从她嘴里满溢而出。漆黑羽毛飞撒开来,她狠狠地瞪着櫂人。櫂人回以伤脑经的微笑。
伊丽莎白被巨柱囚禁之时,将心脏交给了櫂人,并对櫂人说
——————是吞下还是吐掉,全凭你决定。但是,你要尽量活下去,櫂人。
——————那样才能拯救世界。你拥有着化不可能为可能的坚强与过剩的毅力。
——————你是世界头号大傻瓜……也是余引以为豪的,愚钝的仆从。
那声音,仿佛在安慰一个抱着腿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孩子。但是,她未曾许愿要营救自己,反倒像是怪物把剑交给英雄后,等待自己的临终之日的到来一般。
她确实认为櫂人会摧毁恶魔之柱。但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濑名櫂人没有照伊丽莎白的意思来办。即便如此,她还是重复地动起嘴,仅凭着向耳朵所能听到的话语中所倾注的愤怒,让濒死的身体动起来。
「不是、说过、吗……一直背负罪孽是、很沉重、的」
眼下的危机,是全种族共同种下的罪孽所结成的恶果。怠惰与无知,最终难逃追讨。羊群本就是愚昧的。妄图以一己之力背负那加诸于众生之原罪的惩罚,实在太过鲁莽。
要背负着那一切永远地活下去,是多么艰辛的一件事。而且櫂人本就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他根本没有半点义务去背负早在一切开始之前便已存在的罪。
伊丽莎白如祈祷般闭上了眼睛,细若蚊蚋地接着说道
「……你这家伙,怎么背负得起来啊」
「我能背负」
櫂人轻描淡写地答道。他的声音中,没有丝毫迷茫。伊丽莎白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到了他的脸。瞬间,伊丽莎白的脸,泫然欲泣地扭曲起来。
她明白,时间是多么的无情。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不会改变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能摆出……那种表情、了啊……荒唐」
「我也不知道。但是啊,正因如此,我觉得我有能够守护的东西」
櫂人的表情,不再是曾经那个无力的少年,而完全成了一张充满冷静,下定决心之人的脸。他体验过剧痛,多次身临死亡,目睹了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景象,最终,他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恐怕,已经没有任何话语能够传到他的心里。
伊丽莎白垂下了脸。接着,她讷讷地嘀咕了一声
「余……才不是为了这样,才召唤你的」
「……嗯」
「只是为了……让你在身边,照顾我」
「嗯……到头来,菜还是拿不出手呢」
「净去学、多余的东西……你这……愚钝的,仆从」
「嗯,唯独你呢」
——唯独你,不会喊我狂王。
櫂人点点头。瞬时间,他打了个响指。他胸口的肋骨啪啦啪啦地分割开来,肉被弹飞到空中。骨头完全绽开,一颗搏动的脏器从内侧出现。
那脏器化作红色花瓣,涌入伊丽莎白口中。
于是,心脏又回归到她空空的胸腔内。
「这东西,还给你」
「——————!」
櫂人的身体已经不需要心脏了。他已经到达了那种高度。
这令伊丽莎白颤抖起来。以他现在的器量,拥有背负神和恶魔的能力。但是……
他,是濑名櫂人。
只是普普通通的濑名櫂人而已。尽管改变得彻彻底底,却还是什么都没变,依然那么呆,依然那么烂好人,依然那么愚钝,依然是她的仆从。然而,他却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一般,说道
「谢谢你,伊丽莎白」
「我们的约定呢!」
伊丽莎白突然放声大喊,抬起垂下的脸。她没有哭,双眸中充满了激烈的愤怒,恨恨地瞪向櫂人。
「你这家伙不是说过吗!说要陪在余身边直到最后的,不是你吗!」
『哎,像这样被你召唤过来,起死回生,也算是某种缘分吧……所以,在你下地狱之前,我还是会尽量陪着你的』
那是两人在很久以前许下过的约定。
讨伐完『皇帝』后,在城堡里,櫂人曾对她发过誓。

伊丽莎白·拉·芬努鲜血淋漓的人生中,总有一名愚钝的仆从相随左右。
这样的构图还不赖。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对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没关系,约定我会遵守的」
櫂人毫不动摇地说到。伊丽莎白张开嘴。
——怎么做。
——你准备怎样遵守约定。
但这个时候,她察觉到自己的这些提问有多么愚蠢。
圣女重塑世界后,在结晶中永世长眠。
背负一切之人,就连死亡都无法实现。
伊丽莎白·蕾·珐缪鲜血淋漓的人生,
就算在今后,也绝不会没有他的存在。
「你————这、稀世的大蠢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丽莎白。愚钝的仆从确实一直陪伴在你身旁,直至最后」
伊丽莎白颤抖的手向前伸了出去。櫂人将手掌向上高举。『拷问姬』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抓住遥远那只手。荆棘为了阻止她,不断地将她缠住。
她折断的手指仍旧是破碎的状态,鲜血从伤口中喷射而出。但是,她如同曾经那般,抗争到底。
即便如此,櫂人的身影还是太过遥远。
櫂人轻轻一笑,准备打响指。
但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开了嘴
「啊,说起来,虽然在梦中对你说过,但现实中还没有呢」
「什么、啊,什么……啊」
「我最喜欢你了,伊丽莎白」
这句话,有如长剑贯穿胸膛。
是那么残酷却又温柔的心声。
伊丽莎白悲痛地看着櫂人。
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表情。

濑名櫂人就像个小孩子,正微笑着。
就像看着憧憬的英雄一般,眼中闪闪发光。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办得到」
「————那种事、那种事!」
伊丽莎白本想大喊,但櫂人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只把自己想说的说完,完全不强求回答。他举起一只手,平静地挥了挥。
「再见,伊丽莎白」
「那种事,余才是……」

