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 3[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1-3 16:18 编辑


  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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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九曜
  插畫:フライ
  譯者:林孟潔
  圖源:linpop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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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睽違四個月回老家一趟,也因為櫻井同學的提案,
  和佐伯同學一起去了游泳池,我──弓月恭嗣和她的同居生活在暑假期間也還稱得上順遂。
  緊接著時序來到九月,水之森高中進入了第二學期。
  為了下個月即將開辦的校慶,大家火速展開了事前的準備工作。
  但在這種大型活動中,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情──


  作者簡介
  九曜
  活躍於日本兩大小說發表平台「小説家になろう」以及「カクヨム」,
  喜歡的作品類型是戀愛喜劇、機器人與現代奇幻。
  以本作榮獲第一屆カクヨム網路小說大賽特別獎。


  畫師簡介
  フライ
  日本漫畫家、插畫家。
  負責插畫的輕小說作品有《妹妹人生》、《與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I’ll have Sherbet!》以及《弱角友崎同學》。
  另外著有《けものフレンズ》的漫畫版。



  CONTENTS
  第一章 「就算很遜也沒差吧」她說
  插曲 「畢竟我也是個男人嘛」他說
  第二章 「少了我就不行了嘛」她說
  插曲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會這麼說吧
  第三章 「再見了」她說
  插曲 他什麼也沒有說
  第四章 「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喔」她說
  番外篇 九月的某個星期六,佐伯同學




  第一章 「就算很遜也沒差吧」她說


  1

  今年春天起,我──弓月恭嗣原本預定開始一個人住。
  但這項計畫卻在入住當天便輕易地毀於一旦。
  和我同樣被房仲的雙重契約所害的女孩子──佐伯貴理華如是說:

  「我想到一個好主意了!」
  「Flatshare!」

  如果用日本熟悉的講法來說,她的意思就是「一起分租不就得了」。
  有夠離譜。
  只能說她太缺乏危機意識了。
  但雙方都有不能讓步,也不想退讓的原因,到頭來,我還是接受了這項提議。
  佐伯同學是小我一歲的女孩子。
  跟年紀相仿的異性同居,果不其然變得麻煩透頂。
  畢竟她的個性有點棘手,而且還是個超高顏值的美少女。
  即使如此,隨著雞飛狗跳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也漸漸開始覺得這樣的生活還算愜意。

  算了,老實說吧。
  我喜歡上她了。

  在第一學期的尾聲,我察覺到了這份心情,也打算好好坦然面對時,卻發生了一件大事──佐伯同學的爸爸發現了我們在同居的事實。
  我和佐伯同學都沒有將分租這件事告訴家人。想當然耳,因為她爸爸氣得半死,分租這件事差點就要告吹,但我們還是想辦法度過了這個難關。
  多虧於此,如今時序來到了暑假,我和佐伯同學依然同住一個屋簷下。

  §§§

  這件事發生在暑假剛開始的某一天。
  晚上我一個人在客廳看文庫本小說的時候,佐伯同學從自己的房間探出頭來。她手上還拿著手機。
  「啊,弓月同學,我跟你說喔。我想等一下阿京就會打給你了。」
  「櫻井同學要打給我?」
  櫻井同學──也就是櫻井京子。她是佐伯同學的同班同學。
  也就是說,佐伯同學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她了嗎?
  我沒打算針對這件事提出責難。如果是透露給長相和名字都不認得的同學就另當別論,對方是我也很熟悉的櫻井同學,這點我完全可以接受。佐伯同學應該也是這麼想,才會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她吧。
  「她有事要找我嗎?」
  「好像是喔。」
  她一邊說,一邊往自己的和室椅坐了下來。
  「妳有問她是什麼事嗎?」
  「天曉得。」
  然後她給了我一個笑容……看那個表情肯定是問過了吧。可以的話,我還是想預先做好準備──但就在我準備質問佐伯同學的那一刻,我放在桌上的手機就響起了來電的鈴聲。
  我看了看子螢幕,發現是陌生的號碼。一定是櫻井同學打來的吧。
  「……喂?」
  『啊,這是弓月學長的手機嗎?我是櫻井。』
  或許是隔著電話的緣故,總覺得聽起來跟櫻井同學平常的聲音不太一樣。不過,這種說話方式和氣勢確實是她沒錯。
  『我是跟貴理華問來的……是說,啊,難道你現在和貴理華在一起嗎?』
  她的聲音感覺變得帶了點調侃。
  「我跟她在一起的話,她剛才就會把電話轉給我了吧。」
  『啊,說的也是。』
  這種時候最好就是不慌不忙地空口說白話,而櫻井同學也很爽快地接納了。
  「那麼,妳找我有什麼事嗎?」
  『啊,對了對了,就是這樣。呃,就是啊,雖然有點突然,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泳池呢?』
  「游泳池?」
  我用疑問句複誦了那個單字。
  我朝佐伯同學瞥了一眼,只見她將雙手手肘靠在桌上,並用手掌托腮的姿勢笑了起來。看來她果然知道些什麼。
  「明天啊,確實有點突然呢。」
  難道佐伯同學就是不打算給我時間考慮,才不事先提供資訊給我嗎?
  『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啦……」
  時間是自己安排的。我可以試著騰出一點時間。
  這時,櫻井同學壓低了嗓音──
  『你不想看看貴理華穿泳裝的樣子嗎?』
  「……」
  『其實貴理華身材超好的,胸部也很大喔。』
  我知道啊──但再怎麼樣,這句話我也說不出口。
  話題完全走向難以啟齒的領域了。何況那位佐伯同學就在我旁邊。
  『那再送上走光鏡頭好了。儘管包在我身上吧!』
  這孩子到底是想幹嘛啊?
  好像可以預見電話另一頭的櫻井同學握緊拳頭的模樣。
  「順便問一下,還有誰會去?」
  『弓月同學OK的話,我也會問問看瀧澤學長他們。人多一點比較好玩嘛。』
  「這樣的話,嗯,那我應該可以去吧。」
  出外靠朋友。我可沒興趣自己一個人跳火坑。
  『那就決定嘍。你就期待明天的到來吧。』
  說完後,櫻井同學就掛上電話了。
  我也闔上了自己的手機──接著重新看向佐伯同學。
  「妳早就知道了吧?」
  「嗯。可是阿京說要自己約你,要是我從旁插嘴,感覺不太合理嘛。」
  那倒是。
  「祝賀!和弓月同學去游泳池!」
  佐伯同學滿心歡喜地高舉雙手。
  「好像還有其他人會一起去喔。」
  「只要去過一次,下次應該就能兩人同行了吧?」
  佐伯同學笑了起來。
  事情會這麼順利嗎?至少我沒有那個打算就是了。

  §§§

  接著來到隔天。
  我們要去的是蓋在碼頭附近,被譽為當地最大型的室內游泳池。
  大家約好直接在那裡集合。
  話雖如此,因為還要轉乘電車的關係,最後只有我跟佐伯同學是直接前往現場。其他人好像會先約在某個地方集合的樣子。
  在入場大門的入口處等著我們的除了主揪櫻井同學,遠遠看過去,我這邊的朋友有瀧澤、矢神和寶龍同學。
  佐伯同學那邊的朋友則有濱中同學。
  櫻井同學到底是打電話約了在場的所有人,還是一個拉一個找來的呢?還真想問問。
  我輕輕舉起單手表示問候,一邊往他們走近,一邊思考著第一個該向誰搭話。
  「濱中同學,你也來啦。」
  煩惱的時候,找濱中同學就對了。
  「為什麼劈頭就找我講話啊?」
  好像惹他生氣了。雖然是無所謂,但我還是不經意地往他看去,結果聯想到一邊往後退一邊高聲吠叫的小狗。這個有趣的生物是怎麼回事啊。
  「你應該可以找其他人搭話吧。」
  「是嗎?」
  我望了一眼其他人──接著就和寶龍同學對上眼了。
  「雀同學今天沒來嗎?」
  「……恭嗣,你膽子不小呢。上前跟我搭話,卻先喊出其他女人的名字。」
  被她這樣冷冷地一瞪,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我現在狀況不太好。」
  「真難得,你以前明明那麼我行我素。」
  我哪有啊。
  「今天這個活動讓我很鬱悶。」
  「怪了,可以看到女孩子穿泳裝呢,你不開心嗎?」
  「一般來說可能是這樣沒錯,但在場的成員等級太高了,反而會讓我提高警戒……你說是吧,矢神?」
  「不要扯到我啦,雖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矢神苦笑起來。
  寶龍同學似乎不能理解我們這兩個男人複雜的心理,露出一臉懷疑的表情。
  「看來所有人都到齊了,我們就趕快進去吧!」
  和佐伯同學碰頭後,櫻井同學就跟她招呼了一下,隨後便精神抖擻地下達了指令。

  接下來男女要各自前往更衣室,但我卻先往泳裝賣場走去。因為我沒有帶泳裝過來。
  「只不過是泳衣,你好歹先準備一下吧。」
  明明沒有拜託他,卻硬要跟過來,還在後頭一直挖苦的人就是濱中同學。他是怎樣?是因為我不理他,就故意自己黏過來汪汪叫的小狗嗎?
  「有什麼辦法,我最近又沒有這種安排。」
  而且這次又約得那麼臨時。
  「你也真厲害,似乎準備齊全呢。」
  「因為在放暑假之前,我就跟班上的人約好了啊。」
  他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是好事啊,就是要趁年輕的時候先大玩特玩。」
  「你是老頭子喔。」
  濱中同學啞口無言。
  「也是。不過老頭子今天就要用老頭子的方式來玩。」
  總而言之,我選了一件算是安全牌的充滿夏威夷風情的花紋,款式很像籃球隊制服的那種四角泳褲。

  §§§

  因為男生換衣服很輕鬆,就算加上剛剛那些多餘的流程,完裝速度也比女孩們還要快。
  走出更衣室,在泳池入口等待的四位男性,雖然花紋各不相同但清一色都是四角泳褲。
  儘管我國中三年都有在運動,也練出還算不錯的身材,但上了高中之後放學都是直接回家,肌肉已經完全消退了。瀧澤雖然跟我差不多,但他練的是格鬥技那種運動,鍛鍊方式跟我不同。即使衰退不少,但身形依舊勻稱。說不定他現在還有持續做簡單的重訓。濱中同學以前大概也有在運動吧,就算度過了高中學測那段期間,還是能看出之前留下的好身材。
  而毫無肌肉和贅肉的人果然還是矢神,但誰能想像得到,就實戰意義而言,他其實是最強的呢。
  讓他人等候是女性的特權。我趁著這個空檔看了看整個泳池。
  這裡不愧是以占地遼闊為賣點,設有各式各樣的游泳池。在我面前的是幼兒專用的淺底泳池。正中央似乎設有會定時噴水的那種裝置。另外還有漂漂河、人工造浪池以及滑水道等。在這裡看不到的地方,一定還有其他精心設計的水上設施吧。
  今天雖然是平日,但已經放暑假了,所以還是滿多人的。比起攜家帶眷的遊客,朋友出遊和情侶檔的學生們好像更多一些。

  「讓你們久等啦!」

  此時傳來櫻井同學的聲音。
  應該只有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吧?
  原本看向泳池區的我,緩緩地回過了頭。
  「我丟!」
  「哦哦。」
  忽然有個色彩繽紛的海灘球飛了過來,我下意識地伸手接住。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身穿藍白格紋比基尼的櫻井同學。她充滿朝氣地打頭陣。
  在她身後,則是一襲黑色比基尼,還在腰間繫上海灘裙的寶龍同學。她居然戴著墨鏡……是哪裡來的模特兒嗎?
  而站在寶龍同學身旁的,是穿著背心式比基尼的佐伯同學,但其實她下半身穿的是短褲樣式。
  三人各有不同的風格。
  「非常養眼呢。」
  「你還真從容啊,瀧澤。我反而有點怕怕的。」
  所以才沒有表現出興致高漲的樣子。
  不過……我望向佐伯同學。沒想到她會選擇背心式比基尼這種安全的款式。我此刻的心情有點遺憾,又像是有些釋懷。
  忽然間,我和她四目相視。
  就在眼神交錯的那瞬間之後,佐伯同學隨即撇開了視線,彷彿有些尷尬的樣子。
  「……」
  她是覺得很害羞嗎?明明平常那麼積極?
  「好~~!大家都準備好了吧。那就出發嘍~~!」
  發號施令的人又是櫻井同學。
  仔細想想,現場的成員之中,會炒熱氣氛的大概就是她和佐伯同學了吧。就這方面而言,她說不定滿適合當隊長的。

  §§§

  不過,老頭子很快就耗盡體力了。
  玩過幾座泳池之後,我雖然和大家在漂漂河打了幾回海灘球,但隨便丟個幾下就放棄了,率先跑去休息。
  我坐在泳池邊,伸出腳浸泡在水裡。
  我已經筋疲力盡,再加上少了剛剛泡在水裡的浮力,因此全身如鉛一般沉重。沒想到我居然比矢神還早出局,看來真的是老了。
  「弓月同學♪」
  用宛如在哼唱的口氣喊我名字的人,是不知不覺間來到身旁的櫻井同學,而我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她那一頭亂翹的茶髮總給人一種小動物的感覺,現在穿上格紋比基尼後,看起來充滿了朝氣。
  「玩得開心嗎?」
  「那當然。」
  「可是你先上岸休息了耶。」
  她將左右腳的膝蓋合攏──也就是所謂的少女坐姿,一臉悶悶不樂地坐了下來。直到剛才為止她都待在水裡,因此點點水珠從她身上滴落而下。
  「因為我上年紀了。」
  「上年紀?」
  「沒什麼,妳不用在意。我只是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等等會再回去一起玩。」
  但聽完我的說辭之後,櫻井同學再次不滿地嘟起了嘴。
  接著,她緩緩開口道:
  「老實說,我認為這件泳裝有點太小了……你覺得呢?」
  不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只見她四肢著地,擺出像是故意要展現乳溝一般的姿勢。這是在主張什麼嗎?
  「……天曉得。」
  我僵硬地撇開了視線。
  再者,單純只論事實的話,並不是泳裝尺寸不合,而是她的身材也不算差,有達到平均值吧。只是隨後登場的那兩個人是得天獨厚的怪物等級而已。
  「請你仔細看看嘛。」
  「不用,我心領了。」
  聽她那種不懷好意的語氣,我知道她是故意在鬧我。話雖如此,但說到有沒有辦法直視她的身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此時,我們的頭頂上忽然出現了陰影,同時也感受到有人靠近的氣息。

  「阿……京……」

  接著是一道宛如來自地獄深淵的恐怖嗓音。
  佐伯同學就站在櫻井同學身後。
  從後方被人封鎖行動的櫻井同學大概也發現自己身陷危機,但佐伯同學卻搶在櫻井同學移動之前架住了她。
  「阿京!妳為什麼!老是要!勾引弓月同學!」
  「呀啊!等等,貴理華,住手……」
  眼前突然開始上演女子摔角大戰。
  不過,雙方的立場卻在不知不覺間逆轉過來,變成櫻井同學從後方架住了佐伯同學。
  結果──

  「看我的!」
  「等……啊嗯……」

  櫻井同學咬了佐伯同學的耳朵。
  這時,佐伯同學發出了一陣嬌媚的呻吟,被櫻井同學壓制住的她,就這麼失去平衡跌了下來。穿著泳裝的女孩子纏在一起的畫面還真是驚人。
  「那我先走了。」
  櫻井同學站起身,面帶微笑地敬了個禮。
  「我把貴理華留在這裡,之後就隨你處置吧。要是她又開始鬧,你就咬她耳朵,她就會安靜下來了。」
  她丟下這句話後就跑走了。
  「喂~~濱中同學~~」
  她剛好看到碰巧走在泳池邊的濱中同學,並朝他背後賞了一記飛踢,將濱中同學踢到水裡。乖寶寶絕對不可以模仿這種危險行為。
  我垂下了視線。
  佐伯同學則無力地癱倒下來。
  「弓……」
  她的口中發出細若蚊蚋的聲音。
  「弓?」
  「……弓月同學,你也咬咬看嘛。」
  「我才不要。」
  就讓她繼續癱死在這裡吧。

  §§§

  「哼~~被她整慘了,可惡的阿京。」
  過了一會兒,佐伯同學重振精神,在我身邊坐了下來。
  我們兩人面對同一個方向,在泳池邊稍作休息。我往佐伯同學瞥了一眼,她那帶著神祕色澤的頭髮被水沾得濕濡,在仿照夏日豔陽的強烈燈光照射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這樣就很有夏天的感覺呢。」
  「就是說啊。」
  單純只論此處的話,室內游泳池這種地方也無關季節就是了。
  「等等要不要一起去玩滑水道?」
  「那個嗎?」
  我揚起視線,只見藍色的滑水道從位於頂端的高台一路蜿蜒到下方的水池,那個形狀看了就讓人發毛。
  「難道你不敢玩嗎?那我就跟你一起滑吧……像這樣。」
  「不需要。再說了,這樣玩很危險,所以是被禁止的吧?」
  我一邊將她推開一邊說道。不要穿著泳裝抱過來啦。
  「不過,那是這裡的必玩設施吧。似乎也該玩一次看看。」
  「太好了!」
  佐伯同學很開心。
  「甜蜜小情侶打情罵俏的關鍵時刻,櫻井同學颯爽登場啦!」
  此時,櫻井同學又回來了。她今天一直很亢奮呢,完全嗨翻天了。
  「妳又來了啊,阿京。」
  「別這麼說嘛。」
  櫻井同學一邊說著一邊坐了下來。在我看來,她是坐在佐伯同學的對面。
  「對了,弓月學長,你不覺得貴理華的泳裝有點保守嗎?她的身材明明這麼好,真是太浪費了。」
  「要妳管。」
  佐伯同學嘟起了嘴,好像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覺得呢?」
  「呃,我沒什麼意見。」
  我確實跟櫻井同學持相同意見,但如果反問我的意見如何,感覺就會搞得很複雜,所以我也不打算特地發表感想。
  「所以至少給弓月學長一點專屬的好康嘛!」
  櫻井同學隨即攻向佐伯同學,女子摔角又要開戰了。
  「說到泳裝,就是要走光嘛。」
  「討厭,不要這樣!我可沒聽過這種歪理!」
  佐伯同學死命抵抗從背後扣住自己的櫻井同學。

  「這也是我和弓月學長的約定!」
  「咦?」
  「噗!」

  我和佐伯同學被櫻井同學的爆炸性宣言嚇了一跳……誰跟妳做過那種約定啊?不要說這種會招致誤會的話。
  接著,櫻井同學看準了這個瞬間,將佐伯同學的泳裝上衣由下往上翻捲起來。
  「「唔!」」
  展露在我眼前的,是胸部曲線的下半部。光看就覺得無比柔軟的白皙色澤,讓我屏住了呼吸。佐伯同學連忙拉下衣襬,讓上衣恢復原狀。



  「阿、阿京~~!」
  「哇哈哈~~那麼,我有確實履行承諾了喔!」
  就說我沒跟妳做過那種約定了。
  離開氣到渾身發抖的佐伯同學後,櫻井同學笑著跑開了。
  「喂~~濱中同學……必殺,暗黑流星踢!」
  盯上悠悠哉哉走過去的濱中同學後,櫻井同學像是要撞上去似的用力擒抱住他,兩個人就這樣一起跳進泳池裡……我再重申一次,乖寶寶絕對不能模仿。
  「……阿京,我等一下要殺了妳……」
  聽到這句駭人的發言後,我轉頭望了過去,這時佐伯同學正在整理凌亂的上衣。
  我和她四目交接。
  接著,我們都漲紅了臉,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
  「你、你看到了?還有,約定是什麼意思……?」
  「我沒看見,也沒有做過什麼約定。那只是櫻井同學亂說的。」
  我就像剛開始一個人坐在這裡休息時一樣,將眼神投向泳池並這麼說著。
  沒過多久,重新調整好上衣的佐伯同學也跟我看往同一個方向,抱住自己的膝蓋,像是要遮住身體一般,將下巴靠上合攏的膝頭。
  「弓月同學你──」
  經過一段尷尬的沉默後,佐伯同學先開口了。
  「你也覺得色一點的泳裝比較好嗎?」
  「該怎麼說呢。老實講,我是很想看,但一想到除了我以外的人也會看到,果然還是有點五味雜陳。」
  「這樣啊。」
  佐伯同學的聲音隱含了笑意。
  「如果只為了弓月同學,我也能穿上那種成熟的泳裝,但想到還有其他人在,就覺得有點不自在呢。」
  她一臉羞澀地苦笑起來。接著,她將臉轉向我並說道:

  「所以說,我有買一件專門穿給弓月同學看的火辣泳裝喔,要看嗎!」

  「不了,請容我鄭重拒絕。」
  「咦~~很火辣耶~~」
  就算她一臉不滿地抱怨,我也很困擾。話說回來,她是認真到什麼程度啊?
  「好!雖然有點突然,但請聽聽我的夢想!」
  這次她改為少女坐姿,並將整個身體重新轉向我。她伸出雙手,將身子探了出來。
  「真是滿突然的……妳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是,在廚房穿著泳裝圍裙,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並狠狠蹂躪我的耳朵。」
  「請讓那種夢想隨著那邊的漂漂河流走吧。」

  啊啊,順著漂漂河的話,繞了一圈說不定會跑回來,那還是跟著滑水道流走比較好。

  §§§

  因為和佐伯同學約好了,我們便往滑水道走去,結果其他人剛好也在那裡,沒想到會再次碰頭。
  「哎呀,恭嗣你們也來了?」
  寶龍同學這麼說。
  那身黑色的比基尼,更加凸顯她那高規格的姣好身材。
  「我還想悠哉地在泳池邊休息一會兒就是了。」
  「簡直像個老頭子。」
  「……我有自覺啦。」
  真沒想到連寶龍同學都會說出這種話。
  我們順著人龍慢慢前進,隨之爬上通往頂端高台的樓梯。
  「話說回來,恭嗣,你看了我的泳裝,卻還沒做出評論呢。」
  她站在比我高幾階的地方,帶著微慍的神情俯視著我。因為我呈現抬頭仰望她的姿態,感覺特別有壓迫感。在各種層面上來說都是。
  也就是說,她要我稱讚她幾句吧。
  不過,如果要對完美無缺的寶龍美優姬說出讚美之詞,我覺得會沒完沒了。
  「話是這麼說,但只有我一個人毫無評論嗎?」
  我忍不住這麼回嘴,而她彷彿恍然大悟般,環視了我們這群男人一眼。
  隨後她嘆了口氣,並開口說道:
  「我們家的男人還真是沒用。」
  每個人都狠狠地被補了一刀。
  「只有矢神同學有稱讚我。」
  什麼!
  大家全都看向矢神。
  「不、不是啊,我只是把看到的感想說出來……」
  這位性格怯懦的同班同學,被周遭的視線集體攻擊後,一邊嚇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真有你的,矢神。」
  「……」
  瀧澤這句話,終於讓他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對了,濱中同學,你從剛剛就一直往我這裡看耶,怎麼了嗎?」
  「……看你排在我正後方,我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嗎?你想太多了吧。」
  在閒聊的這段期間,我們也來到頂端高台了。
  大家按照順序,隨著管狀的滑水道滑了下去。
  「你給我聽好,不准再靠近我了。」
  輪到自己後,濱中同學坐了下來,將腳放上滑水道,只轉過上半身向我不停如此警告。我這個人真是沒信用啊。
  想當然耳,我──
  「別擔心,我不會把你推下去的……嘿!」

  我伸出腳把他踢了下去。
  得迎合他的期望才行嘛。

  「☆╳■◎※△──!」
  濱中同學的慘叫聲慢慢遠去,彷彿還能聽見拖長的尾音。
  誰教他慢吞吞的。也罷,看他滑下去的姿勢還挺正確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

  之後雖然又玩了一會兒,但還是覺得累了,於是大家決定先暫時休息一下。
  我們找了一個無人的陽傘圓桌坐了下來。我、瀧澤和濱中同學坐在四腳椅上,佐伯同學和櫻井同學兩個人出去買飲料。
  「矢神跟寶龍同學呢?」
  「他們又去玩滑水道了。寶龍美優姬提議的,矢神就被她帶去了。」
  「還真猛耶。」
  話雖如此,但到底是誰比較猛呢?是提議的寶龍同學,還是跟著她去的矢神?
  這時,佐伯同學跟櫻井同學從另外一邊走回來了。
  她們買了七人份的飲料。兩人各自拿著跟店家借來的托盤,上頭放著大大的紙杯。
  可能是在聊天吧,只見她們邊笑邊走。老實說,佐伯同學展現在朋友面前這種無憂無慮的笑容,我沒什麼機會看見。而且這樣一看,讓我再次體認到她果然是個高顏值美少女。
  「你臉上寫著『我女朋友是全世界最正的』呢。」
  「……」
  不,我臉上寫的是「我朋友是全世界最煩的人」。隔壁的濱中同學滿不在乎地冷哼了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
  有兩個貌似大學生的男子向佐伯同學和櫻井同學搭話了。是搭訕嗎?我們三個從這邊默默地觀望著事態會如何發展。
  她們好像直接開口回絕了,直接從那些男人身邊走開,但那兩個男人還是跟在她們後頭。佐伯同學她們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直接無視,結果那兩個人依舊拚命想搭話,一邊追了過去。這些傢伙還真難纏耶。光看飲料的數量,也能猜到她們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吧。
  「瀧澤,我過去看一下。」
  實在沒辦法再坐視不管了,於是我站起了身。
  就在此時,那兩個男子分別抓住了佐伯同學和櫻井同學的手臂,托盤和飲料散落一地。
  「瀧澤!」
  我話還沒說完,瀧澤就已經站起來了。
  「我也一起去!」
  「太危險了,你就留在這裡吧。」
  我們制止了也想跟上來的濱中同學,接著衝了出去。
  「不好意思,能不能放開她們的手呢?」
  我的口氣自然而然地強硬起來。
  我護著佐伯同學,瀧澤則護著櫻井同學。介入紛爭的時候我就發現到了,那兩個男子一開口就聞得到酒味。這裡還有賣啤酒嗎?還是他們自己帶進來的?即使如此,借酒壯膽來搭訕也太遜了。
  「啊?你們是哪根蔥啊?少來搗亂啦!」
  下一秒,我的臉遭受到一股衝擊。
  「弓月同學!」
  佐伯同學發出了慘叫。
  我整個人摔到地上──這時我才終於發現自己被揍了一拳,口腔裡瀰漫著血腥味。真沒想到他們會立刻發火出手揍人,醉鬼就是這樣才讓人受不了。
  看樣子站在瀧澤面前的人也出手了,但他跟我不一樣,似乎有勉強擋下接連揮過來的拳頭。
  好了,現在該如何是好?首要之務是先將佐伯同學她們支開。我這麼心想,並試著站起來的時候──某個人彷彿要跳過我的身體般,猛然衝了出來。

  是矢神。
  之後那些事情僅發生在一瞬之間。

  矢神不由分說地一拳揍向第一個人的肚子,將他打倒後,又避開了揮拳而來的另一個人,並用上鉤拳的方式以掌底轟向那個人的下顎。轉眼之間,兩個人都倒地不起──整起事件就落幕了。
  一個人用胎兒般的姿勢抱著肚子,奄奄一息地掙扎,另一個人則摀著下顎,痛得滿地打滾。另一方面,矢神則像個結束武術表演的專家般,深深地吐了一口長氣。
  我嚇得目瞪口呆,瀧澤則滿心佩服地吹了個口哨。
  矢神的力量還是強如鬼神啊。

  §§§

  結果氣氛並沒有重新炒熱,而是彷彿被潑了一桶冷水般,就這麼迎來了尾聲。
  一直到解散之前,櫻井同學都帶著泫然欲泣的神情不停向我道歉。今天這趟的發起人是她,被搭訕的人也是她,所以她好像鑽牛角尖地認為是她害我掛彩的。
  我也只能跟她說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她實際上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後來我就把她交給寶龍同學安撫,和她們分開了。
  現在,我和佐伯同學兩個人正隨著電車搖晃。車廂內的人還算多,我們就並排靠在不會開啟的那一側車門上。
  「你沒事吧?」
  佐伯同學擔心地這麼問道。
  「生理上沒事。」
  雖然突然就挨了一拳,但也只是臉頰輕微腫脹,嘴巴裡有點破皮的程度而已。
  「生理上?」
  「生理上。」
  我重新複誦了佐伯同學回問我的那一句話。
  「不過,心理上就……有點沮喪。」
  總覺得──
  「讓妳看到我沒用的一面了呢。我明明氣勢洶洶地衝上前去,卻被對方反將一軍了嘛。簡直遜到極點了。」
  我稍稍抬起下顎,仰頭看著天花板,接著嘆了一口氣。
  「就算很遜也沒差吧。」
  佐伯同學也跟我一樣,看向斜上方的位置。
  「是嗎?」
  「嗯。而且,如果我比較喜歡帥氣的人,肯定會選擇弓月同學以外的對象呀。」
  她是想再補我一刀嗎?不過,也是,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很帥氣。
  「就算如此,我還是可以相信,當我碰上危機時,弓月同學一定會衝過來救我。我今天領悟到這一點了。」
  她還是帶著一張笑臉。
  「而且呀,就算自己變得遍體鱗傷,你還是會讓我平安脫險,問我有沒有哪裡受傷。」
  這劇情未免也太壯烈了。
  「妳太高估我了。居然這麼相信我,沒問題嗎?我這個人說不定會力求自保,對佐伯同學見死不救喔。」
  「放心,因為弓月同學不會這麼做啊。真是如此的話,我就會開始討厭弓月同學了。」
  說完,她偷偷瞄了我一眼,只用眼神問道:「你覺得呢?」但我沒辦法用眼神回望她。
  我又嘆了一口氣。
  嗯,的確如此。
  要是真的發生危險,我不會見死不救吧。


  2

  順利耗過了一天天的暑假──從昨天開始,月曆也換到八月份了。
  這件事發生在八月上旬,下週末就是中元節的時候。
  夜晚,我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看了看手機表面的子螢幕,似乎是從老家的室內電話打過來的。
  「二選一啊……」
  是老爸嗎?還是老媽?
  如果是妹妹尤咪,她應該會用自己的手機打過來吧。爸媽當然各自都有手機,但既然能用室內電話打來,那一定就是平常會使用室內電話的人。
  「喂?」
  我接起電話,同時想起了薛丁格的貓這個實驗。
  『恭嗣嗎?我是爸爸。』
  於是乎,未來導向了父親這個選項。
  電話另一頭的人是我爸爸。感到如釋重負的同時,我也感受到情緒變得柔和許多,並自然而然露出了笑容。
  「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問你過得怎麼樣。』
  「謝謝,我過得很好。」
  我在今年春天離開了老家,父親很擔心我,於是我老實地向他道謝了。
  但是說穿了,我實在很懷疑自己到底過得好不好。畢竟明明說要一個人住才離開老家,現在卻和女孩子分租一間房。哎呀,我這個人真的有辦法獨自生活嗎?而且我還對景仰的父親隱瞞這件事,這個事實讓我愧疚不已。我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真是不孝。
  我一邊和爸爸通話,並將手機貼在耳邊站了起來,接著往客廳探頭看去。只見佐伯同學在客廳裡喝著冰咖啡,悠悠哉哉地看著電視。她和我對到眼的時候,我默默地表示現在正在講電話,請她不要來打擾我。而她也舉起一隻手,像是在說她明白了(OK)。人的眼睛會說話呢。不對,這種時候應該算是心電感應吧。
  跟佐伯同學有了默契後,我再度窩回房間裡。
  『恭嗣,你也該回家一趟了吧?』
  「……」
  我不禁陷入沉默。
  來到學園都市(這裡)已經四個月,學校也開始放暑假,我也覺得他們差不多該問了。
  四月時我本來打算回去一趟,但佐伯同學突然感冒,計畫就這麼付諸流水。在那之後,爸媽他們沒有多說什麼,我也提不起勁,就一直把這件事擱著不管。近況報告也只靠幾通電話就解決了。
  『媽媽也很擔心你喔。』
  爸爸好像在顧慮些什麼,繼續這麼說道──而我還是沉默不語。如果再不說點什麼的話,那就太失禮了。
  『因為你最近不常回家,媽媽還說要過去看看你的近況,爸爸跟尤咪都有在阻止她。我不認為你是在做什麼壞事,但你也不想突然被雙親干涉私人生活吧?』
  「……我知道了,下週末我會回家露個臉。」
  我的確不想讓媽媽侵探我的私人領域,天曉得下場會變得多悽慘。
  『好,等你回來。媽媽一定也會很開心。』
  我才不是要討她歡心──我差點就脫口而出了,還是趕在最後一刻把這句話吞回去。只要扯到媽媽的事情,就算對象是爸爸,我可能也會忍不住飆罵。
  之後,我簡單交代了一下暑假時的近況,細節等回家之後再聊,然後就掛上了電話。

  我走出客廳時,發現佐伯同學還在,大概是在等我通知她電話講完了吧。
  她今天也像平常一樣,穿著坦克背心和短褲的家居服,寬鬆的胸口處大大敞了開來。我現在這個俯視著她的位置實在太危險了。
  「我爸打來的。」
  我先直截了當地告訴了她。
  佐伯同學面前的玻璃杯映入了我的眼簾。我心想要不要也來喝一杯咖啡,但發現自己就目前的精神狀況來說沒那個心情,就打消了念頭。我隔著桌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真難得,一般來說應該會是媽媽打來的吧?」
  「就是說啊。」
  我一邊回答,一邊含糊地笑著。
  一般來說都是爸爸疼女兒,媽媽疼兒子。當然,媽媽並不是不疼我,也不會不關心我,她也是灌注了母愛養育我長大的。真要論問題所在的話,是我變得無法接受那份愛情了。
  「他們說我好歹該回去一趟了。實在沒辦法,我想說下週末就回老家去。」
  為了轉移焦點,我又把話題拉了回來,簡單扼要地將剛才的通話內容說給她聽。
  而佐伯同學思考了一會兒後──

  「哈啾!」

  她打了一個超假的噴嚏。
  「……妳感冒了嗎?請在下週末之前康復。」
  「呿──」
  我用冷淡的口吻隨便帶過,佐伯同學便氣得嘟起嘴。誰會被同樣的花招騙第二次啊?是說,她自己也知道我有發現她在裝病吧。
  我雙手環胸,將身體靠上和室椅,就這麼抬頭看著天花板,隨後無意識地嘆了口氣。
  「弓月同學。」
  這時佐伯同學喊了我一聲。
  「要喝這個嗎?」
  說完,她將一個玻璃杯滑過桌面般遞到我面前,裡頭裝著她喝到一半的冰咖啡。
  「我才不喝這種東西。」
  「別這麼說嘛~~」
  她半瞇著眼往我這裡瞪了過來。
  「想喝的話我會自己去泡。」
  我把佐伯同學的抗議當耳邊風,重新陷入思考。
  然而,剛剛那些對話感覺像是她在換氣,像是預留對話空檔的手段──接著,佐伯同學就直搗問題的核心。

