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灵感少女在盒中 2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灵感少女在盒中 2
-----------------------------------------------
作品:霊感少女は箱の中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ふゆの春秋
设计:荻漥裕司
翻译:此人已死
校对:断章的罪歌
修图:iori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TSDM论坛轻小说区:http://www.tsdm.39.net/forum.php?mod=forumdisplay&fid=30
-----------------------------------------------



灵感少女在盒中 2

「……好了,一起来吧。我们的『降灵会』」鬼才·甲田学人创作的学园灵异奇幻剧,第二谈开幕!
经历了少女失踪的灵异事件之后,柳瞳佳开始协助罗萨莉娅结社代表——守屋真央主办的『降灵会』。
这时,和守屋同所学校的网球社社员〖的场茜〗上门提出了灵异委托。茜的好友——吉野美南海在进行过「单人降灵会」后完全变了个人,委托对美南海进行调查。
美南海侧脸上冒出无数眼睛鼻子的照片,围绕在她周围的朋友们接连发生的无法解释的现象……然后还有随着调查深入发现的,附在美南海身上的,上吊的灵。
追寻着一切谜题,可悲的真相逐渐揭晓——





吉野美南海
「你怎么啦,表情那么怪」

的场茜
「没、没有,就是你朝我看过来……吓我一跳」

御舟都津子
「我是一年级总代的御舟都津子,先记住吧」

石户和歌
「守屋真央————是杀人犯啊

淡岛知菜
「听我说,是关于吉野同学的事……刚才我闹着玩偷偷拍了吉野同学的照片……能帮我看看吗?」



『标题:对不起————
 上次拜托的事情请取消吧。
 对不起,提出强人所难的请求』

「……」
放在桌上的手机上显示着这样一则讯息。
「守屋君,你怎么看?」
「目前还不好说」
早晨上课前,学校的心理辅导室里,面对茜一早发来的这则讯息,瞳佳等人聚在一起,愁着脸面面相觑。




这是一宗发生在美国的,一位约六岁少年的事例。
少年和家人一同观赏魔术秀。在魔术秀中,母亲被台上的魔术师指名而登上舞台,被放进了箱子里,然后又从另一个箱子里出来。此后这位少年深信,母亲被调换成了冒牌货。
某顾客听闻此事例,将之作为耐人寻味的精神病病例记录下来。
那么,进出过盒子〈cabinet〉的我们,之前之后究竟是同一个人吗?




序章 变化

自信的人,其外在便与其他人『不一样』。
不——与其说『不一样』,准确地说是『有变化』。当然,那并不是指脸的形状会发生变化。但是,尽管外表还是同样的外表,总还是会有什么变得不同。对视时的目光,思考东西时的表情,其言语、神态、举止,乃至什么都不做时的表情,充满自信的人都跟其他人有着显著不同。有无自信间的区别还会体现为魅力的有无,甚至一眼就能分辨——纵使两者的外表完全一致。

「结束!」

裁判台上顾问发出的指令,响彻女子网球社的训练场。
正在进行互打对打练习的一组人按照指示结束训练,放松下来,喘着气离开球场。
「很好!吉野,你的水平突飞猛进啊!」
「是!多谢夸奖!」
正与下一组交换时,拿着球拍离开球场的一年级成员——吉野美南海从公认以严厉著称的顾问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抬起头以嘹亮的声音回应,并行了个礼。那头最近染成浅棕色的短发活泼地摇摆着,学校体操服下面的肌肤呈现出健康的颜色,汗水顺着那头发和肌肤滑落。她的样子何止不会让人感到疲劳,甚至那一举一动仿佛都将一切消极的东西吹到九霄云外一般,在训练场上释放着强烈的存在感。
「但你还要更上一层楼啊!」
「是!」
社团的大伙都看向爽快作答的她。
她们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她其实个头不算特别高,身材和长相也不算特别出众,只是那犹如带着光环般的存在感让人不由自主地向她看。那光辉的形象,如同体育积极精神的写照。

「…………」

是呀,这一定就是『自信』吧。
那气场的差距,只能用源于『自信』的魅力来解释。从球场外看着她,的场茜如此心想。
她跟美南海在同一学年,但个头跟不算高的美南海比还更矮些。尽管她皮肤和其他人一样都晒黑了,但身上没练出一点肌肉。遑论网球,她恐怕体质上根本不适合运动。就不用说对这样的自己谈什么自信了,那头在体育社团中嫌碍事的长头发,说是为了尽可能把自己脸遮住而留的都不为过。
茜其实和美南海是总角之交,而且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一起打网球的伙伴。
两人都是在家长的意向下,准确说几乎是为了争面子而开始打网球的。其实硬要说的话,她们打得都很烂,而且也很不情愿。但现在这么一看,在暖冷板凳的茜还是原来的样子,而美南海脸上已经看不到小学时两人一起相互抱怨的影子了。茜无法想象自己能变得像她那样。茜还是那时的茜,一点没变,也想象不了自己改变后的样子。