——余才是更喜欢你啊。
櫂人没有去听她的叫喊。

啪,濑名櫂人打了个响指。

  ***

噶嚓噶嚓噶嚓噶嚓噶嚓噶嚓噶嚓噶嚓,无数的枷锁解开了。
黑色的公主也如离弦之箭般落下。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依旧不断地伸着手。
她嘴里大叫着什么,宝石般的泪水闪耀着随她落下。
伊丽莎白被琉特平安地接住。櫂人看到这个情况,嘀咕了一声
「……你会哭出来,还真少见呢,伊丽莎白」
她好像在胡闹。櫂人远远望着下面,再次微微一笑。但是,他已无法露出那自然地笑容。他的脸上长出黑色的翅膀,他果断将它抓住拔了出来。再櫂人体内,再生之力与破坏之力正汹涌地相互冲突。他淡然地心想。
(在条件不完备的阶段召唤神明,对我来说也很困难呢。但是,召唤已经结束的现在,神能够行使自身所希望的力量)
现在櫂人身体里,两种异于人类的感情正汹涌地对抗着。一方是想要毁灭并吞噬一切的强烈愿望,用能够理解的方式来比喻,类似于饥饿。另一方则是想要控制破坏的强烈意志力,用能够理解的方式来比喻,类似于义务感。櫂人有意提高了意志力,恶魔之力渐渐开始收敛。
从兵不再鸣叫。下面逐渐恢复已然快被遗忘的安静。
与此同时,那件事发生了。
响起啪铿的清脆声音。
「哎……果然呢」
『重塑』之日尚远,『神』将回归沉睡。圣女曾被包裹在结晶之中。
现在,同样的事情也渐渐在櫂人身上发生。他的周围开始被透明的层状物所包覆。啪铿、啪铿的清脆声音接连响起。櫂人在里面喃喃私语
「结束了呢……终于,达成了吗」
他静静地将手高举,手心里卷起苍蓝花瓣与漆黑之暗的漩涡,从中抽出漆黑的长剑。剑身上铭刻的字句发出耀眼的光辉。他确认上面的意思。
『我可容忍一切,但也不被任何事所支配』
「——已经够了(La)
櫂人轻语。瞬息间,剑身开裂,『无名』——只为『拯救一名少女』而创造出来的无名剑,彻底粉碎了。
同时,櫂人身上的军装也完全发生了变化。以魔法创造的服装,有时会随主任的影响也改变形态。随着他的意志与魔力的质发生变化,服装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不面向战斗的形态。
是那曾经被评价相当『不合身』的管家服。櫂人完全变回了『愚钝的从者』。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狂王』如风暴般出现,然后消失。櫂人获得了强大的魔力,就连这魔力本身也明白,自己的使命已经全部完成了。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所以,濑名櫂人心想……
准确地说,是在身体完全被覆盖前的空当里,心想……
(如果,我没被伊丽莎贝召唤,最终会怎样呢)
应该不会一次又一次地品味到致死的剧痛吧,应该也没有机会目睹残酷而凄惨的情景吧……但是,大概也不会为活着而庆幸。
就如同空荡荡的容器中被注满水……
櫂人的内心之中,被填满了一世界中经历过的重重记忆。
『拷问姬』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又或者,会一边落下宝石般的泪珠,一边向地面落下。
小雏会温柔地微笑。还会躺在床上,安宁温润地打着小盹儿。
『肉老板』、伊莎贝拉、珍妮、琉特、艾茵、比亚迪……
这些认识的人们,向他投来过各种各样的表情与言语。

他们确实存在于此。
櫂人确在这里活过。

然后,诺耶临死之际对他说的话,他永生难忘。
『啊,我大概是希望……你能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幸福吧』

(幸福的正确形式,我其实现在也没搞懂。但是,我知道)

在庆幸自己降生于世的时候,
死亡的价值,也才随之产生。

就算这终究与束缚着『肉老板』的诅咒相同,
不论觉得它多么愚蠢,櫂人对自己选择,依然从未后悔。

不后悔。
但要说还有唯一的牵挂……

噼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此时响起硬质的声响,水晶破碎了。有人奋尽全力,将包裹他的膜击碎了一部分。但是,那膜马上就会复原吧。究竟为什么,又是谁做了这无用功呢?
櫂人连忙转过身去。在水晶的裂口那边,看到了一个黑点。是『皇帝』。不知他来干什么的,只见他无言地拍打着翅膀。但是,櫂人随后便察觉到他这么做的理由。

『皇帝』是把带着某个人过来的。
「—————————櫂人大人!」

在他的眼前,是他的新娘。
他心爱的新娘,飞了过来。

「——小、雏」
「櫂人大人已经任性过了,所以小雏也要任性一次!」
女仆装摇摆着,小雏露出微笑。砸碎水晶的斧枪已经不在她的手中。她一心伸出雪白的手臂,准备将由衷心爱之人紧紧拥入怀中。
「小雏绝不会让您孤身一人」
「小、雏」
「因为,我是您的家人」
小雏如花儿般灿烂地笑起来。
櫂人吃惊地颤抖起来。他很清楚,必须抓紧时间。
水晶的伤口还未封闭,现在推开她还来得及,不能把小雏牵连进来,必须让小雏自由。櫂人内心这么想着,伸出了手。

就这样,用最大力气——



抱紧了自己的新娘。

在怀中,有自己心爱的人。櫂人觉得,这确实是幸福的一种形式。
(温暖,可爱,不愿放手,一旦离开,自己一定就会死去)

他确信,小雏也有着同样的感受。
濑名櫂人,令人可怕地没有丝毫后悔。
但要说还有唯一的牵挂……

那就只有他的新娘了。
正因如此,櫂人现在快哭出来一般,对自己的新娘露出微笑。

「小雏——你愿意永远和我在一起吗?」
「嗯,乐意之至。不论健康、疾病,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永远陪在您身边!」

他们如起誓一般,双唇缠绵在一起。
两人就像平时一样,相视微笑。櫂人抱紧小雏。水晶噼啪噼啪地响,填上了洞口,最终连他们的身体也被完全包覆住。在里面,小雏撒娇似地把自己的脸贴在櫂人的脸上,轻声细语
「櫂人大人,小雏非常非常幸福」
「啊,我也是」
视野也逐渐关闭,逐渐从世界隔绝。
濑名櫂人在无与伦比的剧痛与身体承受的压力之下,发自肺腑地轻轻说道