  「你不想回去嗎?」

  這句話直接刺進了我的心坎。
  因為她完全猜中了我的心思。我就是不想待在家裡,才會來到學園都市。雖然找了一大堆理由,但最主要的原因恐怕就是如此。這樣一來,也難怪我會不想回家了。
  「……妳怎麼會這麼想?」
  我用疑問句回答了她的疑問。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段對話非常沒有禮貌。
  「沒有啊,弓月同學平常不太會提家裡的事嘛,而且你剛剛也說了是『實在沒辦法』才回老家去的。」
  原來如此,這已經充分構成讓佐伯同學猜疑的理由了。
  「那是我家,怎麼可能會不想回去呢。我家不是那種問題家庭。」
  但我撒了謊。我的確是在糾結家裡的問題,但我也不會一五一十地說出口。要是講得不明不白,也只會讓佐伯同學為我擔心而已。
  「是嗎?那就好。」
  過了一會兒後,她開心地笑了起來。
  佐伯同學大概知道我在說謊了吧,就像我發現她在裝病一樣。我說了謊,謊言被看穿,而我也對這一點有所自覺。然而謊言終究還是變成了真實──一切都順著我們的心意在走。
  「機會難得,我要不要也跟你回去一趟呢?」
  佐伯同學冷不防地將手肘靠上桌子,並用以掌托腮的姿勢,道出了這句話。
  「妳要來幹嘛啊?」
  「跟你的家人打聲招呼?」
  「請妳打消這個念頭。」
  我一口回絕。
  如果看到她跟著我回家,我保證爸媽一定會昏倒。

  §§§

  用過暑假的悠哉方式又虛度一段光陰後,時間來到下星期六。
  也就是我要回老家的日子。
  這天我早早解決午餐,過了正午時分後,我和佐伯同學一同離開了公寓。她跟櫻井同學約好要去一之宮玩。
  我們從學園都市坐上電車,歷經了二十三分鐘的車程。
  下車走出驗票口後,已經十二點四十五分了。聽佐伯同學說她和櫻井同學是約下午一點碰面,但櫻井同學已經出現在螢幕前方。
  「哈囉,貴理華~~呃,奇怪,弓月同學也在?難道我才是局外人嗎?也就是說,我是電燈泡?」
  「不是啦!」
  佐伯同學沒有跟她打招呼,而是用力地撞了她一下。
  「我正要回老家。出門的時候剛好碰到佐伯同學,我就跟她一起過來了。」
  就在我回答櫻井同學的同時,我的衣角被人從旁扯了幾下。原來是佐伯同學。她將手掌擋在嘴邊,附在我耳邊小聲地說:
  「弓月同學,沒想到你說起謊來還滿自然的嘛。」
  「……」
  我早就猜到她會這樣,所以直接無視她。
  只見櫻井同學納悶地偏過了頭。
  「沒事,妳別在意。」
  「是嗎?……啊,不然這樣吧,弓月同學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啊?應該不用那麼急著回去吧?你想想,可以左擁右抱喔,貴理華跟我會好好服侍你的。討厭~~好色喔~~」
  櫻井同學像平常一樣嗨到不行,開始講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本來以為這時佐伯同學會開口吐槽,結果她卻直盯著我看。她的視線彷彿在窺探我的神情,在觀察我會做何反應。
  這種時候,問題不在於我會不會心懷不軌地接受這個邀約。
  而是我會不會故意拖延,耗掉回家之前的這段時間。
  要是我現在點頭答應,在佐伯同學看來,我就是真的不想回家了吧。她早就看穿了我的謊言,實在不該再繼續讓她擔心了。
  「雖然機會難得,但我今天就先不參加了。」
  「咦~~真可惜~~」
  「妳們改天再找我出來玩吧。」
  我重新看向佐伯同學。
  「那我先走了,佐伯同學也玩得開心。」
  「嗯,掰掰。」
  她帶著些許擔憂的神情,輕輕地向我揮手道別。
  我毫不猶豫地掉頭就走,至少別讓她再為我操心了。

  從一之宮搭上民營鐵路,包含轉乘的時間,大概要花一個小時才會到家。
  離家越近,我的心情就變得越沉重。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清楚。
  就像先前說的,我並非打從心底抗拒回家這件事。畢竟我在那個家裡出生長大,直到半年前還在那裡度過每一天,當然會有所留戀,也充滿了回憶。只是,我的心情變得鬱悶難解也是事實。
  從一之宮搭上電車後,我便看起了帶在身上的文庫本小說,但我遲遲無法翻頁繼續閱讀,最後還是打消了看書的念頭。

  §§§

  轉乘一次電車後,抵達了離我家最近的車站。
  從學園都市出發,車程需時兩個小時左右。
  好遠。
  真虧我上個學年度還能從這裡通勤上學整整一年啊。如今早已適應新生活的我根本不敢想像。
  走出車站後,我走了一小段路,便抵達了家門口。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接著打開了門。
  「我回──」
  正當我準備說出「我回來了」這句招呼時,發現了某個異象。
  有個人躺在玄關。
  是尤咪。
  她趴睡在那裡,簡直像慘死在路邊似的。
  「你回來啦,恭嗣。」
  媽媽從客廳走了出來。
  在醫學雜誌出版社任職的媽媽,有著一張知性的臉龐。看到她的臉,我就稍稍繃緊了神情,但我盡量克制自己不要瞪著她看。
  「我回來了……這個人是怎樣?」
  這個人。
  也就是吾家妹妹尤咪。
  這種情況下,我想問的當然不是「這個人是誰」,而是「這個人為什麼會睡在這裡」。
  「中午過後,她就一直在等你回來,但等著等著好像就不小心睡著了。」
  她是狗嗎?
  簡直就像等著外出的主人回家,直接在玄關前睡著的狗一樣。
  正當我腦中浮現出這個想法時,尤咪開口了。
  「才不是,我只是覺得地板涼涼的很舒服,在這裡睡一下而已。」
  原來是貓啊。
  簡直就像在炎炎夏日中尋求陰涼處的貓一樣。
  「不管怎樣都沒差啦,拜託妳不要睡在這種地方,萬一有客人來怎麼辦?」
  這個妹妹還是一樣行徑詭異。我閃過礙事到極點的尤咪走進玄關,正準備往房間走去時,媽媽從身後喊住了我。
  「很熱吧?我先幫你泡杯咖啡。」
  「……換好衣服我就下來。」
  看來我沒辦法窩在房間裡打混了。

  我家就是個普通的兩層平房,既不大也不小。我跟尤咪的房間就在二樓。
  走上二樓,來到睽違半年的房間後,我發現房裡非常整齊。在我離家之前是有整理過,但這樣一塵不染的結果,應該是媽媽幫我打掃過了吧。而且不是因為我要回來才刻意打掃,肯定是平常就會定時整理。床鋪都弄得整整齊齊的,棉被也換成夏天的涼被了。
  讓人做到這種地步,應該要打從心底覺得感激才是,但以母親對待兒子的行為來說,這或許是恰如其分,天經地義的事情吧。

  然而,我卻無法接受她的好意。
  即使她是我的親生母親,我是跟她血脈相連的兒子也一樣。

  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因此嘆了一口氣,接著換上了夏季家居服。這應該也是媽媽事先準備好的吧。
  我離開房間,並走下樓梯。
  經過玄關時,我順便瞄了一眼,剛剛還躺在那裡的尤咪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真的像極了貓。也對,我這個妹妹原本就像隻難以捉摸又陰晴不定的貓咪。
  接著來到客廳。我們家總會在這裡團聚,雖然久久沒見,但還是沒什麼改變。矮桌上已經備好冰咖啡和地瓜派,而尤咪就坐在沙發上大口吃著自己的那一份……原來她在這裡啊。看來是甜點時間一到就回來了。
  「尤咪,爸爸呢?」
  我也坐上沙發,立刻伸手端起咖啡,並開口問道。
  從剛剛就一直沒看到爸爸的身影,可能是窩在書房裡吧。
  「爸爸去工作了喔。」
  但卻是走出廚房的媽媽回答了我的問題。
  「這樣啊,他還是這麼忙呢。」
  我苦笑道。
  「恭嗣你呢?一個人住在外面很辛苦吧?」
  「是很辛苦,但還過得去。」
  這麼說來,尤咪知道我跟佐伯同學在交往的事情吧。雖然當時在情急之下編了這個爛到極點的謊言,但最後也弄假成真了。但願她不會多嘴說些有的沒的。我如此心想,並偷偷瞄了她一眼,結果她兩眼黯淡地繼續吃著地瓜派,眼睛不曉得在看哪裡。
  這個地瓜派大概是從某個甜點店買來的,每個都有個別包裝。我也拆開包裝吃了起來。
  「你的成績進步了呢。」
  「託妳的福。因為通勤的時間縮短了,我就能挪來多讀點書。我覺得很感激。」
  「別跟爸媽說什麼感激啦。」
  這回換媽媽笑了。
  「當初聽你說想搬出去一個人住的時候,我還擔心會怎麼樣呢,幸虧一切安好。」
  回過頭想想,當時反對我一個人住──應該說對此抱持消極態度的人就是媽媽。那肯定也是出於擔心吧。爸爸當然不可能不擔心我,純粹是尊重我的決定,他就是這種人。
  「我吃飽了。」
  「哎呀,不吃了嗎?」
  我站起身,而媽媽有點遺憾地麼說著。兒子好不容易回家了,她或許是想再多跟我聊聊,但我是個男孩子,地瓜派這種東西我兩三口就吃完了,咖啡也是沒有細細品味就隨便吞到肚子裡去。
  「我得把帶回來的春季穿的衣服和要帶過去的夏季衣服換一換才行。」
  「說的也是。你先把帶回來的衣服丟進洗衣籃吧,明天我洗一洗再幫你整理……對了,晚餐要吃什麼好呢?你有想吃什麼東西嗎?」
  媽媽問了這種很像媽媽會問的問題……這讓我覺得,她真的百分之百是我媽啊。
  「沒有特別想吃的,什麼都好。」
  我這麼想著──結果下意識就給出了很敷衍的回答。
  「這樣啊……」失望的媽媽也只能做出如此答覆,而我也轉過身離開了客廳。然而,就在我反手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我停下了動作。
  我嘆了一口氣。
  並打從心底厭惡著自己。
  重整思緒後,我再次打開了門。
  「不用太豐盛也沒關係,我想吃家裡平常會煮的那些菜。」
  「我知道了。」
  媽媽聞言就容光煥發地點了點頭

  老實說,確實有必要替換春天和夏天的衣服。
  三月下旬離家的時候,我本來是打算比現在更常回家,再慢慢配合季節從家裡帶衣服過去。儘管如此,到目前為止我也沒有委屈自己只穿春天的衣服,跟佐伯同學出門,或是跟瀧澤他們出去玩的時候,只要看到不錯的衣服,我就會順手買下來。多虧如此,我就不用帶太多衣服過去了,這樣或許也不錯。
  啊,原來還有這件衣服啊──我將那件去年很愛穿,但塞進衣櫥後就一直忘到現在的襯衫攤了開來。與此同時,外頭有人敲了敲我的房門。
  「請進。」
  走進房間的人是尤咪。
  「哥,你的態度很差。」
  她一開口就說這種話。
  「什麼意思?」
  「你對媽媽的態度。」
  「喔。」
  我明白她的意思。應該說,也沒有其他可能性了。
  「全天下的兒子都是用這種態度跟媽媽講話的吧?」
  我冷冷地答了一句,並回過頭繼續整理衣服。
  我不想被他人繼續深究這種問題,特別是尤咪。要是一個沒搞好,現在的關係就有可能崩盤。
  「……雖然跟我也沒關係。」
  尤咪也用不亞於我的冷漠態度如此回應。她平常就是這樣。幸好她沒有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
  「哥,你應該跟媽媽再多培養一些感情。」
  尤咪這麼說。

  「因為我也不能一輩子當你的妹妹。」

  我被她說的話嚇到了。我沒想到這句話會跟我剛剛在思考的事情重合在一起。
  我們會沒辦法繼續當兄妹?這是什麼意思?我的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疑問。或許這句話沒有任何弦外之音,純粹只是尤咪未來也會和某個人結婚,離開這個家裡的意思。所以她要我在那之前改改自己的惡劣態度吧。
  「……也對,我會好好處理。」
  雖然我沒什麼自信就是了。
  不過,尤咪會結婚啊。雖然總會迎來這麼一天,但我目前完全無法想像。
  我心裡想著這種有點失禮的事情,回過神來時,發現尤咪已經不見了。或許是覺得哥哥的回答一點誠意也沒有,百般無奈地離開房間了吧。

  到了傍晚,我稍微出去走走。
  目的地是之前常去的咖啡店。
  剛入夏的時候,老闆還特地跟我聯絡,說他進了一批很棒的咖啡豆。但在四月之後我才回來這麼一次,想當然耳,我都還沒去過那間店。本來想說難得回來一趟,趁這個機會去露個臉的。
  (這麼說來……)
  我走在日暮時分的街道上,忽然回想起一件事。
  差不多是從上了國中之後開始,爸爸常帶我去某間咖啡店。媽媽或尤咪就不曾同行,爸爸每次都只帶我一個人去。後來一問之下,我才知道那好像是爸爸的愛店,他還笑說這是男人之間的祕密。
  不過,我在國三那一年變得荒腔走板,之後我們也漸漸不再光顧那間店了。雖然我也很想再去一次,但那間店滿遠的,而且以前來回都是坐爸爸的車,所以我也不記得地點和路徑了。真要說還記得哪些特色的話,我也只說得出「那間店不大」、「感覺一直都沒什麼生意」而已。
  雖然直接問爸爸應該比較快,但光是想到讓我們不再光顧的理由,我就覺得很難開口。

  §§§

  從咖啡店回來後,爸爸已經回到家了。再怎麼說也只是週末出勤,不會像平常那麼晚下班。多虧如此,難得晚餐可以一家四口聚在一起吃。
  吃完晚餐後,我和爸爸在書房裡下將棋。

  雖然很遺憾,但我對爸爸──弓月篤嗣的印象,就是一個沒什麼特色的人,這是我的真心話。從他還年輕時,身上就有一種文學學者的沉穩氛圍,過了三十歲後半,他的年紀才終於追上了那股老成的氣息。
  不過,我認為一個人的性格,才會造就出一個人的整體形象。他生性真摯,雖然不善言辭,卻能好好和人面對面懇談。同時也具備了忠誠與勤勉的性格,讓他能始終為同一間公司打拚。他也做足了努力,就為了營造出一個健全的家庭。這些事情應該都不如嘴上說的那麼容易。
  我想成為像爸爸一樣的人──不,我始終想以一個兒子的身分,成為全世界最像我爸爸的人。

  我和爸爸都不太會下將棋。明明不會下,卻老是愛玩個幾局,單純把將棋視為一種溝通的手段。要是直接當面談話,手邊卻不做任何事,會給彼此帶來不必要的拘束感,所以我們會一邊下將棋一邊聊天。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過我也很久沒像這樣跟爸爸下將棋了,總覺得好懷念。仔細想想,這幾年來幾乎都沒機會做這件事。大部分原因也是出在我身上就是了。
  「爸。」
  爸爸好像也覺得很懷念似的,我便趁著這股懷舊的氛圍,直接開口說道:
  「以前你不是常帶我去一間咖啡店嗎?很久沒去了,你可以再帶我去一趟嗎?」
  雖然我現在變成這副德性,跟當時已經完全不同了,但我想讓爸爸知道關於這點依舊一如往昔。
  但爸爸卻不發一語。
  雖然他死盯著棋盤看,卻不像在思考下一手該怎麼下的樣子。
  「爸?」
  「啊?喔,對啊,如果能再去一次就好了。」
  他的回答聽起來有點奇怪,簡直像在掩飾些什麼似的。
  「對了,恭嗣。」
  這次輪到爸爸向我搭話了。
  這個時間點,看起來就像是想改變話題一般。

  「家裡是不是讓你覺得不太自在?」

  「咦?」
  這個意料之外的提問,足以讓我嚇得渾身發顫。
  「呃,這是什麼意思……?」
  我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涵義,於是戰戰兢兢地回問道。
  「沒有啦,畢竟你是男孩子嘛。只要體驗過一個人在外面住的輕鬆感,可能就會覺得跟家人聚在一起有點彆扭吧。」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我裝出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
  但是爸爸剛才的口吻讓我在意得不得了,心中的疑惑也無法釋懷……難道爸爸發現我一直都知道那件事嗎?
  「我也不會那麼無情啦。」
  這樣就會變成一切按照劇本來走的喜劇了吧。
  爸爸欺騙了我,我察覺到他有所隱瞞,而他也知道我發現了這件事……
  「不過,媽媽看到恭嗣的臉也覺得很滿足了,你想回去的話就回去吧,不用在意。爸爸會先去跟媽媽知會一聲。」
  「我也沒有那麼……」
  然而,我想說出口的話語卻硬生生卡在喉間。
  我想起了佐伯同學的臉。
  我並不是一個人住在學園都市,生活也稱不上輕鬆愉快。我有個同居人叫作佐伯同學,她反而是讓我雞犬不寧的那種人。
  可是,我還沒辦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媽媽越像個母親那般為我操心──而且遺憾的是,就算爸爸越像個父親般體諒我的一切,我就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
  這樣的話,在學園都市的生活可能比這裡要好得多了。而且和佐伯同學一起住的日子,意外地還滿適合我的。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今天就回去好了。」
  「這樣啊,就照你的意思做吧。」
  爸爸笑了笑,並這麼說道。
  「以後還是要回來露個臉,至少別讓你媽媽擔心。」
  「好。」
  「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再下一局吧。」
  「好啊。」
  爸爸對我說,以後還要一起下將棋。
  但是直到最後,他卻沒有答應再帶我去那家咖啡店一趟。

  §§§

  和爸爸下完一盤棋後,我也該回學園都市,於是離開了老家。
  媽媽雖然一臉不滿──應該說一臉落寞,但我祭出了「暑假結束後馬上就要學力測驗」這種看似正當的理由,爸爸也幫我多說了幾句話。
  尤咪當然也唸了我一頓,還說「下一次就不保證妹妹還在了」。難道已經有人願意娶她了嗎?到底是什麼怪咖啊?我還真想見識一下。
  時間已經超過晚上十點。
  我現在正在入夜的學園都市中,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我已經事先告知會在老家過夜了,要是在這個時間回去的話,佐伯同學應該會嚇一跳吧。如果只是嚇到那倒還好,但願她不會為我操多餘的心。我擔心她會不會已經睡了……應該還沒吧。開始放暑假後的每一天,這個時間點她都還醒著。
  我走在大馬路邊的人行道上,轉了個彎後來到住宅區,再繼續往前直走就會抵達公寓。這時我心血來潮地拿出了手機,從通訊錄裡叫出佐伯同學的號碼,並撥了電話。
  反正都回來了,那就來嚇嚇她好了。
  『喂?弓月同學?』
  如我所料,佐伯同學馬上就接電話了。
  「佐伯同學,是我。」
  『嗯,怎麼會在這個時間打來?』
  很合理的提問。
  「嗯……就只是想聽聽佐伯同學的聲音吧。」
  『……』
  不知怎地,佐伯同學陷入了沉默。
  「妳怎麼了?」
  『感覺弓月同學不會說這種話,有點怪怪的……』
  糟了,我滿腦子只想嚇她,在那之前的細節就沒想太多了。
  『我知道了。你遇到國中時的女朋友,覺得對我很愧疚之類的嗎?』
  「國中時我才沒有什麼女朋友。」
  現在有女朋友就已經夠奇怪了,國中時怎麼可能會有啊。
  『原來如此,你國中時沒有女朋友啊。』
  「妳不要趁機打探別人的過去。」
  就在此時,有一台車從我身邊緩緩地開了過去。都這麼晚了,住宅區裡居然還會有車經過,真是難得。
  『奇怪?弓月同學,你還在外面嗎?』
  想當然耳,剛剛的汽車引擎聲似乎也傳進了佐伯同學耳裡,因此她這麼問道。
  「是啊,我剛剛去超商,現在正在回家路上。」
  『哦……』
  佐伯同學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然後──

  『那我也去一下吧。』

  「咦?等等,佐伯同學……」
  公寓就近在眼前了。要是佐伯同學現在出來的話,我跟她就會碰個正著。我該躲起來嗎?還是沿路折返回去呢?不對,在煩惱這些小事之前,我居然導致她在這種時間還跑出來外面,這才是一大問題──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時,立刻傳來公寓某個房間的大門用力開啟的聲音。
  之後,佐伯同學從樓梯間的平台處探出身子,露出了她的臉龐。她馬上就找到了我,並用力地向我揮揮手。
  接著,她雖然一度表現出有點退縮的樣子,但後來還是跑了出來。
  我嘆了一口氣,彷彿舉雙手投降似的。
  看來,我只要對佐伯同學說謊,就一定會被她看穿的樣子。想讓她大吃一驚,應該還早了十年呢。
  「歡迎回家。」
  「我回來了。」
  雖然才過了十個小時就回到這裡了,但佐伯同學沒有過問其中的理由,彷彿理所當然一般迎接我回家。
  沒辦法,那我也理所當然地在這裡度過暑假最後的時光吧。




  插曲 「畢竟我也是個男人嘛」他說


  「對。嗯,我知道了,我會再拜託他一次看看,那先這樣嘍。」
  爸爸好像只是有事要拜託我才打電話過來,結束通話後,我便闔上了手機。
  順帶一提,我的手機是黑色的。
  完全不像女孩子會用的黑色。
  為什麼我會選這種顏色呢?因為我想跟弓月同學用一樣的手機嘛。想跟他用一樣的東西,我就選了這支黑色手機。也因為這樣,要是我們同時把手機放在客廳桌上,就只能從吊飾來區別了。
  接著我走出房間。
  這時,我發現弓月同學在客廳裡打瞌睡。他把和室椅的椅背往後調了幾格,幾乎要讓身體打直般,將全身靠在椅子上。
  弓月同學和我同住在這個家裡,也是我的男朋友。
  第一學期結束後,我們如願成為了戀人。雖然見面後才過了三個月,但我倒是覺得「花了長達三個月的時間」……弓月同學這傢伙真是的,我明明在見面後沒多久就立刻喜歡上他了呢,真會給人家添麻煩。
  這樣的他現在正在睡覺。
  (理所當然地)他閉著眼睛,露出一張睡得安穩的表情。在他醒著的時候,一逗他就會出現很可愛的反應,但像這樣安安靜靜的模樣也好可愛。不知道他現在是作什麼樣的夢呢?
  我也在自己的和室椅上坐了下來。
  好一段時間,我都在凝視他的睡臉。
  那天在保健室時,他說不會再讓我感到不安,在那之後他也向我告白了。當然,我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即使如此,還是有一點讓我感到忐忑不安。

  我是不是沒什麼魅力啊?

  只要我拿出稍微強硬一點的態度求他,他至少還會吻我,但他從來沒有主動向我索吻,也完全不對我做更逾矩的事情,簡直就像世界上不存在這種行為似的。我現在穿的家居服是坦克背心加上短褲,進入夏天後還換了更輕薄的布料,我覺得這身打扮已經非常火辣了。難道他看了也沒有任何想法嗎?
  「唔~~」
  我有點埋怨地嘟起了嘴,與此同時,弓月同學的身體稍微動了一下。或許是察覺到有人在身邊的氣息了,沒過多久他就醒過來。
  「早啊,弓月同學。」
  雖然現在不是早上。
  「……喔,是佐伯同學啊。睡著醒著都會看到佐伯同學呢……」
  「咦?」
  「不,沒什麼。」
  他這麼說,似乎想掩飾些什麼。
  接著,他將和室椅的椅背調回原位,為了伸展睡到僵硬的身體而轉了轉肩膀……難不成他剛剛睡醒時不小心說溜嘴了嗎?連平時常說的話都出現了微妙的差別。
  「你作了什麼夢?」
  趁弓月同學調整坐姿的同時,我試著問了一下。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夢。」
  「我有出現嗎?」
  「……無可奉告。」
  真是不老實。
  「夢裡的我是什麼樣子?」
  「我根本就沒說過妳有出現,不要擅自接續話題。」
  「唔……」
  啊,他有點不高興了,那接下來就要使出實際行動了。
  我猛地站起身,繞過桌子來到弓月同學身邊,和他保持面對面的姿勢,並在他的腿上坐了下來。
  「妳又來了……」
  雖然弓月同學感到傻眼,但我很喜歡做這種事。透過肌膚相貼,就能感受到彼此。兩人的臉靠得好近,只要感覺對了,就能和他接吻。而且最重要的是,這樣有點色色的,讓人心跳加速。雖然一開始做這件事情時沒想太多,卻有意外的收穫。
  「話說回來,我還沒把弓月同學專用的泳衣穿出來給你看呢。」
  「妳的好意我心領了。」
  「唔……」
  糟糕,我又開始有點不安了。他好歹也表現出有點興趣的樣子嘛。
  「吶,可以接吻嗎?」
  「現在不行……好了,妳可以下來了吧。」
  「現在」是什麼意思?
  雖然有點不解,但我跟平常不太一樣,變得有點強硬。
  「如果我說,在你親我之前我都不會下去呢?」
  我們用強烈的目光互相瞪著彼此,用視線進行無言的比試。因為我坐在弓月同學腿上,所以我的視線比他稍微高一點點。
  結果弓月同學屈服了。他嘆了一口氣。
  「我可不保證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喔。」
  「哇啊,這句話讓人有點期待耶。」
  我忍不住竊笑起來。
  最後我們互相將臉往彼此湊近。這麼說來,現在這個體位的優點,就在於我能握有相當的主導權。
  「嗯……」
  我閉上眼睛,將唇貼了上去。
  下個瞬間,他放在我裸露肩頭上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因為有點痛,所以我嚇了一跳。他是怎麼了?
  不過他立刻就放輕了力道,並鬆開了一隻手……
  (咦……?)
  那隻手碰上了我的胸部。
  (咦?咦咦!弓、弓月同學在……摸我的……怎、怎麼辦?我現在沒穿胸罩耶……)
  我變得有點慌亂。
  然而接下來,他彷彿不讓我有機會開口抱怨一般,猛烈地索求著我的雙唇。
  「嗯!」
  或許是遵循本能吧,明明我的腦子裡也亂成一團,卻也回應著他的渴望。不僅如此,我甚至還反過來奪取他的雙唇。
  這段期間內,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宛如在確認形狀般慢慢撫摸我的胸部。接著又像在確認柔軟度似的,稍稍加重了指尖了力道──卻僅止於此。
  他將手從我的胸部移開後,我們也鬆開了彼此的唇。
  「呃,那、那個……弓月同學……你的……手……」
  我的腦袋還是一片混亂。
  連我都知道自己現在肯定變得滿臉通紅,說出口的話也七零八落,還不敢正視弓月同學的臉。我的視線完全在四處飄移。
  「對不起……」
  這是弓月同學的聲音。
  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



  (啊啊……)
  看到他這副模樣,我也冷靜下來了。剛剛還做了那種事,現在卻紅著臉向我道歉的弓月同學,我突然覺得他好可愛──
  「討厭!」
  「好痛!」
  但我還是滿腔怒火地給了他一記頭槌。
  「幹嘛道歉啦!這樣不就像你做了什麼壞事嗎!不就像我在生氣一樣嗎!」
  「一般來說都會生氣吧。」
  他壓著鼻梁這麼說道。我的額頭也好痛喔。
  「我才沒有生氣,而且還在期待你什麼時候會摸遍我全身。」
  「咦?不、不是,還沒有那麼……」
  「你這種否定的說辭才讓我生氣啦!」
  那剛剛的舉動是什麼意思?只是偷吃幾口嗎!
  「呃,也是,或許妳說的也沒錯……」
  「那你就摸啊。」
  「那可不行。妳仔細想想,我們現在同住一個屋簷下,要是突破了那條防線,之後會很難收拾喔。」
  ……我試著想像了一下他說的情境。
  結果──
  「我、我們會夜夜笙歌嗎!」
  那可能真的很糟糕。
  「妳這說法有點奇怪就是了。而且我現在能和妳一起住,也是因為妳爸爸願意相信我的為人。我們不能違背妳爸爸的信賴,得將符合高中生的交往方式謹記在心才行。」
  弓月同學的想法非常合理,根本無懈可擊……可是,人家還是有點不滿。
  我將雙手繞到他的脖子後頭。
  「難不成你……其實無時無刻都想碰我嗎?」
  「咦?」
  他發出了短促又困惑的細微聲音。頃刻間,他似乎在苦惱該怎麼帶過這個話題──但最後好像還是放棄了。
  「這個嘛,我確實有過這種念頭。畢竟我也是個男人嘛。但並非無時無刻都在想這種事就是了。」
  「這樣啊。」
  我勾起了笑容。
  我放心了。我並不是缺乏魅力,而且弓月同學好像也曾對我想入非非。
  「不過,你對我做了色色的事情,得負責才行。」
  「還來啊?算了,真拿妳沒辦法。」
  弓月同學似乎正在進行無謂的反省。
  雖然要他負責,但當然不是要像之前那樣一吻了事。
  「九月的時候,爸媽他們說要從洛杉磯回來一趟。預計是第三週的星期日早上。」
  「是嗎?我還以為會更晚一點呢。」
  「嗯。好像有點提早了。」
  一下延後,一下又提早,他們的行程還真不固定。
  「然後啊,在他們回來那一天,我希望你可以來幫個忙。」
  他們原本就預定只在海外出差一到兩年的時間,所以大部分的家當都留在日本,並讓住家附近的親戚們負責管理,回國時就不用像搬家那樣如此大費周章。不過從海外帶回來的東西也不少,要整理起來也是滿麻煩的,尤其是跟爸爸工作相關的東西。
  「我嗎?」
  「對啊,是爸爸直接點名的喔。因為他很信賴弓月同學嘛。」
  「這樣啊,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弓月同學又補了一句──得先加點印象分數才行。
  「要不要也順便跟媽媽打個招呼?」
  「那當然,畢竟我和她第一次見面。但不是妳想的那種模式喔。」
  「呿──」
  真可惜。
  不過……嗯,也好啦。我今天又發現了好多關於弓月同學的事情。
  「好了,妳該下來了吧。」
  「啊,對耶。」
  這麼說來,我還坐在他的腿上呢。我本來在想下來之前要不要再親他一下,但今天還是先算了吧。




  第二章 「少了我就不行了嘛」她說


  1

  漫長的暑假結束了。
  雖然發生了好幾件值得特別提出來講的事情,但全是很像高中生在暑假時會做的事。也因為如此,我和第一學期依舊沒什麼兩樣,就這麼迎來了第二學期──

  九月一日早上聽到的第一個聲音,也是一如往常,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Good morning!」
  耳邊傳來佐伯同學充滿朝氣的聲音。
  我還沒完全清醒,眼皮另一側就感受到早晨的日光照射了,因此聽到她的聲音後,我就徹底醒了。
  睜開眼後,只見這位高顏值美少女從上往下直盯著我看。
  「……早啊,已經這個時間了啊。」
  「嗯,早安。早餐已經做好了喔。」
  我坐起上半身,連帶讓幾乎要趴在我身上的佐伯同學也退了開來。
  「妳從一大早就很有精神呢,尤其是今天這個日子。明明暑假才剛結束耶。」
  「但那是兩碼子事啊。要將思緒切換過來才行嘛。」
  她在床沿坐了下來。
  「而且九月還有一大堆活動呢。」
  「有什麼活動?」
  「弓月同學的生日啊,我爸媽要回來啊,還有校慶。」
  哦,還有這些事情啊。是說,跟學校相關的活動也太少了吧。這時我也想到,明天馬上就有一件大事等著我了。
  「所以我覺得學校也有其有趣之處嘛。」
  「嗯,我也不討厭學校生活就是了。不過就一般人的感覺來說,還是待在家裡無所事事比較好吧。」
  「因為家裡還有我在?」
  她勾起一抹惡作劇般的笑容,並這麼問道。
  「好了,不能老是讓自己沉浸在暑假的慵懶氛圍,把思緒切回現實吧。妳先出去,我要換衣服了。」
  「討厭!」
  她用力跺了跺腳並站起身子,氣呼呼地鼓著一張臉,轉身走出了房間。
  佐伯同學的身影消失在門的另一側,我則是盯著房門看了一會兒。
  也是,暑假期間我們確實很常整天膩在一起,這是去年的我作夢也想不到的狀況。

  和佐伯同學一起吃完早餐後,我們各自回房進行上學前的準備。當然,先走到客廳的人是我。
  西裝褲配上短袖襯衫。我才在想好久沒穿上制服了,這時佐伯同學也推開房門現身。她穿著改短的紅色格紋短裙,以及短袖女用襯衫。
  「久等了……怎麼樣?」
  佐伯同學這麼問。
  「什麼怎麼樣?」
  「久違的制服裝扮啊。超迷你裙配上裸足……你看了有沒有小鹿亂撞?」
  「沒有。畢竟我在水之森上學的時間比妳多了一年,制服什麼的早就看習慣了。」
  「唔~~」
  我的回答似乎讓她不太滿意,接著她說:
  「雖然有點突然,但請聽聽我的美夢。」
  「不要。」
  我一口回絕。
  之前她老是用同一招,逼我聽那些讓人無言以對的美夢。
  「我們在學校圖書館裡玩制服PLAY──」
  「我剛剛就說不想聽了吧。」
  我用自己的聲音壓過佐伯同學那些滔滔不絕的莫名妄想。我應該已經拒絕她了才對啊。
  「因為這樣,我早上起床就把臉埋進枕頭裡,在床上興奮地滾來滾去呢。」
  「……」
  她是在說今天早上作的夢啊。
  「怎麼會作這種夢啊?是因為很久沒去上學了嗎?」
  「……誰知道啊。」
  就算再怎麼期待上學,正常來說也不會夢到這種事吧?
  實在不能再繼續陪她裝瘋賣傻了,我走向玄關準備上學去,而佐伯同學也跟在我後頭。
  我們依序換上鞋子後走出玄關。
  一到公寓外頭,體感溫度就一口氣提昇。走在我身旁的佐伯同學也摸了摸身體,被熱氣嚇得輕輕驚叫了一聲。跟中元節前後相比,早晚的氣溫已經和緩許多,但還是很熱。看來這陣猛暑還會再持續一段時間。
  跟穿上制服時的感覺一樣,我也很久沒在這個時間出門了。
  我們走出了住宅區。
  這段期間,我們變得沉默無語,大概是被這股熱氣搞得心煩氣躁吧。這個鎮上在人行道或中央分隔島這些地方種植了大量的行道樹,因此走到大馬路上之後,方才一直迴盪在耳邊的蟬鳴瞬間變得宏亮許多。
  「啊~~或許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好。」
  走上大馬路邊的人行道後,佐伯同學終於開口了。
  「怎麼了?太熱受不了了嗎?」
  離開家門後走到這裡,也不過三四分鐘的時間,但我的背後已經微微冒汗了。雖然今天只有開學典禮和班會時間而已,但明天的活動結束後,後天開始馬上就要重回一般上課的生活了。如果有體育課,就算氣溫比現在還高,也非得到操場上課不可。一思及此,我自然而然地覺得厭世起來。
  「不,我是覺得暑假期間很像在預先演練新婚生活,感覺滿不錯的。」
  「哦?妳還有過這種安排啊?對象是哪一位……好痛!」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佐伯同學就用手肘狠狠戳了我的側腹部。