————自信。

茜从未自信过,一次也没有。
尤其是在网球方面。尽管打了十年,但全都是不开心的记忆。
她总被骂,还一次次地被人说没天赋。她自己也承认没天赋。可就算这样,她升上高中的现在还是加入了网球社。这仅仅是在顾及母亲的脸面,根本不是自己的意思。
以前的她,原本跟那样的自己如出一辙。
而那个她,一如既往地朝自己赶了过来。
带着现在的光辉……
「啊,累死了!」
美南海一到茜的身边便夸张地这么说道,接着向她投去灿烂的笑容。那是对从小认识的好友露出的,不设防的笑容。可是,茜却没能直视那洋溢着真诚的炫目笑容,稍稍别开了目光,嘴角略僵硬地一笑,内敛地小声回应
「辛苦了……」
「谢谢!」
茜回应的态度卑屈怯弱,但美南海不以为意,仍旧回以爽朗的回应。
「!」
茜不自主地垂下了目光。
那没有不安,没有卑屈,不含一丝消极情感的笑容和言语,让茜觉得着迷般的舒心。
放心,有底气……不会对自己感到不安的人所展露的笑容、态度以及语气,就是如此能让一个人的心平静下来。
它不依靠神经绷紧的逞强,不依靠熊熊燃烧的进取心,是自然而然的自信。她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对施展能力洋溢着平静的兴奋,令她闪耀着健康的光辉。那份昂扬感,焕发出令人为之所吸引的强大魅力。
而这些————

对茜来说……
无法忍受。

茜害怕内心这样的想法被发觉,目光从美南海身上移开。
她害怕对视,但又害怕被美南海发现自己别开了目光。好在美南海的注意力被正在交替入场的成员们吸引过去,接着马上又有其他社员向她搭话,她正在回应。
偏离的视野之外,传来欢快的对话声。
美南海的意识从茜的身上移开了。茜感知着这件事,并继续佯装不知。
「…………」
茜看着别处。
摆着事不关己的表情。
然后。

……无意地……

她侧眼……
确认了下美南海的样子————



在盯着。眼睛对上了。
茜的双眼,与正朝向自己,凝视着自己的美南海的双眼,在那瞬间分毫不差完完全全地对上了。
「……!!」
茜倒吸一口凉气,好不容才把惊吓压制下去,没有表现在脸上。
然而,她吓出了一身冷汗。她压抑着内心几欲喷发的尖叫,调动着面部肌肉,拼了命地强做出看似自然的笑容,并微微斜了斜脑袋,对看着自己的美南海说道
「……怎……怎么?」
「嗯?没怎么啊?」
美南海脸上挂着笑容,以略有些不解的神情答道。
「你怎么啦,表情那么怪」
「没、没有,就是你朝我看过来……吓我一跳」
「唔。我还以为你在朝我看呢」
「欸」
美南海真的若无其事一般说出这种话来。但茜却为了将猛烈得恨不得外面都能听到的剧烈心跳声安抚下去而竭尽了全力。
她害怕极了。害怕美南海的眼睛看着自己。
那双雪亮的大眼睛,澄澈得就好像能将自己内心的一切全都看透,令茜害怕不已。
「……说、说什么呢,真怪」
「呵呵」
茜掩藏住内心,付之一笑后别开了目光。
美南海轻轻一笑,然后说道
「啊,贺东学姐要扭到脚了」
「欸?」
美南海的话脱口几秒钟后,开始对打训练还没多久的那组人中便有一个摔倒了。
「你看是吧」
那是二年级的贺东学姐。
听着老师大声叫停训练,还有大家伙吵吵嚷嚷的议论声,茜以僵住的表情下意识向美南海的侧脸看去。美南海依然看着有些骚动起来的球场那边,只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





一章 灵感少女的每一天

 Ⅰ

死寂

寂静而黑暗。黑色帘布类似试衣区呈四方形隔出一个仅能容纳一把椅子的狭小空间。
在里面,柳瞳佳一个人一动不动地静静坐着。
周围很暗。虽说只能看到黑暗,但并非彻底的漆黑。外面有光透进来,但那红得像血。
它不是寻常的白光,而是如同照片冲洗室那种压抑的红色光。它就像从将四周包围的厚黑帘布上下或接缝的缝隙间漏进来,冷漠地投射在里面。
那是苋红、濛暗,阴影浓重的光。
这样的光不时地摇曳着,将那帘布包围的空间,还有静坐其中的瞳佳照成乌红的颜色。
瞳佳穿着本校——银铃学院高中制服。她身下也是学校的椅子,没有坐垫一类东西,是坚硬的木合板座面。她独自一人,深深地靠在那把坚硬的小椅子上,微敛着头,静闭着眼。
「…………」
瞳佳一语不发,闭目静坐。
卡着用和式图案发卡的过肩长发,令她那经常被人评价为「大家闺秀范」的给人以成熟感的面庞又添上几分气质。
她双手端正地摆在膝头之上,但不知怎么回事,她两手手腕竟然被本系在女子制服胸口的缎带捆了起来。不过,身处这种状态的瞳佳并未对这件事表现出慌乱。她平静地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缓缓地每四秒一拍地进行呼吸,让精神缓缓地深深沉向自我内部。
呼气。四秒。
屏息。四秒。
吸气。四秒。
屏息。四秒……