「————我能出生在这个世上,真是太好了」


此时,噼铿一声。
水晶完全封闭了。




『濑名櫂人』的日记

  本来有些地方是晴天,但却乌云从兵汹涌的怪天气。气温偏凉?
           与恶魔的战斗·『正值最高潮』的感觉吧?
——————————————————————————————
几经辗转,这本日记由小雏交给了我,于是我就来写吧。
没想到,伊丽莎白、『肉老板』、珍妮会续写小雏中断的日记。
这次轮到我来写,怪不好意思的。『肉老板』写的『正因如此,至少
希望让我的老熟人尽可能露出笑容』这句话,我非常理解呢。
那家伙背叛了所有人。正因如此,他所写下的部分应该也是他的真情
流露。珍妮也是,读了她的日记就会明白,她从那时开始似乎就对伊
莎贝拉十分中意了。伊丽莎白……我能推测,她大概在写的时候正如
字面那般,真心打算接受处刑。
『櫂人会完完整整的回到你身边喔』是闹哪样啊。
你才应该完完整整的回来啊。
不,我自己都觉得这日记写得完全不得要领,肯定无法将任何东西传
达给第一次拿来读它的人。再说了,这玩意能算日记吗?
但实话说,我觉得这样也好。
不过,我衷心希望读到这篇记录的人能够记住。

 我曾存在于此。
 我所珍视的人们曾存在于此。
 唯独这件事,请一定不要忘记。
 即便接下来天崩地裂。

今天的菜单………………蜂蜜和树果还有起司的饼干、香草沙拉、酒
伊丽莎白的反应…………希望那家伙有一天能再次大口喝她喜欢的酒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唔,我想这项不需要吧
今天愚钝的仆从阁下2 …本来叫『今日的櫂人大人』却被改了呢

好了,我的日记就到这里吧。
几小时后,清晨将不由分说地到来。
——————————————————————————————

——————————————————————————————
当有人读到这个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回不来了。
那两人是否能有机会读到这篇日记呢。
如果,有机会读到的话
务必请多保重
我由衷的
爱着你们





—— 终幕 ——

世界尽头耸立着两尊巨柱。白色与黑色的羽毛,蓝色与红色的蔷薇从上面飘散,落在冰之大地上。这些美丽的东西像雨又像雪,不断落下。
在这华丽的风景中,有颗巨大的水晶稳稳地坐落在两尊巨柱之间。
在水晶里,有两个人正在沉睡。其中一位是来自异世界的人,另一位是机械人偶。
他们相依相偎,幸福地微笑着。
就宛如天下间一切幸福的象征。
士兵们茫然地望着水晶。如今,毁灭世界的力量已经消失了。从兵细数化作尘埃。之前漆黑燃烧的天空,又恢复到缭绕着虹色膜的乳白色。落在地面上堆积起来的结晶,也变得澄净透明。
与此同时,他们都深深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个让全种族依赖着,笑脸相迎,同时却暗藏疑心与杀机的那个人……
那个令人恐惧,不杀不足以令人安心的『狂王』……
「……他竟然是,看上去如此弱不禁风的少年吗?」
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瘦小人类。
仍紧紧抱着珍妮的伊莎贝拉,垂下了目光。维拉德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琉特恨恨地捶打地面,发出不成声的吼叫。伐历锡萨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然后,有个少女坐在水晶前面一动不动。
漆黑的秀发随风翻飞,她静静地注视着睡着的两个人。
谁也无法靠近她的背影。但没多久,拉·克里斯托弗站在了她的身后。
从他维持敞开已经无法闭合的肋骨之上一直流着血,但他完全不觉得痛般,严肃地告知道
「这个世界经受了沉痛的打击,人类已经没有余力,教会的权威也已扫地。杀害有益的人乃愚蠢之举,我们不会那么做。你的处刑将永久延期。伊丽莎白·蕾·珐缪……若不至少这么做,我们将无法报答那位异邦人的恩情」
「…………是吗」
「————到死之前,多行善举吧」
拉·克里斯托弗说完后,旋踝离去。为了照顾伤者,他渐渐远去。
伊丽莎白仍就默不作声。但是,她忽然动了起来。她伸出手,触碰水晶,手指用力摁在透明的表面。但是,她无法进去。
她看着睡着的两人,轻声细语
「小雏……对你来说,应该挺好了。你能不用哭,想必是件好事吧……是呀,或许你们两个觉得挺好……孑然一身地活着,也是惩罚吗……不,你说过,余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呢」
『伊丽莎白。愚钝的仆从确实一直陪伴在你身旁,直至最后』
伊丽莎白回忆着那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嘴微微扭曲起来。
砰……她把额头贴在水晶上。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啊」
没有人回答。已经不会有人再回答她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挂着微笑,说道

「你这家伙,真的不论过多久都是个愚钝的仆从啊」

白色与黑色的羽毛,蓝色与红色的蔷薇,落在他们头上。
就像为残存下来的世界献上祝福一般,一直飘落着。

就这样,濑名櫂人的故事宣告结束。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

是憧憬、愚行,和爱的故事。





后记

在冬季大寒潮下病倒了,好了之后直接到了春天。
然后,第六卷问世了。哎,可喜可贺。

我在此对本次购买《异世界拷问姬》第六册的朋友致以诚挚的谢意。
反正是后记,我就先失礼开始感谢缓解了。至今长达六册提供了许多插画的鹈饲沙树,一直让我添麻烦的责编O老师,让本人作品第二次漫画化的倭ヒナ老师,还有相关各界的大家,我珍爱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姐姐,我向大家致以深深的感谢。濑名櫂人的故事终于落下了帷幕。各位陪同我走到今天,真的非常感谢。关于『他』想写的部分,基本上都已经写出来了,绫里感慨无量。
然后,《异世界拷问姬》还将继续。
还将继续。(重要)
其实在提交第六册的情节后,这里可以干净利落地告一段来,要完结也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有幸得到与责编老师商量的机会,问我意下如何,但她和她的关系啦,那个事件和这个事件啦,这个角色这样啦那样啦之类的,还有这这那那好多好多想写的东西,于是拜托继续连载了。
后续的大纲也已经整理好突突突地提交完毕,责编大人也把关通过了,应该完全可以以以往不变的量和速度继续冲刺。依个人看法以此作为结局,合上此书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但若承蒙不弃,能够继续守望这个世界的未来与角色们真正直到最后的最后,我身为作者将无比荣幸。今后我会继续全力以赴地写作,还请多多关照。
还请务必多多赏光。
至此为止,全都是为『他』谱写的故事。
接下来,将是为另一位主人公,为『她』谱写的故事。