  「我之前經歷過的那些事全都是第一次,而且對象就是弓月同學你啦!」

  看來我還有得反省了啊。
  連接學園都市車站和水之森高中的道路就在我們眼前了,不能說給外人聽的話題就到此止住吧。

  §§§

  在宛如三溫暖蒸氣室的體育館中舉行開學典禮後,大家回到教室裡開班會。
  「我在暑假前就告訴過大家了,二年級和三年級明天要考學力測驗。」
  我們的班導──加茂老師彷彿在宣判死刑般如此宣告道。
  如他所說,雖然在暑假前就知道這件事了,但身為學生還是忍不住想抱怨個幾句。「咦~~」「不要~~」「不用考啦~~」諸如此類的哀號在教室中此起彼落地冒了出來。
  老師繼續解說明天的各項流程。
  「矢神,你有念書嗎?」
  我將身體往前傾,向坐在前面的友人提問。
  「看了一點。」
  矢神跟我相反,他將身體後仰並這麼回答。
  「弓月同學呢?」
  「我當然有讀啊。」
  至少目前不會慌慌張張的。
  所謂的學力測驗,是不需要用功苦讀,直接以當時的實力應考──我其實也有過如此愚蠢的念頭,但這只是不想讀書的說辭。既然都提早得知要考試了,事先就該好好準備一下。這才是高中生正確的求生之道。

  §§§

  為了明天的學力測驗,我從暑假期間就有一點一點在念書,但也不代表考試前一天就可以不做任何事。放學回家後,我和佐伯同學吃完午餐,就回到房間開始稍微做點最後的考前總整理。
  但是要考的科目很多。明天居然一天就要考五科。除了晚餐時間,我便一路讀到晚上。
  「你怎麼了?回家之後就一直窩在房間裡。」
  晚上九點,我為了倒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幾杯咖啡而走出房間,立刻就被待在客廳的佐伯同學這麼問道。她坐在和室椅上,仰頭看著我。
  「我不是一直窩在房間裡啦。」
  每當讀到一個段落,我都會走到客廳放鬆一下,但那幾次她都剛好回去自己的房間了,感覺就像只有在午餐和晚餐時間才有碰到面。
  我拿著馬克杯往廚房走去,而佐伯同學也運用和室椅的旋轉功能改變了身體的方向,像是要追著我跑一樣。
  「明天二、三年級有學力測驗。」
  「啊,這麼說來,我好像有聽說這件事耶。下課時間會變成十五分鐘,還會敲預備鈴。」
  為了因應考試,上下課時間變得不太規律,因此沒有考試的一年級學生也會受到影響。
  我將保溫壺內的咖啡倒進馬克杯裡,剛好倒完一杯,保溫壺就空了。看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杯了。
  「你還要繼續讀嗎?」
  「我是這麼打算。」
  「這樣啊……啊,保溫壺就放著吧,我等等會洗。」
  佐伯同學站起身,小跑步往這裡靠了過來。清洗咖啡機保溫壺這點小事我還是會做,但今天就接受她的好意吧。我說了聲「那就拜託妳了」便將保溫壺遞給她。
  「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準備宵夜之類?」
  「不用了。我今天沒有要讀到那麼晚。」
  我就是為了不熬夜,才會提前一點一點開始念。
  「是嗎?不過,有需要的話還是跟我說一聲。我還沒有要睡,看你想吃鍋燒烏龍麵還是其他東西,我都會煮給你吃。」
  「現在是盛夏耶,妳是想逼死我嗎?」
  我又不是年底準備考大學的應考生。而且就算是冬天的考生也不會吃這麼老套的食物。
  「妳的好意我心領了。」
  說是這麼說,但她應該是發自內心想為我做點什麼吧。實在太感激了。在面帶微笑的佐伯同學的注視下,我拿著馬克杯走回房間。

  §§§

  我下一次走出房間時,已經快要晚上十一點了。
  隨後我就發現佐伯同學趴在客廳的桌子上,枕著手臂睡著了。她大概真的一直撐著沒睡,以便應付我隨時會提出要求吧。事實上她卻因此累垮了。
  「佐伯同學,在這裡睡覺會感冒喔。」
  我向她喊了一聲,便暫時走進廚房裡,將馬克杯放進流理台後又折回客廳。
  但她還維持剛剛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看樣子──應該睡得很熟了吧。
  「這是要我把妳抱回房間的意思嗎?」
  我故意將這句話說出聲音來。下個瞬間,她好像做出了反應。
  嗯哼,她點點頭。
  接著我撩起佐伯同學帶有神祕色澤的髮絲,彷彿要將之撥到後方般加以梳理。
  「嗯……」
  她的口中流洩出這陣細微的呻吟。
  髮絲觸感依舊纖細又滑順。我真想一直摸下去,但是不行。我將她的頭髮梳理了幾下,而如今袒露在我眼前的,便是她形狀姣好的耳朵。
  我輕輕地揪住了她的耳朵。
  「呀啊!」
  這次佐伯同學發出一道清晰可聞的尖叫聲,像是要跳起來似的驚醒過來。她摀著耳朵對我大吼。
  「不行!耳朵真的不行啦!」
  「妳果然醒著嘛。」
  我就知道是這樣。
  「嗯~~被你發現了嗎?一想到會被弓月同學抱回床上,我就忍不住嘴角上揚了嘛。」
  她一邊摩擦自己的臉頰,一邊尷尬地笑著。
  「討厭,人家頭髮跟耳朵都很敏感的說。」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故意碰的。」
  「弓月同學,不錯嘛,你也越來越色了。」
  佐伯同學壞心眼地笑了起來。這句話聽起來怎麼充滿了期待?是我的錯覺嗎?
  「我沒這個意思。」
  不過這句話還真刺耳啊。畢竟我暑假時沒把持住自己,一時鬼迷心竅了。
  「妳為了配合我,一直到現在都還醒著吧?真不好意思,我等等沖完澡就要去睡了,妳也回房間睡覺吧。」
  「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睡。」
  佐伯同學這麼回答,並站起身子,而我也準備回房去拿換洗衣物。
  「吶。」
  被佐伯同學叫住後,我便回過頭去,結果她迅速和我拉近了距離。我們幾乎在零距離的狀況下對視著,而她從正下方抬頭仰望著我。
  總覺得那股視線充滿了誘惑。

  「我幫你施展個小魔法,讓你考到好成績吧?」

  這時候我可不會問「那是什麼魔法?」。我沒那麼遲鈍。
  可是──
  「雖然機會難得,但還是免了吧。感覺會把記在腦子裡的內容全都忘光。」
  「啊,威力這麼強嗎?」
  佐伯同學睜大了眼睛,好像有點驚訝。
  「對我來說就是這麼可怕。」
  「這樣啊,那就算了。」
  我們再度拉開了距離。
  簡直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晚安,弓月同學。」
  「晚安。」
  她留下一個柔柔的笑,便消失在門的另一側。
  我鬆了口氣。
  第二學期第一天,我的表現姑且算是及格吧。但願學力測驗也能得到與之相同的結果。


  2

  順利熬過了學力測驗,再來就只要等待結果了。所謂盡人事聽天命。
  於是,學力測驗結束後,校園內的話題全都圍繞著校慶打轉。
  想當然耳,在我們家──我和佐伯同學之間也是如此。

  「弓月同學,你們班決定在校慶辦什麼了嗎?」
  那天早上,坐在對面的佐伯同學這麼問我。
  我們每天都會在開放式廚房中,隔著雙人小餐桌一起吃早餐。進入第二學期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但這一點從四月以來就不曾改變過。此外,今天餐桌上的菜色是法式吐司和番茄沙拉。
  「沒有,還不確定。」
  我一邊吃著法式吐司一邊回答。
  水之森高中會在九月的最後一個週末舉行校慶。目前還剩下三週左右吧。
  「話雖如此,但也差不多該定案了。佐伯同學你們班呢?」
  「好像說要辦女僕咖啡廳之類的。」
  「就某種層面上來說,那也很老哏耶……但再怎麼說,學校那邊應該不會同意吧?」
  「我也這麼覺得。」
  佐伯同學說著說著便苦笑起來。她似乎也認為這點子行不通。
  雖然女僕咖啡廳曾經紅過一段時間,甚至還被電視節目不斷炒作,但相對於高漲的知名度,到底有多少人會認為那是健全的事物呢?不論如何都會立刻聯想到傷風敗俗的文化,學校那邊絕對不可能過關。那已經超出我的理解範圍了。
  「如果只是女僕裝,我還滿想穿穿看的。」
  她居然想穿啊。但這的確也很像佐伯同學會說的話。
  「弓月同學,你想看嗎?」
  「我覺得一定很適合妳。」
  基本上她穿什麼都很適合,但總覺得她反而在那種方面才會發揮出真本事。像是角色扮演之類。
  「不過,要是我說其實我很想看,感覺妳就會做出『那我在家裡穿』這種發言。」
  「在家裡……」
  聽我這麼說完,佐伯同學低喃了幾句,隨後便將筷子抵在嘴邊,開始陷入沉思。她搞不好是在模擬某種情境。
  然後──

  「哦,我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呢。」

  不知為何,她這句話絲毫沒有情緒起伏。
  「那我就來滿足弓月同學的期待吧。女僕裝果然還是要迷你裙吧?與其隨便調短裙子,我倒覺得能隱約看到吊襪帶的長度才好。」
  「……妳不要把自己的願望栽贓到我頭上喔。」
  重回正題吧。
  「這段時間學園都市會變得很熱鬧喔。」
  「這樣啊?」
  「因為從九月下旬一直到十月的每個週末,一定會有幾間高中或專門學校舉辦校慶。」
  學園都市是教育機關的集散地,有很多中小學校、高中和大學。聽說學校之間每年都會互相商討,不要讓各校的校慶日期相差太遠。這段期間本身就是學園都市的一大活動。
  「十一月之後,各所大學就會開始接連舉辦校慶了,有些大學還會將時間拉長到整整一週呢。往後還會更熱鬧喔。去年我也和瀧澤他們去其他高中參加過。」
  「順便問一下,你們去了哪裡?」
  「……茜台跟護理學校。」
  說出這兩個有點難以啟齒的答案後,佐伯同學變得有點不高興。
  「怎麼會選這兩間學校?」
  茜台高中是以貴族女校聞名的女子高中。護理學校這幾年雖然多了不少男學生,但女學生的比例還是高達九成。也難怪佐伯同學會生氣了……應該是因為這樣吧?
  「是瀧澤啦。是他提議要去的,入場券也是他搞定的。」
  「啊,是喔,真是沒想到。」
  佐伯同學雖然發表了這樣的感想,但她看起來不像很意外的樣子。別看瀧澤一副冷酷又沉穩的模樣,對於女孩子,他還是會表現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顯得興致勃勃。去年他指著寶龍美優姬,徵詢我的意見說:「你覺得她怎麼樣?」而他今年談到的人則是佐伯同學。
  「先別說其他學校了──吶,我們學校也會連辦兩天嗎?」
  「會啊。」
  校慶是週六和週日。
  下個星期一則會補假一天。
  「要不要找一天一起去逛逛?來個校慶約會。」
  「可以啊。雖然我和妳班上的活動都還沒確定,但就配合一下,在同一天休息吧。」
  「嗯,知道了。」
  接下來的對話也始終圍繞著校慶打轉。
  這時的我還不覺得有任何怪異之處。

  當我抵達學校──走進教室,將東西放到自己的座位上後,在坐下來的那一瞬間,有人喊了我一聲。
  「早啊,恭嗣。」
  這間學校裡只有一個人會直呼我的名字。是寶龍同學。
  我也向她打了個招呼,而她接著說道:
  「還要恭喜你。」
  「恭喜?」
  我忍不住重複她說的話。
  「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對耶。」
  這麼說來確實如此。
  九月十三日。
  「這麼說來妳也是吧?畢竟我們同一天生日……請問您今年貴庚呢?」
  「不要過問女人的年齡。」
  她立刻賞了我一記彈額頭。用纖長手指使出的攻擊,出乎意料地痛。
  「也對,我知道妳大我一歲,也沒必要特地問妳就是了。」
  「難道你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嗎?故意問這種沒必要問的問題,讓自己吃點苦頭?」
  對我來說這單純就是個玩笑話罷了,我可沒想過會遭到物理上的反擊。
  「不談這個了──」
  寶龍同學這麼說著,並在我前方的座位,也就是還沒到校的矢神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聽你的口氣,好像現在才發現今天是你生日一樣。你和她都沒談到這件事嗎?」
  「妳說佐伯同學嗎?沒有啊。」
  「真奇怪。」
  她偏著頭,一臉困惑。
  「她可能忘了吧?」
  「男孩子會忘記自己的生日,但女孩子不可能忘記心上人的生日。」
  寶龍同學如此斷言。
  是這樣嗎?
  「那就表示我在佐伯同學心中的地位就只有這點程度而已吧……好痛!」
  她又彈了我額頭一下。
  「注意你的口氣,恭嗣。你剛剛脫口說出那種話,要是以後被冷落也怨不得人喔。」
  「……我之後會留意的。」
  難不成她最近很喜歡彈別人額頭嗎?我等一下再問問矢神吧。
  「但我們確實沒有談到這件事啊。」
  「這就怪了。感覺她應該很喜歡這種特別的活動。」
  寶龍同學用剛剛對我彈了兩次額頭的手指,輕輕揪住她那形狀姣好的下顎,並垂下視線看向地板,沉思了起來。
  佐伯同學確實很熱愛特別的活動。這麼一想,我也覺得寶龍同學說得沒錯,感覺有點怪怪的。如果只論今天早上的話,我們是有談到更大的活動──也就是校慶的話題。應該單純只是因為這樣,才沒談到生日的事情吧。
  這時,寶龍同學忽然停下了動作。她本來就沒有在動,應該說她中斷了思考吧。
  她緩緩地看向我,接著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
  「寶龍同學?」
  「……繼續思考這種事會讓我變蠢。」
  寶龍同學用一句話就終結了這個話題,並從座位上站起身。
  也是。佐伯同學有沒有忘記我的生日這件事,跟寶龍同學一點關係都沒有。會變蠢的。
  「恭嗣,你應該會送我禮物吧。」
  「……我考慮一下吧。」
  總覺得這句話像在遷怒一樣,但我也只能這樣回她。也對,今天確實是她的生日,所以倒是無所謂……唉,那又有誰會送我禮物呢?
  離席的寶龍同學一走,矢神就出現了。
  「你怎麼了?好像一臉不開心的樣子。」
  他突然這麼問我。
  不開心?我沒有特別注意到這件事。
  「沒什麼啦。對了,矢神,最近寶龍同學是不是很喜歡彈別人額頭啊?」
  「彈額頭?」
  矢神嚇了一跳。
  「呃,沒事,你別在意。」

  §§§

  寶龍同學的那些話莫名產生了後遺症,讓我上課期間也不停地思考著同一件事。
  佐伯同學是不是忘記我的生日了──
  而我被困在這個迴圈之中,就像被詛咒了似的,放學回家吃完晚餐之後,我還在客廳裡想個不停。我將身體靠上和室椅的椅背,不是很專心地看看電視上播的綜藝節目。
  結果剛剛吃晚餐時也沒談到這件事,佐伯同學就回房間去了。說不定今天會就此結束。
  好了,這下該怎麼辦?
  要裝成是不經意想起來嗎?還是直接用「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這種顯而易見的說法做球給她?或許乾脆豁出去,告訴她「今天是我的生日」還比較好。必要時再補上一句「請給我禮物」算了?做到那種地步,應該會徹底變成一個玩笑吧。
  這時,佐伯同學的房門打開了。
  「哇啊,弓月同學,你還在這裡啊?」
  走出門外的房間主人,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是啊──我這麼回答。我今天的確一直待在客廳裡,鮮少進自己的房間。
  我看著佐伯同學,她穿著白色短褲,以及細肩帶的粉色無袖上衣,身體曲線一覽無疑。這身家居服跟平常沒什麼兩樣。而她還是一副忘記我生日的樣子。



  「嗯?你幹嘛一直看我?」
  佐伯同學偏著頭一臉疑惑。看來我一直在胡思亂想,結果就一直盯著她猛看了。
  「還是你終於發現這身打扮的魅力了?因為弓月同學有戀胸癖嘛。」
  「誰有戀胸癖?」
  「就是你啊。要我把理由也說出來嗎?」
  「……呃,不用了。」
  我可沒辦法忍受過去犯下的錯誤被一再重提。
  「吶。」
  雖然我先把視線轉回電視上,但被她這麼一喊,我又回過頭去看她。
  佐伯同學稍稍移開視線,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平常她想說什麼就會毫不客氣地脫口而出,現在這個反應還真稀奇。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
  「唔,嗯……」
  她的臉頰變得有點紅紅的。

  「老實說,我覺得暑假時做的那件事還不錯,所以希望你能再對我做一次……」

  ……
  ……
  「……好了。」
  我裝作沒聽見,並站起身子。
  「我要回房間了。」
  就算她是在開玩笑,我也吃不消。但如果她是打從心底這麼想,我也會很傷腦筋。
  而說到那個佐伯同學──
  「好啦好啦。」
  她笑著這麼說,並對我揮了揮手。果然是在鬧著我玩啊,害我還在深切反省呢。
  我逃也似的走進房間──這時,我忽然發現一件事。
  (我今天一直在思考平常不會去想的事情耶。)
  就算佐伯同學忘了我的生日,但那又如何呢?我也沒有特別期望她會替我慶祝啊。
  我讓自己倒在床上,頓時找回了平常心,接著嘆了口氣。
  這時外頭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
  在我坐起身子的同時,門打開了,而佐伯同學從門邊探出頭來。
  「弓月同學,你可以出來一下嗎?」
  「怎麼了嗎?」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消失在門的另一側了。而我也跟在她後頭,走出了房間。
  「你看。」
  她帶著有點自豪的神情,指了指開放式廚房裡的那張桌子。
  只見桌上放著被固定在半空中的燒瓶和漏斗,以及可以從下方加熱的酒精燈。那是能一邊觀察熱物理學現象,一邊萃取咖啡的一套器具──也就是玻璃球狀的虹吸式咖啡壺。
  「這是……」
  我看向佐伯同學。
  「嗯,是生日禮物。我覺得弓月同學會喜歡這種東西。」
  她笑容滿面地說著。
  她說得沒錯。因為虹吸式咖啡壺跟咖啡機不一樣,可以將萃取過程一覽無遺,所以在老家附近的那間咖啡店時,我也總是隔著吧台盯著它看。雖然心想總有一天自己也要試一次看看,但需要技術和經驗的累積,才能泡出美味的咖啡,所以到目前為止我都不太敢挑戰。
  「我本來想更早拿出來的,但你一直待在客廳嘛。」
  那還真是抱歉。
  「不過,還真是奇怪呀。弓月同學,你好像擔心我是不是忘了你的生日,一直往我這裡偷看呢。」
  「……我才沒有露出那種表情。」
  「你就是有♪」
  佐伯同學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笑著這樣回答我。
  「有點可愛呢。」
  我已經放棄反駁了。情況對我太過不利,而且我早就心裡有數了。
  「吶,來試試看吧。」
  「說得也是,我知道了。」
  我立刻伸手拿起說明書。
  光是盯著看也毫無意義。因為虹吸式咖啡壺不是用來賞玩的收藏品,運用熱物理學的萃取工程才是其精華所在。
  遺憾的是,用虹吸式咖啡壺泡的第一杯咖啡,用客套話來說也稱不上完美。雖然是用佐伯同學送我的禮物泡出來的,而且她還跟我一起品嚐,為此增添了些許美好的滋味,但實在不怎麼好喝。
  看來得再多下點工夫研究才行。


  3

  進入九月的第三個星期日。
  平常我都會比上學日再多睡一個鐘頭以上,大概八點多才會起床,但今天非得出門辦一件事──我和佐伯同學吃完早餐後,合力將雜事隨意處理一下,便各自開始整理儀容。
  「久等了。」
  佐伯同學還是跟平常一樣,花了比較長時間準備。
  從房間走出來的她,身穿藍色牛仔長褲,以及黑色的印花上衣。
  「妳今天也是穿得很樸素呢。」
  但她感覺還是像從時尚雜誌裡跳出來一樣好看,大概是因為佐伯貴理華這個人的素質很高吧。還是正因為樸素,所以這身服裝更是難以掩蓋她耀眼的光彩?凹凸有致的身材也更加突顯了。
  「因為爸爸對這方面很囉唆啊。他都不准我穿不端莊的衣服。」
  「原來如此,那還是選這種安全牌比較好。」
  我們都準備完了之後,確認門有鎖上,便走出家門。
  為何必須留意佐伯同學爸爸的眼光呢?因為今天是她父母回國的日子,而我們現在就要去和她爸爸見面。我之所以也跟上的原因,是被叫去幫忙整理他們帶回來的行李,還要替他們家整頓一番。因為這是佐伯同學的爸爸──佐伯徹先生直接點名,我自然不能拒絕。當然我也沒有理由拒絕就是了。

  走出公寓後,我們朝學園都市車站走去。
  晃動著一頭長髮,開心邁步向前的佐伯同學,看起來好美。
  時序來到九月中旬,應該進入可以說是夏末的時期了,不過炎熱的暑氣依舊持續發威。但唯獨今天,或許是老天爺心血來潮吧,炎炎夏日也銷聲匿跡,轉變為宜人的舒適氣溫。
  「依照妳之前說的來看,從這裡到佐伯同學的老家,應該要花上一個半小時吧。」
  「是嗎?」
  佐伯同學一臉納悶。
  之所以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是因為她沒有往返過自家和學園都市的關係。去年冬天比父母親提早一步回國的她,是暫住在親戚家裡,她似乎都是從那裡前往學園都市參加入學考試和面試等活動。
  「弓月同學,你之後最好要小心一點喔。」
  佐伯同學口氣強硬地如此宣言道。
  「為什麼?」
  「要是惹我生氣,我就會使出傳家寶刀『讓我回老家去』喔。」
  「妳想回去就回去啊。」
  話說回來,車程一個半小時比我家還近,但要每天通勤的話,這距離還是有點遠吧。雖然我去年會花單程兩小時的通勤時間到水之森上課,但最後還是舉雙手投降了。
  「還嘴硬。要是我離開家裡,你明明會覺得很寂寞。」
  「……也是,的確會覺得家裡變空曠了呢。」
  不只是物理上的距離感,心情上來說也是如此。
  「看吧~~少了我就不行了嘛。」
  她洋洋得意地這麼說道。
  「妳在胡說些什麼啊?這一點我們是半斤八兩吧。」
  「嗯,沒錯,半斤八兩。」
  然後她勾起了一抹笑靨。
  真羨慕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出這種話。
  回過神後才發現,已經可以看見學園都市車站了。

  §§§

  我們先從學園都市前往一之宮。
  在那裡轉乘JR,往以前和佐伯同學一起去過的鬧區,甚至是和我家反方向的地方走。搭乘新快速列車一段時間後,再轉乘一般電車。
  車廂內變得空了些,我們便在雙人對座區面對面坐了下來。
  面對行進方向的佐伯同學不停地將視線投向窗外,或許是因為離家越來越近,熟悉的風景也漸漸增加了。但對我來說,車窗外流逝而過的那些景色全都是初次的體驗。
  「話說回來,佐伯同學的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只和佐伯同學的爸爸見過一次面,大概能掌握他的性格,感覺是個一絲不苟的人。但我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伯母,既然是初次見面,我想得到一些事前的情報。
  「呃……就是我媽啊。」
  原本看著車窗的佐伯同學重新回頭看向我,並這麼回答。
  「那種事我知道啊。我是要妳告訴我,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嗯。所以說,就是我媽啊。」
  聽到這句重複的台詞,我開始思考其中的含意。
  也就是說,這號人物是生下佐伯同學的母親,也貢獻了孕育出佐伯同學的半個DNA吧。
  「……那還真恐怖。」
  「這話是什麼意思!」
  無須多言,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等等或許會出現和佐伯同學一模一樣,搞不好還是威力加強版的人物呢。當然很恐怖。
  「不說這些了,你有好好練習嗎?」
  她冷不防地轉移了話題。
  「練習什麼?」
  「『請放心將令嬡交給我──』」
  「我哪可能說那種話。」
  而且今天又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跑這一趟。
  「凡事都要試一試啊。說說看嘛,說不定會出乎意料順利喔。」
  我忍不住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哦~~好懷念喔。」
  我們在目的地車站下了車。
  跟預想中差不多,所需時間大概一個半小時。因為這個車站只有一般電車才會停靠,所以我以為這裡會是個小地方,沒想到規模一點也不小。
  佐伯同學來到這裡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剛剛那句。
  「話說回來,從妳回國之後,都沒有回家嗎?」
  既然單程只要一個半小時,應該也不是無法往返的距離。
  「嗯,沒有。就算回來也是空無一人啊,沒有家人在的家,只會讓人感到寂寞嘛。」
  的確是。
  「而且我還要照顧未來的老公大人呀。」
  「隨妳怎麼說。」
  我再度看了看四周的景色。
  車站的規模和學園都市車站差不多吧,兩邊都不是大站,但車站周邊卻一樣占地廣闊。而且這裡應該是前幾年才重新裝修過,外觀非常漂亮。不過車站前面卻沒什麼特別設施,感覺有些冷清。不巧的是,現在圓環前一台公車都沒有,只停了幾台計程車。
  (這裡就是佐伯同學住過的城市啊……)
  一思及此,我便莫名提高了興致。
  「怎麼了?」
  佐伯同學對正在環視周遭的我提問道。
  「可以的話,下次妳再帶我好好逛一逛吧。」
  「嗯?我是沒差啦。」
  她點點頭,同時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對從小在這裡出生長大的佐伯同學而言,這裡或許是個平凡無奇的城市,她可能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會有興趣。要不是和她有關,我應該只會覺得這裡就是個荒涼的車站,而不再多想了吧。
  「那我們現在就去吃冰吧?這附近有一間很棒的店。」
  「不回去沒關係嗎?」
  「我覺得就算早點回去,也只會被叫去幫忙而已。」
  或許是這樣沒錯啦,但需要整理的物品當中也包含了佐伯同學的行李。要是不動手收拾自己的東西,只會沒完沒了。我單純只是來幫忙伯父而已,所以也沒差。
  不過,也是啦,稍微繞去吃個冰應該無所謂,這也不會花多少時間。我也對佐伯同學的愛店有點興趣。
  就在我心生這股念頭時──
  「貴理華!弓月同學!」
  一陣宏亮的沉穩嗓音傳了過來。
  「這裡這裡。」
  循聲望去,只見有台車停在不會妨礙到圓環邊的巴士和計程車的地方,而站在車旁邊的人正舉起了手向我們示意。
  是伯父。
  「……哇啊,居然來接我們了。」
  佐伯同學一臉委靡地將這句話脫口而出,接著我們面向彼此苦笑了起來。看來冰淇淋只能留到下次再吃了。
  「原來伯父要開車來接我們啊?」
  「沒有啊。」
  佐伯同學搖了搖頭。
  「但我有事先聯絡他說大概會在這個時間過去,他應該是算好抵達的時間,才在這裡等我們吧?」
  原來如此。
  我們往在圓環等候的伯父走去。
  佐伯同學的爸爸──佐伯徹先生,留著一頭往後梳理整齊的髮型。雖然耳上的部分混雜了幾根白髮,但還是給人十分年輕的印象。我覺得他應該也沒那麼老。今天換上便服的他,絲毫不像老年人或是休假日的父親會有的打扮。日本人基本上都不太適合肩幅太窄的西裝,但就這一點來看,體格不錯的伯父穿起來應該會滿好看的,這倒是不難想像。
  「嗨,弓月同學,兩個月沒見了呢。」
  「好久不見。」
  我低下頭,向笑盈盈地前來迎接的伯父打了個招呼。
  「今天真不好意思啊。你能來這一趟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想說凡事都要試一試,就開口問問看了。希望不是貴理華強迫你過來的。」
  「不,沒這回事……」
  感覺好像微妙地被威脅了……但本來就是我不對啦。
  「討厭啦,爸~~你真的很喜歡弓月同學耶。居然把我這個女兒丟著,先找弓月同學說話。」
  站在我身邊的佐伯同學,臉上的表情混雜了無語和賭氣的情緒。
  「才沒這回事。而且我和妳隨時都能聊吧。」
  「用這種理由就把人家晾在旁邊,感覺真的很差耶。」
  這應該是間接在批評我吧。因為之前我也用了同樣的理由,先答應了寶龍同學的邀約,結果搞得一團亂。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為了無聊的事情鬧彆扭……好了,你們兩個都上車吧。這裡沒有屋簷遮蔽,一直站在太陽底下說話也很熱。」
  說完,伯父便坐進駕駛座。那是一台亮銀色車身的轎車。
  我們也跟著坐上車後,車子便立刻發動,沿著小小的圓環轉了一圈,駛離了車站。經過附近的高檔超市後,車子便進入了市區。看來這個車站四周都是住宅區,缺乏商業機能。從車窗向外看去,每棟住宅都建得美輪美奐,而且歷史悠久。

  「咦?什麼?爸,你要來參加校慶?」
  「那當然了。好歹也該看看女兒就讀的學校啊。」
  在我被車窗外的風景拉去注意力的時候,這對父女檔在前座聊了起來。
  伯父是在暑假前發現我和佐伯同學偷偷分租的事情──當時那股緊張的氣氛讓我印象太深刻了,害我以為他們父女的感情可能不太好,但看起來似乎沒這回事。佐伯同學現在也坐在副駕駛座,兩人一派和平地交談著。
  「而且也跟公司事務有點關係。現在還不能說就是了。」
  「哦~~」
  接下來就是不能對外透露的事了吧。我繼續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邊聽他們之間的對話。
  車子又開了十分鐘左右,便抵達了佐伯家。
  被低矮圍牆環繞的腹地雖然十分寬廣,但相較之下,宅邸本身就顯得有點小,看起來占地還不到腹地整體的一半。可能以前的老房子大是大,住起來卻不太方便,才拆掉又重新改建了吧。事實上,這棟現代化住宅的配色和周遭相比稍微平淡了些,牆上還有時髦的外凸窗。有趣的是,這裡沒有停車專用的車庫,而是將廣闊前院的一角作為停車格使用。
  車子駛進敞開的大門,進入腹地後便打橫停在玄關前方,而我們也下了車。
  「進來吧。」
  佐伯同學轉開長柄狀的門把走進玄關,被她這麼催促後,我也跟在她後頭走了進去。
  「我回來了。媽,妳在嗎?」
  「來了。」
  立刻就傳來了答覆……好了,終於要見上一面了。到底會出現什麼樣的人呢?
  「歡迎回來。妳這放蕩女終於肯回家了啊。」
  進入玄關後最靠近我們的那扇門後頭,走出了一位看似佐伯同學母親的人。門的另一邊好像是客廳和開放式廚房。
  伯母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睛讓人印象深刻,感覺十分高雅又可人。看她穿著圍裙的模樣,想必是正要開始動工了吧。可能要打掃、整理行李,或是準備餐點之類的,因此她才將燙捲的頭髮束成了馬尾的樣子。要說她是佐伯同學的姊姊可能有點牽強,但她看起來還是非常年輕,是個大美人。
  「誰是放蕩女啊。該回家的時候,我都會乖乖回來不是嗎?」
  「這位就是弓月同學吧?」
  伯母無視女兒的抗議之詞,轉頭面向了我。
  「是的,我叫弓月恭嗣。」
  「你好像是貴理華的學長,也和她住得很近吧?謝謝你這麼照顧我們家貴理華。」
  說完,伯母深深地向我低頭鞠躬。
  沒錯。在伯母面前,我和佐伯同學變成了碰巧住在附近的學長與學妹。同居的事實只停在伯父這一關而已。
  話又說回來,伯母只是個普通人呢。這位母親和一絲不苟的父親生下了佐伯同學啊。造就出她那種性格的DNA到底是源自哪一方呢?難道是自創的?不過她們兩人都美若天仙,看來確實是母女沒錯,這一點不容置疑。
  「聽說你之前和我老公見過面了。即使如此,他居然去拜託只打過一次照面的孩子來幫忙,你一定很傷腦筋吧。」
  「不,您言重了。」
  「是嗎?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伯母微微一笑,眼角又向下彎了起來。
  我原本就是要來幫忙的,所以比起太過客氣的對應,對方表現出欣然接受的態度會讓我比較開心。
  「怎麼,你們還杵在這裡聊天啊?」
  這時伯父也走進來了。
  「弓月同學都願意來幫忙了,至少倒杯茶給他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根本還沒整理好啊。我們也還沒出門採買,家裡什麼都沒有。」
  「……唔,那倒是。」
  沒想到伯父還滿怕老婆的。
  之前聽說佐伯夫妻好像是搭今天早上的班機回國,行李之類的東西似乎都已經送到了。從這個玄關往裡頭看去,走廊上也擺了好幾個箱子。雖然不用像一般人搬家那麼麻煩,但從海外帶回來的東西也很多,看樣子不是三兩下就能整理完的程度。
  伯母大概是負責打理廚房吧。雖然她正在擺放餐具,但也不可能將放了兩年的餐具直接拿出來待客。
  「那我先從可以幫忙的地方開始處理吧?」
  「也對,他說得沒錯。」
  我們走上玄關,並穿上伯母遞過來的室內拖鞋。
  「那弓月同學就來我的房間吧。」
  「妳在說什麼啊?我是請他來幫我整理的吧,而且妳想讓他這個男孩子到妳房間幫什麼忙……不好意思,弓月同學,你跟我來吧。」
  「好的。」
  我被伯父叫了過去,並往正前方的走廊前進。
  「哎呀,弓月同學真搶手呢。」
  「討厭!」
  雖然後方傳來了這些聲音,但我裝作沒聽到。我似乎可以想像佐伯同學氣呼呼的樣子。

  我被伯父帶到一個類似書房的房間。房內有張木製書桌,還有一排附門式書櫃。這應該是佐伯徹先生的個人房,他也會在這裡處理帶回家的工作吧。
  房間的角落堆放著四五個紙箱。
  「那些是帶回來的行李。」
  伯父發現我在看那些紙箱,便這麼說道。
  「在海外待了兩年,東西也會增加不少啊。」
  「也是呢。」
  之後,他向我說明該如何整理各項物品。
  實際打開紙箱後,我發現裡面大部分都是文書資料,但收納的信封袋上頭都清楚標明了文件的種類,所以非常簡單易懂。由此可見徹先生井然有序的性格。我將文書資料拿出來,大致分門別類後排在地板上。接著伯父便將其收進書桌或書架上,再加以細分為要帶去公司的資料。
  話說回來,大部分的信封上都印有「F.E.貿易公司」的商標。那大概是伯父就任的公司名稱吧。
  「對了,弓月同學。」
  在平淡的整理作業中,伯父開口向我搭話:
  「你和貴理華現在怎麼樣了?」
  結果他問了這種不著邊際的問題。
  「我不會做出違背伯父信賴的事情。」
  我如此回應伯父的提問……這句話當中確實隱含了些許愧疚的心情。我雖然暫時停下動作,面對伯父這麼開口,但他依舊繼續處理手邊的事務,只短短地回了一句:「這樣啊。」
  「那就好,我希望你們能維持高中生該有的相處模式。學生的本分就是用功讀書,你也是為此才選擇進高中就讀的吧?」
  「您說得沒錯。」
  「但我認為高中畢業之後,就是個獨當一面的大人了。在那之後,隨便你想和貴理華怎麼樣都無所謂,我不會干涉太多。」
  我不知道該如何答覆,只是默默地傾聽著,伯父也不認為我會給出一個果斷的答案吧。之後他沒有特別再說些什麼,也沒有要我做出回應。
  我們再次沉默地投入整理工作。
  從箱子裡拿出物品,分門別類,並排列整齊。又清空一個紙箱後,我將箱子上的膠帶撕除,把紙箱疊好。接著再著手處理下一個箱子。
  就在此時──
  「我老婆她啊──」
  伯父沒有停下手邊的工作,再度開口說道:
  「別看她那樣,她可是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喔。」
  「這樣啊?不過好像看得出來呢。」
  雖然伯父說了「別看她那樣」,但我認為伯母確實散發著名門子弟的氣息。不但舉止高貴,又是個美人。
  「但也因為如此,她淪為被政策聯姻利用的犧牲品──為了斬斷這個宿命,最後還是得放膽拚一把才行。」
  「……」
  「我真的不想將父母的私心強加在孩子身上。」
  照這樣看來,伯母大概選擇了離家出走這個手段吧。也就是說,伯父也和伯母共同經歷了這件事。不想過度束縛佐伯同學這個女兒的心情,肯定也和這個過去有所關聯吧。