「————接下来」

从厚厚的帘布外,一个平静的年轻声音含混不清地略微传了进来。
这个声音在这个静寂堰塞的房间里,静静地向听众讲述。那是守屋真央的声音。
真央是瞳佳的同班同学,不过他们之间现在不仅仅是这层关系。
「那么,到这里『降灵』的准备就完毕了。请睁开眼睛,但注意维持前面指示的呼吸方式」
真央在帘布外头说道。
他熟练的手法与沉着的态度完全不像他这个年龄的人,言语中拿捏的那些微的抑扬顿挫,仿佛要将听者的意识勾过去。听起来只像是在正常的说话,但若听者有意,这说话方式又说不出地让人觉得是在施催眠术。这其中凝练着肉眼捕捉不到的技巧。那样的话语在吐露之初便抓住听众的意识,引导向不知名的黑暗。
「呼吸要尽可能维持住,然后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把意识从呼吸上移开」
真央接着说道,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缓慢地————」
瞳佳遵照着他的指示在做,但严格说,他指示的对象并非瞳佳。指示的对象,其实是帘布外房间里和真央一起围坐在一张小桌旁的三名『顾客』。不过同时,那确也是偷偷对瞳佳提示的指示。瞳佳按照事先向自己交代的,以传入帘中的指示为引导,最初有所借助,不久后独自缓缓进行四拍呼吸,踏入自身的心灵深处。
深深地,深深地。
想象自己的精神变成沙漏里的沙一般。
丝丝地,深深地,逐渐沉沦。
自身的精神、大脑、心脏,一切组成部分变成细沙,全都如同沙漏里的沙向内侧丝丝陷下一般,体积逐渐减少的同时向自己的灵魂深处灌入,让自身向那样的意识逐渐转换……

「——————那么,『降灵』开始」

……
真央的声音听起来……
莫名的远。

「现在,以里面的灵媒为中心——存在于此的『盒〈Cabinet〉』内侧——看不见的力量正在汇集」

真央对围坐在小桌周围的三名顾客进行说明。从那透过厚厚的帘布传进来的,略微变得浑浊的声音,听上去越来越远。

「灵媒与『盒』聚集的力量——会令被这个『地点』本身以及在场各位的意识所吸引的灵体增强,显现于此——会发生什么,我并不知道——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因为,没有就是没有。不过——如果此处真有某些灵异之物存在——本『结社』将会令其增强——以某些现象的形式——于此——显现」

真央解说的声音——不,周围的一切都想逐渐拉长了间隔一般不断远去。随着四拍的呼吸与冥想将意识转变成沙漏一般逐渐落向深层,五感感受到的一切朝着不知名的彼端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与意识涣散又有所不同。
是识别外界的感觉变得遥远了。
自己逐渐变成细沙,沉入沙漏底部,之前自身意识所在的地方由于自身存在的沉淀,上清分离,渐渐变得空无。隔着由此生成的意识上层的广阔空白去听外界的声音,就好比人在水底去听水面的声音,但还要更加飘渺。
就像隔着自身意识的空白,从自我封闭的意识底层感知外界。
自身,逐渐变得空荡。
自身,五感,逐渐变得空荡。
然后————



取代飘渺的五感,一种不属于身体任何部位的特别清晰的感觉,感受到了那东西。
忽然就发觉了……自身意识的上清空白犹如真空,从『外面』把『某种东西』吸引了过来。
那好似看不见的空气,但又有着决定性的不同,不知来自哪里。它就像被吸过来一般,像是缓缓的风流入体内的感觉,眨眼间悄无声息地灌入自身意识的上清空白之中。
它来自周围——而尤为强烈的,来自背后的那堵墙后
瞳佳知道,它来自布置在一墙之隔的那头的某个『道具』。
魂魄发寒,可那股寒意绝不仅仅只会令人不舒服。但是,这个现象瞳佳也知道……那是令人明确联想到『死亡』的寒意。
这股寒意流进瞳佳的内在。
但瞳佳没有去抵抗,只是以沉沦于底层的意识去感受它。
她将意识的上清层,交给流入进来的东西。之后,看不见的『那东西』淡淡地充盈意识上清层,随即开始溢出。但是,溢出的『那东西』就像被某种东西阻拦了一般,无法向世界扩散,停留在了瞳佳身体周围。
自己的周围,被那东西『那东西』逐渐填满。
让自己的周围,被看不见的『那东西』逐渐填满。
让自己周围那狭小的,隔成四方形的空间……
即,填满『』。
瞳佳将如是将冠以『盒』之名的,帘布内侧围成的空间,缓缓地,缓缓地,逐渐填满。
随即————

「请呼唤吧,在心中默默地」

忽然,真央的声音明确地传了进来。
声音是那么突然,鲜明得出奇。接着,真央又对并非对『顾客』————不,是对即非顾客也非对瞳佳的『某种东西』,开口说道:

「好了——————那么,问你,你的愿望是什么?」

遥远的意识用听觉捕捉到了真央的这句话。
她理解过来,而就在下一刻——



周围原本透明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渲染开来
「!!」
没错,染开了。就如同墨水落在水里,蓝黑色的,然后还有灰和金属的气味,顷刻间渲染开来。她的周围以及自身意识,随着充斥其中的『某种东西』一并迅速地渲染蔓延,随后————

咯当!