然后,只要继续下去,那就不得不先宣布一件事。

真正的地狱,
其实在后面。





 第1部「愚钝的仆从」篇

     完





—— 第2部 「拷问姬」篇 序 ——

红透的夕阳沉落西方,周围开始撒上薄暮的时候。
一个人影飞奔在夜色中。
那是一名男子,他罩着头上的兜帽深深遮住眼睛,典型黑暗魔法师风貌。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周围,一路飞奔。他在好几处地方留下过混淆耳目的陷阱,这些陷阱似乎发挥了效果,不见追踪者的身影。他确信这次同样彻底逃脱了,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但就在他掉以轻心的时候。
一个纤细的身影落在了男人的头上。
不知何人如离弦之箭从屋顶上跃下,鞋底的尖跟毫不留顶地在男人头盖骨上着陆。尽管脖子好歹没骨折,但倒下之后被狠狠地踩住腹部,男人发出丑陋的惨叫。接着,一个如刀刃般冰冷的声音回应了他
「叫得跟猪似的啊。犯下的罪孽,终有一天会被追讨。而且,你怎么就以为能逃出余的手心?所以才说连实力差距都认不清的小人物才令人困扰」
男人拼命地抬头去看对方。乌黑的秀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暴露的拘束装和裸露的肌肤,都那么光艳亮泽。绝望与畏惧交混在一起,他大叫起来
「伊、伊丽莎白」
「正是,余之名乃『拷问姬』,伊丽莎白·蕾·珐缪」
美丽的女孩露出嗜虐的笑容。
就这样,她狠狠踩住男人,威风凛凛地宣告道

「是孤高的狼,也是卑贱的猪」

  ***

「抓到咯」
「辛苦了!」
伊丽莎白慵懒地说了一声,同时把绑起来的魔法师向前踢飞。兽人们回以慰劳,靠近被抓住的对象。一位鹿头士兵将这个绑成木乃伊的男人带往地牢。
伊丽莎白叹着气转了转肩膀。琉特走近她,递上了热茶。
「不愧是阁下。如此一来,通缉榜又抹掉了一个呢。那家伙是在上次联合扫荡恶魔崇拜所时被逃掉的漏网之鱼。凭我等的鼻子,实在无计可施」
「哎,这次是没办法吧。毕竟人家会用迷惑魔法,擅长反侦察……没有魔法技能的人,是没办法抓到的呢。于是,这样就完事了吧?余要开始休息了,晚点再来吃晚饭喔」
「啊,新队长阁下!我们接下来也准备休息,方便的话要不要一起……哇!」
开口的是个新兵,据说他小时候耳朵被撕破过,变成了锯齿状很有特征。他充满朝气地邀请伊丽莎白,但琉特就像在说「不要打扰她」一般果断抓住了他的后颈。他尽管不明就里,但还是老实闭嘴了。伊丽莎白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把茶喝完。
她准备容器还给琉特,迈出脚步。但就在这一瞬间,门被猛地踹开,同时响起有些像人偶,同时又有些吵闹的,不可思议的声音。
「——失敬。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蕾·珐缪在吗?〖喂,那边的阿妈,老娘有点事要问你〗」
「珍妮么……又从王都跳跃过来了啊。回去的时候记得把门修好。再说,你这都第几次了」
「别管那些了,请告诉我。我完全够不懂〖处女(my lady)〗了。有的时候她很温柔,但有的时候却很冷淡,最近跟我都只打招呼。〖总觉得老娘已经搞不懂女人了呐。被讨厌了吧,该不会!〗」
「从昨天啊,听说伊莎贝拉很忙啊。另外,那家伙啊,本来就不是对谁都很健谈的类型喔。再见咯,余要走了」
伊丽莎白一副愣愣的表情摆摆手,从桌上抓起篮子。珍妮还准备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伊丽莎白用眼色示意琉特,后面就交给他来处理,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她平安地逃到了走廊上,趁没人在的时候松手让宝珠落在地板上。这颗宝珠是魔道具,本就拥有丰润魔力,又向里面注入了血液,刻上了几句咒文。当它着地的瞬间,地板上展开转移魔法阵并发动。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在在周围飞洒。
血一般色彩的圆筒状障壁完成,随后密密麻麻开裂,粉碎。
障壁消失后,周围空无一人。
就这样,伊丽莎白的身影,从兽人的土地上消失了。