  4

  整理工作告一個段落後,大家便開始共進遲來的午餐。
  四個人在客廳裡圍著一個裝了大量三明治的盤子用餐。在這種忙進忙出的日子,果然也只能準備這些簡單的食物了──我是這麼想,但看著盤子上裝有培根萵苣番茄三明治,以及麵包稍微烤過的總匯三明治,再思及舉凡前去購買的時間點以及羅列的品項,都能感覺到伯母意外是個做事很有要領的人。
  「多虧弓月同學幫忙,感覺很快就能整理好呢。」
  伯父獨自坐在單人沙發上,面帶欣喜地這麼說道。
  我和佐伯同學坐在雙人沙發上(勉強擠一下應該能坐三個人),而伯母則坐在地板上。
  「能幫上忙就太好了。」
  我老實地這麼回答。
  飲料是檸檬冰茶。活動筋骨過後來杯柑橘系的清爽飲品,讓人身心舒暢。
  「老公,你還真喜歡弓月同學呢。」
  面向我們的伯母笑著這麼開口,坐在我旁邊的佐伯同學也傻眼地說:「就是說啊。」看到伯父這麼開心的樣子,搞不好連伯母以外的人都想說這種話吧。
  「才沒有這回事──」
  伯父說到一半,又改口說:
  「不,沒錯,我是很喜歡他。確實如此,我就承認吧。他既誠實,又有男子氣概。如果是弓月同學,我就可以放心把貴理華交給他了。」
  伯父這麼說,並像是要說服自己般點了點頭。
  這個人在說些什麼啊?
  「看吧。」佐伯同學用手掩在嘴邊如此低喃,但我沒理她。
  「我知道你很喜歡他啦,但把期望強加到那種地步,應該不太好吧?」
  「我只是覺得貴理華也不排斥──」
  「我這麼說吧。」
  伯父還想繼續說下去,但伯母打斷了他。
  「弓月同學將來說不定會遇到比貴理華更好的女孩子啊……不是嗎?」
  最後那個問句是對我說的。
  「這也很難說。我個人不抱持這樣的期待就是了。」
  「哎呀。」
  伯母好像很開心似的,優雅地笑了起來。
  「嗯嗯。也是,說得沒錯。」
  另一方面,伯父的口氣也漸漸慢下來了。他一定是在反省吧,因為他剛剛才說不想將父母的私心強加在子女身上呢。話雖如此,一般人說這些話的時候,應該有一半是帶著玩笑的心情吧。伯父還真是個老實人。
  「而且,萬一貴理華步上我的後塵,那該怎麼辦?」
  「咦?什麼?步上媽的後塵?」
  佐伯同學對此緊咬不放。
  看樣子她沒聽說過那方面的事情。
  「那些事就先打住吧。沒必要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大概是發現伯母差點就要說溜嘴了,伯父趕緊從旁打斷。他應該不想讓佐伯同學知道伯母離家出走的事情。
  「那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然而,伯父這番充滿威嚴的嚇阻之詞,卻被伯母徹底無視了。

  「媽媽呀,當時反抗了父母親的決定,高中一畢業,就馬上搬進爸爸的公寓裡了。」

  我差點就把口中的檸檬冰茶噴出來了。這是怎樣?原來不是斷絕親子關係的意思嗎?
  我看向伯父。
  他好像很尷尬的樣子,苦著一張臉將三明治塞進嘴裡。這種事情應該不太想讓其他人知道吧。
  「媽,妳當時這麼拚啊?」
  「是啊,沒錯。」
  佐伯同學一臉佩服的樣子,而伯母也有點洋洋得意……這兩個人的確是母女。
  此時,佐伯同學再次往我湊近,依舊將手掩在嘴邊低語道:
  「我們贏了?」
  我不想理她──但卻做不到,所以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頭。幹嘛在這種時候爭輸贏啊?
  「唯一讓媽媽感到猶豫的,就是爸爸姓『佐伯』這件事。」
  「對耶,妳現在的名字就變成『佐伯冴子(Saeki Saeko)』了嘛。」
  說完,她們相視而笑。
  都具備這麼強的行動力了,卻會為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猶豫。女人心真是海底針……

  §§§

  吃完午餐後,我們繼續整理行李。
  兩個人一起分工合作很有效率,沒過多久就收完了,但接著伯父又指了指擺在走廊上的箱子說「其實還有那些」,我就閉上嘴巴了。
  我將新的箱子搬回房間裡。
  打開後,我發現裡面放著日文書與外文書各半。這一定是在海外買的吧。
  「如果有想看的書,可以拿回去沒關係。」
  雖然伯父這麼說,但這些講述經營學、貿易關係,以及商業英語的書籍,對我來說還太早了。外文書就更不用說。
  「差不多該休息一下了吧?」
  傍晚時分,伯母開口這麼提議。
  「來,弓月同學,這些拿去。這是弓月同學和貴理華的份,你拿去給她吧。」
  伯母交給我的托盤上,放了裝著柳橙汁的玻璃杯,以及放有蛋糕捲切片的小盤子。每一種都是兩人份。
  「什麼嘛,把貴理華叫下來不就行了嗎?」
  「再怎麼說,一直和家人膩在一起,貴理華也會喘不過氣的。而且在父母面前就不能暢所欲言了啊。」
  伯母真會為子女著想,還知道小孩子沒辦法在父母親面前隨心所欲地和朋友聊天。
  「佐伯同學的房間在二樓對吧?」
  「是呀,沒錯。上樓後的第一個房間,只要看門就知道了……要小心階梯喔。」
  「我知道了。」
  於是我馬上前往二樓。
  我記得走進玄關後旁邊就是樓梯了。上樓後第一間……是這裡嗎?門板上掛了一個寫著「貴理華」的牌子。確實很好認。
  我把到剛剛為止還用雙手捧著的托盤改以單手撐著,用空下來的那隻手敲了敲門。
  「誰~~」
  「是我。伯母說要不要休息一下。」
  「啊,這樣啊。門沒鎖,你進來吧。」
  我做了個深呼吸,並打開了門。
  若用和室來比喻的話,這房間大概有八個榻榻米大,整體色調是充滿女孩氣息的淡雅色彩。房內有書桌、床、書櫃及鐵製棚架,衣櫃則是內嵌式的。另外還有不可能會出現在男生房間的梳妝台和大型全身鏡。
  地板是木製的,正中央鋪了一張小地毯,上頭還擺了個矮桌。
  在這之中有個十分吸睛的家具,那就宛如和室椅和沙發的合成獸(奇美拉)一般。該說那是一張闊氣的和室椅,還是下半部被砍掉的沙發?座椅差不多與地板同高,卻像沙發一樣確實包含了椅背和扶手,寬度則是容納兩個人也綽綽有餘。
  我走進房間時,看到佐伯同學坐在沒有棉被和枕頭的床墊上。看樣子她剛剛應該是躺在上面看雜誌吧。原本以為她是在收拾房間的途中看起書,但整理工作似乎大致告一段落了。
  「謝謝,可以幫我放在那邊嗎?」
  看過我拿在手上的東西後,佐伯同學指了指矮桌的方向。我依照她的指示將托盤放在桌上後,她便用膝蓋挪動身子靠了過來,並立刻伸手拿起玻璃杯。她沒有在桌邊坐下,又回到床上去。
  「我坐這裡喔。」
  我也拿起玻璃杯,在和室沙發椅上坐了下來。我想得沒錯,屁股下方的觸感像和室椅,躺上去時將身體包覆住的感覺就像沙發。
  和室沙發椅就在床的正對面,所以我們變成隔著桌子對坐的樣子。她的視線高度比我略高,併攏雙腿的坐姿看起來美極了。
  「你明明可以坐這裡啊。」
  佐伯同學用手掌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也就是床上。
  「不了。」
  「爸媽還在樓下喔,想想不覺得很刺激嗎?」
  「妳在亂想什麼啊。」
  她怎麼會有這麼危險的想法。
  「開玩笑的。我已經對媽媽有所隱瞞了,再怎麼樣也不會做出那種事。」
  不過,她喝了口果汁後便若無其事地這麼說著,並露出一抹苦笑。的確,伯母還不曉得我們在同居的事情。或許該找個時間好好告訴她。
  「說到我媽──很驚人吧。真沒想到她以前有過這種事。」
  她是指高中畢業後就立刻搬進伯父公寓裡這件事吧。但佐伯同學不太像驚訝的樣子,總覺得好像還滿開心的。
  「媽媽的往事,還有老家的事情,我可能都是第一次知道。」
  「妳從來沒有主動問過嗎?」
  「雖然有點像在自吹自擂,但因為我是個聰明的孩子嘛。小時候我問過一次,當時看到媽媽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就覺得不要多問比較好。所以我也沒和外公外婆見過面。」
  也就是說,伯母當年離家出走,現在也確實和雙親互不往來了。
  「那她往後一定會慢慢告訴妳吧。」
  「嗯,就是說啊。」
  佐伯同學笑了。
  喝完果汁潤喉後,我們重新面向矮桌,吃起伯母替我們準備的蛋糕捲。

  §§§

  在那之後,佐伯家大致上都整理好了,吃完晚餐後,我們在晚上九點前就能回到學園都市站。
  伯父直接開車送我們回到車站這裡,真是太感激了。車程只花了一個小時左右。
  但說到為什麼是送到車站,而不是直接送回家──

  『看到女兒和男孩子住在一起,心情還是有點複雜。』

  似乎是這個原因。
  因此,我們現在正走在被街燈照亮的夜路上,準備從學園都市車站走回公寓。
  「話雖如此,妳還是帶了這麼多東西回來呢。」
  我肩上揹著佐伯同學的運動包包。裡面雖然放了她從家裡帶出來的東西,但因為體積有點大,所以由我來拿。
  「接下來就要換季了嘛,就帶了一點點秋冬的衣服。」
  還真是急性子。我可是在暑假的中元節時,才終於把夏天的衣服帶過來呢。
  不過──等等喔?這個量只是「一點點」而已啊?我剛看到的時候,還覺得這些衣服多到可以帶去國外旅行了。
  「不過,重新看過一次之後,才發現有好多衣服都不能穿了呢。」
  「妳變胖了嗎?」
  「真沒禮貌。其實我各方面都有所成長……雖然我很想這麼說啦。」
  這時,佐伯同學暫時中斷了話題。
  「都已經有男朋友了,還穿包臀式的內褲,不覺得很誇張嗎?要是在緊要關頭讓男朋友覺得掃興,那可就太慘了。」
  「這麼說來,妳今天不留在家裡嗎?明明很久沒有一家團圓了。」
  「……弓月同學,你偶爾會不聽別人講話,擅自轉移話題耶。」
  她瞇起眼睛,斜眼瞪著我。
  「因為妳的話題常常讓人不想接下去啊。」
  是說,她為什麼一天到晚都要處於備戰狀態啊?
  「也是啦,我們的確很久沒有一家團聚,和媽媽也有半年沒見了……但明天還要上學不是嗎?在家裡過夜的話,早上會很麻煩嘛。」
  說得也是。本來就有段距離了,去上學之前還得先繞到這邊的家裡準備才行。就算讓伯父開車接送,應該也要在早上七點左右就從那裡出發。
  「而且──」
  佐伯同學說:

  「現在我家在這裡嘛。」
  「原來如此。」

  我也同意這個說法。
  回過神來,我和佐伯同學的家就近在眼前了。




  插曲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會這麼說吧


  和弓月同學一起回到令人懷念的老家那一天,爸爸說有些話想告訴我。
  會是什麼事情呢?我這麼心想,並聽爸爸說了一會兒,結果卻讓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對不起啊。我知道妳身邊還有弓月同學,但我也有我的立場。」

  爸爸用這句話結束了整個話題。
  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將這些話告訴我,想必爸爸的立場也很為難吧。這樣一來,我怎麼能說出「辦不到」這種話呢?
  話雖如此,但這可真傷腦筋。
  怎麼辦?要和弓月同學商量嗎?
  「……」
  雖然腦中浮現出這個想法,但我覺得不可行。這從頭到尾都是我們家的私事。就算我說了,他肯定會考慮到我的立場,並點頭答應吧。不管弓月同學同意與否,都無權左右這件事的發展。
  要是我和弓月同學立場互換,那又會如何呢?
  我一定會笑著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但在心中還是會留下疙瘩。
  我不能讓他承受這樣鬱悶的心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不想開口。

  那該如何是好?
  我不能拒絕爸爸的要求,也不能向弓月同學坦白──現階段我還找不到解決方法。

  「桑島聖學長啊……」

  我第一次喊出弓月同學以外的男人的名字。
  其中當然不包含為愛而心亂如麻的感情或溫暖的心意,只有無比的困惑罷了。




  第三章 「再見了」她說


  1

  對我來說,九月的一大活動「拜訪佐伯家」結束之後,接下來就是校慶了。班上的主題活動也定案,不管怎麼樣都會感受到校慶將至的氛圍。一思及此,也會跟著浮現出「讓活動圓滿成功」、「好好享受吧」這種心情。
  事情發生在這段時期的某一天。
  這天我回家的時間比平常晚了一點,只見佐伯同學在公寓前盯著一台腳踏車看。她摸了摸腳踏車坐墊,又握了一下車頭握把,透過實際碰觸在確認一些事情。
  腳踏車?
  我和佐伯同學明明都沒有腳踏車啊?
  「啊,是弓月同學。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那台腳踏車是從哪裡偷來的嗎?」
  「至少也說是買來的吧,還這麼新耶。」
  佐伯同學瞪了我一眼。
  腳踏車的車況確實很新,感覺就像新買的。
  「是妳買的嗎?」
  「不是。是參加地方情報雜誌的抽獎活動抽中的。」
  她一臉自豪地拍了拍坐墊。
  這台腳踏車是經典款式,沒有變速功能,當然也沒有電動輔助。不過重量相對較輕,配備在車頭的籃子還是藤編的,感覺很時髦。
  「抽獎活動啊,妳運氣真好。」
  「嗯。跟弓月同學相遇之後,我還以為自己把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光了呢。」
  她未免也太高估我了吧。也對,既然是在學園都市免費發送的地方情報雜誌,抽獎活動的中獎機率自然會比一般雜誌來得高出許多。
  「難得都抽中了,就好好使用吧。」
  就目前的生活來說,大概只有要去站前買東西的時候才會騎吧。不過,如果不小心買太多,也能用腳踏車載回來,回程時就會輕鬆多了。要騎去上學的話,我記得必須跟學校申請才行。
  我一邊這麼想著,並打算走進公寓時──
  「等一下。」
  佐伯同學拉著我的襯衫衣襬把我叫住。我回過頭去。
  「其實我不會騎。」
  她繼續抓著我的衣服。
  「啊?」
  「我說──我不會騎腳踏車。」
  接著,佐伯同學有點生氣地重複了剛才那句話。
  「那妳還參加獎品是腳踏車的抽獎活動?」
  「我覺得抽到之後可以藉機練習啊。」
  原來如此。她這種負面的積極態度,就跟或然率犯罪手法沒兩樣。
  「所以,陪我練習吧……就從現在開始。」
  「現在?」
  「對。不是有句話說『擇日不如撞日』嗎?」
  的確,產生幹勁的時候最好要立刻動手去做。
  「是沒差啦。」
  我現在也沒什麼急事要做,晚餐也只有我跟佐伯同學一起吃,拖到一點時間也不會麻煩到任何人。
  「那就趕快開始吧。」
  「請妳等一下。」
  佐伯同學踢起腳踏車的停車架,一副想要立刻出發的樣子。這次換我把她叫住了。
  「妳要穿這樣騎腳踏車嗎?請妳先去換衣服吧。」
  她檢視了一下自己的衣著。
  身上還穿著制服,裙子一如往常地短。
  「哦哦。這樣站著踩腳踏板的話,搞不好會變得很精彩喔。」
  今天才剛開始練習,就已經想要站著踩腳踏板了啊,她還真有自信。
  「不對,是要為了預防摔倒時不會受傷。」
  順帶一提,把制服弄髒後,後續處理非常麻煩。我去年有過兩次和別人大打出手的經驗,當時也為此吃足了苦頭。
  「我也去換個衣服,我想先把書包放下來。」
  因此我們決定先回家一趟。
  「我先把話說清楚,我不是因為運動神經很差才不會騎喔,是因為到目前為止都沒機會騎腳踏車而已。」
  我們走上公寓階梯的同時,走在後頭的她這麼說著。
  她的人生經歷還真是稀奇啊。腳踏車算是幼兒時期的玩具之一吧。
  「我算是運動神經……滿好的吧?順帶一提,我的特技是可以站著下腰,再直接站回來喔……要做一次給你看看嗎?」
  「不需要。」
  至少我不希望她穿著制服做這種事。
  「我還會用舌頭把櫻桃梗打結呢。不覺得舌頭靈活的女孩子很情色嗎?」
  「這個特技跟運動神經一點關係也沒有。」
  要是附和她的話,她就會得意忘形起來,我就直接忽視了。

  我們各自在自己的房間換好衣服。
  最近天氣也有點涼了,所以佐伯同學換上牛仔長褲和黑色長版T恤。跟往常一樣,她只要穿上這種樸素的衣服,曼妙的身材就會顯得更加突出。
  我只是在短袖T恤外頭罩了一件便服襯衫而已。
  「機會難得,我想體驗一下雙載。」
  再次來到外頭後,佐伯同學用有點撒嬌的口吻這麼說。
  「妳的願望還真奇怪。算了,這點小事是無所謂啦。」
  而且,不論佐伯同學會不會騎車,畢竟腳踏車只有一台,我們也只能把車推到練習的地方。考慮到這一點,用雙載的方式就能節省時間。
  我將停車架踢起來,並跨上坐墊,佐伯同學便接著從後頭坐上來──然後我就下車了。
  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於是轉過頭查看,結果不出我所料。只見她跨坐在貨架上,準備抱住原本坐在前方的我的後背。
  「妳能不能像個女孩子一樣側著坐啊?」
  「我現在又沒有穿裙子,不需要在意那種事情吧?」
  佐伯同學說著說著便鼓起了臉頰。
  「如果是妳的話,會讓人覺得妳心懷不軌。」
  「抱上去的時候或許會碰到某個東西,但你不用太在意啦。」
  「我會在意啊。」
  她就這麼想在雙載的狀態下摔車嗎?
  「不管,看妳要不要改側坐。如果要繼續這樣跨坐,就請妳握緊貨架。」
  「唔~~真拿你沒辦法……這樣行了吧?」
  雖然佐伯同學有點不服氣,但她還是用雙手抓緊兩腳之間的貨架。
  確認完畢後,我又重新跨上坐墊,開始踩起踏板。從時速零開始慢慢加速,上升到一定的速度後,身形也趨於穩定。
  「好了,要去哪裡練呢?」
  「我哪知道。」
  原來她沒想過啊。不過,沒有多加思考就騎出去的我也沒資格批評就是了。
  那麼,要在哪裡練車呢?
  住宅區可能會有車子經過,所以我不太想在那裡練。如果要找寬闊的地點,雖然會馬上浮現出站前廣場這個選項,但有很多年輕媽媽會帶著小朋友在那裡玩,要是讓孩子們受傷就不好了。
  這樣一來──
  「還是去學校吧。我們就在操場旁邊練習。」
  這個時間應該只剩體育社團會留在操場上了,這樣就算撞到兩三個人也無所謂。
  我載著佐伯同學騎出住宅區,立刻就騎到大馬路上了。我確認左右來車,留意不要在轉彎時太過偏出道路,然後騎在路肩上。
  由於腳踏車被歸類於非動力車,依據道路交通安全法規定,必須要騎在路肩上,但日本的道路整備法顯然錯得離譜。有了上述的立法規定後,政府當然會設置腳踏車專用道,但沒幾條路能騰出足夠的路肩行駛空間。到底有多少人會因為這樣的交通法規,就教剛學會騎車的三歲小孩說「要乖乖騎在路肩上喔」?至少我就覺得很恐怖,所以辦不到這種事。
  關於這一點,這個學園都市的道路很寬,路肩的幅度也相當足夠,所以能安心行駛。而且更難得的是,就連電動腳踏車專用的兩段式右轉停車格都有設置。
  騎著騎著,水之森高中就在眼前了。騎腳踏車果然很快。
  這樣是不錯啦,不過──
  「我想問一下,妳為什麼抱上來了?」
  不知不覺間,佐伯同學已經用雙手環住我的身體緊抱上來了。因此好像有某個軟軟的東西抵上了我的背。
  「沒有啊,就覺得坐得不是很穩。而且你讓我坐在後面嘛,我就給你一點獎勵嘍?」
  「不需要那種獎勵啦……等等會很晃喔,妳小心一點。」
  「咦?呀……啊嗯!」
  當我跨越高低差騎上人行道的瞬間,佐伯同學口中流洩出莫名嬌媚的呻吟。
  「妳為什麼要叫出聲音啊?」
  「因為胸部擠到了嘛……」
  「誰教妳要做那種蠢事。」
  真受不了。
  我們就這樣騎進了水之森高中的校地裡。

  §§§

  我騎腳踏車載著佐伯同學穿過校門,和幾個似乎才剛要離開學校的學生們擦肩而過,一路騎到操場處……仔細想想才發現,我們這舉動還真是囂張。
  水之森高中是全國有名的升學學校,雖然不怎麼用心栽培運動性社團,但姑且還是會進行社團活動。發現我們腳踏車雙載騎進校園後,體育社團的人們都好奇地回過頭來。即使有人認出其中一個人就是佐伯貴理華,感覺在意得不得了,但畢竟還在練習,也沒辦法悠哉悠哉地跑過來看熱鬧。對我們來說這樣正好。
  騎到操場角落不會妨礙到其他人的地方後,我們下了車。
  「話說回來,妳知道騎腳踏車的時候為什麼不會倒下來嗎?」
  「呃……因為很拚命在騎嗎?」
  「多少有點關係啦。」
  雖然這種氣勢不太科學,但也不能斷定絲毫不會產生影響。
  「簡單來說就是──透過後傾角原理,把手的迴轉軸和輪胎的接地點會互相摩擦,就能讓行進中的腳踏車維持前進力。當我們轉動把手時,就會產生陀螺效應,進而連動輪胎的傾斜──」
  「……一定要知道這些原理嗎?」
  「是也不用。」
  不具備這些知識,當然也可以騎腳踏車。
  雖然沒什麼關聯,但剛開始學到力學原理的時候,我就在腦海中想著──如果單純在坡道上推著腳踏車,那麼推進力、腳踏車的質量和重力等等會描繪出什麼樣的向量圖。
  「總之妳就騎看看吧。」
  「咦?你沒有要教我嗎?」
  「沒有啊。又不是剛把輔助輪拆掉的小孩子。妳可以大概想像一下腳踏車是怎麼騎的吧……嗯,我姑且還是會抓住車子,不讓妳摔倒啦。」
  老實說,不管她再怎麼輕,一旦載著人的腳踏車開始傾斜,我的臂力應該就會撐不住。我只打算在摔車的那一刻不讓佐伯同學受傷罷了。
  我抓住貨架,穩住腳踏車,佐伯同學便戰戰兢兢地跨上了坐墊。
  「那、那我騎嘍。」
  佐伯同學用緊張兮兮的口吻這麼說完,便緩緩地踩起了腳踏板,我也用手穩住搖搖晃晃的車體,一邊跟在她後頭。感覺是個不錯的開始。
  但這個樂觀想法也只維持了一瞬。
  「佐伯同學,太快了。」
  「呃,因為慢慢騎的話,感覺會摔倒啊~~」
  確實要有一定的速度才能產生穩定性……話還沒說完,漸漸跟不上速度的我,宛如太空船的外部燃料艙般被迫分離開來,她的腳踏車就自己先騎出去了。
  「佐伯同學,煞車!快壓住煞車!」
  「咦?煞車?啊!對、對喔!」
  下個瞬間,腳踏車便發出「唧」的一聲猛然停了下來。她應該是用力握緊了左右兩邊的煞車吧。後輪騰空而起後,緊急煞住的腳踏車頓時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但佐伯同學在摔車前就先跳下車子,只是踉蹌了幾步便停了下來。看來她的運動神經確實滿好的。

  「哦~~我會騎了!」
  「……妳想太多了。」

  她以後是打算一路猛衝,停下來的時候就採取跳車模式嗎?
  「好、好吧,我再試一次。」
  佐伯同學將倒下的腳踏車牽了起來。
  也是,在掌握訣竅之前,也只能反覆不停練習了吧。
  「來,弓月同學,趕快把車抓穩啊。」
  「是是是。」
  佐伯同學拍了拍貨架,我便重新抓緊,再次穩住車體。
  首要之務是騎車時不摔倒。之後如果能在低速狀態持續保持平衡,應該就能在短時間內熟悉腳踏車的騎法了。

  雖然我是這麼想──

  不知為何,在那之後她居然絲毫沒有進步。
  「佐伯同學,把速度放慢!」
  「不、不行啦!這樣會摔下來!」
  只要騎上車,她就會加速猛衝。
  「趕快壓住煞車!煞車!」
  「煞、煞車!煞車是什麼啦!」
  她完全慌了手腳,馬上連煞車的存在都忘得一乾二淨。
  「呀啊!」
  最後,她使出了連飛車特技員都會大驚失色的棄車脫逃術。
  華麗倒地的腳踏車,車輪喀啦喀啦地徒然轉個不停。我看腳踏車自己也沒想到第一天就會遭受如此殘酷的對待吧。
  「還沒結束呢!」
  都摔成這樣了,她還真有不屈不撓的精神啊。
  「來,弓月同學,繼續!」
  「等、等一下,先休息一下吧……」
  話雖如此,真希望她能將心比心為我著想一下。在她騎車的時候,我可是要一直追在後面跑。哪個社團練習的時候,會像這樣猛衝十幾二十次啊?
  「討厭,你很沒用耶,怎麼會比女生還早陣亡呢?」
  ……她在說什麼鬼話?
  「算了,接下來我一個人練吧。我覺得差不多快要學會了。」
  「……」
  明明一點長進都沒有,她哪來的自信做出這種宣言?
  不過,她練成這副德性還能毫髮無傷,先不論她學不學得會,至少應該不用擔心她會受傷了。就讓我稍作休息吧。
  佐伯同學帶著孜孜不倦的挑戰精神騎出去了。總而言之,她似乎已經有辦法一個人踩踏板了。
  我以前也是這樣練習的。當時學會之後,我載著尤咪到附近繞繞,結果在下坡時摔了個狗吃屎。我心想「尤咪到哪去了」並四處張望,發現她遠遠摔落到斜坡下面,還有一隻被嚇個正著的狗對她吠個不停。這也難怪,如果看到一坨黑白色的布團滾下來,即使是狗也會嚇到吧。
  「呀~~」
  在這一個小時內聽到不想再聽的這陣慘叫聲,讓我回過神來。
  「讓開讓開!」
  「唔!」
  只見佐伯同學的腳踏車暴衝到校舍玄關附近,使出了一個精彩的驅車技巧,準備迎面撞上走在那附近的一個男學生。
  幸虧有剛剛那些亂七八糟的反覆練習,佐伯同學及時壓住了煞車,看起來就像是那個男學生把車擋下來似的。被素不相識的男學生穩住車體後,佐伯同學便雙腳著地。
  放下心中大石後,我朝著她所在的方向走去。
  這段期間,下了車的佐伯同學不停地鞠躬道歉,而男學生則以笑容回應。
  當我走近時,我發現那個男學生帶著無框眼鏡,整體感覺像三年級的學生。雖然帶著一張知性的面孔,但他的笑容和時不時推起眼鏡鼻橋的舉動,看起來有點討人厭。
  後來兩人的互動變成三年級學長在開口說話,而佐伯同學則帶著有些困擾的神情不停點頭──怎麼了?他到底在說什麼?



  「佐伯同學。」
  走到佐伯同學能聽見我的聲音的位置時,我開口叫了她。
  男學生往我瞥了一眼。
  「再見。」
  「啊,好,再見……」
  我勉強只聽見他們說了這兩句話。在我走到他們身邊之前,他最後又推了一下眼鏡鼻橋,接著便揚長而去。
  「你們認識嗎?」
  我一問,她就靜靜地搖了搖頭。
  「今天第一次見面。」
  佐伯同學這麼說著便低下了頭,看起來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她剛剛到底跟那個男的說了些什麼?是那個男的說了什麼下流的話在搭訕她嗎?
  「佐伯同──」
  「來,繼續練習吧。」
  我們的話語重疊了。
  她應該察覺到我想開口說些什麼,才裝作沒聽見吧。只見她用力抬起頭,發出了明朗的聲音。
  「我今天之內一定要學會騎腳踏車。」
  「還真是大言不慚呢。那就練到妳滿意為止吧,我就來看看妳能練到什麼地步。」
  如今還是別繼續深究吧。既然她不想說,那也沒辦法。如果有必要,她應該就會主動開口了。說到底,搞不好是我太多心了,才會以為他們之間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

  就結論來說,佐伯同學根本毫無長進。
  她還是害怕自己不加速就會倒地摔車,一直慌慌張張的。腳踏車也被弄倒好多次了,還真虧它沒有壞啊……雖然我深感佩服,但這台車肯定就是以輕盈又堅固為賣點吧。說是這麼說,再被佐伯同學繼續折磨下去,這台腳踏車唯一的亮點──藤編前籃搞不好也會變得千瘡百孔。

  我們結束了一無所獲的練習後,現在正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走在人行道上,由我推著腳踏車。
  「好奇怪喔。」
  「看來妳跟腳踏車很不合呢。」
  既然她的運動神經不差,那就只能說是跟腳踏車不合了。
  「看來也就只剩拚命練習這條路了吧。」
  「唔~~」
  大概是覺得不如預想中順利,佐伯同學很不服氣的樣子。
  「在妳有辦法一個人騎車之前,坐後面讓我載就行了。」
  「哇啊,聽你這麼一說,我搞不好覺得不會騎也無所謂了。吶,那台車送你,以後你就一直載我吧。」
  那還是饒了我吧。
  這時,她突然往貨架側坐上來。
  「那就趕快載我去買東西吧~~」
  「說得也是。都已經來到這裡了,就買點東西再回家吧。」
  我也跨上坐墊,用力踩起腳踏板。
  安全行駛的腳踏車,以慢悠悠的步調動了起來。
  嗯,這樣一來,無論到哪裡都要載著佐伯同學了。這種感覺說不定還不錯。


  2

  校慶已經迫在眉睫了。

  這天放學後,我和雀同學一起從學校走到車站。
  話雖如此,我們並不是和樂融融地一起下課,但也不是交惡的程度。
  「不好意思,還讓你陪我走一趟。」
  「這點小事別在意啦。我也是班上的一員,很樂意為校慶出一份心力。」
  我這麼說道,而雀同學對我說了句「你還真是有夠會裝乖耶」,語氣中還夾雜著嘆息。難道是我平常的所作所為太糟糕了嗎?
  我們現在正要為了本週末即將到來的校慶去採買物資。
  由於是為了準備前的準備而採買的,所以不是要買什麼了不起的東西,頂多只是要試著做看看而已。話雖如此,這些東西也非得讓某個人先帶回家,隔天再帶到學校來才行,因此雀屏中選的就是住在學校附近的我了。此外,我還掛了個「顧問」的頭銜。
  「不過──主打『能品嚐到正統咖啡』的咖啡店是什麼意思啊?」
  「不要問我好嗎?這個意見是瀧澤同學提出的耶。」
  「但舉雙手贊成的人不就是妳嗎?」
  在即將到來的校慶中,我們班決定要開設販售正統咖啡的店舖。
  這是瀧澤提議的,他還說「這麼說來,弓月不是挺會泡咖啡的嗎?」。就因為他這句話,某個程度的大方向就這麼定案了。他這次還順利當上了學生會副會長,所以校慶當天要跟執行委員一起以主辦方的身分東奔西走。因此他才想在準備階段時對班上做點貢獻吧。換個角度來看,雖然有點像是丟出意見後就不管了,但他應該沒有惡意。
  順帶一提,現在在這裡的雀同學從第二學期開始繼續連任班長,因此預定會從準備期間一路帶頭指揮到活動當天為止。另外,寶龍同學和矢神則是同時兼任班上和文藝社的工作。
  「這樣不錯啊,弓月同學,你也喜歡泡咖啡吧?」
  「我說啊,雀同學,妳可以不要把我想成整天泡咖啡就會感到幸福的人嗎?」
  我是喜歡喝咖啡,又不是泡咖啡。只是單純在品嚐美味咖啡的過程中,產生了一點自己的堅持而已。像是喜歡的咖啡豆或口味濃淡等等。是說,要達到這些品味的堅持,就得花費不少心力,既然有這個大前提在,最後我索性全交給咖啡機來處理。如果真的是不惜費時費力的人,應該會使用濾紙和濾杯,最後還會動用到手沖壺,慢慢沖出一杯咖啡吧。
  「不過,是叫虹吸式咖啡壺嗎?用那個就可以泡出很正統的咖啡了吧?」
  「這個嘛,我最近剛好有在研究就是了。」
  多虧了苦心鑽研和反覆嘗試的結果,我終於泡出能夠滿足味蕾的美味咖啡了。
  「我已經請主辦那邊租四台咖啡機給我們了。如果你有所堅持的話,也可以自備喔。」
  「這一點請容我鄭重婉拒。」
  要是把虹吸式咖啡壺交給被校慶沖昏頭的那些人,就不能保證還能平安交還到我手上。而且要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我也不能保證那些人可以平安回到家。
  不過──我轉念一想。
  校慶當天應該很多班級都會開設咖啡店,明白這一點後,再試著打造出差異性的這個企圖,我也表示贊成。但無奈的是,一切準備工作都完全不到位。不僅當天要用紙杯裝咖啡給客人,咖啡豆也是現在才要去站前的超市買而已。我以為好歹會用附有把手的杯托來裝紙杯,也會選用高級一點的豆子……算了,反正也只是高中的校慶而已嘛。
  「也罷,就試著盡力而為吧。」
  就算咖啡豆品質差強人意,依照沖泡方式不同,也能體現出芳醇的味道。
  「我會擔任顧問,星期六也能幫忙一整天。但交換條件是要讓我星期日休全天喔。」
  「你有別的行程嗎?」
  「有點事。」
  校慶第二天,也就是星期日,我跟佐伯同學約好要一起在校園裡逛逛了。
  在我們閒聊的這段期間,也抵達站前的購物中心了,就趕快把該買的東西買一買吧。