响起一个硬质的声音。一把沾满灰的老钥匙从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显现,落在帘布之外红光昏昏照出来的小桌上。
看见了。闭着的眼睛看到它了。
不知为何,那东西能『看』得清清楚楚。
瞬间

「哇!!」

在厚厚帘布的外面,本次『顾客』的女生们发出惊讶的尖叫与吵嚷声。
而且————

「!」

瞳佳的意识随即从意识底层被提上表面,回到了漆黑的帘布内侧,五感如初地固定在肉体上。
「…………………………!!」
她恢复了神智。就像是被从水里拖上来。
她正喘着粗气。就像是刚刚从水里出来。
之前充斥着她内面及周围的『某种东西』彻底消失,已经感受不到,只知道自己呼吸紊乱,有股突然袭来的疲劳感。
呼吸稳定下来后,瞳佳听着作为『顾客』的少女们正兴奋聊着什么的声音透过帘布传进来,正想把严重汗湿的头发向上捋,想起自己的双手被丝带绑着。这是防止『灵媒』耍小动作的措施。瞳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将感觉异常沉重的身体深深靠在坚硬的椅背上。

…………

 Ⅱ

休息时间。

「呐呐,我说小瞳佳啊,你不打算找个社团参加参加吗?」
「欸?」

私立银铃学院高中三楼,一年B班的教室里,瞳佳被隔壁座位的班长——滩美裕突然这么搭腔,一脸吃惊地向美裕转头看去。
瞳佳从第二学期转入这所学校,现在已经快有一个月时间了。她人际关系建立得还算顺利,不过感觉对课程与时间分配还完全没有适应,吃力地过着学校的日常生活。这种情况下,美裕的提问对于瞳佳来说是个有些复杂,难以回答的问题。
「……呃,必须加入吗?」
「没那种事喔」
瞳佳摆着好像很困扰又像在试探的笑容反问,美裕却满不在乎地这么答道。
瞳佳抚了抚胸口
「啊,幸好。呃,那种事我还没考虑」
「是吗,不过我听说,不参加什么活动的话,在考试的时候会成短板的,还是尽早找个加入比较好吧?」
活泼的班长同学手指托在下巴下面,摆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这么说道。
「也是呢」
瞳佳也附和了一声,但她心里完全没考虑加入社团的事。
「不过,现在已经相当忙了……」
瞳佳过意不去地说道。她脑子里想的是,美裕要是向自己介绍或提出邀请会很伤脑经。美裕到处都吃得开,为人亲切,性格活跃,但相对也爱在这种事情上多管闲事。所以,瞳佳要将为难的态度先传达给她。
「是吗?该不会在是校外忙些什么?」
「欸?」
但瞳佳听到回复后,吃惊得愣住了。
她控制住下意识想要游移的目光,但可疑的回应却脱口而出。
「为……为什么这么问?」
「嗯?什么为什么,我们学校对校外活动也跟社团活动一样鼓励的。志愿者呀,成年人办的研究会什么的。所以我就觉得可能是那种」
美裕对此也没有表现出怀疑的样子,说完后又问道
「看你这反映,果然我猜对了?」
「呃……这个…………打工」
「打工啊,没想到啊」
「啊哈哈」
美裕吃惊地点点头。瞳佳回以含糊的笑。
这个时候,班上几个看到两人对话的同学过来了,向她们搭腔
「在聊什么?」
「在聊小瞳佳打工的事」
「欸,好意外!」
「有这么意外吗?」
「羡慕啊~,我其实也想去打工,但家人不准~」
话题一下子聊开了。瞳佳在这热闹的气氛中,配合大家笑起来。接着,她朝方才目光差点瞥过去的方向——同在这间教室的真央那边,不让大伙发现偷偷看了过去,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

 †

这座城市——百合谷市坐落于内陆,坐拥明治时期留下的富有历史底蕴的砖瓦式老街区,现代化建筑群的新街区,以及大规模最尖端的工业区,以全国知名教会系升学学校——银铃学院高中的所在地而得名,是座拥有九万人口的大都市。
较靠近中心区的商业区一角有栋临街一楼开着美容院的商业楼,在这栋几黑色外墙几乎没有窗户的商业楼最高的第五层楼,只有一家挂着『罗萨莉娅结社』门牌的店。
这家店的代表,是高中在读便在当职业占卜师的守屋真央。
但是,『占卜师』不过是为了省去麻烦的解释而挂上的名头,真央严格说不是占卜师。实际上,守屋真央所从事的工作应该叫做『降灵术师』,根据委托召唤死者灵魂是他的主业。他另外还以附带的形式接受灵异相关的咨询,广义上并非完全不能算占卜师,但狭义上极为近似于巫师或灵媒师。