  ***

她在没有昼夜的地方出现了。
伊丽莎白环望这片由雪与水、风与魔力所构成的清静之地。在上方,是有虹光的膜摇曳着的,乳白色的天空。太阳、月亮,都看不到,周围是一味的美丽与虚无。
她走在堆着纤细结晶的地面上,沙沙作响。
不久,伊丽莎白面前开始出现异样的风景。
藤蔓编织的两尊巨柱,同巨人的尸体一并倒下。
两尊巨柱相互倒在对方上面,相互支撑着。因此,其中间形成了一个酷似神殿的洞窟。伊丽莎白毫不畏惧在那片被残留于藤蔓上的红蔷薇与蓝蔷薇装点着的空间中,弯下腰。
她一边用魔法保持自己的体温,一边打开篮子。夹有蔬菜、水果和肉等食材的数种三明治出现了。她哼了一声,眯起了眼睛。
兽人的味觉原本偏清淡,但和最开始比起来,给伊丽莎白提供的食物已经加重了调味。最近里面还放进了甜的东西,量也增加了。她示意着这些食物,说道
「看吧,这个变化。余明明没提任何意见,是不是很亲切?但毕竟也仅限于曾经与你关系要好的人啊」
她的口吻,就像在跟谁说话,但却无人回应。
她一边想象着琉特特意去厨房打招呼的样子,一边吃起了三明治。同时,她用未被占用的手打了个响指,取出了她个人秘密记录的事件簿。她开始确认最近的记忆。
「跟之前报告的情况相比,没有太大不同呢。最近也没发生值得特别记录的事情……啊,话说有个好消息。近一年里,纯血种被杀事件在锐减,但问题现在还在持续。环境稳定下来了,这趋势也可谓理所当然吧……不过,就是这种减少模式让余有些在意呢……毕竟结果不错,所以还是以后在分析吧。另外,今天啊……」
她果真就像在跟谁说话一般,还在继续讲,但依然是无人回应。
现在,在比亚迪的提议下,伊丽莎白将琉特等人收为部下,负责维持治安的任务。世界被伤得太深。神与恶魔的危险重新得到确认,导致新的灾难多发。散布在各地的重塑派重新集结的新势力,还有崇拜恶魔的家伙们正在肆虐。
为了对他们施以惩罚,『拷问姬』正暗中活跃。但是,圣骑士与人类之中,还有很多人无法接纳她。因此,伊丽莎白都在兽人的土地上工作。
挺过了『最终决战』的士兵们,都怀着某种罪恶感,对她非常温柔。另外,新兵们似乎对伊丽莎白以及她仆从的活跃表现十分向往,总是对她十分亲切。
她现在的处境绝不算糟糕,但她还是尽量保持单独一个人。
(要保护这个世界,还是不要结下太紧密的新纽带比较好吧)
不知何时,又会遇到必须割舍什么的时候,或者,他们说不定就有一天会得到必须杀死『拷问姬』的理由……伊丽莎白有着这样考虑。
但目前,世界虽然还不稳定,但保持着和平。她对这奇迹般的事实,暗自感到开心。
毕竟,这个污秽丑陋的世界,不是别人,正他所保护下来的地方。
「好了——嗯,饭吃完了。感觉还不赖,但是……还是比不了小雏做得饭菜呢」
伊丽莎白呢喃着。但她摇摇头,取出一起放进篮子里的水壶,咕噜咕噜猛地喝光。
忽然,她放松下来,背咚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将身体靠在透明的结晶上,轻轻地闭上眼睛。