  §§§

  我和雀同學在購物中心一樓的超市逛了起來。
  「吶,只要挑幾個高價品就可以了嗎?」
  雀同學一邊看著陳列咖啡粉的貨架,並這麼問我。
  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至少要去咖啡店買豆子,再用磨豆機磨咖啡粉比較好。
  「如果想做做樣子的話,就不要隨便統稱為『咖啡』,而是在菜單上清楚標上摩卡、吉利馬札羅這些品牌比較好。」
  「啊,原來如此,感覺不錯耶。」
  認同我的說法後,雀同學便挑選了幾種咖啡粉,放進我手上的購物籃裡。
  「再來是……」
  「咖啡糖包和奶精對吧……在這裡。」
  我從春天開始就住進這個學園都市了,說到購物我就會來這裡,因此早就將商品的陳列地點記得一清二楚了。我走在前頭替雀同學帶路。
  就在我們通過陳列架形成的縱向走道,來到與其垂直交岔的寬廣橫向走道時──
  「咦?弓月同學?」
  一道清澈悅耳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回頭一看,發現跟我一樣提著購物籃的佐伯同學站在那裡。
  她的臉上綻放出笑容。
  「怎麼啦?你來買東西?」
  她蹦蹦跳跳地靠了過來,並伸手纏上了我的手臂。
  「你要買東西的話,不用特地親自走一趟啊,跟我講一聲就好了嘛。」
  「等一下,佐伯同學……」
  我出言制止,她卻毫不理會。她依舊纏著我的手臂,像是要把我甩出去似的轉了一圈。
  「啊,對了,今天晚餐要吃什麼好呢?我還沒買,所以現在可以說改就改喔。你有什麼想吃的就告訴我。還是要吃我──」
  「佐伯同學!」
  我加重語氣打斷了她的話。是說,她最後到底想說什麼啊!
  接著,我抬起下巴示意,要她往那個方向看一下。
  佐伯同學戰戰兢兢地往該處一看,結果發現了站在原地無言以對的雀同學。
  「呀!」
  她發出一陣小小的尖叫聲,立刻放開我的手。

  「「呃,這是……」」

  闖下大禍被發現的佐伯同學,以及不小心撞見的雀同學──各自說出了尷尬之語。一邊是辯解,另一邊是質疑。明明是同一句話,卻能表現出不同的意思,感覺真是有趣。
  這時,應該只能由我這個唯一還能冷靜的人來圓場了吧。
  「我之前也說過,我和佐伯同學住得很近,所以我有時候會去她那邊吃晚餐。這樣也能節省餐費嘛。」
  雖然我不認為這樣就能說得通就是了。
  「就、就是這樣。」
  「是、是這樣啊。」
  啊哈哈哈──尷尬的笑聲持續著。
  「等一下,弓月同學。」
  佐伯同學拉了拉我的手,將我從雀同學身邊拉開。
  「弓月同學為什麼會和那個人一起來買東西啊?難不成是晚餐──」
  「怎麼可能啊。我們是為了準備校慶。」
  「啊,原來如此。」
  看到裝滿咖啡的購物籃後,佐伯同學似乎立刻就理解了。
  結束這段短短的私人對話後,我們走回原處,卻發現雀同學還是很尷尬似的躁動個不停。她是不是還有話想說啊?
  「弓、弓月同學。」
  正當我一臉狐疑之際,雀同學宛如心意已決似的發出聲來。
  「去拿那個過來,那個!」
  那個?
  我完全聽不懂她的意思,於是偏著頭感到不解。
  「就、就是那個啊,那個!呃……對了,紙杯!」
  「那應該是採購組負責買的吧。」
  「還有明天的份啊。別管那麼多,快去拿來!」
  明天試作品要用的紙杯,應該是雀同學要從家裡帶來才對啊,她幹嘛這麼拚命啊……啊啊,原來是這樣啊,我終於明白了。
  「好啦,那我去去就回。」
  「啊,那我也跟你去。」
  「佐伯同學,妳就留在這裡吧,我馬上就回來了。」
  我甩開本來想跟上來的佐伯同學,便離開了現場。
  雖然說會馬上回來,但實際上我是慢悠悠地在賣場裡到處亂逛,找到目標貨架之後,再隨便拿了一組十個裝的紙杯。
  回到原處時,站在走道上談話的兩人正好背對著我。
  「那個,真不好意思。」
  但話題似乎才正要開始。沒想到妳做起事來還真不乾脆啊,雀同學。
  「我之前還在妳面前說弓月同學是個爛人之類的。我一直以來都沒有察覺到。」
  「不,沒關係啦。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妳能理解就好。」
  佐伯同學這麼說。
  雀同學剛剛說的是第一學期的事。當時雀同學在走廊上遇到佐伯同學,不知道是對她提出忠告,還是說了我的壞話之類的。在那之後,雀同學知道了我和寶龍同學去年發生的那些事情,她一定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吧。
  「不過,我覺得妳應該在一開始就試著去理解他才對。畢竟你們去年也同班不是嗎?」
  「……唔。關於這方面,我也有在反省……」
  雀同學也只能這麼回答了。
  這也是理所當然。要是根據當時發生的那件事,找出到底是誰甩了誰的話,那就勢必要懷疑我或寶龍同學其中一人不可了。這樣一來,身為寶龍同學熱情粉絲的雀同學,怎麼可能會把她視為惡人呢?
  雀同學雖然無可反駁,卻還是接著說──

  「我啊,還滿喜歡弓月同學的。」
  「咦?」

  什麼……?
  我差點就叫出聲音來了。她在說什麼啊?
  「啊,不對,我不是那種意思。我從頭到尾只把他當作朋友或同學那樣喜歡。雖然弓月同學總是會說些無聊的話來鬧我,但我不覺得討厭。所以,對我來說,他是最好聊的一個男生。」
  不行,再怎麼說我也沒辦法繼續聽下去了。這完全就是竊聽了。
  我再度默默地離開了現場。

  我在附近的貨架區繞了一會兒,才出現在她們面前。
  「啊啊,總算找到了。回來的路上我不小心迷路了呢。」
  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刻意到極點。
  「難道妳們剛剛走到別的地方去了?」
  「才沒有呢,我們一直都在這裡啊,真是的。」
  雀同學傻眼地這麼回答……真受不了,根本不知道我的用心良苦。
  我往佐伯同學瞥了一眼。
  我們四目相對。
  接著,她立刻轉開了視線。
  我認為自己沒做什麼會惹她生氣的事情就是了。至少被人喜歡上這件事,應該屬於不可抗力才對。

  §§§

  採買完畢後,我和雀同學在購物中心前解散了。
  現在和佐伯同學走在回去公寓的路上。
  替班上採買的那一袋比較輕,是佐伯同學負責提,而買回家的那一袋東西還滿多的,就由我提。
  「不好意思,還讓妳幫忙提這些東西。」
  「不會啦。因為你也幫我拿了比較重的那一袋嘛。」
  我們一起走在日暮時分的人行道上。這條沿著大馬路而建的人行道,正中央等間隔種植著行道樹,路面還挺寬廣的。車道雖然也很寬,但還是跟平常一樣,沒什麼車流量。
  「弓月同學,你們班決定要做咖啡專賣店了?」
  佐伯同學往袋裡的東西瞄了一眼,並向我問道。
  「類似啦。」
  正確來說,應該是有兼賣輕食的咖啡廳,但到底可以重現到什麼程度呢?不過,半吊子的感覺搞不好比較符合高中校慶的氛圍。
  「有時間的話,我會去參觀的。」
  「是無所謂啦,不過我在內場喔。」
  我得負責廚房的工作,甚至可能還要泡一整天咖啡。
  「真可惜。我好想看弓月同學穿服務生制服的樣子喔。」
  「就算是外場人員,也不會準備那麼正統的服裝啦……我記得佐伯同學你們班是復古咖啡館吧?」
  「嗯。順帶一提,我是女服務生喔。」
  「真是適材適用啊。」
  一定會吸引客人上門吧──想到這裡,我的心情變得有點五味雜陳。
  「我也會盡量騰出時間,去你們班上看一下。」
  姑且就去看看狀況吧,總覺得在各方面都滿讓人擔心的,但應該能撥出這麼一點休息時間。
  話題說到這裡就不了了之了。我們沉默無語地走了一會兒。
  這時,忽然有一道車頭燈的燈光,從眼前往後方流逝而去。彷彿以此為契機般,佐伯同學開口說:

  「這樣啊,已經是校慶啦。」

  這句低喃莫名帶了點寂寥的氣息。
  這也難怪,畢竟祭典這種東西,在前置準備期間才是最開心的嘛。離活動當天越近,或許就像看到了祭典的尾聲一樣,讓人覺得有些落寞吧。
  「吶。」
  佐伯同學忽然開口。
  「如果星期日那天,我和其他男生一起去逛校慶,弓月同學會怎麼想?」
  「哦?妳已經跟別人有約了嗎?這樣啊,那我就能悠悠哉哉過一天了呢,真是太棒了。」
  此話一出,佐伯同學便立刻停下腳步。我隔了幾秒也停了下來,回過頭看著她。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
  「佐伯同學?」
  就算我開口喊她,她也不發一語。
  最後她終於邁開腳步,走過我身邊的時候,說了一句:

  「……笨蛋。」

  我忍不住呆站在原地。
  我沒想到她會做出這種反應。
  所以我花了一點時間才回過神來。
  「佐、佐伯同學……?」
  「夠了,我不想理你了。」
  我連忙從後頭追了上去,但她完全沒有停下來等我。
  慘了,我這玩笑好像開過頭了……

  3

  九月最後一個週末,私立水之森高中總算迎來了校慶。
  晴空萬里。
  這樣看來,應該就不用擔心今明兩天的天氣了。
  我和佐伯同學都各自有事務要辦,所以沒有一起上學。
  我到學校的時候是早上八點半,離開幕還有三十分鐘。學生好像差不多都到齊了,校園內的戶外特設舞台似乎正在進行麥克風的最終測試,預計會有一些報名參加的業餘樂團在這個舞台上表演。
  還有明天的網球大賽,也是在戶外舉辦的主要活動之一。這場聯合學園都市其他學校舉辦的友誼賽,能見識到兩校的菁英選手展開華麗的對決,似乎值得一看。
  我走進校舍。另外,僅限校慶期間可以不脫鞋直接進來,所以不必換室內鞋,我也樂得輕鬆。
  每間教室都因為主題不同而布置得五彩繽紛,走廊上的窗戶也貼滿了多到離譜的宣傳海報。校舍內充斥著學生們的興奮與熱情,感覺和平常大相逕庭。
  來到自己的教室後,只見我們班也是大同小異。一大早就到學校來的裝飾組,早已將教室內布置成完美的咖啡廳了。活動時間一到,教室內三分之一的空間就會用簾子隔起來,簾子後方的狹小區塊就充當廚房。外場部分則是排列了大大小小約十張左右的臨時餐桌,這餐桌是將課桌併攏,並鋪上桌巾而成。
  同班的山南同學正在其中一張桌子上進行作業。
  「早啊,山南同學。」
  她的特徵就是紮在頭髮上的大蝴蝶結。我往她的背後喊了一聲。
  下個瞬間,她忽然將手中的粉筆丟了出去,還一口氣跟我拉開了兩公尺左右的距離……我沒打算嚇她,不過山南同學平常就是這樣。
  「這是要立在門口的看板嗎?」
  聽到我這麼問,她點點頭,頭上的大蝴蝶結也搖來晃去的。接著她小步小步地走了回來。
  山南同學現在在做的是粉筆彩繪──就是常常會擺在餐廳或復古咖啡館門口,作為菜單立板的那種東西。本來應該要用專門的板子或粉彩色系的特殊顏料,但現在只能用小型黑板和粉筆作畫。即使如此,她依舊不遺餘力地發揮出個人的興趣、才能及美感,替班上繪製看板兼菜單立板。
  「呃,那個……弓、弓月同學覺得還要再、再加點什麼嗎……?」
  山南同學拉回一半左右的距離時,她將視線落在自己的指尖上,並向我這麼問道。
  「我嗎?」
  我下意識回問,而她點點頭。
  為什麼要問我啊?還是她會問班上所有人的意見?
  「班、班上要賣的咖啡,全部都是弓、弓月同學負責沖泡的,所以我們班就像是弓月同學開、開的店一樣……」
  原來如此。她是在詢問我這個店長對設計方面有沒有意見啊。到底是哪個傢伙對山南同學灌輸這種觀念的啊?
  「不,我沒什麼意見,就全權交給山南同學吧。」
  「唔,嗯。那我就……」
  用小到快要消失的聲音回答後,她──應該是往下看之後發現粉筆滾到腳邊了吧,於是她為了撿粉筆而蹲下身子。
  「啊,對了。」
  我想到一件事。
  聽到我開口說話,山南同學又把粉筆扔了出去,一口氣往後退。大概是因為話題結束卸下心防了吧,這次退開的紀錄高達三公尺。她將雙手交握在胸前,像是在祈禱似的,斜著身子面對著我。
  你、你想做什麼……?──她用眼神投來了這樣的詢問。



  客人第一眼就會看見放在入口的看板,所以這是決定他們會不會光顧的一大要素──我原本是想告訴她這件事,但看她嚇成這副德行,我覺得還是不要再給她多餘的壓力比較好。
  「不,沒事。期待妳畫出好東西喔。」
  「嗯、嗯……」
  山南同學點點頭,頭上的蝴蝶結晃呀晃的。
  我繼續留在這裡只會妨礙她做事吧(我自己沒有這個意思就是了)。我轉身背對她,往我今天的工作地點──廚房走去。
  「不愧是店長,悠悠哉哉地來上班呢。」
  一來到廚房,就看見雀同學雙手扠腰站在那裡等我。看樣子她似乎全程目睹了我和山南同學之間的互動。她的話語中彷彿帶了點刺,應該是忙到極點,變得煩躁不堪的緣故吧。
  「誰是店長啊。」
  「我們要賣的咖啡都是弓月同學負責沖泡的,所以你就像店長一樣啊。」
  妳就是蜘蛛吧……(※註:典出京極夏彥的推理小說《絡新婦之理》)原來就是雀同學對山南同學亂說一些有的沒的,真受不了。
  「因為我今天的工作是九點才開始啊,妳就少說幾句吧。」
  「是沒差啦……但你要給我認真工作喔。這間店成功與否,全取決於你的技術了。」
  對我寄予如此厚望真的沒問題嗎?明天我不在,要是被客人抱怨品質下降的話,我可不負責喔。

  『現在時間九點鐘。第十二屆水之森高中校慶正式開始。』

  校內廣播如此宣布。
  這是執行委員所做的公告,表示活動開始。外頭好像升起了開幕的煙火,能聽見遠方傳來的爆裂聲。全班同學的心情頓時攀到最高點,教室內的歡呼聲和掌聲此起彼落。
  「好了,各位同學,活動開始嘍。還沒準備好的人請盡快就定位!」
  我們的班長──雀同學高聲一呼。
  「弓月同學也是,請做好隨時都能接待客人的準備!」
  「我知道了。」
  話雖如此,我倒覺得客人不會馬上光顧就是了。

  校慶開幕後過了一小時左右,時間來到十點。
  「沒人來啊……」
  「就是說啊。」
  我們班的咖啡廳還沒有半個客人上門。
  「不過,嗯,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和雀同學在狹窄的廚房區域這麼聊著。
  雀同學稍稍拉開簾子,憂心忡忡地往外場看去,而我將屁股稍稍靠在隨意搭建的檯子邊,彷彿將體重撐在檯子上一般站著。
  從這裡能聽見外場的同學們在交換意見,比如誰可以出去宣傳,或是要不要發免費券之類。大家的聲音聽起來滿開心的,對目前狀況深感憂慮的,肯定只有雀同學一個人吧。
  「我們又不是街上那種知名甜點店,客人不會一開店就跑過來啦。先讓客人逛個一圈,逛累了,他們就會繞到這裡小憩一下,這才是最好的營業模式啊。應該要先看中午時的狀況如何吧。」
  這麼說來,這裡是二樓,就地理位置來說實在很不利。和我們相比,像佐伯同學他們班一樣開設復古咖啡館的班級,原本應該在三樓才對。但有些班級到戶外擺攤去了,於是他們便集中在這些班級的空教室中活動,便能在校慶期間使用一樓,可說是非常幸運。
  另外,因為很多班級像這樣被挪到下面的樓層,所以每棟校舍的三樓都被列為禁止進入的區域。
  「也對,就慢慢等吧。校慶才剛開始而已。」
  我將咖啡倒進裝在杯托裡的紙杯中,並拿到嘴邊。
  「我說你啊,不要一直喝好不好?這些是要拿來賣的耶。」
  「喝這一點有什麼關係。而且這都要冷掉了,沒辦法熱騰騰地端出去啊。」
  順帶一提,現在喝的這個,是為了隨時都可以端出去賣,所以在一開始就泡好的綜合咖啡。換句話說,也是我愛喝的口味,真是賺到了。我看準暫時不會有客人上門,目前只沖了綜合咖啡而已。
  「雀同學要喝嗎?」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喝一杯吧。」
  雀同學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我將紙杯和附有把手的杯托組合起來,並倒入咖啡。
  「糖和奶精就請妳自己加吧……可以幫我問她要不要也來一杯嗎?」
  我用視線示意的那一頭,是一個紮著大蝴蝶結的醒目背影,也就是這個時段負責廚房區域的其中一個工作人員──山南同學。她正隔著窗戶俯瞰著中庭。
  那個身影看上去有些寂寞,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說得也是……山南同學。」
  雀同學這麼一喊,山南同學便用光看就很明顯的動作跳了起來。就連蝴蝶結都像朝著天花板往上飛出去似的,是我的錯覺嗎?
  她還是用那個雙手交握在胸前的姿勢,戒慎恐懼地轉了過來。
  「妳也要喝杯咖啡嗎?」
  「咖、咖啡?」
  「對啊。弓月店長特調的綜合咖啡喔。」
  雀同學這麼回答,我也將虹吸式咖啡壺的燒瓶舉起來給她看。
  山南同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燒瓶。
  「那、那就不客氣了。」
  她點了點頭。
  連同為女性的雀同學都能讓她嚇成這樣啊?她應該一整天都會嚇個不停吧。

  §§§

  我想得沒錯,大概十一點左右,客人就開始上門來了。

  「兩杯綜合,一杯摩卡,三份都要加餅乾套餐喔。」
  「好~~」
  「這裡也收到了。還有,二號桌的咖啡做好了喔。」

  穿著圍裙的外場人員女同學,也在簾子後方和廚房這裡忙進忙出的。
  「吶,這個杯托還是非洗不可嗎?」
  「當然要洗啊。不能在衛生層面鬆懈!」
  給我好好想想以前震驚社會的那些食安問題!──其中還混雜了雀同學的怒罵聲。
  大家忙得不可開交時,通往走廊的門無意間打開了。門板上寫著「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而開門走進來的人是瀧澤。剛好站在門邊的山南同學不禁就將手上的紙杯和杯托扔得老遠,並迅速往後退。
  「哦哦。」
  瀧澤將飛向空中的杯托接個正著。居然用左手也能接得到,真不愧是瀧澤。聽說專家常常會讓慣用手空著……雖然我不曉得瀧澤是哪方面的專家就是了。
  「怎麼樣?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目前還好。」
  看樣子他應該是以主辦方的立場在到處巡視吧。繫在上手臂的臂章上寫著學生會三字。
  「還真是生意興隆。」
  「起跑點比別人晚了點就是。」
  我現在正好沒事做,就和瀧澤一起從簾子的縫隙間窺視外場的狀況。座位區已經坐滿六成左右了。
  「瀧澤同學要不要也來幫忙?」
  雀同學也在我們身後露出臉來。
  「我是很想幫忙啦,但今天的行程都被學生會的工作占滿了。明天應該可以過來幫點忙。」
  「瀧澤同學站外場的話,來客數一定會翻倍的說。」
  這話也太有小七同學的風格了吧。不過寶龍同學明天也會來這裡幫忙,只要集結我們班上自豪的俊男美女,到時應該能拿來好好宣傳一番。
  順帶一提,說到咖啡廳,一般來說站在外場的都是以侍者身分(英式風格的話就叫小弟)服務客人的男性,但我覺得還是女孩子比較亮麗一點,所以這裡的外場服務生大部分都是女生。明治時期,日本最早的咖啡廳「Cafe Printemps」也是採用女服務生,雖然我的做法可說是在模仿這間店,但這種歷史應該沒人知道吧。

  我繼續觀察外場的狀況。這時,一對很面熟的中年夫妻走了進來。
  男性將頭髮往後梳理整齊,耳上的頭髮混雜了幾縷白絲,整體看來十分精悍。而女性則是將燙捲的頭髮綁成馬尾,還有一雙微微下垂的可愛雙眸。
  「我出去一下。」
  「幹嘛?你認識的人?」
  「是佐伯同學的爸媽。」
  我出手制止正準備上前迎接那對夫妻的服務生女同學,並介入他們之間。
  「歡迎光臨。」
  「哦哦。」
  「哎呀。」
  坐在桌邊的徹先生和冴子女士抬頭看向我,接著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我們沒想太多就走進來了,原來這裡是你就讀的班級啊。」
  「是的,據說我還是店長的樣子,還請兩位不要客氣。」
  「有什麼推薦的嗎?」
  伯母開口問我。
  「綜合咖啡吧。這可是店長的自信之作呢。佐伯同學也很喜歡喝。」
  「這樣啊,那就給我們來兩杯吧。」
  「明白了,請稍候片刻。」
  我微微欠身,便走回廚房區沖泡兩杯咖啡。此外,我還準備了注入牛奶的小奶壺和幾支咖啡糖包,也附上餅乾組作為招待。
  「讓兩位久等了。」
  回到外場後,我先從伯母開始依序端上咖啡,最後將盛著餅乾的紙盤放在桌面正中央。
  「這是我送上的招待。」
  「哎呀,真讓人開心。」
  「兩位已經到佐伯同學那裡看過了嗎?」
  「還沒,我們等一下才要過去。如果以客人身分去找她,她可能會不太高興,所以我們只打算跟她稍微搭個話就好。我們也有點事情要先跟她說。」
  伯父用小奶壺往咖啡裡倒了一點牛奶,並品嚐了一口。
  「真好喝。」
  「是呀,真的很好喝。」
  看樣子這杯咖啡能滿足他們的味蕾。
  「謝謝。那麼,就請兩位慢慢享用吧。如果這個校慶能讓兩位玩得開心,身為水之森的學生,我也會深感欣慰。」
  「弓月同學也要加油喔。」
  「謝謝。」
  我再次向兩人道了聲謝,便離開了現場。

  §§§

  過了中午依舊忙個不停。
  就在這個最忙碌的時刻──
  「弓月同學,佐伯同學來嘍。」
  有個外場服務生女同學,拉開簾子露出臉喊了我一聲。
  「我知道了。跟她說我等等會出去找她。」
  「客人指名要找弓月同學喔。」
  「喂喂喂,這裡什麼時候變成執事咖啡廳了?」
  開什麼玩笑,弓月去死吧──班上同學們這麼喊著。
  至少我不記得門口的看板有換成執事咖啡廳啊。
  沒辦法,就出去一下吧。我們姑且有準備外場男服務生的侍者背心,我將手穿過背心袖口,並在腰間圍上圍裙。既然有客人指名,就應該以這種打扮去見客吧。
  我來到外場區。
  身穿制服的佐伯同學坐在其中一個桌位,櫻井同學則坐在她對面。她們兩人看到我之後便揮了揮手。
  「歡迎兩位光臨。」
  「我們來光顧了~~」
  櫻井同學精神飽滿地說。
  「哦~~弓月同學的侍者打扮,很適合你呢。」
  「哪有這回事。」
  我剛剛才穿上而已,都還沒穿習慣呢,這一點我自己也很清楚。
  「妳們那邊怎麼樣?」
  「多虧有貴理華在,生意好到不行。因為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我們就硬是騰出一小時休息,來這邊玩玩。」
  語畢,櫻井同學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生意興隆當然好,但我多少還是有點擔心。尤其在校慶期間還會開放一般民眾進場,但願不會有奇怪的人纏上她。我等等還是跟瀧澤講一聲,請他幫我留意一下好了。
  「話說回來,佐伯同學,我剛剛有和伯父伯母見到面。他們有到妳那裡去了嗎?」
  「嗯,我們有稍微聊了一下……啊,對了。我問你喔,這個綜合咖啡是你平常會泡的那種嗎?」
  佐伯同學冷不防地拿起桌上那張護貝過的手寫菜單,向我如此問道。
  「是那種沒錯。」
  「那我要點一杯。」
  「咦?『平常會泡的那種』是什麼意思?」
  這次換櫻井同學發問了。
  「這個嘛,真要說的話,就是我自創的綜合咖啡吧。」
  「了解~~那我也要點那個。」
  「我明白了,請稍後片刻。」
  接受點餐後,我以侍者的身分微微欠了個身,便轉身走向廚房。
  這時,櫻井同學從我身後拋出了一句話。
  「啊,弓月同學。請你等一下也來我們這邊玩玩吧。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說得也是。我會找時間過去看看的。」
  我轉過頭這麼回答……不過我本來就已經跟佐伯同學約好了。

  §§§

  說到這間咖啡專賣店的食物,就只有餅乾這種小茶點而已,但令人感激的是,直到下午兩點左右,客人依舊絡繹不絕地上門光顧。好不容易得到一點喘口氣的休息時間後,我便遵守約定,走向佐伯同學的班上。
  順帶一提,允許我休息的人是雀同學。如果我是店長,她應該就是老闆吧。
  「有時間的話請務必過來看看喔~~」
  連走廊上都布滿裝飾的教室前方,男學生們熱情洋溢地招呼著客人。可惜的是,這個班上我唯一認識的男學生──濱中同學不在裡頭。如果他在這裡拉客,應該可以為業績做出不少貢獻吧。
  「不好意思,我不是來消費的,請問佐伯同學在嗎?」
  「佐伯同學?……哦哦。知道了,我馬上去叫她。」
  男學生看到我的臉,便表示理解般這麼說道。他那句「哦哦」是什麼意思啊?我實在不想深究。
  過沒多久,先是櫻井同學現身了。
  「射穿你的心~~!」
  如同字面所示,她從教室裡衝了出來,雙手在左眼前比出一個愛心形狀。她還真是有夠嗨耶。雖然暑假去游泳池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但來到這種祭典或是人多的地方,她的情緒似乎就會一路狂飆。



  佐伯同學跟在櫻井同學身後出現了。
  兩人穿著同樣充滿飄逸感的服裝,裙子很長。依照每個人不同的見解,看起來也有點像所謂的女僕裝。這應該是這間復古咖啡館的制服吧。
  要是光明正大地冠上「女僕咖啡店」,可能會引來主辦委員和學校的審查,所以他們把制服的尺度也壓低到違規邊緣了吧。這說不定是潛藏至今的小伎倆呢。
  「妳們可以出來嗎?」
  如果往教室門內看去,在視線範圍內的桌位似乎全坐滿了,生意遠比我們班好太多。
  「嗯,只出來一下下就沒關係。」
  「我們正好也想休息一下……別管這些了。不覺得這衣服很可愛嗎?」
  櫻井同學捏住裙襬並向左右拉開,彷彿要展現給我看似的。
  看來這身制服不是純手工製,就是拿既有的衣服稍作加工而成的。不管哪一種做法都很費工。跟他們相比,我們班只準備了男女生的背心和圍裙而已。一年級還真是動力十足啊。
  「你看,貴理華的戰鬥力超強的。絕大多數的客人都是衝著她來的嘛。」
  我能理解那些客人的心情,這身制服確實很適合她。只要是被歸類為衣服的品項,在她身上應該都很好看吧。
  我因此再度將視線轉向佐伯同學,結果正好和她四目相對──她似乎有點羞赧地別過了眼。
  「貴理華,妳要不要把這件衣服帶回去?」
  「把、把這麼占空間的東西帶回家幹嘛啦!」
  「拿來玩主人女僕遊戲如何?」
  「誰會玩啊!」
  我跟她持相同意見。
  接著櫻井同學轉而向我湊近,用手擋在嘴邊,細聲輕語道:
  「弓月同學弓月同學,這是機密情報喔。剛剛換衣服的時候我有看到,貴理華今天穿的內衣不知該說是性感可愛款呢,還是情色俏皮款……所以啊,你就跟她玩主人女僕遊戲,直接扯掉……嘎喔!」
  佐伯同學對櫻井同學使出一記鎖喉攻擊。
  「妳、不、要、多、嘴!」
  「咕喔喔喔喔喔!」
  櫻井同學拚命拍打著佐伯同學越鎖越緊的手臂。
  「我先警告妳,妳看了我的內衣,就代表我也看了妳的內衣喔!」
  簡直就像尼采會說的至理名言。
  但櫻井同學抓開佐伯同學的手臂,騰出足以讓自己開口說話的空間,隨之祭出了意想不到的反擊。
  「貴理華,妳太天真了。這種事情我只要自己爆料就行了。我今天上下半身穿的都是黑白條紋款!」
  「……」
  她在說什麼啦。
  「哼~~妳看,只要把內衣和暑假穿的泳衣想成一樣的東西,就不會覺得害羞了嘛。」
  這個女孩子時不時就會說出這種歪理耶。
  「唔唔唔!這樣一來,就會變成『到底是何者將這兩種東西做出區隔』這種形而上的深奧問題呢。」
  哪有那種問題啊。
  這番迅雷不及掩耳的怪異言論,把我和佐伯同學搞得有點頭痛且啞口無言,而櫻井同學就趁機從佐伯同學的鎖喉攻擊中逃脫。
  「我推!」
  只見櫻井同學立刻繞到佐伯同學身後,雙手往她背後一推。
  「呀!」
  「哦哦。」
  她被人一把推向前,而她倒向的地方──也就是我。
  穿著女僕裝的佐伯同學就這麼栽進我的雙臂之間,彷彿我擁住了她似的。
  我們維持這個姿勢,僵在原地好一陣子。
  然後佐伯同學緩緩地抬起頭,用只有我能聽見的細小音量說著:
  「還是把這件衣服帶回家好了?」
  「不需要。」
  她想拿來做什麼啊?
  「那我呢?你要把我帶回家嗎?」
  「……妳自己回去吧。」
  我硬是跟她打迷糊仗。想當然耳,佐伯同學氣呼呼地鼓起臉頰,丟下一句:「……這回答真沒意思。」
  發生了諸如此類很有校慶風格的小鬧劇之後,第一天也平安無事地迎來了尾聲。


  4

  校慶第二天。
  早上我一如往常被佐伯同學叫醒,和她一起吃早餐,但後來她一直拖到東西都準備好之後才慌慌張張出門──結果跟昨天一樣,我們還是沒有一起去上學。
  今天我依舊在八點半時走過校門口。
  果然已經有不少學生到校了。他們臉上雖然看得出些許疲憊,但還是不難發現,今天每個人的眼神中還是帶有愉快的心情。
  走進教室後,我們班的同學也幾乎都到齊了,其中還有一些昨天沒出現的面孔──也就是瀧澤、矢神和寶龍同學。
  「不愧是瀧澤同學,真是太適合你了!」
  瀧澤似乎要負責外場接待事務,他換上侍者的打扮,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指扯了扯衣領。而在一旁大肆稱讚他的人是雀同學。
  「的確很適合你呢,瀧澤。」
  「弓月,是你啊。」
  發現我走近,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昨天好像也穿了吧?也滿適合的不是嗎?」
  「怎麼可能。」
  「沒想到還挺有模有樣的。」
  我和雀同學的聲音重疊了。
  聽到這句意料之外的發言,我嚇了一跳,並轉眼看向她。
  「……怎樣啦。」
  「……不,沒什麼。」
  因為我覺得自己一點都不適合那種打扮,也完全沒想到雀同學會說出這種話。
  「不、不過,還是輸給瀧澤同學一大截啦。臉蛋也是,如果可以再更英挺一點……」
  「要妳管。」
  我又不能拿外表怎麼辦。是說,如果按照文化局頒布的教學指南來看,像這樣針對他人的身體特徵說三道四,完全是不可取的行為吧。
  「吶,小七,我真的也得做嗎?」
  這回換寶龍同學發問了。
  她雖然也要負責外場事務,但她還將折疊整齊的圍裙拿在手上,完全沒在準備,似乎對這樣的職務分配十分不滿。
  「沒問題,寶龍同學一定超適合這份工作。」
  雀同學儼然化身為精品店店員。不管怎麼樣,瘋狂稱讚就對了。
  「我做不出甜美可人的笑容喔。」
  「人都是各有所好的吧。」
  我如此補充。她可是校園內赫赫有名的冰山美人,大家反而就是衝著這一點才會來也說不定。
  「你們都自顧自地說個不停呢。」
  寶龍同學像是放棄抗辯似的嘆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時間快到了,請大家趕快準備吧……弓月同學也是。離開教室之前,你要完成份內的事情喔。」
  「了解。那麼矢神,我們開始吧。」
  我把今天負責廚房事務的矢神叫了過來。
  我份內的工作,就是指導矢神如何沖泡咖啡。之前我已經教過他了,今天只是單純的複習而已,但感覺矢神表現出比上次更加融會貫通的樣子。
  於是我試著問了他一下。
  「我在家裡練習過了。」
  他這麼回答我。真有熱忱啊,讓人佩服。
  『現在時間九點鐘,第十二屆水之森高中校慶,第二天正式開始。』
  過沒多久,就響起校內廣播了。

  §§§

  今天校慶第二天,是星期日,所以一般民眾顯然比昨天多了不少。或許是這個原因所致,當咖啡專賣店的看板一揭開,就有很多人對我們班的咖啡廳充滿興趣。活動才開始三十分鐘左右,便有客人上門光顧了。
  我看店裡狀況差不多都上軌道了,便在十點前往佐伯同學班上走去。
  今天我們都沒有行程,原本說好要一起逛校慶,但仔細想想,到頭來也完全沒有確定要怎麼約。雖然一開始非得待在自己班上不可,但可以自由活動之後,要約幾點在哪裡集合呢──今天早上也忙得手忙腳亂,所以我壓根就忘記問了。
  算了,我直接去找她就行了。

  雖然我這麼想──

  「貴理華?她早上還在,但我回過神就沒見到她了耶……」
  當我來到佐伯同學班上後,出來應對的是櫻井同學。她和昨天不一樣,今天是穿學校制服,大概是沒有排班吧。
  「這樣啊。她如果回來了,跟她說我有來找過她。」
  「我知道了……真是的,她跑哪去了嘛,居然丟著弓月同學不管。」
  看到櫻井同學鼓起臉頰的模樣,我也只能報以苦笑。
  我們本來就沒有確定細節,也不能斷言是誰把誰丟著不管。換個角度來說,也可以解釋成一直以來都是我丟著佐伯同學不管吧。應該說事實就是如此。
  「拜託妳了。」
  我轉身背對櫻井同學,稍微往前走了幾步時,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從通訊錄叫出佐伯同學的號碼後,我試著撥電話給她。
  在一陣讓人極度不安的漫長鈴聲之後,我還以為她終於接電話了,結果只是語音而已。

  『您撥的電話無人回應。請在嗶聲後留言──』

  接著便切換到語音答錄模式。
  應該留個訊息給她嗎?正當我如此心想時──

  『水之森高中網球社和藤代學園高中部網球社的友誼賽,即將於十點鐘在網球場舉行。誠摯邀請各位來賓共襄盛舉,請務必撥冗前往觀賽。』

  是校內廣播。
  實在沒辦法在聲音會被廣播壓過的狀況下留言給她。最後我就這麼錯過了時機,只能先結束通話。
  我穿過充滿活力氣息的走廊,走上樓梯。
  踏上二樓的那一瞬間,我又打了一次電話。
  這次立刻就接通了,只是──