「……柳,辛苦了。这次成果相当不错啊」
「啊,嗯……谢谢,守屋君」

『罗萨莉娅结社』代表——守屋真央递了罐甜咖啡给坐在椅子上的瞳佳,以一如既往的平淡口吻这么说道。
现在,他们在申请通过后借到的一间空教室里,时间已经过了放学时段。
而在这间放学后的教室里,之前进行过那个『降灵会』。
真央原本头发翘得厉害,不过现在梳着将翘毛充分转变成魅力发型,而且人在学校却穿的也不是制服,而是有品位的古典风背心,背心的前襟挂着眼镜。这样的形象,打个比方,就像塑造成角色外形的演员。直到刚才在『顾客』面前眯得十分锐利,令人感受到强大意志的那双眼睛,现在变得就跟平时在教室里看到的那样,又像困倦又像不悦,对人冷淡的眼神。
「守屋君也辛苦了」
「嗯」
瞳佳接过咖啡,说道。
切换了工作模式后的真央,尽管会回答,但答得很简短。
真央作为在校高中生占卜师在学生之中很出名,但同时对学生的委托一律收五千日元的事也很出名。花这个价来单纯的凑热闹和恶作剧多少能让人心疼一下钱,所以纯粹凭着兴趣来咨询的学生不是很多,但也并非完全没有。而且,也有学生知道『占卜师』这表面招牌以外的事情。今天接受的委托就是来着那种学生,放学后举行了『降灵会』,现在顺利结束了。
换而言之,这是主业——『罗萨莉娅结社』的工作。
教室墙面上不留缝隙地铺着暗幕,俨然『占卜小屋』的模样,目前还维持着这个状态。
真央和瞳佳正在休息,不过在隔壁准备室里,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着手收拾。教室里的布置,不久应该也会被收拾干净。眼前这最开始感觉如同文化祭一般稀罕的景象,如今变得比上课还要熟悉,总觉得好怪。瞳佳在心里这么想着,视线略微逡巡。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工作习惯一些了」
「是吗」
瞳佳把这个『罗萨莉娅结社』的降灵会当成是『打工』,正在给真央帮忙。
话虽如此,这并不是简单的帮忙。瞳佳的职务是『灵媒』。瞳佳拥有能看到灵体的体质,与真央相遇后,将这份能力卖给真央,替灵感应弱的真央充当召唤灵体的媒介,作为降灵的核心——『灵媒』让真央雇佣。
真央开办的『降灵会』,她已经帮过很多次了。
包括学生的委托,也包括真央的主业——校外的委托。
不过,瞳佳只在『降灵会』出场,不会在奔着『占卜』这个伪装而来的学生面前露面,自然他们不不会知道有自己这么个人。然后,这份『打工』的事情,基本在对周围的人保密。刚来的转校生就在帮备受注目的真央工作,搞不好会惹来不必要的臆测与流言。只对至少了解真央『降灵会』这个主业,应该会一定程度保守秘密的『顾客』,瞳佳才会暴露自己。
然后————这天的委托人还是那种人中一小撮的,能算是『常客』的顾客。
她是位有点胖胖的,笑起来酒窝很有特点的高一级的学姐,。
不知她是土豪还是过度的灵异爱好者,每星期都会像这次这样突发奇想地带朋友一起来委托进行『降灵会』,引发什么现象后欣喜若狂,提一大堆跟灵异相关的兴趣至上的问题,或者不着调地聊些关于带来的朋友的烦恼,最后便满意而归。
费用估计是她本人包揽。做到这种程度,她差不多算是位小型的资助者了。她很乐意招待特别的朋友参加中意的『降灵会』,坦白说就是一位做着爱好灵异的闲散女士一般的事情的学姐。
她今天依旧带了朋友过来,召唤出来的灵魂,是她那位朋友已故的祖父,说是祖父过去很疼她那位朋友。
结果来说,祖父的灵没有出现,不过一把沾满灰的钥匙不知从哪儿『物质化』,看到它的委托人非常兴奋。
听说,那位祖父珍惜地保管着在空袭中被烧毁的他出生的家的钥匙,约定在去世的时候带那把钥匙一起入土,然而在他真去世的时候却怎么找也找不到钥匙,于是这便成了他未了的遗憾。那位朋友感极而泣。虽然『灵媒』工作的体力消耗要比想象中更加剧烈,但基本算心地善良的瞳佳觉得,还是有辛苦付出的价值。
虽然瞳佳在最开始的时候充满了困惑,但真央教了她呼吸法等技术并积累了经验之后,她觉得自己对『召唤』灵的行为已经形成了某种程度的自主印象。
以前的她只能算是『吸引』灵的体质,慢说主动召唤,就连抑制都办不到,只会引发根本不明所以的现象。尽管她现在还并没有做到独力控制,但跟以前比起来可谓进步长足。
这很大方面也得益于真央以出借给员工的名义借给她的『护身符』,她平日里不用被『灵感』所困扰。
她本来对这个体制感到无可奈何,觉得已经看开了,习惯了,而且自己也没有资格去避讳它。但是,平日里总被灵异骚扰的生活,似乎比她想象中还要折磨内心。现在这样可谓某种程度上得到解放后再反观自己做某种判断的时候,就感觉到那绝对称不上冷静了。
这份兼职对于瞳佳来说,并不单纯是帮忙工作,更是成为了一次机会,让她终于能够去直面自己那自幼时以来一直无法驾驭,最终酿成惨剧的『灵感』。不只是这样,这也是一次能够从具备知识与经验的人身边学习何为『灵感』的难得机会。
所以,瞳佳在工作中只要遇到好奇或在意的事情就会积极向真央提问。
至少,她心里是这么决定的。以前的瞳佳,对『灵感』太过无知。
她以前由于尽量试图隐藏,这反而让她没能够得到了解。但幸运的是,她认识了真央。真央了解瞳佳所拥有的『灵感』,认为那是无需隐藏的东西。而且,他拥有『灵感』方面的渊博知识以及长期以来付诸的实践,可为人师。