她背后的结晶中,两个人正在沉睡。
他们一生不可能,脸上保持着不变的微笑。

伊丽莎白仍旧朝着前方,绝不回头看。正因为其实水也没在听,话才情不自禁地从她口中零落……
就好似,从心脏流下的一滴血。

「…………好想见你们啊」

结晶中的櫂人和小雏还是没有回应。
那场战斗结束后,已经过去了三年。

  ***

「——当让能见啊,嗯,能见的」
城堡内响起转铃般的声音。

面对好似回应刚才那呢喃的话语,以及眼前展现的光景,伊丽莎白眯起了眼睛。
她没能一瞬间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年前,比亚迪的住所从行宫搬回到了原居住地。这个觐见厅是光线整体暗淡的布局。在通向王座的台阶上,绣着优美刺绣的垂帘撒下梦幻般的影子。大轮的花朵图案显得华丽,同时还表现出与年迈巨兽相称的庄重。这个地方乍看之下毫无防备,其实有好几名干练的士兵藏身在暗处守备。本该如此才对,但他们的气息连一个都感受不到。
身后的琉特等人恐怕还没察觉,但伊丽莎白已经感觉到了。
(所有人,都已经丧命了)
今天伐历锡萨来拜访比亚迪。第一公主在负责追踪携有变异圣骑士幸存者的重塑派的任务,前些天刚刚返回。「你们来也打声招呼吧」——被伐历锡萨傲慢但又亲切这样传唤,于是现在,伊丽莎白便带着琉特等人来到了谒见之间。
但是,他们到了之后,这里却充满了血腥味。
伊丽莎白的血红双眸向王座看去。
坐在王座上的纯白的狼,正深深地垂着头,一动不动。身着军装的红毛狐狸就像要保护她,身体压在她的身上。红色与白色的兽毛之间,被大量的血染红。
然后,在两位兽人公主前面,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发出刚才那可爱声音的人。而另一个——
「情报的真正价值,在于能否提供灵感」
他淡然地讲道。他高高的个头,匀称的身材,是个浑身缭绕着阴郁气场的美男子。但是,他的半张脸藏在乌鸦面具之下。那面具是一半被切断的样子,甚是古怪。他身上穿着又黑又重的服装,不可思议地令人联想到医生或是研究者。
不知为何,他毫无要逃的样子,在那血淋淋的现场开始演说
「三种族联军的成立算是段佳话吧。但让大量情报在异种族间共享、泄露,无疑是个错误。尤其是关于异世界人的可能性与恶魔肉的情报,绝对该隐藏掉————将适应了痛楚的异世界人的灵魂装入不死的身体里,令其与恶魔缔结契约,然后将摄取了恶魔肉,收集了大量痛苦之人的心脏放进去。通过这个方法,『世界的变革者』便能够实现人工制造。如今,这一点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他的声音同样符合他的外表,阴暗、沉重。
琉特等人仍未从吃惊中走出来。男子那不合时宜的陈述,恐怕更是加剧了他们的混乱。但是,伊丽莎白准确地理解他所陈述的内容,不禁咋舌。
关于异世界人的可能性,以及恶魔肉。
这不是别的,正是她所一直担心的隐患之一。
(但谁又能想到,竟然有人在情报风化前相处那个点子!)
这种事,除了『脑子里养着地狱的人』之外,谁都不可能察觉到。伊丽莎白唯恐发生万一,已经做完了某种处理。但是,男子不对任何人,自顾自地接着讲道
「虽然或许会觉得没有意义,但『异世界人』这一点,其实至关重要。这个世界的人全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的狭隘,早已擅自限定了自身的极限。只要不破坏自我,便逃不出潜意识的枷锁。但是,异世界人不同。对『自己死后获得了新生』『这次一定能达成愿望』的坚信,正是万能的免罪符,获得无限力量所需要的魔法素养」
「但要那么做,少不了『最初的恶魔』的肉,余早在第一时间全部回收了!要得到强力恶魔的肉,应该是不可能的!」
伊丽莎白大叫起来。男子十分钦佩似的,从容不迫地点点头
「不错的观点。这也是我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携肉出逃的重塑派,也被你抢先逮捕了。你的手腕确实值得称赞。但是,我这里着重关注了另一个情报。那就是王都之战的记录————也就是,『关于恶魔之间的交配』」
伊丽莎白不禁瞠目结舌。不光是她,整个世界都遗漏了这个情报。
两位恶魔契约者在丧失自我的状态融合成肉块,彼此之间能够产下拥有强大力量的孩子。那是极为罕见的事例。但面对终焉的降临,没有人会去在意那件事。
男人似乎看出了伊丽莎白的动摇,感到并不奇怪一般点点头。
接着,他以就像在对无能之辈进行讲解一般的态度,静静地接着说道
「让男女召唤低级恶魔,并破坏掉双方的自我,让他们产下孩子。接着,让孩子之间再进行交配。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就能够创造出纯粹而强力的恶魔,直到最终获得达到目标值的恶魔为止。但是,这毕竟要比让老鼠交配更费功夫。如你所见,为了得到今天的成果,足足花费了三年的时间」
男子打从心底里感慨般,悲伤地摇了摇头。但是,有人抚摸着他的手臂,安慰着他。那便是站在王座一侧,最开始说的话那个人。
「没事的喔,父亲大人。请不要悲叹。因为,我们已经坚强地挺过来了。这样足够了喔。只要结果好,一切都好!而且,接下来才刚刚开始啊!」
那是一位年幼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缀满缎带与荷叶边的,令人相当费解的蓝色拘束具服。以伊丽莎白给人的感觉来看,她的装束装饰过多,但突显出可爱与少女情怀。她的头发是白色,眼睛是红色。可能是先天性的,看上去色素缺乏。
她以与那可爱外貌相称的声音,像唱歌一样讲道
「你的故事我听说过,伊丽莎白。那真是悲伤的故事啊。就算全世界任何人都不这么觉得,但我就是这么觉得。为了你,我真的感到特别悲伤。那个故事,还是永不终结才好啊。因为,悲伤的事情,就是悲伤啊。不论如何去粉饰,还是让人想哭呢。所以,一定能见面的!」
少女撒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露出没有一丝邪气的笑容。
她轻轻把雪白的手伸向前方,用优美的声音轻声细语
「我会让你们相见的!就由我!让你,伊丽莎白,见你所珍视的人!」
「……你是什么人」
伊丽莎白用低沉的声音,简短地问了过去。少女愣愣地眨了眨眼,但似乎重新调整好了心情,缓缓拈起裙摆,虽然很不流畅,却仍旧十分可爱地行了个礼。
「是啊,首先得做自我介绍呢。你就是那么做的呢。既然如此,我也应该那么做。我的名字是爱丽丝·卡萝尔,男人们理想中的少女,该被扔石头的罪孽深重的娼妓——但是,这是『父亲大人』给我起的名字。这些是我想出来的介绍。然后已经不用的本名,叫做『结城纱良』」
「结城·纱良?等等——那不自然的发音……自我介绍……难道你」
「在身为『拷问姬』的你看来……也对呢,虽然一样但很古怪啊。完全保持一致的呢。所以说呢,我是『转生者』。我应该这么说……我啊」
少女开心地呵呵一笑。
然后,她以没有背负这个世界任何原罪的无垢口吻,宣言道

「————是『异世界拷问姬』哦」

就这样,新舞台的帷幕,拉开了。
这段故事,不知将来否能被叫做『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是段无比丑陋的故事。


来讲个故事吧。


这是个关于忏悔与梦想,以及憎恶的故事。






这是我等雌伏的记录
我、我从来只顾一味逃走。这一次,一定要……
关于混血种的屠杀,与随处可见的悲剧
为什么说,我们所做的事情,是身为人类所不能做的呢?

为与我同归于尽感到自豪吧,鼠辈!
一样的啊,伊丽莎白。只是我和濑名櫂人所处立场相反罢了。不论正义还是邪恶,都是会轻易改变的东西。
三年吗,这不是比我预期的还要出乎意料的快吗?
不会用啊。光拿着就够了。『它一旦发动,世界就会终结』。只要让周围有这样的意识就行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成为正确的牧羊人。

堕落到了这个地步吗。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莫非,我已经被甩了?〖诶诶……有没搞错啊,喂〗
——『肉老板』?
不准为了蹂躏他人而自称弱者

逃吧,随你逃到天涯海角,然后认识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完了。不,从一开始就完蛋了。
呐,櫂人————果然,世界还是
让神更加慈悲为怀就好了。
说来突然,我怀上孩子了。

最新第7卷2018年夏发售预定!