  『您撥的電話目前已關機,或位於收不到訊號的位置──』

  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收不到訊號?剛才好歹也有接通耶?難道是沒電了嗎……?
  這是怎麼回事?
  我一頭霧水地繼續往前走,最後回到自己的教室。推開寫著「非工作人員禁止進入」的門之後,就會來到咖啡廳的簡易廚房區域。

  「咖啡還沒好嗎?」
  「現在正在做!」

  「現在翻桌率很高耶,等一下餅乾套餐會不會來不及供應啊?」
  「OK,我去催一下料理教室那邊的人。」

  「喂~~外面菜單立板的圖案有點磨損嘍,能叫山南同學過來修改一下嗎?」
  「山南同學去看網球賽了~~」
  「真的假的!」

  教室裡宛如戰場。
  「哦哦,弓月同學,你來得正好。沒事的話可以過來幫個忙嗎?」
  雀同學焦慮的聲音傳進我耳裡。
  看樣子跟剛剛一樣忙得不可開交。點完餐的外場人員在廚房裡不停進進出出,而廚房的工作人員卻一直追不上點單速度的樣子。
  現在可不能悠哉悠哉地說出「生意好就好啦」這種風涼話了。
  「有八成都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耶,這是怎樣?受不了,他們到底是衝著什麼來的啊!」
  小七同學氣炸了。
  看來是我們班上自豪的俊男美女出馬了,才締造出意想不到的可觀成效。真要說的話,這本來就是雀同學的提案啊。這麼一想,就會覺得她也沒什麼資格生氣了。
  「真拿妳沒辦法。」
  反正我還要隔一段時間才會再去佐伯同學那裡找她,在那之前也沒什麼事可做,正好可以打發時間。
  只要姑且留意一下,讓自己隨時都能接到佐伯同學的電話就行了。

  於是,當我再次造訪佐伯同學班上時,已經超過十一點半了。
  我抓住站在教室前面的一年級學生,問他佐伯同學或櫻井同學在不在,結果沒隔多久櫻井同學就走出來了。在這個時間點,她應該也能掌握到大致的狀況了。
  「你要找貴理華吧?呃、呃,該怎麼辦呢……?結果在那之後我還是沒看到她耶,啊哈哈哈……」
  從走出教室的那一刻起,她的舉止就有點不自然,話講到最後,甚至還發出刻意到極點的乾笑。
  這時,有個聲音從旁介入了我們的談話。

  「櫻井同學,妳就直說吧。佐伯同學有回來教室一趟,後來又跟一個不認識的學長出去了啊。」

  「濱中同學!」
  濱中同學顯然一臉不爽地站在那裡。櫻井同學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轉過頭去。
  「真的嗎?」
  「你說呢?」
  他只丟下這句話,就感覺氣沖沖地走回教室裡去。
  我重新看向櫻井同學。
  「對不起。貴理華回來的時候,我確實有轉告她這件事,可是貴理華只是含糊地隨口應了話就直接走出去了……」
  「她那時候跟誰在一起?」
  「我也沒看到,所以……」
  櫻井同學深感抱歉地這麼回答。
  我不覺得濱中同學在說謊,所以這大概是事實吧。
  「你跟貴理華約好了對吧?」
  「是沒錯,但我們最近都沒聊到這件事,可能無意間就不了了之了。」
  說到這裡,我才發現一件事。的確是這樣沒錯。一開始她還開開心心地說了校慶約會之類的話,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漸漸不再提及這個話題了。儘管聊到校慶,也沒有談到今天就是約會日這件事。
  「那、那個,如果貴理華回來的話,這次我一定會先逮住她。」
  聽到櫻井同學對我說的這番話,我說不出「那就拜託妳了」或是「算了沒關係」這種話,只能無力地笑著向她道謝。

  我又回到教室裡。這是第三次了。
  「啊,你回來啦。一直麻煩你真的很不好意思,拜託再過來幫點忙吧。客人一直上門,都沒有停過。」
  不管什麼時候回來,我都受到熱烈歡迎呢。
  「還要幫忙啊……可是,真的很抱歉,我現在沒那個心情。」
  「啊,哦哦,這樣啊。也對,你今天原本就沒有排班嘛,沒差沒差。」
  雀同學露出有點不解的表情。
  而且碰巧走進廚房的寶龍同學,好像全程目睹了我們的這段對話。
  「恭嗣,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什麼事都沒發生。」
  的確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但寶龍同學卻表現出比雀同學更加不解──應該說是略帶試探的神情,緊盯著我的臉不放。
  最後──
  「恭嗣,你跟我來一下。」
  「啊?要去哪裡?」
  「去哪裡都行。我一直在做不習慣的事情,所以現在煩得要死……小七,我出去一下,說不定不會再回來了。」
  「咦?什麼!」
  寶龍同學完全不顧驚慌失措的雀同學,扯下圍裙就直接扔到一邊去。
  「恭嗣,走了。」
  她抓著我的手,連拖帶拉地把我帶到走廊上去。

  我和寶龍同學在走廊上走著。
  雖然她已經沒有繼續抓著我了,但我也無處可去,所以就默默地走在她身邊。走廊上不只有平常見慣的穿著制服的學生,還充斥著身穿便服的男女老少,這景象真的非常奇妙。
  「到底出了什麼事?」
  寶龍同學又問了一次相同的問題,但我沒說話。
  「你今天不是要跟那個女孩一起逛校慶嗎?」
  「我有跟妳說過這件事嗎?」
  「我沒聽說,但也猜得到。你昨天一直在班上忙個不停,今天要休一整天對吧?」
  只憑這些線索就能猜到啊。難道在她眼中,我的行動就這麼容易被佐伯同學左右嗎?
  「你跟她吵架了?」
  「沒有,是更根本的問題。我沒能見到佐伯同學。」
  「你們不是約好了嗎?」
  寶龍同學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次。
  「應該是這樣沒錯。」
  我露出苦笑。
  我不想透露太多,但在我眼前的人卻是聰慧至極的寶龍美優姬。只要有些蛛絲馬跡,她就能推測出全盤大局了吧。她現在也陷入沉默,彷彿已經在想像事情到底有何蹊蹺。
  「那邊的校舍也有在辦活動呢,我們過去看看吧。」
  來到連接兩棟校舍的走廊時,我這麼提議道。我不是真的想去參觀,只是單純想要改變話題。
  設有特殊教室的校舍,主要是文康性質的社團在使用。那裡有化學社的實驗表演或家政社的料理教室等社團的展示活動,也有絲毫不相干的店舖在擺攤。
  我們往連接走廊走去。
  隔著窗戶向外看去,可以看到許多模擬商店在下方寬廣的中庭裡櫛比鱗次地營業著。稍微遠一點的地方搭建了一個舞台,比校園那裡的舞台小上一圈。身穿表演服的啦啦隊社在舞台前方聚成一團,但現在似乎還不到表演的時間。
  我將視線再次拉回眼前那條羅列了模擬商店的通道──然後,我發現了他們的身影。

  身在熙來攘往的大批人群之中的佐伯同學。
  還有她身旁那個陌生的男學生。

  濱中同學雖然說他不認識那個男人,但我對那張知性的臉龐和無框眼鏡有印象。他就是前幾天佐伯同學練習腳踏車時差點撞上的三年級學生。
  與其說他們是並肩而行,感覺比較像是佐伯同學跟著他走。
  可能是身處人群之中的關係吧,眼鏡學長以前那種惹人厭的感覺淡了不少,臉上還浮現出彷彿對校慶樂在其中的溫和笑容。走在他身邊的佐伯同學則微微低著頭。
  為什麼……?
  就算湧出這個疑問,我也沒有答案。佐伯同學不是說那時候是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嗎?那為什麼會走在一起呢?
  「怎麼了?」
  我似乎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寶龍同學在我前方五步左右的位置,轉過身來這麼問道。
  「不,沒什──」
  我想說的話語頓時中斷了。
  太遲了。凝視著窗外某一處的寶龍同學,好像已經察覺到同樣的狀況了。
  她緩緩地看向我。
  用一股欲言又止的視線。
  「請妳把今天的事情都當作沒看到吧。」
  寶龍同學吐出一道深深的嘆息。
  「……我知道了。既然恭嗣這麼要求,我就照辦。」
  她儘管對我這麼說,還是表現出難以接受的神情。



  我再一次看向窗外。
  要是我在這裡打開窗戶,拋開羞恥心大喊她的名字,說不定還比較好。但在這麼難堪的時候,我心中那份無謂的理性卻起了作用,讓我只能默默地目睹這一切。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這個走廊正下方的死角處。
  而我已經不想再繼續尋找她的身影了。

  §§§

  校慶依舊順利地進行著,在活動閉幕的同時,我便離開學校回家去了。後續的整理工作可以等明天補假的時候再來做,但大部分的同學現在應該都還留在教室,打著慶功宴的名義吃吃喝喝吧。
  佐伯同學當然不在家裡。
  在房間換好衣服之後,我走到廚房泡咖啡。我用的不是這兩天看到膩的虹吸式咖啡壺,而是咖啡機。
  等待咖啡萃取的期間,我就杵在原地,低頭直盯著咖啡機。明明不像虹吸式咖啡壺那樣看得見明顯的變化,我卻將腦袋放空,只是盯著它瞧。
  玄關處冷不防地傳來了大門的開關聲。
  過了不久,走進客廳的佐伯同學一看到我,便頓時停下腳步。
  「妳回來啦。」
  我早一步開口。
  「……我、我回來了。弓、弓月同學,你到家了啊……」
  看到玄關大門沒鎖的時候,佐伯同學應該就察覺到了,但她肯定沒想到我會待在廚房裡吧。忽然和我碰個正著後,猛然衝出口的就是剛剛那句話。
  「那、那個……」
  「嗯?」
  「今天……很對不起……」
  她一邊垂下視線,一邊如此低喃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以前念同一所國中的朋友來找我,我覺得很懷念,忍不住就……」
  「……」
  我就先相信她的說辭吧。接著再假設那個眼鏡學長真的和她讀同一所國中,從那時候開始,他們就是互相認識的朋友──果然不行。根本就說不通,設定滿是破綻。
  不知為何,我沒辦法正眼看她,於是我重新看向咖啡機。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呢。」
  「嗯、嗯。對不起……」
  我們織就出一句又一句無力的話語。
  兩人陷入短暫的靜默之中。
  房裡只有咖啡機正在萃取咖啡這種毫無起伏的聲響。
  「然後──」
  不久,她像是下定決心似的,開口打破了沉默。
  「我突然得回家一趟才行……」
  「……今天嗎?」
  真的很突然。
  「嗯。今天晚上應該會在那裡過夜。」
  「這、這樣啊。」
  我或許也產生了動搖,只能做出這種應答。
  「對不起……」
  她回到這裡之後,到底說了幾次「對不起」?
  「雖然我現在就準備要出門了,但你能幫我泡杯咖啡嗎?我想喝完再走。」
  「哦,可以啊。現在剛好快要泡好了,妳先去換衣服吧。」
  「嗯,謝謝你。」
  她總算露出了一抹笑靨,但還是帶了點怯懦的神情。
  佐伯同學急急忙忙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然後──

  約莫十五分鐘後,我們一起喝著咖啡。
  馬克杯裡裝了剛泡好的咖啡,而我們隔著廚房那張兩人用的小餐桌面對面坐著,並將馬克杯送到嘴邊。
  幾乎沒有任何對話。
  我們彼此互不相視,只是默默地品嚐著咖啡。
  「謝謝招待。嗯,非常好喝。」
  不久後,佐伯同學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要送妳到車站嗎?」
  「不用了,沒關係。天還很亮。」
  她搖搖頭。
  「這樣啊。那麼,路上小心。」
  嗯──佐伯同學點了點頭,隨後便離開了。
  我在玄關目送她離去後,又折回廚房──
  接著將保溫壺中剛泡好的咖啡全部倒掉了。

  隔天星期一是補休日。
  除了負責整理的成員之外,其他人也可以自由參與收拾教室的工作,而我原本是選擇不參加。但難得都住在離學校步行沒多遠的地方,所以我還是去幫忙了。更重要的是,我待在家裡就會開始胡思亂想,幸好還有點事讓我做。
  這時我毫無根據地思考了起來。
  照昨天發生的事情來看,佐伯同學應該是有什麼隱情,而她就是為了整理這個「隱情」才回家的。整頓好思緒之後,她就會再回到這裡。
  但我從學校回來之後,她也完全沒有要回來的意思,而且連一點消息也沒有。
  傍晚,她總算打了一通電話過來。
  她在電話中向我這麼說:

  「我想,我暫時會從家裡通勤去學校上課。對不起……」

  又是昨天聽了無數次的那句「對不起」。
  難道佐伯同學打從一開始就決定這麼做,昨天才會離開這裡的嗎──


  5

  校慶結束,隔天星期一的補休日也過去了,從今天開始馬上變回正常上課模式。
  我很淺眠,所以在鬧鐘設定的時間前就先醒來了。我確認完時間便解除了鬧鈴功能。之前佐伯同學有睡過頭的前科,在那之後,我每天姑且都會設定鬧鐘。可是到目前為止,我從來沒有讓這個鬧鐘發揮到一丁點作用。
  「……」
  這樣啊,從今天開始,佐伯同學就不在這個家裡了。
  其實她從昨天就已經不在了,但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她馬上就會回來。
  所以就實質層面而言,今天是第一個「佐伯同學不在家的早晨」。
  「……再繼續想也無濟於事……」
  我起身下床。
  還有好幾件事得做。要做早餐,以及後續收拾碗盤的工作,再洗個衣服之後,我就差不多想出發去學校了。過去佐伯同學甚至還會簡單打掃一下家裡,事到如今,我才對她那手腳俐落的本領深感佩服。
  換下輕便的家居服之後,我準備走出房門──當手握上門把的那一刻,我頓時停止動作。
  門的另一頭傳來了聲響,以及人的氣息。
  我馬上衝出房間。

  佐伯同學──就站在那裡……

  她穿著制服,在廚房裡做早餐,簡直就像一如往常的早晨即景。那一瞬間,我整個人陷入混亂,還以為自己弄錯了,其實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家門一步。
  「啊,你醒了啊……」
  看到跌跌撞撞地衝出房門的我,她這麼說著。
  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帶有一絲尷尬,我看得出她現在有點慌張。
  「妳回來了嗎!」
  「嗯、嗯。但我只是繞過來拿行李而已,像是課本和冬天的制服之類的……」
  聽她這麼說,我才看見客廳入口處放著前些日子用過的那個大運動包。她應該是要把行李統一收進那裡面吧。
  也就是說,她暫時還不打算回來嗎?
  接著,佐伯同學逃也似的轉身背對我,重新做起早餐,並繼續說道:
  「你看,下星期就要換季了嘛。弓月同學也不要忘記了喔。要是繼續穿夏季制服去上課,感覺很遜呢。」
  但是,她那聽起來彷彿在強顏歡笑的聲音,簡直就像用笑聲在掩飾些什麼。
  「你昨天有好好打掃嗎?」
  「有,但只是簡單掃了一下。」
  這種不痛不癢的對話,反而讓人感到莫名空虛。
  「要洗的碗盤呢?你又把洗過的碗盤留在瀝水籃裡嘍,我已經收進櫃子裡了。」
  「謝、謝謝妳。」
  這麼說來,我昨天晚上完全提不起勁,所以就直接扔著不管了。
  隔了一段空檔後──
  「好,做好了。」
  佐伯同學做完最後一道菜,便將盤子放到桌上。她放在靠客廳的這一側,也就是我平常會坐的位子。
  「我順手就把早餐也做好了,你等等要吃喔……那麼,我先走了。」
  「咦?」
  聽到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我呆呆地叫了一聲。
  佐伯同學從我身旁走過,而我一邊用目光追隨著她,一邊轉過頭去。接著,她拿起運動包之後,又再次看向我。

  她站在客廳的入口處。
  門的另一頭,便是通往玄關的走廊。

  我想盡辦法擠出了一點聲音。
  「妳不跟我一起吃早餐嗎?」
  「嗯。我在家裡已經吃過了。」
  她用脆弱不堪的微笑婉拒了我。
  「那……我現在就去泡咖啡。妳應該可以喝完再走吧?」
  「不用了,沒關係。」
  她的聲音自始至終都是那麼溫柔。
  「總之,我很快就會吃完,我們一起去學校吧。」
  但她依然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
  看來她不打算久留。
  「……這、這樣啊。」
  「嗯……再見了,弓月同學。」
  「嗯。」
  最後,佐伯同學又再次牽起了無力的笑容,並離開了客廳。
  我已經沒有像上次那樣送她到玄關口了。
  我在原地呆站了許久──直到玄關大門開了又關的聲響餘韻都消散殆盡之後,我才終於能夠驅動自己的身體。
  我回過頭看了眼她為我準備的早餐,才忽然察覺到一件事。
  菜色是用蛋白做的歐姆蛋,配上生火腿沙拉,之後只要烤片土司,再泡杯咖啡就行了,即使放冷了還是可以吃。說不定佐伯同學是為了不讓我發現她有回來,打算準備完之後就趕緊出門。所以她才沒有來叫我起床吧。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要離開我,還要躲避我呢?
  而且那一天──
  她違背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和那個學長一起逛校慶,回家以後還沒有說出真相。
  她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管怎麼想都毫無頭緒。
  一定是有什麼隱情。雖然我想等她回來之後再親口告訴我,但是──或許還是要好好跟她問個清楚比較好。
  我嘆了一口氣。
  並暫時先放棄了思考。
  佐伯同學難得為我做了早餐,就先吃吧。我這麼想著,並重新看向咖啡機時──那股鬱悶窒息般的痛苦再次湧入我的胸口。
  我想起了和佐伯同學最後一次喝的那杯咖啡。
  「……暫時把咖啡戒了吧。」
  於是,我沒有按下咖啡機的按鈕。




  插曲 他什麼也沒有說


  雖然心中充滿了虧欠,但整件事還是在弓月同學不知情的狀況下持續進展。
  爸爸拜託我的事情。
  我一定要順利完成才行。

  「不好意思,校慶第二天,妳可以陪陪我嗎?」

  所以聽到那個人對我這麼說的時候,我也只能點頭答應。
  「第二天我要和其他學校打網球友誼賽。雖然三年級的學生都已經隱退了,但對包含我在內的幾個人來說,這是高中時期最後一場比賽了。」
  「是嗎?那我去幫你加油吧。」
  我扯開笑容,開口應和著他。
  「那太好了。有妳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來幫我加油,我不就只能贏了嗎?」
  他也笑了起來。

  於是──我最後還是沒有對弓月同學坦白任何事,就這麼迎來校慶第二天。
  那天原本是要跟他一起逛校慶的,但我故意將這個約定拋諸腦後,將家裡的狀況和那個人的請求擺在第一位。
  我去了網球比賽替他加油打氣,之後和他一起在校園裡晃晃。
  我聽阿京說,弓月同學有跑來教室接我,也打了好幾通電話,但我卻沒辦法見他。
  一直隱瞞至今的愧疚感,以及違背約定所帶來的罪惡感──我就這樣深陷晦暗的情緒之中,跟在那個人後頭走。
  這時,那個人開口了。

  「之後妳可以再和我見面嗎?只是偶爾見個幾次也沒關係。」

  「嗯,那倒是沒問題……」
  雖然認為這樣不太妙,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是嗎?太好了……真受不了,爸媽他們也太亂來了。」
  「……」
  我也這麼覺得。

  校慶結束後,我一到家,弓月同學就像平常那樣前來迎接我。
  我只能再三向他道歉。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以前念同一所國中的朋友來找我,我覺得很懷念,忍不住就……」
  面對弓月同學的提問,我在情急之下對他撒了謊。
  這個謊言苦澀至極。
  弓月同學大概也發現我在說謊了,但是他很溫柔,所以沒有繼續深究。
  這反而更加放大了我的罪惡感。
  「我突然得回家一趟才行……」

  我就這麼從他的面前逃開了──




  第四章 「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喔」她說


  1

  鐘聲響起後,來到了下課時間。
  在老師轉身面向教室出入口的同時,我打開了手機……但沒有收到任何訊息。
  畢竟到剛剛為止都在上課,自然也沒有任何未接來電。
  我嘆了一口氣。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個星期,時序也進入十月了。學校不僅換季為冬季制服,校慶的餘韻也幾乎完全消散。學生們的心情都轉而集中在即將到來的期中考試,相反地,我卻像一切全都停擺了一樣。
  「你最近常盯著手機看呢,怎麼了?」
  我闔上手機,抬頭往上看,發現寶龍同學站在我身旁。
  「……有點事啦。」
  這種事情也沒必要特地告訴其他人。
  「要不要去走廊一下?」
  在走廊上很適合聊這種不想被別人聽見的話題。因為人多,環境比較吵雜,只要別用太大的音量說話,就無須擔心會被周遭的人聽見。要是有人想就近偷聽,也能立刻察覺。
  也就是說,寶龍同學有話要跟我說嗎?
  「好啊。」
  我從座位上站起身,和她一起來到走廊上。
  因為才剛下課,走廊上來來往往的學生不多,但每間教室都傳出了喧鬧的聲音。看樣子每個老師都很識相,沒有延長上課時間。
  我們靠在走廊的窗邊站著聊。

  「我就直接問了吧,你和她現在怎麼樣了?」

  寶龍同學毫不客氣地直接切入主題。
  「校慶那天以來你們感覺就怪怪的。不但沒看見你們走在一起,你似乎也比平常安靜許多。」
  沒錯。當時寶龍同學也看到了那個場面──也就是佐伯同學和眼鏡男學生在一起的樣子。而且她也是少數幾個知道我和佐伯同學正在同居的人。
  「其實,佐伯同學搬出去了。」
  為了理解其中的含意,寶龍同學似乎反覆思量著我說的這句話,但最後還是沒能參透。她回問道:
  「……什麼意思?」
  「沒什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說要暫時從老家通勤上學,校慶那天就搬出去了。」
  簡直像個老婆跑掉的男人一樣。我不禁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
  寶龍同學眨了好幾下眼睛。
  「你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天曉得?我也一頭霧水啊。我想問出個所以然,所以有打電話給她,但目前只能等待她的回覆。」
  我也想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因此我有試著聯絡她,然而她現在根本不接電話也不回訊息。剛開始她只打了一次電話過來,但來電鈴聲卻只響了那麼一瞬就立刻掛斷了,就像以前響一聲就掛電話的懷舊手法似的。我雖然立刻回撥,但她還是不接電話。之後我也試著定期聯絡她,結果就淪落到這種地步。拜她所賜,我甚至患上了幻想震動症候群。
  我也曾想過要不要直接打到她家裡去,但遺憾的是,我從來沒問過她家的電話號碼。雖然還能聯繫到她的爸爸──徹先生(是他本人將電話號碼告訴我的),但現階段我還不想將伯父牽扯進來,只把這當作最終手段予以保留。
  「唉,差不多該嘗試下一個方法了。」
  話說回來,我覺得已經好久沒聽到佐伯同學的聲音了。

  §§§

  隔天的午休時間,我試著來到佐伯同學班上。
  只要有到學校來,她就會在上面那個樓層的教室裡。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我至今之所以堅持使用電話這個工具,是認為要是透過電話,她或許就能向我傾訴那些難以啟齒的事情。
  我走上通往上層的樓梯。
  仔細想想,我和佐伯同學明明跟之前一樣在同樣的學校裡生活,見面的機會卻越來越少。是她刻意在躲我嗎?還是在廣大校園中和特定人士碰面的機率本來就是這麼低?
  我在教室前叫住一個應該是他們班上的一年級學生,並請他替我叫佐伯同學出來。
  在等待的期間,濱中同學雖然從教室中走了出來,但他一看到我就冷哼一聲,立刻走遠了。雖然他之前在校慶的時候也是如此,但不知為何,現在看起來卻像是氣到無所適從的模樣。
  緊接著在濱中同學後頭現身的人,便是佐伯同學。
  踏著沉重步伐走出教室的她,微微低下了頭。
  「佐伯同學。」
  聽我這麼一喊,她不禁渾身一震,接著膽顫心驚地抬起頭來。
  她看著我,露出了無比脆弱的笑容──但看起來就像想強顏歡笑卻失敗了似的,總覺得有點不自然。或許是因為一直避著我,卻還是碰了面的關係吧。
  站在我面前的佐伯同學,將視線落向腳邊。
  「妳好啊,好久不見了呢。」
  「嗯、嗯……」
  我原先以為看到她之後可能會更加心亂如麻,沒想到卻也沒那麼誇張,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驚訝。
  「可以跟妳談談嗎?」
  「……嗯。我們到那邊去吧……」
  她對我這麼說,我們便轉移陣地,來到再繼續通往上層的樓梯平台處。由於再往上就只是禁止進入的屋頂而已,因此學生們不太會靠近這個地方。
  我們在這裡遠遠聽著午休時間的喧鬧聲,並再度面對彼此。
  我重新看向佐伯同學。
  她擁有一頭帶有神祕色澤的棕髮,是個高顏值的美少女,但本來在她身上不可或缺的笑容與開朗氣質卻消失無蹤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所熟知的佐伯同學,應該不會像這樣沮喪地低垂著頭。
  「妳差不多該告訴我了吧?」
  我靜靜地開口說著。
  「為什麼要搬出去?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不想談到校慶時看到的那個畫面。我當然很想問那個男人究竟是誰,但要是針對這一點追問,感覺就會把她逼上絕路。
  「因為……」
  佐伯同學支支吾吾地說道。
  我看著即使如此依舊不願開口的她,心中那股自虐般的情感頓時爆發而出。
  「男人問這種事或許很丟人,不過──是妳開始討厭我了嗎?」
  「不是的!絕對沒有這回事!」
  佐伯同學抬起頭凝望著我,並用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神情如此傾訴。
  然而,這激動的模樣也沒有維持太久,她又立刻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那到底是為什麼?」
  「這……我不能說。我也不想說……」
  「……」
  「……」
  兩人陷入沉默。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陣嘆息是代表我死心了嗎?還是接受了事實,認為她既然抵死不從也無可奈何?
  「這樣啊,我明白了。」
  看來的確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還是難以啟齒的那種事。光是知道這個事實就足夠了。
  我這麼想著,並準備轉身背對佐伯同學。就在這時──
  「那、那個……」
  她第一次主動開口了。

  「那個──我希望你暫時不要找我搭話……」

  她低著頭說出的這番話,和其微弱的氣勢恰恰相反,簡直像是直接敲過來似的,重重地捶在我的心上──
  我頓時屏住了氣息。
  就算重新開始呼吸,我也像是在不停地急促喘息一般,悶得呼不過氣來。
  「妳──」
  好不容易說出口的話語卻潰不成聲,我嚥了嚥口水。
  並試著再次開口。
  「妳這話是認真的嗎?」
  「唔……」
  佐伯同學低垂著頭,不發一語地緊咬著唇,宛如對剛才脫口而出的言詞感到懊悔萬分。
  即使如此,她也沒有給出任何否定或肯定的答案。
  說出口的話語也收不回來了。
  「對、對不起……」
  接著,她忍不住逃離現場,從我的身邊跑了過去。
  我連忙轉過身試圖抓住她──但我伸出的手卻連碰觸佐伯貴理華這個少女都做不到,就這麼讓她跑了過去。
  當我從上往下看時,衝下樓梯的佐伯同學已經消失在走廊上了。
  我一臉驚愕地佇立在原地。
  過了不久,彷彿要撐住即將崩潰的軀體一般──我用拳頭狠狠揍向樓梯間平台的牆上。
  「該死,到底是為什麼啊……」
  時隔許久,我又說出這種流露出本性的粗暴言詞了……


  2

  十月也進入中旬了,期中考的日子越來越近。
  佐伯同學搬出去之後,我的生活方式改變了不少。
  她之前為我做的,應該說她沒讓我做過的煮飯、洗衣和打掃等等家事,我當然都得自己來。
  關於烹飪技能,在我決定自己搬出來住的時候有學了一點,不至於會在自己煮飯這方面傷透腦筋。當時我的想法是,萬一佐伯同學離開了,我也可以試著挑戰新料理,但現在的我根本沒那個心情。
  至於打掃和洗衣,只要多費點心思,任誰都能上手。
  結果,即使佐伯同學搬出去了,也沒有對我的生活造成什麼困擾──不過還是有唯一一件事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就是這個家的面積。
  這個房間的格局是兩房一廳。
  一開始我是想把一間房作為書房,一間房作為寢室,舒適地善用每一個房間。偶爾叫朋友過來玩也可以。我本來是打著這個如意算盤才租下這個房子,但現在重新檢視後,才覺得這裡空間好大。
  話雖如此,我的生活空間依舊只有自己的房間、客廳和廚房等等,就物理上來說並沒有改變。
  那我為什麼會覺得比以前還要空曠呢?
  換句話說,就是心理層面的問題。
  我完全笑不出來。簡單來說,打從很早之前開始,我就覺得和她的同居生活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了。少了那個性格開朗,總是笑臉迎人的佐伯同學後,這個家就欠缺了決定性的要素,變得太安靜了。
  也因為這樣,我時不時會為這股靜謐的氣氛感到茫然。
  啊啊,原來如此。
  這就是所謂的寂寞啊……

  不過,如果是單純用來補充能量的食物,我還可以一早爬起來做,但實在沒辦法連便當都備妥,所以基本上我都在學生餐廳解決午餐。只是最近也開始有點膩了,我在想今天要不要先去站前買點麵包再去學校。
  去年我跟瀧澤說,從家裡搬出來住之後就要天天吃學餐了,後來改變心意就開始每天做便當。而現在我又轉換方針和他一起去學餐吃飯,結果一下子就吃膩,於是又脫離了這種生活。在他看來,我可能是個莫名其妙的超級怪咖吧。
  我比平常早出門,準備走向車站。
  這段路程中有部分是跟通往水之森高中的路線重疊,逆向前往車站的話,即使時間還早,偶爾也會和一些身穿同樣制服的學生們擦肩而過。
  學園都市的車站大樓像是一個小型的綜合車站商場,而我要去的麵包店就位在其中。這間店還滿時髦的,二樓設有用餐區,讓購買麵包的客人可以在店內享用。我之前和佐伯同學說過,下次找時間來這裡一起吃麵包──結果我卻偷跑,一個人先過來了。
  來到車站附近時,似乎正好有電車進站,可以看見有些人從車站大樓中湧了出來。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不一樣,目的地也都不盡相同,而水之森的學生自然就會朝這裡走來。

  結果我──
  在人潮之中發現了佐伯同學。
  也看見那個眼鏡學長走在她的身邊──

  那一瞬間,我還沒能理解自己究竟看見了什麼。
  佐伯同學和那個男的在一起……?
  我無意間回想起那天她在樓梯間平台對我說過的話。

  『我希望你暫時不要找我搭話了……』

  這句話和眼前的景象產生了令人不快的聯繫──所以事實就是如此嗎?
  「……!」
  隔了幾秒後,一股無形的莫名情感壓迫著我的胸口,讓我難以呼吸。
  他們好像是一起搭電車過來的。
  是偶然嗎?
  還是他們的關係已經好到可以一起搭車上學了?
  我的身心宛如陷入了泥沼。
  即使如此,我依舊驅動雙腿向前走去,和兩人拉近距離。
  他們並肩同行的模樣,就像充滿知性的學長和乖巧可愛的學妹。佐伯同學低著頭,溫順地走在他的身旁。

  我的心好痛──

  後來她總算看見我,接著一臉尷尬地垂下頭去。
  可能是連話題都隨之中斷了吧,走在佐伯同學身邊的學長還有些納悶地看了她一眼,再看向正前方──最後察覺到我的身影。
  我和他四目相視。
  但也僅止於一瞬。我撇開視線,決定裝作不知情。
  我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最小值。
  擦身而過的瞬間,我用側眼往他們兩人一瞥,發現那個學長也在偷看我。不知怎地,他彷彿從那副無框眼鏡的深處,向我拋出一道狠瞪過來的銳利視線。
  佐伯同學始終低著頭。
  我們第一次無視了對方──

  §§§

  我走進教室後,班上有一半以上的同學還沒到校。
  我將書包扔到自己的書桌上,像是全身都垮了似的坐在椅子上,並吐出了好長好長的一口氣,彷彿要將肺部掏空一般。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根本不是一大早該有的樣子。
  「早安,恭嗣……怎麼了?你的臉色很差喔。」
  是寶龍美優姬。
  我走進教室的時候就發現她已經到校了,但我現在懶得去找人搭話,所以毫無行動。
  「一大早就碰上一些麻煩事。」
  「這樣啊,那就其來有自了。幸好不是你沒有好好吃飯之類呢。」
  她雖然開了這樣的玩笑,但並沒有追問具體的狀況。對我來說,這當然很值得感激。
  「妳有話要跟我說嗎?」
  「嗯。是關於校慶時和她走在一起的那個男孩子的事。」
  對方是大她一屆的學長,她居然說是「男孩子」?雖然我這麼想,但仔細思考後,我才想到寶龍同學是留級生,和那個學長原本是同屆啊。
  話雖如此,這個話題來得可真是時候。
  「要談那個人的話,我早上正好看到他跟佐伯同學一起。他們似乎一起搭電車上學。」
  「是嗎?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悶悶不樂啊。」
  她能理解我的心情,同時也一臉哀傷地嘆了一口氣。
  「總之我要說說關於他的事情。為了以防萬一,我覺得要先把這件事告訴你。」
  「我就洗耳恭聽吧。」
  沒有比預先得知敵情更好的事情了。
  「他的名字是桑島聖。」
  「桑島……聖……」
  我複誦了這個名字一遍。
  「雖然沒必要提這件事,不過他是三年級。一年級的時候我還跟他同屆,雖然不同班,但似乎有說過幾次話。我記得那個時候他沒有戴眼鏡。」
  所以看到臉孔的當下,我沒能馬上回想起來──寶龍同學這麼補充。
  「他似乎很受老天眷顧喔。」
  「怎麼說?」
  「不僅成績優秀,還精通各項運動……是不是這樣我不清楚,不過他是網球社社員,在這所水之森高中裡,他就是所謂的菁英。之前在校慶舉辦的網球友誼賽,他參加的那場比賽似乎最受矚目。」
  友誼賽啊。
  這個詞似乎跟某件事有所關連。
  「不過,他不會因此而驕矜自滿的個性,也博得了眾人好評。」
  「但他看起來不像那種人啊。」
  在我看來,那張戴著眼鏡的臉莫名有種高知識分子的傲氣,把眼鏡往上推的舉動也很惹人厭。
  「恭嗣居然會否定其他人啊,還真稀奇。是因為牽扯到那個女孩的關係嗎?」
  寶龍同學似乎覺得很可笑似的,輕輕地笑了起來。
  「到目前為止,我談的都是他的才能。」
  「還有其他的嗎?」
  「雖然用不上『家世』這種詞,但他的家庭環境也滿驚人的。聽說他的父母是大企業的董事長,桑島同學是那間公司的小開。」
  從這個說法來看,這恐怕是寶龍同學從別處聽來的情報吧。也就是說,他本身並不會將自己的身世拿出來大肆張揚嘍?他這個人的品格還真是高尚啊。
  話雖如此,像這種得天獨厚的人,應該從頭到腳都優秀到極點了吧。
  「他們家是哪間公司來著……」
  寶龍同學思索著自己的記憶。