「……呐,守屋君,我有点问题想问」
「什么事?」
瞳佳向真央一问,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刚打开咖啡罐的真央对她抬起脸,作出回应。
据说真央在当职业占卜师的事在他入学没多久就传开了,那段时间好奇心旺盛的同学让他烦透了,因此他平时毫不掩饰对交际的厌恶的态度。但这样的他,只要瞳佳提问就会认真给与解答。看上去那么冷淡,没想到其实挺照顾人的。
「那个啊,办『降灵会』的时候,你总是这身打扮是吧?」
「嗯,没错,是这样」
被瞳佳指着衣服这么问,真央向自己的衣服低头一看。
那看上去是套制作精良,略具沧桑感的英国年轻绅士风格的服装,很显然是量身定制的。据说真央所进行的是使用『灵盒〈Spirit Cabinet〉』作为灵能电池来运转的『降灵会』,这种『降灵会』以十九世纪英美为中心流行的手法作为基础,服装也就迎合相应的时代背景。
「还有芙美和那琴,她们在『降灵会』、灵视还有除灵这类时候也会穿上特殊服装是吧」
「是这样」
在真央的『降灵会』上总会让她们两个守候着,以应对不测的情况。在准备室那边,分别打扮成巫女与魔女的两个人正在参与放在那边某样道具的撤离回收工作。
「既然如此————呃,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我不搞点那种,就穿制服没问题吗?」
瞳佳看看自己身上的制服,又看了看真央作比较,这样说道。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打工和当灵媒都是头一次干,令她捉襟见肘,所以没产生疑问,但最近她开始在意『降灵会』的时候只有自己是普通打扮,开始觉得只有自己保持原本模样可能不妥。
再说,不光像今天这种在校内进行的『降灵会』,在社会上的成年人委托的『降灵会』上,瞳佳还是穿的制服。
「怎么了?突然提这个」
「不……那个,可是……」
被镶在都打扮成那样的大伙周围,感官被牵动了……并不是这样。
服装对灵媒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就是这么回事。
瞳佳在接这个灵媒兼职最开始的时候听过了说明。对于灵媒这个职能,服装虽不是必须的,但也是重要的一部分。说来瞳佳最开始也误会了,其实包括真央在内,他们所有人都绝不是出于个人兴趣而以那样的打扮参加『降灵会』的。
「想起来了……我有讲过关于『灵媒〈Medium〉』重视服装的依据吧」
「咦」
真央听到瞳佳说的,稍稍表现出稍稍思考的样子后问道。
「记得是,『印象』对灵体同样有效来着……?」
「没错」
瞳佳回忆起在以前的解说中听到的话,答了出来。真央点点头
「是的,『灵』这东西且不管是信息,是否实际存在,既然原本是『人』,那么对人有效的东西就对灵体同样有效」
然后,他接着讲道
「端正的打扮和礼仪,相反野蛮而原始的威慑和恫吓,然后还有————容貌。极端地说,美型与异形对灵效果很强。『灵』这东西可算是丧失肉体暴露在外的内心,令人着迷的出众美型,还有相反令人生畏的极端异形,都比对人类更加管用。所以,容貌是『灵媒』的重要天赋。另外,气质、气场、性格、洞察力,对人管用的东西全都也对灵体管用。会成为第一印象的外表自然很重要。在面对灵体时,时尚可以成为极为重要的武器。
这并不是单纯美化或者丑化外表的问题。能够给自身添加『记号』这一信息的,也是服装。穿上神主、僧侣、神父、牧师那一类宗教式服装的话,人类会对穿上服装之人产生象印的印象,而灵体也会有同样的反应。这对于人类或许不会那么强烈,但对于灵体而言将会成为强大的威慑力。相反,魔女那样的服装,是与不洁之物勾结之人的证明。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在日本,看到有人穿成那样就会皱眉头,但相反对于灵体,尤其是在恶灵看来却是亲近的表现。像这样,服装能够简便地为自己附上派属、身份一类信息。和与生俱来的容貌不同,这种事任谁都办得到,而且效果卓著,其威慑力更甚于实际体格,还能通过着装塑造『灵媒』自身的精神基准。有用的东西都不要放过,若不是凭才能什么都能搞定的天才,没理由不这么做。对于『灵媒』而言,服装就是这样的东西」
「嗯,好像能明白」
听了这么多解说,瞳佳也点点头。她能理解真央的解说,也很感兴趣,只是稍稍有些想法。
「不过,总觉得这有点复杂。『死亡』给人的印象,明明应该是从尘世的各种东西解放出来才对啊……」
瞳佳这样说道。
真央表示同意
「我以前也这么想。但据我所见,实际情况恰恰相反。丧失了肉体,丧失了社会性,只剩下心灵之后,反而会被禁锢。对现金执着的灵都很多」
「灵,是花不了钱的吧」
「那当然」
真央明确地点点头。
「即便如此,会对钱大为所动的人,死后依然会为钱动心。虽说人死之后钱根本毫无意义」
「……」
这让人觉得又滑稽又可悲,但两人都没把想法说出口。
话说出来是很简单,但他们意识中同灵之间的距离感,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灵对于他们而言太过靠近了,令他们难以用一般论点去评论,而又不足以凭着实感与同情讲那种话。