《异世界拷问姬6》电子特典SS 『无事的夜晚与月下的记忆』

这是正值与十四恶魔交战当期间,一个无事的夜晚。
櫂人他们在王座房间的墙壁破洞前面,沉浸在热闹的酒宴之中。因为天上挂着漂亮满月,他被伊丽莎白脚起跟落,从睡梦中被唤醒。虾冻佐切片火腿、拌葡萄等,伊丽莎白享受着小雏准备的各种下酒小菜,尽情地大口喝着酒,好不开心。但是,她似乎有了崭新的兴致。
「机会难得,櫂人!来个什么搞笑节目!」
「什么叫机会难得,哪里难得了?你这是典型的乱搞事」
「唔,心爱的櫂人大人好像很困扰的样子!既然如此,我小雏这就脱掉!」
「不用脱。的确是余开放了机械人偶的功能,想看你会不会醉向你劝酒的,不过……你这动不动就脱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喂喂喂,都说别脱了啦!」
小雏飒爽地用手抓住女仆装。伊丽莎白连忙制止。
櫂人苦恼地沉思起来。他本来准备无视伊丽莎白的强人所难,但现在小雏差点要脱,櫂人就又有了制止的义务。准确地说,再不想想办法的话,小雏那波涛汹涌的胸部搞不好就蹦出来了。
「来啦,一号,不肖濑名櫂人,为您献上隐藏绝活」
「喔,很好!要是不好玩就把你吊起来好了,你就看这鼓励的份上好好加油吧!」
「你不讲理!哎,反正伊丽莎白又不会真把我吊……不,会吊啊……究竟会不会?」
「果然这个时候,还是小雏我脱光光吧!」
「危险危险危险。小雏小姐,肚子露出来了啊,雪白的肚子。好了,下面请看」
櫂人呼出一口气。不论怎么想,最终难逃被吊起来的下场,但也没办法。櫂人选择以前父亲的酒友心情好时教给他的简单戏法。不过几天后据说那人工作搞砸了就浮尸河面了,但櫂人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櫂人横下心来,用右手抓住左手大拇指,然后右手向外拉,说道
「看啊,手指拿下来了!」
「诶?」
「唔?」
左手的大拇指,在右手中移动了……看上去是这个样子,其实左手大拇指弯向了里面,用右手食指装成了左手大拇指,就是这个么简单的障眼法。表演夸张的话,还挺像那么回事。櫂人觉得肯定骗不了她们,等待她们的反应。
「櫂櫂櫂櫂、櫂人大人的,拇指!心爱的櫂人大人的拇指,摘、摘下来了?摘下来了!」
「这、你、你……櫂人!虽说是不死,但损伤自己的身体毕竟不太好啊!」
「诶、诶」
两人竟然大为吃惊,反倒令櫂人露出为难的表情。
在这样的櫂人面前,女性们的慌乱久久未能平息。

于是过了一段时间,酒宴终于结束了,周围再次洒满安宁的寂静。
伊丽莎白在地上和小雏抱在一起,像小猫一样一起睡着了。伊丽莎白一说要睡,小雏也马上提供了膝枕,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机械人偶本来可以完全驱散睡意,这似乎是气氛使然。就这样,两人幸福地一起入睡了。
櫂人一边看着两人睡得香香甜甜的悠然侧脸,一边尝了口酒。不久,他放下酒杯,自己也猛地摊成了大字。几分钟后,三个人的睡息声重合在了一起。
只有月亮,守望那安宁的场景……这战斗期间,确实存在过的一幕。


《异世界拷问姬6》Animate特典SS 『战中小憩的夜晚与月下的酒宴』

这是一场,可以永无止境讲述下去的恢宏大战。现在讲讲其余暇间发生的故事。
在伊丽莎白城堡的王座房间,墙上依旧开着大洞。这都要怪身为城主的伊丽莎白偷懒,没有修缮。
美月高悬的夜晚,她喜欢在墙洞前喝酒。现在,酒杯中倒映着明月,櫂人与小雏正在喝酒。
「话说,从酒窖中拿出秘藏品,伊丽莎白大人不会生气吧?」
「也没什么问题吧。大家伙对饭菜很讲究,但喝酒全凭兴致的样子,就算少个几瓶,只要有下酒菜应该就能让她满意吧」
「下酒菜……真怀念呢。櫂人大人还生过气,说大半夜里吃太多了」
「都怪那家伙,你端多少出来全都能吃掉。像只小猫似的」
櫂人说着,笑了起来。小雏也露出微笑。伊丽莎白的确很有猫的感觉。以前,城堡的居民们长出兽耳的骚动发生时,她脑袋带上甚至牢牢地长出了猫耳。
「『可怕的伊丽莎白,残酷丑陋的伊丽莎白』亏她是被那么传唱的存在,竟然会被隐藏绝活吓到,还害怕鬼故事」
「真令人怀念呢。伊丽莎白大人出奇地胆小……我每次在城堡里弄出怪事的时候,总担心伊丽莎白大人会太过吃惊而破坏城堡」
「好像是维拉德和家庭教师玛丽安害她变成那样的……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呢?」
櫂人虽然听到过一部分,但并不清楚整体的情况。櫂人一边冥思苦想,一边喝光杯中的酒。小雏拿起小桌上冰镇的酒瓶,又给櫂人倒上了一杯。
櫂人谢过后,对着月光高举酒杯,就像祈祷一般,轻声说道
「——你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啊,伊丽莎白」
说着,櫂人喝光了杯中的红酒。

遥远的『世界尽头』,恶魔之柱耸立的大地上,没有昼夜。曾经乳白色的虚无,如今只有漆黑燃烧的天空。那里没有太阳,当然也没有月亮。在那里,形单影只的女孩张开了嘴。她几乎没有意识……再说,她那暴露的胸口之中,甚至没有心脏。即便如此,他就想听到了什么似地,呢喃起来
「……荒唐……净、随口、乱、讲」
她吐出一注血。但她的表情语言与截然相反,嘴上挂着微笑。
就像祝愿如今遥远的人们平安无事一般,
即便完全丧失了意识,她依旧挂着笑容。


『异世界拷问姬』6卷&漫画2卷同时购入特典SS 『赏月之宴,与两个美少女』

这是同十四恶魔的战斗当中,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濑名櫂人的安稳睡梦,被一记踵落猛然砸碎。他发出怨恨的咆哮,整个人弹了起来。
「伊丽莎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这家伙,还没醒就擅自认定谁是凶手大喊大叫,什么意思?」
「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你这混蛋!好吧,今天又怎么……」
櫂人还没问完,伊丽莎白将手中的东西举了起来。只听见陈年高档酒的酒瓶中水在作响。櫂人叹了口气,像在说「我就知道」似地摇了摇头。
这个残酷且丑陋的旷世大罪人,人称『拷问姬』的家伙,不知为何对月下酌酒情有独钟。