  「啊,我記得好像是──『F.E.貿易公司』。」

  她說的下一句話,讓我渾身都僵住了。
  「怎麼了?」
  寶龍同學敏銳地察覺到我內心產生的異變,並如此問道。
  「……啊啊,原來如此。」
  我發出了這聲低喃。
  「那個『F.E.貿易公司』,就是佐伯同學她爸爸就職的公司喔。」
  去佐伯家幫忙整理行李的時候,我一直在徹先生的房間裡看到這個公司名稱。而且,雖然這是我個人的猜測,但我認為伯父在公司裡應該有著超出他這年紀的位階。這樣一來,就算他跟董事長有點交情也不足為奇。雙方都有年齡相仿的孩子,而且還讀同一間學校……
  「該不會……」
  寶龍同學似乎也理解我在想什麼了。

  「……也就是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是雙方父母決定的。」

  自然而然就能導出這個結論。
  回想起來,伯父曾說是牽扯到公司事務,才會來參加校慶。而且在校慶當天,他也說過要找佐伯同學談一談。是分別要和董事長的兒子打聲招呼,以及對自己的女兒提出某種程度上的警告嗎?佐伯同學那天聽到我和伯父見過面之後,就很不自然地轉移了話題,好像不希望我提到這件事一樣。
  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從校慶那幾天開始就有所進展了吧。佐伯同學肯定去看了桑島學長的比賽,並替他加油打氣了。
  「這不就束手無策了嗎……」
  這件事哪有我這種小鬼頭插嘴的餘地呢?
  我想起最近見面時總是低著頭的佐伯同學。那是因為她跟我抱持著相同的心情嗎?還是出於愧疚與抱歉的表現呢──

  §§§

  接著,時間來到這天的午休。
  我的手機收到了訊息。那一瞬間,我還期待是不是佐伯同學傳來的,結果寄件人是寶龍同學。
  『在屋頂。』
  她平常傳訊息時都會使用毫無綴飾的簡潔字句,但這也簡短過頭了吧。
  「怎麼了?」
  從學餐回來後,走在我身邊的瀧澤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問道。
  「寶龍同學應該是在叫我過去。」
  雖然沒什麼自信就是了。
  「我過去看看。」
  「喔。」
  都已經走到離教室不遠的地方了,我還是轉過身去,切換到久違的運動模式。我沒有特別加快腳步,依舊用和剛才相同的步調往前走去。速度沒有改變,只是變換了方向。
  順著樓梯走上三樓時,我暫時停下腳步。
  走這條走廊的話,就會經過佐伯同學所在的班級。她應該跟以往一樣常常待在教室,說不定此時此刻也在那裡。
  過去的話,她會見我嗎?
  她應該不會見我,和我在一起,也會毅然決然地對我表現出判若兩人的態度吧。與其要看她那個樣子,還不如不要見面比較好。如今我忍不住浮現出這種想法。
  明明還近在身邊,卻演變成遙不可及的關係……
  我再度邁開腳步,繼續往上走。
  走過樓梯間平台後,我一鼓作氣地爬上滿是塵埃的樓梯,抓住前方那扇鐵門的門把並轉了開來。結果通往屋頂的門就這麼被我打開──這就表示寶龍同學已經在門的另一頭了。
  回想起來,我已經好久沒上來這裡了,與此同時,我的心裡也久違地湧現出想在這裡獨處的心情。如果寶龍同學有話要跟我說,那談完之後,我在這裡多留一會兒也不錯。
  我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踏進屋頂平台。
  寶龍同學靠在和操場反方向的左邊圍籬上。她不是在眺望學園都市的街景,而是將身體面向入口處這裡,看樣子是在等我。
  這時,我感覺到有人的氣息。
  就在我身邊。
  我往該處看去,忍不住吃了一驚。

  「佐伯同學……」
  「弓月同學……」

  她在那裡。
  可能原本是靠在樓梯間的外牆上吧,看到我出現後,她嚇個正著。
  「你來了啊。」
  寶龍同學毫不客氣地走了過來。
  佐伯同學迅速朝著她轉過身去。
  「是妳把弓月同學叫來的吧!」
  「是啊。我先把話說清楚,妳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就告訴妳可以到這個地方來,但我可沒說不會把恭嗣叫過來。」
  寶龍同學不以為然地拋出這句話,而佐伯同學狠狠地瞪著她。
  原來如此。我明白整個狀況了。雖然有點失禮,但佐伯同學可說是太大意了。她應該推測寶龍同學會讓她一個人靜一靜,不會對她多加干涉吧,但寶龍美優姬的立場卻不如她想得那麼中立。
  為了要瞞過佐伯同學,寶龍同學才會發剛剛那個訊息給我吧。
  「恭嗣好像想問妳一些事情。」
  她似乎只負責安排出這個情境。
  佐伯同學緩緩重新轉向我,並偷偷看了我一眼,但隨即又逃也似的低下了頭。她可能是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我們發現了彼此的身影,卻也默默地錯身而過。
  站在我面前的佐伯同學一直看著下方,宛如犯了錯而慘遭痛斥的孩子一般。
  我的確有點事情想問她。然而看到她這副模樣,我卻開不了口,不知該從何問起了。
  「這樣啊。那就先從我開始發問吧。」
  看我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寶龍同學立刻從旁打岔。
  「關於桑島同學。」
  佐伯同學的身體頓時微微一震。這是她不願被觸及的話題嗎?
  「妳跟桑島同學是什麼關係?」
  「……沒什麼特別的關係。」
  佐伯同學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回答道。
  「他是『F.E.貿易公司』董事長的兒子,而妳爸爸也在那間公司上班對吧?」
  「妳怎麼會知道……」
  「桑島同學的身家是眾所皆知的事實。至於妳的事情,我是因為恭嗣才會知道。」
  寶龍同學繼續切入問題核心。
  「妳最近常和桑島同學在一起,是跟這件事有關嗎?」
  「不是毫無關係,可是,我是出於自願去和聖學長見面的。」
  叫他「聖學長」啊。
  雖然是題外話──但她脫口而出的這個詞,讓我受到不小的打擊。
  「等一下。」
  我忍不住插嘴。
  佐伯同學說她是自願去見面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實在太莫名其妙了,事情進展至此,我終於向佐伯同學開口詢問:
  「我以為是你們的父母之間做了某種協議,難道不是這樣嗎?」
  聽了我的提問,佐伯同學點了點頭。雙方父母似乎並沒有擅自決定任何事情。
  「那是為什麼?」
  「我不想說這件事……」
  她之前也對我說過這種話。這陣子她總是不願意對我坦白。
  「陷入膠著了。」
  寶龍同學不耐煩地丟出這句話。
  「雖然沒有被父母親強迫,妳還是出於自願和他見面,但妳卻不肯說出這麼做的理由?……簡直講不通嘛。」
  這番話充滿了挑釁。
  即使如此,佐伯同學依舊沒有透露出隻字片語。
  「適可而止吧。妳懂不懂啊?妳這種態度讓恭嗣很痛苦。」
  另一方面,寶龍同學也加重了責難的砲火……寶龍美優姬很少會如此大聲斥責別人。
  佐伯同學先是隱忍般地用力咬緊唇瓣,接著忍不住吐露出情感。
  簡直就像潰堤了似的。
  「我知道!就算知道,我還是不想告訴他這件事!我還是不想說出口!」
  「!妳這傢伙!」
  寶龍同學舉起了手。
  但我連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接下來的行為。
  「恭嗣!你在袒護她嗎!」
  「廢話。不管有什麼理由,我都不准妳動手傷害她。」
  接著,我感覺到後方傳來一陣屏息的聲音,結果佐伯同學就衝出去了。她打開鐵門,消失在樓梯間。
  「佐伯同學!」
  我雖然開口喊她──但她卻頭也不回,發出重響的鐵門隔開了我們之間。
  「……恭嗣。」
  我啞口無言地看著滿是鏽痕的鐵門,這時,寶龍同學喊了我的名字。
  「很痛,放開我。」
  「啊?啊啊,對不起。」
  我突然想到自己還抓著她的手腕,便立刻鬆開了手。
  「對現在的她來講,你剛剛說的,或許是讓她最難堪的一句話。」
  我沒有這個意思就是了。
  話雖如此,我還是看到了。她為了打開沉重的鐵門而停下腳步時,那張側臉……好像正在流淚?
  是我害她哭的吧。
  我嘆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有機會可以再跟她談一談,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知,反而充滿了未知的謎團。
  但我能感覺得到──
  她已經被逼上絕路了。她已經被逼得無路可逃,不知該如何是好,才會步履蹣跚地來到這種地方。
  到底是誰讓她變成這樣的?
  是伯父嗎?還是我或桑島學長?
  抑或是她自己呢……


  3

  「你沒事吧?」
  隔著桌子坐在對面的瀧澤向我如此詢問。
  過了一天後,又來到午休時間。
  我頓時回過神來,這才想起這裡是學生餐廳。現在正在吃午餐,我和瀧澤都點了咖哩。回過神後,學餐裡的喧鬧聲宛如音量逐漸增大的音樂般,流入了我的耳中。
  「啊?」
  而我沒搞懂他在問什麼,呆呆地回了一句話。
  「你在恍神喔。」
  「啊啊,抱歉。」
  回想起自己剛才的模樣,似乎是拿著湯匙的右手僵著不動,並用左手托著腮的樣子……還真難看。
  「跟佐伯同學有關嗎?」
  就算隱瞞也無濟於事吧。他早就察覺到我跟佐伯同學之間的關係不尋常了。
  「嗯,跟她有關。」
  「有什麼煩惱就說出來吧。」
  「謝謝,但我不想麻煩事務繁忙的學生會副會長大人。我自己會看著辦。」
  而且我自己也是個既執著又忍耐性極強的人。國中時期跑社團的時候,我總是在比賽期間不停到處撿球,等待時機降臨。
  「那就好。」
  瀧澤帶著苦笑冷哼了一聲。
  「弓月,你有發現嗎?你最近中午都跟我吃一樣的東西喔。」
  我的確有察覺到這一點。我總是會說出「瀧澤,你要吃什麼?」「那我也吃那個。」這兩句固定台詞。是放棄自行思考了嗎?還是覺得只要能攝取到營養,不管吃什麼都沒差……真是的。這兩個想法都很自暴自棄啊。我對這樣的自己也無言以對,並嘆了一口氣,接著繼續吃起午餐。
  我把咖哩吃個精光,即將結束本日第二次能量補給的時候,有一群人在稍遠的地方先站了起來。那群人有男有女。我之所以會往那裡看去,是因為濱中同學也在裡面。我坐在這裡的時候就發現他在那邊了,不知為何,他時不時會往我這裡偷瞄幾眼。
  濱中同學站起來後,似乎是將原本該由自己收拾的餐具交給朋友處理,接著離開團體,一個人往這裡走了過來。
  我先是裝作沒發現,並用側眼偷偷觀察,但他直直朝我走來,「砰」的一聲將手掌放在桌上,像是要拍桌似的。
  「你還是一副睡昏頭的樣子呢。」
  他不滿地皺起那張中性的臉龐,扔出一句酸溜溜的話。
  「你的開場白也太酸了吧。」
  「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無視我的抗議,又繼續說了下去。
  「可以啊。換個地方比較好吧……瀧澤,不好意思,這個就麻煩你了。」
  「了解。」
  我將眼前的托盤推到瀧澤面前,並站了起來。我跟在濱中同學身後,往學餐的出入口方向走去。
  「濱中同學,你想喝什麼?我請客。」
  經過出入口旁邊的自動販賣機區前面時,我開口向他說道。
  濱中同學轉過頭來,用一副厭煩至極的表情思考了一陣。
  「……我要喝最大瓶,而且最貴的。」
  「那就是茶了。可以嗎?」
  「……可以。而且我也不是特別想喝。」
  我往投幣孔投了一百三十圓,買了最大瓶又最貴的寶特瓶裝茶,並拿給濱中同學。而我也買了罐裝熱奶茶。
  「沒買咖啡啊?你不是很愛喝嗎?」
  「我很愛喝啊。」
  「校慶的時候風評還滿好的,我也有過去喝一杯。味道還可以啦。」
  他有點賭氣似的向我這麼說。什麼啊,既然來了就叫我一聲嘛,這樣我就會以外場侍者的身分開開心心地去接待他了。
  「我平常不太會在外頭喝咖啡,但現在連在家裡也沒喝了。我想暫時先把咖啡戒了。」
  我又補充了這句話後,他下意識地發出嘲諷的冷笑。
  「怎麼,你想透過戒掉咖啡來祈求什麼嗎?真是遜斃了。」
  他扔下這句話,並早一步走出了學餐。他今天比平常還要毒舌呢,看樣子應該是氣炸了吧……他在氣什麼?當然是在氣我吧。他在氣我是個沒出息的傢伙嗎?
  走出學餐來到走廊上時,濱中同學停下了腳步,並靠上窗戶這一側的牆壁。看來是要在這裡談了。學餐前的走廊上這個地點,有很多學生來來往往,幾乎沒有人會去留意站著聊天的兩個男生。
  我拉開奶茶的易開罐拉環,並丟出一句類似閒聊的話。
  「佐伯同學還好嗎?」
  自從昨天在屋頂上發生那件事之後,我就一直很在意她的身心狀態。
  「誰知道啊。」
  但他卻回了我這麼一句話。
  「用你那雙腳直接走去教室不就行了嗎?馬上就能知道了。」
  濱中同學這番話很有道理,但現實可沒這麼容易。去教室一趟固然簡單,但一想到她又會表現出那個樣子,我就實在踏不出腳步。
  我心懷這股煩悶的心情,大口灌下罐裝奶茶。
  「我扯遠了……你要跟我說什麼?」
  「就是那個佐伯同學的事。」
  我原本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了,所以再次從他口中聽見那個名字時,我愣了一下。
  「校慶的時候,她好像被那個叫桑島的學長搶走了嘛。你在搞什麼鬼啊?丟臉死了。」
  「你知道那個學長的事啊?」
  「入學之後我馬上就去調查了。要是出現了可能會與我為敵的傢伙,我就會二話不說查個一清二楚。」
  他還是一樣,將利己的生活方式視為第一優先啊。
  「不過,被搶走是什麼意思……」
  「你要昏到什麼時候啊?要不要我告訴你校慶結束之後佐伯同學變成什麼樣子了?一開始,她常常午休時間一到就跑去那個人班上去,最近放學後,那個人偶爾也會來找她一起回家。早上似乎也常常一起來上學。」
  濱中同學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我昨天也親眼看到他們早上一起上學的景象了。其他的都是第一次聽說。
  「在那之後,雖然只有一次,但我聽到她說星期日要跟那個人在某個地方碰面。」
  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鬱悶感。
  「……吶。」
  他開口這麼說,彷彿想要訴說些什麼。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做這種向神祈禱,痴痴等待的蠢事。她是你的女朋友吧?那就好好抓住她啊。被人搶走了,就去搶回來!丟臉死了。」
  「你在搞什麼鬼」和「丟臉死了」這兩句話,他今天已經說第二次了。他應該憋在心裡很久了吧。說不定從校慶那天開始,他就很想開口嗆我了。
  我被他狠狠地臭罵了一頓啊。
  話雖如此,但他說得確實沒錯。一直忍著不把球打回去,不管過再久都無法獲勝。為了取勝,就必須勇敢向前。
  我盯著濱中同學的臉瞧。
  「幹嘛啦。」
  他一臉不悅地回瞪我。
  「我覺得自己稍微清醒一點了。」
  「『稍微清醒』?而且還只是『你自己覺得』嗎?你這傢伙到底神智不清到什麼地步啊!而且你的臉還是一副睡昏頭的樣子嘛!」
  「請你不要管我啦,我本來就是這種臉。」
  這時候我決定要說「人生是天注定」。
  「不過,還是謝謝你。」
  「我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值得被你道謝的事……我、我先把話說清楚,我可不是為了你和佐伯同學才跟你說這些。是因為你半途而廢,感覺像是自然消滅了一樣,我覺得這樣很無趣才會這麼說。既然知道了,你就早早去大敗一場吧,然後我要指著你的鼻子大聲嘲笑。」
  留下這番狠話後,濱中同學氣沖沖地踏著大步走遠了。
  這孩子還真有趣。
  當我這麼心想時,沒想到他又轉過頭來,並伸手指向我。
  「還有,你以後不准在我面前擺出病懨懨的樣子了!聽見沒有!」
  「……」
  不,他真的很有趣。
  我一邊目送濱中同學越來越小的背影,一邊讓奶茶滑過喉間。
  好了,差不多該有所覺悟了。

  §§§

  放學後,我回到家中。
  走進無人迎接的家裡,我沒有開燈,直接走到客廳的時候,手機正好響了。
  我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看了看子螢幕──結果被映入眼簾的「佐伯」二字嚇了一跳。但是定睛一看,我才發現螢幕上顯示的是「佐伯徹」,也就是佐伯同學的爸爸。
  仔細想想,為了解決當前的狀況,伯父也是我總有一天必須取得聯繫的人物之一。
  我將書包丟在和室椅上,一邊開燈,並用另一隻手接起電話。
  「喂,我是弓月。」

  『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這就是伯父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我忍不住愣了一下。
  我才有一大堆問題想請教伯父呢,但沒想到會像這樣被伯父先將一軍。而且我還不知道他到底在問些什麼。
  「您的意思是?」
  『我本來以為你們只是年輕人拌拌嘴,所以貴理華回家的時候,我就沒有多問什麼。』
  伯父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彷彿要讓自己的腦袋稍微冷靜下來。
  『她今天沒去上課。』
  「咦?」
  沒去上課?
  『她一直窩在房間裡不肯出來。感覺卻也不像生病了。』
  我忽然回想起濱中同學今天跟我說過的話。當我向他詢問佐伯同學的近況時──

  『誰知道啊。』
  『用你那雙腳直接走去教室不就行了嗎?馬上就能知道了。』

  他當時就是在說這件事嗎?佐伯同學都請假了,他當然不會知道她狀況如何。只要我到教室走一遭,就會知道佐伯同學今天沒來上課了。
  果然是昨天在屋頂上的那件事造成的嗎?
  「對不起,我可以先請教您一些事情嗎?」
  有件事我非得先確認不可。
  『什麼事?』
  「關於就讀水之森高中的桑島聖這個學生的事。」
  伯父任職的公司「F.E.貿易公司」董事長的兒子,也就是這位男學生,桑島聖──
  『怎麼?你認識他啊?』
  「不,並不是這樣。」
  『我想你可能也知道,他是我們公司董事長的兒子。我是在確定要回國的時候才知道這件事。真沒想到董事長的公子也在我女兒就讀的學校裡,這個世界還真小呢。』
  徹先生滿心愉悅地如此說著。
  「所以,您就讓他們兩個交往了嗎?」
  『……什麼?』
  然而,這個氣氛卻在下個瞬間降至冰點。
  「難道不是雙方父母交換了這樣的協議嗎?」
  『……』
  接著是一陣沉默。
  『也就是說,你覺得我把女兒當作政策聯姻的棋子了嗎?』
  「我有說錯嗎?」
  經過一段漫長的靜默後,伯父深深地嘆了一口長氣。

  『真是遺憾。前陣子和你說了我老婆的事情時,我還以為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啊……」
  我想起來了。
  佐伯同學的媽媽是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所以似乎淪為政策聯姻的犧牲者。告訴我這些過往的當下,伯父應該對我說過他的想法了。
  電話那一頭的伯父開口說道,彷彿當時的那番話再次重現似的:
  『我不會將自己的私心強加在女兒身上,當然也不可能將她當成工作升遷的道具。』
  沒錯。佐伯徹就是這樣的人。
  「很抱歉,我好像完全搞錯狀況了。」
  『不,沒關係。話雖如此,董事長也確實和我說過,孩子們年紀相仿又讀同一所學校,因此希望他們可以好好相處。而我也這樣跟貴理華說了。』
  「這樣啊。」
  不過,只是這點程度的話還說得通吧。以場面話來說很合理,如果有年齡相近的孩子,雙方家長自然也會談論到這種事。
  這樣一來,佐伯同學先前說過「並沒有受到父母親強迫」,應該也是事實。
  那事態為什麼會演變至此呢?難道是桑島學長利用自己的立場,強逼佐伯同學和他在一起嗎?
  『回歸正題吧。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又該如何解釋。
  「我認為佐伯同學沒來上學,應該和昨天發生的事情有關。但現階段我沒辦法再跟您透露更多了。」
  我自己也無法掌握到任何線索,這是事實。
  「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
  伯父暫時陷入了沉默,彷彿是在思考該如何應對似的。我聽見電話另一頭傳來了細微的低吟聲。
  『我知道了。如果是你,或許會比我這個父親更了解貴理華的心情。那就交給你了。』
  「謝謝,那麼我先掛電話了。」
  我掛上電話,並闔起手機螢幕。
  我嘆了一口氣。
  好了,明天就去跟桑島學長見個面吧。


  4

  偏偏在這種時候,情況就無法如願進行。
  隔天。
  我原本想說午休時間一到就去桑島學長的班上找他,結果在午休前的第四節課即將結束之際,老師宣布要延後五分鐘才下課。雖然老師想將課程講解到一個段落再結束,但在這個時間點,大家的集中力本來就已經低到谷底了。在這段傷停時間中,學生們已經絲毫沒有幹勁可言。
  漫長的五分鐘總算結束。到底有幾個學生能夠將延長時間中的課程內容記在腦子裡呢?
  和老師敬完禮宣布下課的同時,大家便各自進入午休時間。有人拿出便當走到朋友的座位旁邊,也有人搶在老師之前就衝出教室,往學餐跑去了……
  而我也是衝出教室的成員之一。
  我的目標不是學餐,而是桑島學長所在的教室。
  (但願他還在教室裡……)
  我在走廊上快步奔走。
  我已經跟寶龍同學打聽過他是哪一班的了,所以毫不猶豫地往他的班上走去。當我抵達教室並往裡頭看去時──只見桑島聖在自己的座位上環著手臂,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樣,感覺似乎有什麼煩心事。
  但我對他一無所知。於是我下定決心走進教室。雖然有不少人看向我這個突然闖進教室的低年級生,但大部分的人都因為午休時間帶來的解放感所致,覺得沒必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表現出不怎麼在意的樣子。看來不管在哪個學年、哪個班級,這種氣氛似乎是大同小異。
  「桑島學長。」
  我站到他座位旁邊開口喊道。
  戴著無框眼鏡,知性到惹人厭的那張臉龐,抬頭看了我一眼。
  「……你終於來了啊。」
  他惱火地說了這麼一句,並站起身子。與此同時,他一把抓起我的衣領,並對我使出一記掃堂腿。我的視野頓時上下顛倒過來。
  「呃,咳……!」
  下個瞬間,我的背猛烈地撞上地板,肺部的空氣一口氣全吐出來了。「幹嘛幹嘛!」「怎樣啊,喂!」周遭傳來男學生們諸如此類的驚呼,以及女學生們的尖叫聲。
  從立刻就出手攻擊我這一點看來,他應該是那種會打架又討人厭的知識分子。
  「動作還真慢。你再繼續拖下去,我也有我的想法。」
  我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聽到他這麼隨便的口氣,我頓時覺得很火大。
  「我也想了不少呢。」
  「找我幹嘛?」
  桑島學長扯住我的衣領,直接把倒在地上的我拉到眼前。距離近到彼此的額頭都要相貼的地步。

  「我是來討回佐伯同學的。」

  「……我有話跟你說。跟我來。」
  互瞪了一會兒後,他這麼說道……我好像看到他微微勾起了笑容,是我的錯覺嗎?
  桑島學長鬆開我的襯衫,先站了起來,並向我伸出了手。我猶豫了一會兒,便抓住他的手站了起來。

  我們不發一語地走在午休時間的走廊上。
  中途,桑島學長繞去學餐的自動販賣機區買了兩罐咖啡,並將其中一罐遞給了我。
  「給你。你沒吃午餐就過來了吧?這也是為剛剛的事情賠罪,不好意思啊。」
  「……謝了。」
  我看向接過手的罐裝飲料……是咖啡啊。
  接著,我們離開學餐──來到通往設置了許多特殊教室的那棟校舍的連接走廊。這難道是冥冥中注定的嗎?校慶第二天,我也是在這裡目擊到佐伯同學和桑島學長走在一起。
  連接走廊比想像中更加人煙稀少。午休時間才剛開始,應該沒幾個學生會在這種時間走去另一棟校舍吧。如果是放學後,就有幾個文康性質的社團會把特殊教室拿來當社辦用,但並不代表在午休時間也能自由使用。
  我們靠在連接走廊的窗邊互相對峙。
  「我就直接說了吧──」
  桑島學長先開口了。

  「你到底想怎麼樣?」
  「啊?」

  我昨天才被其他人逼問過類似的話題。
  「這話什麼意思……?」
  「那還用說嗎?我是在說小理的事。」
  看來佐伯同學叫他「聖學長」,而桑島學長叫她「小理」啊。總覺得胸口被某個沉重的物體壓得死緊。
  「小理說,你只是跟她住得很近的一個學長而已。」
  這個衝擊的破壞力和剛才那種小事完全不能相比。
  只是個學長而已……?
  「怎麼可能啊。」
  但桑島學長對此一笑置之。
  「我一看就知道你們感情很好了。想必你們也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他拉開罐裝咖啡的易開罐拉環,隨之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響。
  「而且你很有名呢。繼寶龍美優姬之後,怪人弓月這次的目標是佐伯貴理華。」
  「怪、怪人……」
  怎麼會有這麼失禮的評論啊。
  「你該不會要說自己不是這種人吧?有點自知之明吧,怪人。」
  這麼說來,雀同學之前也說過我這個人很怪。
  我不禁抬眼看向天花板,而桑島學長將咖啡罐放在連接走廊的窗台邊。他摘下眼鏡,並用從口袋裡拿出來的拭鏡布開始擦拭鏡片。去除眼鏡之後,他的臉竟然比我想像中還要柔和。從貶義的層面來說,這眼鏡也太適合他了吧。這樣感覺很吃虧。
  「我才想問,你跟佐伯同學到底是什麼關係?」
  桑島學長或許是在強迫佐伯同學──這個推測已經暫時在我心中扎下根了。再來就要來聽聽他的主張為何。
  「我嗎?很遺憾,我跟你不同,和她只是單純的朋友。只是雙方父母有點交情而已。」
  「這我知道。她爸爸就任於學長你爸爸經營的公司。」
  「好像是呢。」
  他只回了我這麼一句話,簡直和他無關似的,彷彿對雙方家長的關係一點興趣也沒有。他讓擦拭過的鏡片透著從窗邊灑落而下的陽光,確認上頭沒有髒汙之後,又重新戴回臉上。
  「但就只是這樣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推了推眼鏡鼻橋處,稍微調整配戴的位置。惹人厭的知性臉龐就大功告成了。
  「和小理聊天的時候,我們完全不會聊到你的話題。」
  「……」
  「我偶爾會主動向她提問。之前她用含糊的說法隨口敷衍時還算好,但她最近總是很明顯地直接轉移話題。不覺得很奇怪嗎?」
  桑島學長伸手拿起放在窗台邊的咖啡罐,並喝了一口。
  「你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突然將矛頭指向我。
  「你總是將小理丟著不管。前天早上甚至分明和我們擦身而過,卻裝作沒看見對吧?你啊,到底想怎麼樣?」
  「那是……」
  我本來想說些什麼來加以掩飾──但還是放棄了。完全沒辦法。
  我嘆了一口氣。
  「這是我要說的吧。」
  「什麼?」
  桑島學長皺起了眉。
  「佐伯同學依然沒有對我解釋這一切,就這樣默默地離開了。所以我認為,她一定是不得不跟學長交往。」
  「『不得不』啊……」
  桑島學長重新覆述了這個詞,彷彿莫名同意這個說法似的。
  「你果然是這麼想的,那你就快點來把她帶走啊,還拖拖拉拉什麼?還是你覺得這件事輪不到小孩子插嘴,所以就放棄了?我就是看你這一點不爽。」
  他嗤之以鼻,語氣聽起來不像玩笑話,也不像真心話。
  在被濱中同學一語道破之前,一直拿不定主意的我,此刻完全無可反駁。
  「那麼,你們真的……」
  「放心吧,我們不是那種關係。我老爸當然沒這個打算,至於佐伯先生──小理她爸爸,應該也沒有受到那個人的指使。他看起來不像是會對我獻殷勤的那種人。」
  「你有和伯父見過面嗎?」
  「有啊,是老爸叫他過來的吧,他之前有來過我們家一次。不知道老爸是很欣賞他,還是跟他很合得來,但難得休假還把人家找到家裡來,也給佐伯先生添了不少麻煩吧。」
  他再度露出苦笑,接著說道:
  「在老爸的公司裡,圍著我喊著少爺少爺的人多得是──」
  他稍微皺起了臉,或許是對這種事很反感吧。
  「但那個人不一樣。他那天說,都來校慶參觀了,所以就到我這裡跟我打聲招呼。他這個人還真是莫名老實呢。」
  聽桑島學長所說,伯父似乎因為星期日有別的行程,沒辦法到場觀看桑島學長那場網球友誼賽,所以特地在星期六來跟他說些加油打氣的話。這的確很像認真踏實的徹先生會做的事情。
  「應該就是他那誠懇的個性所致吧。伯父好像確實提醒過佐伯同學,說董事長希望你們兩個能好好相處。」
  「……」
  話題至此,桑島學長忽然陷入沉默。
  他喝了一口咖啡。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他的思緒似乎一口氣跳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這樣啊。整件事終於兜在一起了。」
  「咦?」
  另一方面,我卻遠遠追不上他思考的速度。
  「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些什麼。你或許在某個機緣之下得知了我們父母之間的交情,任憑自己胡亂臆測,最後選擇放棄了吧。但我對於小理的所作所為卻無法理解。我不懂她為什麼會待在我身邊,甚至不惜破壞和你之間的關係。」
  他說的沒錯。桑島學長知道雙方家長之間沒有擅自決定他們的未來,在他看來,佐伯同學的行為舉止應該很怪異吧。

  「我想,小理大概對父親說的那些話產生過度的反應了。她應該是考慮到父母親的面子與立場吧。」

  不會吧。不,可是……
  佐伯同學是個聰明的女孩。在孩提時代,她就能從伯母的態度中,察覺到外婆家那裡發生過某些難言之隱。
  這次應該也是如此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或許是想太多了,才會自行判斷要迎合父親的期待。況且她也不知道伯父的信念,就是絕對不讓孩子淪為父母親操作的道具。
  「佐伯同學是為了伯父,才會和學長……?」
  「或許有這個可能性……」
  桑島學長難得表現出吞吞吐吐的模樣。
  「弓月,抱歉。」
  然後,他忽然向我道歉。
  「我利用了小理。」
  「利用?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句讓人忐忑不安的發言,讓我不禁面帶慍色。
  「我拜託小理,希望她校慶第二天時能陪我逛逛。還請她日後偶爾能空出一點時間陪陪我。」
  「你為什麼要拜託她那種事?」
  從他的口氣聽來,感覺不像是因為佐伯同學很可愛才開口邀她的。
  「我也有一些不值得一提的隱情。」
  桑島學長有些難受地說出了這句話。
  他沒有提及那個「不值得一提的隱情」,而是繼續說了下去。
  「雖然我也知道有你這號人物,但因為她點頭答應了我的請求,我就接受這份好意了。至於校慶,我也擅自解釋成『反正有兩天,只占去她一天時間應該無所謂』……啊啊,可惡,我搞砸了呢。」
  他變得垂頭喪氣,並粗魯地抓了抓頭。
  「佐伯同學她……呃,她是打算和桑島學長交往嗎……?」
  「不。」
  但他隨即否定了我的擔憂。
  「雖然這是我的看法,但我覺得她並不打算化身為父母的道具。畢竟還有你在啊。至於我,也沒想過要發展到那種地步。」
  「那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是……」
  他頓了一下。
  「天曉得。」
  接著短短地說了這句話。
  不對,不論他想說的是不是正確解答,這個人應該就是得到了一個答案才對。但他是基於什麼理由才選擇隱瞞,佯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
  「問出真相應該是你的職責吧……弓月。」
  對於依舊無法掌握事實真相的我,學長開口喚道。
  「雖然你拖了這麼久,但看在你還是有來找我的份上,我也會助你一臂之力。不過我也要負一部分的責任,不能說這種大話就是了。」
  桑島學長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既然你有這種想法,真希望你剛才不要把我摔出去──雖然我想跟他抱怨這件事,但現在覺得背上也不怎麼痛了。雖然當時我覺得那一記摔得還真痛……他該不會學過格鬥技吧?我似乎被他用很熟練的技巧摔了出去。也就是說,他只是想嚇嚇我,才會做出那種事嗎?
  「你還在發什麼呆啊?我都說要把小理還給你了。」
  「可以嗎?」
  「沒什麼可不可以。她是你的女朋友吧?而且,雖然和那麼可愛的女孩子在一起很快樂,但現在這個情況怎麼想都不太對勁吧?一開始的用意並非如此,但現在可真讓人笑不出來了。」
  我想起了每當見到我就會低下頭去的佐伯同學。

  確實不太對勁。
  佐伯同學不該是那樣的。

  「這樣一來,到時候我這邊又會變得很麻煩。算了,這也沒辦法。我會負責幫忙說服她的,你就再等一會兒吧……我會再跟你聯絡。」
  桑島學長將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之後這麼說著。話一說完,他就轉過身子,走回校舍去了。
  「……桑島學長。」
  我朝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他便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
  「學長,你不要戴眼鏡比較好吧?」
  「我知道啊。我是覺得自己太帥了,才開始戴眼鏡的。」
  喂,這是哪來的自信啊。
  「開玩笑的啦。」
  他笑著這麼說完,便隔著肩膀揮了揮手並走遠了。
  我朝他的背影稍微鞠了一個躬。


  5

  當天晚上,我馬上就接到桑島學長的電話了。
  手機鈴聲響起時,我停下了實在不怎麼認真的讀書作業,接起了電話。放學時他有再來找我,我們就是在那個時候交換了彼此的電話號碼。
  『是我,桑島。』聽到這陣嗓音的瞬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他一邊推著眼鏡鼻橋,一邊將手機貼在耳邊的畫面。
  『我讓小理回去你那邊了。』
  「咦?」
  讓她回來?
  『怎麼?她已經到了,所以你早就知道了嗎?』
  「不,她還沒回來……」
  『喂,你也答太快了吧。我只聽說你們住得很近,但究竟是近到什麼樣的位置,可以讓你馬上就答得出來啊。』
  桑島學長發出了苦笑。
  糟糕,這個問題確實不能馬上回答。
  『算了,沒差……不,怎麼說,我是知道小理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但她說因為有點事情,所以暫時要從老家通勤上學,我就沒有繼續追問了。』
  「這樣啊。」
  『但老實說,這也很怪。我想辦法用「弓月還在等妳」這個理由好言相勸,她總算才要回去。』
  「在這種時間嗎?」
  都已經入夜了耶。
  『我沒想到會花那麼長的時間來說服她。我有陪她走到半路喔,不過她說過了一之宮之後就可以自己回去了。我是目送她搭上電車後才走的。』
  「那大概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不太確定,但應該是八點左右吧。』
  我看向掛在房間牆上的鐘。已經超過九點了。
  從一之宮到學園都市需時二十三分鐘。就算走得再怎麼慢,也不太可能還沒抵達。不,考量到她現在的精神狀況,很難想像她會老老實實地打開這個家的門回來。
  「我再去她那邊確認一下,必要的話我會去車站找她。」
  『抱歉。』
  「不會。」
  我正打算掛上電話時,桑島學長又喊了我一聲。
  『弓月。就結果來說,我這樣講或許很不負責任,但我只能做到這裡為止了。』
  「什麼意思?」
  『你不親自去接她的話,小理會沒辦法好好回去的。』
  桑島學長這句話隱藏了各式各樣的含意。如果我沒有親自上前迎接的話,佐伯同學就沒辦法回到這個家,也沒辦法回到我身邊了。
  就這層意義上來說,這就是我的職責。
  「謝謝你。」
  我道了聲謝,便掛斷電話。
  我馬上換了外出服,披件薄夾克。簡單確認過門有鎖上之後,我便往外衝了出去。
  雖然已經來到十月下旬了,但或許是受到今年炎熱的夏季影響,即使入夜,只加一件外套也不覺得冷。
  我在公寓前面張望了一陣,心想佐伯同學或許不敢踏進家門,所以在外頭遊蕩,但她似乎也不在這裡。這樣一來,難道是在車站嗎?
  我邁出腳步。

  走往車站的路上,我並沒有和佐伯同學擦身而過。為了以防萬一,我甚至連隔著馬路的對岸人行道都不放過,但她也不在那裡。
  我就這樣抵達了車站前。
  (但願她不要坐回頭車又跑回去了……)
  我一邊這麼想著,並走向車站大樓時──

  找到了。
  是佐伯同學。

  身穿制服的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站前廣場觀眾席的第一排。不曉得她知不知道,但過去我決定要搬出公寓時,就是坐在那裡打電話給佐伯同學的。
  佐伯同學垂下視線,一直盯著放在腿上的手看。
  「佐伯同學。」
  當我走近並開口喊她時,她渾身猛地一震,驚嚇的程度光憑肉眼也看得出來。

  「弓、弓月同學……」
  緩緩抬起的臉龐,帶著立刻就會掉下眼淚的表情。

  「好了,我們回家吧。」
  「可、可是……」
  佐伯同學這麼說。
  「怎麼辦,我……一直在對弓月同學做很殘忍的事情……」
  她又把頭低下來了。聽到她這番話,我沒辦法說出「就是啊」或是「沒這回事」這種答案。總覺得這兩個回答都不太適合。
  「是伯父拜託妳的吧?」
  她輕輕地點了點始終低垂的頭。
  「我們邊走邊談這件事吧。」
  中午的時候,桑島學長說過「問出真相是你的職責」。
  我搭上佐伯同學的肩,像是要催促她趕快起身似的,她便用緩慢的動作站了起來。沒想到她這麼老實,讓我嚇了一跳。目前她本身的意志應該很薄弱吧。
  我們並肩踏出了腳步。
  穿越打上燈光,用磁磚地板鋪設的站前廣場後,我們走過燈火不太明亮的購物中心。我記得這裡只有餐廳會營業到晚上十點。
  穿過斑馬線,來到已經不能稱為站前的地方後,我先開口了。
  「伯父確實跟妳說過,因為桑島學長是董事長的兒子,所以要妳跟她好好相處吧?」
  「嗯……」
  走在我身邊的佐伯同學輕輕地點頭,車輛的車頭燈照亮了她的側臉。行經站前的馬路上有很多車子來來往往,我們一邊走在車水馬龍的馬路旁,一邊談話。
  「而且,桑島學長也這樣要求過妳,對吧?」
  聽了我的提問,佐伯同學又點了點頭。
  「聖學長有個未婚妻,是他父親決定的──」
  我從她口中聽到了嶄新的事實。
  我從來沒聽說過。他先前說的「不值得一提的隱情」,就是指這件事嗎?