些许的沉默降临于两人之间、
然后,真央就像打断这沉默一般,将话题拉了回去。
「……也罢。然后,是关于你作为『灵媒』的服装这件事」
「啊,对、对呢……」
瞳佳一下子清醒了,也想了起来。
「就说结论吧」
「嗯……」
瞳佳紧张得不禁咽了口唾液。
「你不需要,准确说,我认为这身制服最合适
「欸」
听到这结论之后,瞳佳顿时泄了气。也由于她怀着几分激动,做好了充分心理准备等待着回答,因此更因为扑空而感到枉然。「为、为什么?」
「以召唤灵体并与其对话为目的的『降灵会』中,灵媒纯粹只需要灵感体质。这一点你明白吧?」
「呃,嗯」
真央回答瞳佳的提问。
「不是神圣或不洁,也不是威慑与服从。既然如此,需要的就是正装吧,也用不着做到那个地步,充分遵守礼仪的普通服装最好。若还能表面自己拥有作为灵媒的资格,那就更好了」
「唔……」
瞳佳通过这样的条件思考服装。但真央的说明继续进行
「人类中灵感体质最多较多人群就是孩子,尤其是青春期的女孩。从前人们似乎认为,他们是处于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境界线上的存在」
「孩子」
「嗯。在从前的英国,有过女孩子把头发盘起,也就是梳成成年人发型之后就会看不到妖精的说法。另外,中世纪日本的文献中出现的灵媒基本为『童形』,也就是小孩子的形象。实际上确实有小孩子当灵媒,就连做灵媒的成年人也会把发型服装弄成小孩子的样子。这是脱离生者秩序的行为。
在从前,服装就是身份的象征,通过服装、发型一眼就能分辨出地位或年龄。在那样的社会里,灵媒就算已成年还要穿孩子衣服梳孩子发型,就是为了以服装显示自己乃境界之存在,借此更容易让神明附身。但就算在如今的现代日本,也有让人一眼看出穿着的人是『青春期女性』的服装」
「啊……」
瞳佳再怎么也发觉真央的意思了。
学校的制服……」
「正是」
真央对瞳佳嘀咕出来的词给出肯定。
「总之就是只有上学的,主要是高中生穿的『制服』。所以,光是穿着女生的制服,便能表明自己是符合灵媒的年龄和性别」
接着他又打算幽默一下,「呵」地笑了声说道
「……不论实际如何呢」
「实际上……这个嘛,是没错啦……」
瞳佳苦笑。即便平时多有接触,也难有机会听到真央开玩笑。守屋真央这个人基本不懂开玩笑和玩味,有点死板。所以,想到这句玩笑话是打破隔阂的证据,瞳佳虽然未形于色,但心里非常开心。
「算了,就当这样好了————总之,正如刚才说的,『制服』是代表『青春期女孩』的服装」
真央接着说道
「而且不只是这样,身着制服出席婚礼或葬礼也不会有问题,社会上已普遍认为是简易的正装。也就是说,礼仪也能满足」
「我懂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样,所以我认为制服作为你『灵媒』的服装————准确说,作为到高中为止的年轻『灵媒』的服装,应该是最适合的。我并不是说其他服装不好,你想换也无妨,只是须要像鹿岛跟雾江那样,与自身派属、身份密切相关的服装」
真央正好说到这里,教室的门被打开了,刚刚提到的鹿岛芙美与雾江那琴走了进来。
换而言之,就是『巫女』和『魔女』。
芙美的装束整体上算是巫女,但装饰过多了些,相较于清净感更偏重于咒术性质。那琴头上戴着大檐的三角形帽子,肩上披着斗篷,俨然就是道具服,然而布料和做功却出奇的沉重且粗糙,丝毫没有变装的华丽感。
「守屋,『棺柩』的搬出工作已经完毕咯……话说,听着你们好像在谈论我们?」
「……说坏话?」
芙美一进门便双手叉着腰,盛气凌人地说道。她那头如乌鸦般黑亮的大波浪秀发释放着强烈的存在感,摇摆起来。然后是那琴,她纤细阴沉,就像藏在芙美强大存在感后面一般,从那头反倒像幽灵似的笔直黑发下面,似乎有些涣散的空泛目光转向瞳佳和真央,不解地歪下脑袋小声嘀咕出过分的话。
瞳佳笑着说道
「没说坏话哦」
然后回答
「在聊服装的事情」
「……是这样啊」
那琴像是一开始就毫无兴趣一般,将本就没聚焦的目光忽地偏向了其他方向,嘀咕起来
「要是在说某明明是冒牌货却打扮成通灵巫女样子的欺诈师,还以为可以算我一个的」
「你这冒牌魔女说的鬼话,我好像听得一清二楚啊」
芙美飞快地把头转了回去,挑起充满英气的眉梢。
「我的确还是见习的,但就是正统的『本职』好吧。跟你这完完全全,彻头彻尾,毋庸置疑的『自称』不一样!」
「……」
巫女双手揪住魔女两腮,凶神恶煞地说道。魔女即便脸被扯着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无所谓表情,看着别的方向就是不跟巫女对视。
「看着我!」
「……」
「叫—你—看—着—我—!」
此情此景,对瞳佳来说也已是熟悉的一幕。真央神经质一般指尖敲击着咖啡罐,略微叹了口气。瞳佳把手里捧着跟真央同款的没机会打开的咖啡罐放在腿上,露出困扰的表情,「啊哈哈」地笑起来。
她因灵感导致退学后,转入这所学校已一月有余。
这个『罗萨莉娅结社』,是瞳佳结识的新的————也是第一批『同伴』。