「久等了!心爱的櫂人大人也来了,这样就更有宴会的气氛了呢!睡眼惺忪的櫂人大人同样朝可爱,咩呵呵呵呃呵呵」
「呃,喔」
「也、也对」
「来来,櫂人大人也请来一杯。小雏还做了好多下酒菜!」
正如小雏所说,石砖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餐品。虾的法式冻,切片精美的肉糜酱,葡萄鸡尾酒等,种类十分丰富。櫂人惊呼起来
「你呀……伊丽莎白,大半夜吃这么多,当心长胖喔」
「废话真多。你是余什么人?继母吗?不说这些,透过墙上的大洞,好好欣赏美月就对了。今天的月色真不错。嗯,放着这个大洞不管也不懒」
伊丽莎白在奇怪的地方态度乐观。櫂人有些不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向洞外望去。漆黑色的森林上空,悬着一轮好似宝石的皓洁明月。伊丽莎白晃了晃月光下的酒杯,心情非常好。看到主人开心,小雏脸上也盈满笑容。
櫂人在两人脸上往返看了看之后,嘀咕了一声。
「哪有,跟月亮比起来,还是你们更美吧」
酒杯险些从伊丽莎白手中掉下去。小雏蹭地高高弹起。
嗯?櫂人不明白怎么回事。几秒钟的沉默后,两位女性的声音爆炸了。
「你这家伙还懂这种事!原来你这家伙竟然还懂这种事!不可饶恕!」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櫂人大人,好清自然,帅炸了!」
「欸?呃,欸?等一下,别把我吊起来!」
我明明只是把想到的说出来而已啊……櫂人十分困惑。
在他面前,吵吵闹闹的宴会还会慢慢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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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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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然后 子爵
难受却又符合剧情的结局,让人伤心,估计很久忘不了这部小说吧。

1 年前 0 回復

泥沙俱下 平民
大大能做一个拷问姬全部插图整合的文件帖子吗?感谢

4 年前 0 回復

泥沙俱下 平民
本帖最后由 泥沙俱下 于 2020-3-27 09:49 编辑


对不起!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Dead_Walker 伯爵
这是准备把伊丽莎白虐个遍吧。
櫂人结局虽然算不上好结局,但也不是坏结局。只是这结局总让人不舒服,如鲠在喉……

4 年前 0 回復

月狐 子爵
楼主:图片显示tinypc 不能刷新出来

5 年前 0 回復

ScubaLeon 侯爵
7卷发售以后来回顾了......说起来这书每次都是把一个故事线讲完然后只能靠拓展世界观来开新剧情的做法还真蛮酷的,能撑到那么多卷也是神奇

5 年前 0 回復

虚星太岁 子爵
哇!突如其来的回顾竟然发现还有第二部序章?!!
开头规格那么高的拷问姬现在快要变成量产货了啊!!!
话说那个新角色是什么情况,搞事能力可以媲美维拉德了吧?到底是怎么藏到现在的?
说到第一部的结尾,实在是感觉太过温柔,太过美好(相当于整个小说的风格)
以至于就这么完结也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翻白眼)

6 年前 0 回復

虚星太岁 子爵
哇!突如其来的回顾竟然发现还有第二部序章?!!
开头规格那么高的拷问姬现在快要变成量产货了啊!!!
话说那个新角色是什么情况,搞事能力可以媲美维拉德了吧?到底是怎么藏到现在的?
说到第一部的结尾,实在是感觉太过温柔,太过美好(相当于整个小说的风格)
以至于就这么完结也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翻白眼)

6 年前 0 回復

ScubaLeon 侯爵
'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8-4-5 14:52 —— 终幕 —— 世界尽头耸立着两尊巨柱。白色与黑色的羽毛,蓝色与红色的蔷薇从上面飘散,落在冰之大地 ... '


这对拷问姬来说太虐了吧。故事开始之前被全世界憎恨,六卷书下来终于经历过了被人爱结果又失去了这两个人......

6 年前 0 回復

ScubaLeon 侯爵
' skyscanner 发表于 2018-4-5 14:52 —— 终幕 —— 世界尽头耸立着两尊巨柱。白色与黑色的羽毛,蓝色与红色的蔷薇从上面飘散,落在冰之大地 ... '


这对拷问姬来说太虐了吧。故事开始之前被全世界憎恨,六卷书下来终于经历过了被人爱结果又失去了这两个人......

6 年前 0 回復

Creans026 騎士
想不到會看到「第一部完」四個字,之前還以為這只是短期作品,殺完惡魔的契約者就完了。
第一部最後,來自異世界的少年拯救了異世界,和心愛的妻子一起封印起來,真的是令人感動的結局。
第二部,應該是說伊利莎伯如何守護這個被濯人拯救的世界,對抗教會的狂熱份子。

6 年前 0 回復

weidongxu 侯爵
完结撒花!!!

作者的故事依旧很漂亮啊。。

6 年前 1 回復

天空む城 王爵
唉,感觉最后伊丽莎白的结局只会是个悲剧

6 年前 0 回復

blood123 勳爵
希望后面能再次重逢吧

6 年前 0 回復

FirmamentTK 王爵
虽然算不上好结局,但是感觉真的很舒服

6 年前 0 回復

lixxxil 公爵
结局凄美,但我还是觉得这是坏结局吧?

6 年前 0 回復

asdzx7845 侯爵
看了第二次,還是充滿洋蔥阿(灑淚
這結局好棒

6 年前 0 回復

36915926 侯爵
感谢翻译 辛苦了 

第一部完结,结局很美 希望第二部能有个真正的he

话说差点都忘了还有转生这个设定呢,相比之前的各种腰斩,仅仅只是加了异世界这三个字居然能续命到出第二部,只想说业界究竟是怎么了……还好作者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风格,但求第二部不要腰斩吧

6 年前 0 回復

月狐 子爵
隐藏内容是啥?非常在意,哪位大佬告诉下

6 年前 0 回復

saber罗 騎士
感谢大大翻译
两人的夜晚,插画,口水
出到第6卷不容易啊

6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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