  根據佐伯同學的說明,桑島學長有個父母親擅自許配給他的未婚妻。想當然耳,學長始終對這件事感到厭煩透頂,但那個女孩子似乎對他抱持著極大的好意。而校慶時為了不讓她找上門來,學長好像在活動期間強迫塞滿了自己的行程。這時佐伯同學就被選上了。她受到桑島學長的委託,去網球比賽為他加油打氣,還陪他一起逛校慶。
  不僅如此,桑島學長還拜託佐伯同學騰出時間和他在一起,最長到秋天為止就可以了。到那個時候,他就可以用考大學這個理由繼續推託,之後就能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對佐伯同學來說,若是考量到伯父的立場,她肯定沒辦法開口拒絕任何一項請求。
  她真的是個既聰慧,又為父母親著想的好女孩。
  但唯一的遺憾是,她完全搞錯狀況了。無論是伯父所說的話,還是桑島學長的要求,都並非如此迫切,更沒有強迫她付出些什麼。在某種程度上,佐伯同學當然能理解這一點吧,但伯父和桑島學長說那些話時都是無心的,而這個事實遠遠超乎了她的想像。伯父只打算像一般父母問候子女那般,而桑島學長只是單純希望她以女性朋友的身分多陪陪他,以此當作拒絕婚姻的藉口罷了。

  「可是,我沒辦法跟弓月同學坦承這一切,畢竟這是家裡的私事。但我也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解釋方法了……我一直在煩惱該不該說出口,時間就這樣一點一滴流逝,而我也漸漸沒有臉面對弓月同學了。」
  所以她才不接電話,也不回我訊息嗎?有一次電話只響一聲就掛斷了,那應該也是她鼓起勇氣想打給我,卻還是打消了念頭吧……
  「我不想讓弓月同學看見我和聖學長在一起的樣子。因為我還是沒辦法好好解釋,結果回過神來,竟然說出要你別跟我搭話這種話。我心裡完全不是這麼想的,可是……」
  這時,佐伯同學話聲哽咽,接著開始大哭起來。
  「我、我越來越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了……」
  她杵在原地,一邊抽泣,一邊用手背和手掌擦拭眼角。



  「妳別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伸手撫上她的背,她便點點頭,用手又擦了一次眼角,接著邁開步伐。
  「不過,既然如此,妳一開始就把事情告訴我就好了啊。」
  結果還是繞回了原點啊。
  要是能了解事情的全貌,應該就不會搞得這麼複雜了。
  「……出口……」
  佐伯同學說了些什麼。
  「什麼?」
  「這種事我真的不想說出口。因為一些原因必須跟其他男人增進感情這種事,我真的不想說出口啊……」
  「……」
  的確很像佐伯同學的思考模式。
  她應該也有考慮到我的感受吧。如果把這件事告訴我,我雖然會說出理解的話語,但我到底能不能坦然接受呢?當我看到她和桑島學長在一起的畫面時,我確實體會到鬱悶難消的心情。如果換作是自己又會如何──說不定佐伯同學已經像這樣換個立場思考過了。
  於是她就更不願意說出這種話了。
  但就結果來說,佐伯同學將自己逼上了絕路。這也是她那溫柔又死心塌地的性格所致。我當然無意苛責她,雖然這樣想不太妥當,但我也有點開心。畢竟她是如此為我著想。

  來到十字路口後,我們穿過斑馬線並往右轉。單向二線道馬路雖然很寬,但還是跟平常一樣,車流量不多。我們通過一個又一個街燈,走在車輛驟減的馬路旁的人行道上。
  「老實說,我希望當時妳可以設身處地,再多為我著想一點。因為妳幾乎不曾向我開口,所以讓我覺得很不安。」
  「不安?」
  佐伯同學重新覆述了這個詞,彷彿感到很不可思議似的。
  「這是當然的吧。我一直擔心妳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妳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當然,我無意發怒,甚至還帶著些許笑意說著這些話。我已經可以一笑置之了。
  「真的……很對不起……」
  然而,她那宛如低喃而出的輕細嗓音,卻無力地飄落到腳邊。
  我用側眼看著她低落的模樣,並開口說道:
  「唉,不過,我或許也該跟妳說聲抱歉。」
  「咦?為、為什麼……?」
  始終認為錯在自己的佐伯同學,應該想都沒想過會聽到這種話吧。只見她滿臉驚愕地抬頭看向我。我回給她一個笑容後,她又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去。
  「我沒有百分之百信任佐伯同學。」
  剛開始,我確實認為她身邊肯定發生了某些事,但後來卻漸漸失去了自信,最後甚至還說出「妳是不是討厭我了」這種丟臉的台詞。這對左右為難的佐伯同學來說會有多傷人啊。
  「嗯,就是這樣。」
  我開口回應了自己的思考。
  「要是我能夠相信,並等待佐伯同學的話,妳或許就能更加冷靜,並更加從容地觀察周遭的情勢了。」
  或者就像桑島學長說的,如果我拿出男子氣概,在事發當時就立刻去把佐伯同學討回來,狀況應該就會好多了。
  「不,但錯還是在我啊……」
  佐伯同學心有虧欠似的搖了搖頭。
  再這樣下去,就不是推託責任,比較像是在互相攬責任了吧。我本來就不希望彼此像這樣爭著說自己有錯,索性就閉口不說話。這樣一來總算結束了。佐伯同學也不再主動開口,我們不發一語地繼續走著。
  我又用側眼看向她,只見她依舊低垂著視線。看來還要再等一段時間,她才會抬起頭來吧。

  沒過多久,我們便回到了公寓。
  走上狹窄的樓梯後,我打開了門鎖。開門後,我退到一旁,催促佐伯同學進屋,而她一臉困惑地看著我。
  「我、我可以進去嗎……?」
  「妳再說這種傻話,我就要生氣嘍。」
  「嗯、嗯……」
  她戰戰兢兢地走上玄關後,直直走過原本就亮著燈的走廊,接著踏入一片昏暗的客廳。走在她身後的我打開了燈。
  佐伯同學環視了客廳一周。
  「一點都沒變呢。」
  也沒有讓女孩子進來過喔──我本來想開點玩笑,但還是作罷了。
  「妳的房間在那裡,這是我的房間。」
  「沒關係,我知道。」
  她雖然答得怯懦,但還是向我露出了笑容。
  我正打算回房間換衣服時,佐伯同學喊了我一聲。
  「弓月同學。」
  我回過頭去。
  「那個……對、對不起……」
  「都已經過去了。」
  我這麼回答後,佐伯同學便有些愧疚地點點頭,接著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目送她進房後,我也回到房間裡。
  我看看時鐘,發現再過不久就要十點了。
  脫下夾克後,我換上舒適的家居服。再度來到客廳時,佐伯同學似乎還在房裡,感覺沒有要出來的意思。她或許是想釐清自己的思緒吧。現在她已經回到家裡,就已經不錯了。
  (這麼說來,我欠了桑島學長一個人情呢。)
  得找一天還他這份人情才行──我在心底發誓,接著便重新投入進行到一半的讀書時間。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敲了幾下。
  「請進。」
  我轉過椅子回頭望去,看到佐伯同學出現在我面前。
  「那個,我要去洗澡了,弓月同學要用浴室嗎?」
  「我還要再讀一下書,妳先去洗吧。」
  「那就這樣吧。」
  她輕輕一笑,接著便消失在門的另一側。
  這樣的對話至今已不知上演過多少次了,但此時卻覺得有些尷尬。
  我不認為這次的事件會在我們之間鑿出裂痕。整起事件也因為佐伯同學回家之後告一個段落。然而,她的心中或許還殘留著些許罪惡感。
  看來只能交由時間來解決了吧。

  又過了好一段時間,我心想佐伯同學差不多該洗好了,而與此同時,門上正好又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弓月同學,我可以進去嗎?」
  「請進。」
  雖然我如此回應,但佐伯同學並沒有進門。這時我並沒有特別起疑,若無其事地伸手將門打開。
  而佐伯同學就站在門外。
  那是理所當然的。
  這先姑且不論。
  然而,問題出在她的打扮。
  剛洗完澡的她披散著一頭濕髮,身上穿著絲質的白色睡衣──而且沒穿睡褲。裸露在外的修長雙腿看來嬌豔欲滴。看到那豐滿隆起的胸部的位置,我馬上就發現她睡衣下面什麼也沒穿。
  那副模樣十足煽情。



  「妳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啊……!」
  但她不顧我慌亂焦燥的心情,直接往我身上抱了過來。
  雖然我下意識想逃開,但還是被她抓住了。我踉蹌幾步,接著連同佐伯同學一起往後仰,摔倒在床上。
  「妳在做什麼!」
  「……」
  她沒有回答。
  她將臉靠上我的胸膛,彷彿想傾聽我的心跳聲。
  「佐伯同學?」
  她看起來不太對勁,我開口喊了她一聲。
  「……這些日子,真的很抱歉……」
  「我已經聽妳道過歉了。」
  對佐伯同學來說,或許道歉再多次也不夠。但現況似乎並非如此。

  「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喔……」

  「啊?妳、妳在說什麼……」
  「弓月同學,你說你很不安吧?所以你想怎麼做都行,就做到你能放心為止。」
  「……」
  她是認真的嗎?
  我忽然間意識到她那具和我緊密相貼的胴體。就連隔著輕薄睡衣感受到的肉體輪廓,都像用親手觸摸那般清晰明瞭。
  可是──
  她說了「所以」──「所以」你想怎麼做都行。
  她是懷抱著贖罪的心情說出口的。
  「不可以。我沒辦法對現在的妳做出這種事。」
  「可、可是……既然如此,我又該怎麼做……」
  佐伯同學抬起頭盯著我看,彷彿已經要走投無路了。她那水潤的雙眸帶著些許熱意。不過,我依然可以從她的眼眸深處,窺視到虧欠的心情與罪惡感──這樣是不對的。
  (該怎麼做是吧……)
  我看向床頭櫃,並伸出手抓起擺在上頭的鬧鐘,將其摔在地上。房內響起了刺耳的巨大聲響。
  「咦?怎、怎麼了……?」
  佐伯同學驚慌地來回看著我和地板。
  「鬧鐘壞了。」
  嗯,該怎麼說呢?雖然之前也不小心摔過兩次左右,但當時也沒有摔壞。我看這次大概也只是因為撞擊,導致電池噴出去的程度而已吧。
  「所以妳明天早上要負責把我叫醒。」
  「咦?」
  「就像以前一樣。這樣我就能安心了。」
  佐伯同學雖然愣了好一會兒,但不久之後,她又緩緩地將臉轉回我的胸膛。
  「嗯,我知道了……」
  她輕聲低喃道。
  我也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為自己總算把持住理智而鬆了口氣。
  也為找回了和佐伯同學共度的生活而鬆了口氣。

  沒錯。明天早上,佐伯同學就會待在我身邊。
  真是久違了啊──




  番外篇 九月的某個星期六,佐伯同學


  九月的第三週。
  明天是要和弓月同學一起回去懷念的老家的日子,而就在星期六這天。
  中午前。
  「我出去一下。不用準備我的午餐喔。」
  穿上外出服走出房間的弓月同學這麼說道。
  「啊,這樣啊。」
  我在客廳的矮桌上攤開烹飪雜誌,正在思考今天晚上要煮什麼,以及想要開發新領域的料理等等。
  我下意識地眨眨眼睛。
  「和瀧澤學長他們嗎?」
  「……這個嘛,算是吧。」
  「……」
  啊,不妙,我腦中閃過了一個人選。
  「是寶龍學姊嗎?」
  「……這個嘛,也可以這麼說。」
  雖然是瀧澤學長他們,但也可以說是寶龍學姊?現在是什麼狀況啊?混帳東西。
  「我也要去。」
  我馬上站了起來。
  「不,等等,佐伯同學?」弓月同學慌張起來,但我沒理他,立刻走進房間換衣服。

  「請問今天是為了什麼目的?」
  我隨著電車搖晃,並開口向弓月同學問道。
  順帶一提,我今天選擇的穿搭造型,是帶有刺繡圖樣的牛仔短褲,配上一字領襯衫。
  週六上午的電車上,到處都是從學園都市跑出來的人,反正二十三分鐘就到一之宮了,我們索性站著。我將背靠在門上,站在我面前的弓月同學一臉放棄抵抗的表情。
  「我之前說過,我和寶龍同學同一天生日吧?所以她前幾天跟我要禮物。」
  「哇啊。」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嘆。
  「該說是很像那個人會做的事嗎?她居然這麼不客氣地跟你開口喔。哪像弓月同學擔心我會忘記,還一直往我這裡偷看呢。」
  「我說過我沒有偷看了吧。」
  弓月同學不悅地瞪了我一眼……知道了。就當作沒這回事吧。
  「所以你要去買禮物?」
  「正確來說,是要讓她選禮物。」
  對喔,弓月同學對這種事很沒轍。我生日的時候,他也像現在這樣跟我一起去買禮物。不過還可以順便約會,所以也還不錯啦。
  「既然如此,你一開始就老實說嘛。」
  「我有在反省了。結果衍生出不必要的誤會……既然知道了,那可以請妳回家去嗎?」
  「怎麼可能。我當然要跟你一起去啊。」
  這個和那個是兩碼子事。
  讓寶龍學姊對弓月同學做出這種類似約會的事情,果然還是讓人很不爽。

  §§§

  我們預計在一之宮會合。
  煩惱的時候,選一之宮就對了。
  不,就算不用煩惱,一之宮也是滿方便的,所以我們大多時候都會約在一之宮集合。像是中央驗票口出來後的螢幕前面之類的地方,不僅簡單好懂,初來乍到的人也會十分安心。
  我們抵達的時候,寶龍學姊還沒到。等到集合時間──上午十一點一到,她就立刻現身了……簡直活像個時鐘機關人。
  她今天穿著黑色露肩襯衫,配上刷破緊身牛仔褲,沒有攜帶包包之類的東西。雖然很不甘心,但她這樣空著雙手的俐落感真的好帥氣。
  「恭嗣,讓你久等了。」
  「不會,沒關係。我沒有等太久。」
  說完這段見面時的固定台詞後,寶龍學姊終於看向了我。
  「哎呀,妳也來了啊?」
  「不行嗎?」
  雖然自己講有點奇怪──但應該不行。畢竟他們沒找我,我卻擅自跟了過來。
  「有種入侵敵營的感覺呢。看來今天會比想像中有趣多了。」
  她表現出的反應,跟之前嚇得大喊「難道我才是局外人?」的阿京完全不一樣。確實很有寶龍學姊的作風。弓月同學大概也抱持著跟我相同的看法吧,只見他浮現出一抹微微抽搐的苦笑。

  「妳生日是什麼時候?」
  我們馬上走進附近的百貨公司,隨後,寶龍學姊朝我丟出了這個問句。
  沒想到這間百貨公司,正好就是弓月同學幫我買生日禮物的地方。
  「七月七日啊。」
  那又怎樣?
  「是七夕啊。恭嗣有買禮物給妳嗎?」
  「當然有啊……我想想喔,是弓月同學希望我穿上的內衣嗎?」
  「才不是。」
  弓月同學馬上用嚇得不輕的語氣修正我的說辭。
  「那我也選那個當作禮物吧。」
  「我剛剛就說不是了。」
  他這次有點生氣了。
  「是飾品之類的東西。」
  「是嗎?那就以那個為基準來選吧。」
  以那個為基準?是要找比我的禮物更高檔的東西嗎?還是更便宜一點的?
  但寶龍學姊對疑惑地偏著頭的我毫不在意,逕自向前走去了。

  §§§

  我們先逛過高中生絕對沒辦法出手的高檔珠寶店(弓月同學的眼神完全死透了),之後來到價格相對合理的小物雜貨店。不過,我們沒辦法在中午前這段短短的時間內做出決定,過了中午十二點左右,我們就先去吃午餐。
  我們來到位於地下樓層的義大利麵店。
  我之前跟弓月同學一起來過這裡,不只是義大利麵,就連麵包都非常好吃。每一款麵包都是剛出爐的,而且只要點有附麵包的套餐,之後就可以享用自助式麵包吃到飽的服務。
  不過──
  「一想到是也跟寶龍學姊來過的店,就覺得有點怪怪的……」
  沒錯。去年弓月同學和寶龍學姊還在交往的時候,他們就來過這間店了。一想到他是因此才會知道這間店,我就覺得有點五味雜陳。
  「太在意那些瑣事的話,美味的餐點也會變難吃喔。」
  寶龍學姊這麼說。
  確實如此。食物本身是無罪的。

  「我想稍微變更一下計畫。」
  吃完飯後,寶龍學姊說了這句話。
  接著走回百貨公司後,我們來到的是──女性內衣賣場。

  「吶,恭嗣,要選哪個款式好呢?」

  她拿起兩款商品,展示給弓月同學看。
  一款是雪白清純系的胸罩內褲組,另一款也是上下套組,不過是黑色的性感款式,對高中生來說大概有點太冒險了。這兩套應該都很適合寶龍學姊。
  「請不要問我。」
  另一方面,弓月同學讓自己的頭轉向剛好九十度的位置,堅決不往內衣的方向看。
  原來如此。這就是她的計畫啊。我懂了。
  「吶吶~~弓月同學,這款怎麼樣?」
  我拿在手上的是黑白格紋的款式。之前看阿京穿過類似的花樣,我就覺得這種也滿適合我的。
  「妳喜歡不就好了嗎?」
  我將內衣湊到他眼前時,弓月同學這次將頭往反方向轉了一百八十度,堅決不看。
  「哎呀,很適合孩子氣的妳呢。」
  「妳才是呢。妳可以選更讓人傻眼的誇張款式啊。」
  呵呵呵──我被發出訕笑的寶龍學姊氣得理智斷線,忍不住瞪著她嗆了回去。
  兩人之間迸射出肉眼看不見的火花。

  「弓月同學!」
  「恭嗣!」

  我們打算徵詢弓月同學的意見,並同時看向他。
  「咦?」
  「不見了呢。」
  但弓月同學早就不在原地了。
  逃走了啊。

  在那之後,我和寶龍學姊一起去找,才發現弓月同學正在附近的大型書店裡讀著柏拉圖的著作。

  §§§

  由於機會難得,我們就這麼在書店裡逛了起來。
  總覺得有股莫名的人際關係力學在作用似的,如今呈現出寶龍學姊隨意逛著書店,而我們兩個跟在後頭的景象。
  「話說回來,妳之前隨手寫的小說怎麼樣了?」
  寶龍學姊在雜誌區翻看著時尚雜誌,而弓月同學在一旁問道。
  我在旁邊的漫畫雜誌區依序掃視著封面。現在還是九月中旬,封面全是穿著季節圖案的泳裝寫真女星。我的身材比例果然還是贏不了這些女星呢。啊,這件比基尼的設計好可愛。
  「我當然還在寫。」
  寶龍同學「啪」的一聲闔上雜誌,重新轉向弓月同學並這麼回答。
  「下次我預計會讓新的角色出場。是翻弄主角命運的三個女人的其中之一。」
  「換句話說,就是命運之女(蛇蠍美人)嗎?」
  「不是那麼厲害的人物。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搗蛋鬼吧。只是單純憑著她的壞心眼和惡作劇來玩弄主角而已。是個人稱『夢之棲者』的非人種族。」
  聽了這些話,不知為何,總覺得我對這號人物心裡有個底。到底是誰呢?啊啊,不是她啦──我把即將浮現於腦海中的那個輪廓加以抹除之後,就沒有再顯現出某人的身影了。
  「那部小說的讀者群到底是哪些人啊?」
  「天曉得?那只是我隨便寫寫的而已。」
  寶龍學姊笑了起來。
  「放心吧。適合文化祭展出的社刊用小說,我會另外寫的。」
  文化祭?
  我好像聽到了一個不能忽視的單字。
  「弓月同學,水之森有文化祭嗎?」
  「有啊,會辦在十一月上旬,主要是讓文康性質的社團展示出平日的活動成果。但可惜的是,不會像校慶那麼熱鬧。」
  「這樣啊。哦……」
  看樣子,這活動應該跟回家社,應該說變成主婦社的我沒什麼關係嘍。以參觀者的身分享受這場活動就行了吧。

  §§§

  離開書店後,這回我們移動到中央商店街。
  中央商店街以食品和服飾為中心,是年輕人常逛的鬧區,到處林立著以十幾二十歲的年輕客群為主的品牌商店和甜點店。因為今天也是週六下午的關係,許多和我們年紀相仿的男女到處逛來逛去,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撞上別人的肩膀。
  我們馬上就去吃了有點高級的霜淇淋。
  「寶龍同學,妳有看到想要的東西嗎?」
  「這麼說來,我們今天就是為此才出門的呢。」
  她一手拿著霜淇淋,心情愉悅地走在前方,因此我猜她搞不好忘了這件事,但她果然沒有認真在找。弓月同學大概也開始擔心起來了,所以才會開口問她吧。
  「我知道了。等一下去高架橋下看看吧。」
  「高架橋下」是個統稱,泛指位於一之宮到隔壁站的高架橋下方成排的個人商店。和站前的百貨公司及中央商店街的熱鬧程度正好相反,可以體驗到一些內行買家的樂趣。除了商品之外,就連店舖本身的汰換率都非常高,品項內容每天都會產生令人目眩的變化。
  「話說回來,恭嗣,你不買點東西給她嗎?」
  有點刻意地走向高架橋下方時,寶龍學姊向弓月同學這麼問道。
  「我今天又不是為了這個目的才來的。」
  「買給她吧。剛剛的內衣我覺得很不錯啊。」
  聽到她這麼說,我差點就要發出驚叫,並微微地顫抖著身體。她是指剛剛那件格紋的內衣嗎?
  「要是送了那種東西,會被她誤會的。」
  弓月同學好像很頭疼的樣子。
  「哪有什麼誤會呢?叫她穿給你看不就好了?」
  但寶龍學姊卻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妳也是。」
  這回她是在跟我說話。
  「雖然我覺得妳也滿適合成熟一點的款式,但偶爾穿穿那種符合年紀的清純款式,我想恭嗣肯定也會慾火焚身。」
  「是、是這樣嗎……?」
  她這個意見和剛剛說的完全不一樣,把我弄糊塗了。但總覺得她應該沒有騙我。這或許是來自年長女性的寶貴建議吧。
  雖然說要穿給他看,但要用什麼方式來展現呢?要像阿京之前在泳池邊做的那樣,四肢著地露出乳溝來嗎?還是要採取仰躺姿勢呢……糟糕,早知道會這樣,要是我剛剛在書店的雜誌區先觀摩一下泳裝頁面就好了,搞不好能當作如何擺姿勢的參考。
  「妳不要當真。」
  正當我不停地動腦想著這些事情時,弓月同學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圖,便警告了我一聲。看來最關鍵的弓月同學完全沒那個意思。要從穿著衣服的狀態一點一點慢慢解開比較好呢?還是用驚人的展開來進攻比較好──難得人家設想了那麼多情境的說。

  §§§

  接著我們來到高架橋下逛逛。
  時間已經超過下午五點了。

  「已經這個時間了啊,我差不多該回去了,你們兩個待會兒就好好逛吧。啊啊,但不能去聲色場所喔。」

  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我和弓月同學聽了都忍不住呆掉了。
  「啊,不,但禮物怎麼辦……?」
  弓月同學回過神來,焦急地向她問道。
  對啊。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幫她買禮物,卻遲遲沒有定案。難道要順延到下一次嗎?
  「沒關係。我已經玩得很開心了。」
  「……」
  聽到這句話我就察覺到了,她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所以她才沒有認真挑選我們要買給她的禮物,一路上還一直調侃我們。而且,她在剛碰面的時候就說了──

  『看來今天會比想像中有趣多了。』

  她應該是看到意外現身的我之後才這麼說的。
  「啊,對了,恭嗣。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他們兩個人同一天生日。寶龍學姊的生日,當然也是弓月同學的生日。她這句話的意思,應該就是要買東西送給他吧。
  「我神經沒那麼大條,不會讓妳買東西給我的。」
  「是嗎?我倒是無所謂。想要什麼東西的話再跟我說吧……先這樣了。下星期在學校再碰面吧。」
  於是,寶龍學姊便帶著滿足又愉快的心情,立刻回家去了。她毫不猶豫地邁開腳步走向車站。
  只剩我和弓月同學還留在原地。
  「等一下要去哪裡?」
  接下來似乎就是我們兩個自己去玩了。
  「明天還有事要做,今天就先回去吧?」
  「不去聲色場所了嗎?」
  「怎麼可能去啊。」
  好冷淡喔。
  也是啦,我也知道弓月同學不可能點頭答應。如果他真的答應我的要求,我就要對他另眼相看了。
  我們也緩緩地邁出了步伐。
  「總覺得那個人給我一種『把我們玩弄得很開心』的感覺,而不是『和我們玩得很開心』。」
  現在想想,我們真的是被她隨心所欲地整得很慘耶,事到如今我才火大起來。

  「妳就跟寶龍同學好好──」
  「誰要理那種人啊。」

  反正依照弓月同學的個性,他應該是在問我能不能和那個人好好相處吧──但我搶先一步給出了答案。
  他深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弓月同學居然想讓前女友和現任女友好好相處,反而是我才該無奈嘆氣吧。雖然很遺憾,但我跟寶龍學姊應該不可能和睦共處。
  至少現在還不可能。




  後記
  
  
  又能像這樣順利地和大家見面了。我是九曜。
  「順利」這個形容真的是一點也沒錯。像我這種立場的作家就像個「傭兵」一樣。一開始就被要求必須交出成果,如果拿不出成績,職業生涯就到此為止。用這種方式思考的話,我就會想──自己是不是一直都有拿出成果來呢?
  那麼,或許是拜這項成果所賜,從這本第三集的出版日往前回溯兩週左右(※註:此指日文版),《與佐伯同學~》的漫畫版在コミッククリア網站上開始連載了。我完全沒想到居然可以改編成漫畫,而且時間上還能這麼迅速。
  請各位務必要欣賞一下古川五勢老師筆下的佐伯同學。能夠體會到與小說本文及插畫截然不同的佐伯同學的魅力。
  那麼請容我致上謝辭。首先是為我繪製封面及內頁插圖的フライ老師,謝謝您提供了那麼美麗的插圖。接著是川崎責編,感謝您告訴我那些明確的建議,多虧有您,我才能寫出這樣令人心滿意足的作品。還有為了這部作品付出心力的各位相關人士,我也想獻上由衷的謝意。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那麼,希望和各位後會有期。
  
  二○一七年十月 九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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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7

10000
variable 騎士
好不容易来补一补一直忘记的一本小说,结果还真是一大口屎,这个作者我以后都会绕道了。看完我感觉还不如直接ntr算了,搞笑

3 年前 0 回復

黑狼 子爵
' 3d101long 发表于 2019-1-7 18:36 第三卷真是大爆炸的例子,想加入造误会的情节却处理的乱七八糟,想从尤咪走迷幻风也未果。还把前两卷日常互 ... '


所以,到最後佐伯和弓月恭嗣最後有在一起或結婚了,還是開始嶄新的大學生活,或是到最後只是一個甜蜜卻又是苦澀的青春物語呢

5 年前 0 回復

DanDan2019 王爵
' 忧郁的猫 发表于 2019-1-4 13:41 前两本老有人吐槽男主何德何能让人倒贴 看脸就够了还用别的优点吗 说NTR太过了,不过也是同样的套路:女的 ... '


所以第三卷結尾問題有解決嗎? 正要看的萌新不小心看到其他人的書評,一陣瑟瑟發抖(>_<)//

5 年前 0 回復

qwertim8469 伯爵
感谢楼主搬运。因为先前在贴吧看到有人吐槽第三卷,所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看这卷了,但还是感觉被喂了一口屎,女主这真的是谜一般的操作

5 年前 0 回復

汰仁惠瑠 王爵
惊了,现在就想看第四卷和第五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5 年前 0 回復

花染凉意水无声 平民
这转折说实话太过别扭,还不如多花点笔墨去刻画下宝龙、矢神和泷泽等人.中途看到佐伯搬出去的时候还期待后面会有什么样的误解或是经过怎么样才成功把女主抢回,结果就这么样结束了,作者真是直接把前两卷的好感给败掉

5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这叔的漫画很慢字太多看的累

5 年前 0 回復

3d101long 王爵
第三卷真是大爆炸的例子,想加入造误会的情节却处理的乱七八糟,想从尤咪走迷幻风也未果。还把前两卷日常互动放闪光弹吸引人的地方破坏掉了,即使在四卷里也存在着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也许五卷完真的不冤。

三卷佐伯和前辈的这段个人感觉上是非常危险的一段,虽然普遍认为是想造误会,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也很恶心人,佐伯与月弓的关系全在看学长的态度这种情况非常不合适,稍有不对真的就是本子剧情。另外这里也有个危险的隐患,说起来过程略过的部分非常多,而表面上展现出来的情节也在往ntr上靠,如果有那么一天作者真的有个什么想法,在后面的剧情里加入并补充当时佐伯和学长发生了什么的话,个人感觉是可以直接改线ntr的危险部分。

就个人来看,前两卷的风格加上这书的主要读者都是冲着吃糖闪光弹来的,希望的也是纯爱路线。本身佐伯和学长的这段就不是必须存在的,即使真希望有这么一段“磨难”的话,完全可以在同时加大未婚妻的剧情让他们发生更多的互动,让月弓有丝不协调感,也让读者有种学长演戏却没有发现自己真心的感觉。如果我看的和理解的没错的话,山南和学长本身就有好感,只是学长对于“指定”这个方式的反感,第四卷也让人感觉他们会在一起。

那么第三卷这样的恶心真的有必要吗?结合第四卷的大段和好剧情,以及和前面稍有重复且更没新意的家里反对剧情,除了佐伯家的历史没说什么就结尾了。而宝龙和矢神、泷泽和雀、学长和山南似乎都是可以有大段剧情的存在,五卷快速结尾个人只能认为是第三卷爆炸后拉不回来且读者不买账暴死腰斩

5 年前 0 回復

Tassadaraiur 子爵
' 忧郁的猫 发表于 2019-1-4 13:41 前两本老有人吐槽男主何德何能让人倒贴 看脸就够了还用别的优点吗 说NTR太过了,不过也是同样的套路:女的 ... '


NTR是没有,就是女主智商下降的程度让人无法接受,看完后感觉比吃了shi还难受

5 年前 0 回復

Tassadaraiur 子爵
这第三卷女主智商暴跌。。。前两卷看下来累积的好感度一下就没了。虽然知道作者是为了安排剧情,但是这么写也把女主写的太蠢了吧

5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话说什么时候带女主去见父母啊

5 年前 0 回復

ScubaLeon 侯爵
这口屎吃得我难受。本来就是买fly插画搭个厕纸,作者又想写个别扭冷淡神秘男主,又想发糖,搞得特别作,但也没有多差劲,当狗粮看看还行,结果这一卷直接喂ntr屎?好气,以后避开这个作者的雷

5 年前 0 回復

as苛 公爵
还有3,我以为完结了

5 年前 0 回復

601982839 子爵
再看狗粮小说我就是狗!真香!

5 年前 0 回復

忧郁的猫 公爵
本帖最后由 忧郁的猫 于 2019-1-4 23:09 编辑


前两本老有人吐槽男主何德何能让人倒贴
看脸就够了还用别的优点吗
说NTR太过了,不过也是同样的套路:女的明明说了就啥事都没有,偏偏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行动,下一卷不敢相信

5 年前 0 回復

mokaka 子爵
感謝錄入,非常喜歡佐伯同學。
輕小說如果人物塑造得好,沒什麼的男女相處也會是不錯的故事,。個人覺得佐伯同學這點就做得很棒,算是最近比較少見有特色的角色。

5 年前 0 回復

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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