 Ⅲ

「柳,能跟我走一趟吗?」
「咦!?……啊。嗯……是『社团』的事吧。我知道了」

事情就发生在这样悄悄积累完成着『罗萨莉娅结社』活动的某一天。瞳佳突然被人用招人误会的话搭腔,大吃一惊转头一看,看到是真央后便答应了。
放学后因为没什么事本打算直接离校,就在正要出教室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旁边对自己说出那种话,这任谁都会吓一跳。而且他们或好或坏地(按本人的说法是『绝对是糟糕的方面』)会被周围很多人注视,所以平时尽量避免在人前基本交谈,因此而大意也是很大一部分原因。
「……那个,很急么?」
内心的动摇仍未散去的瞳佳问道。
戴着眼镜的真央停在原地,用那严肃的侧脸点点头。
「嗯,对不住。对方突然把安排提前了。本来安排在晚一些的时候,我是准备到时候再跟你讲的,但我们也提前吧。我想让你跟『学年总代』打个照面,行么?」
「学年总代?」
瞳佳鹦鹉学舌般重复了一遍。这是个不熟悉的职务名称,但她记得听过。记得在转校过来的第一天,从班长美裕那里听到过存在那样的职务,这个话题因为她觉得很少见而留下了印象。
真央说道
「柳,你以灵媒的身份在『社团』里也已经经历过足够的场次了,我认为你已经不再算是见习人员了」
「欸,是、是这样吗。谢谢……」
「嗯。但这样一来,今后跟学年总代打交道的时候应该会变多,我觉得是时候应该打个照面了。我是不想去的,但不去会有些麻烦」
「麻烦……」
瞳佳得到从见习毕业的评价,总之先道了个谢,但真央后面说的话却令她有些不安。
「……呃,这个名称我有听过,跟学生会不一样是吧?」
「按校内资料组织关系图,是学生会的下属组织,不过两不相干」
这么一问,真央一副不愿解释的样子皱紧眉头,这样答道。
瞳佳也伤脑经了。
「呃,那究竟怎么回事?」
「……」
真央想了想。
稍稍斟酌了下,这样答道

「……简单说吧,就是百合谷干部的候补生」

 †

瞳佳与真央并肩走在校园的走廊上,心想。
教会系的名门学府,银铃学院高中。古老砖瓦砌成的旧校舍和礼拜堂与白色的现代式新校舍,在校园内相互错落。在这所学校度过的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她以自己的基准将它同之前的学校作了对比,发现了一些令她在意的事情。
首先,这所学校的设备很充实,有新的,也有旧的。
然后,的确到处能看到宗教性质的东西。每周一次的礼拜是没跑了,另外还有许许多多像是进出办公室时要向祭坛行礼之类说不大清楚,至少在外行人眼里完全符合宗教性质的独特习惯。
然后,是这所学校的学生给人的感觉。即便扣除掉跟瞳佳打交道的大部分是女生这点因素,学生对超自然的抵触程度出奇的低。大家至少会对占卜有兴趣。
再然后————之前察觉到的东西堆叠起来,就成了学校本身的不同之处。教室,老师,还有学生都存在不同,到处都有在以前的学校里没听过的房间、职务、头衔。
到了地方瞳佳才发觉,自己前往的是一间『在以前所有学校里从未听说过的房间』。

「……我是守屋」
「请进」

走在前面的真央在办公室所在的旧校舍的一楼尽头的小房间门口停下了脚步,敲了敲门向里面喊了一声。以瞳佳的印象,如果是在以前的学校,这种位置的小房间应该是被用作学生指导室。
在门的上部,跟办公室和校长室一样气派的门牌上印着黯淡无光的金字——『学生总代室』。
真央朝里喊的声音,虽然语气跟平时一样平坦,但掺了些不乐意的感情。里面回应的是一个少女冷淡的声音,瞳佳在平日生活中从未听过如此高雅的音色。
「进来」
「……打扰了」
真央打开眼前那扇尽管老旧,但维持着一定的养护不至于开启不畅的门,随后出现的屋内是一间小型接待室的样子。以围绕房间中央的格局,摆着三座年代久远褪了色却做工出色的沙发,在上座的位置上,坐着那个人
她是个剪着整齐波波头,活似日本人偶的小巧玲珑的少女。
瞳佳的第一印象便是这样。在屋内等候两人进来的她,身上穿着的制服与瞳佳相同,但那坐姿是那么优雅,甚至让相同的制服显得与众不同一般。
真央对她说道
「我来了」
「辛苦了……哎呀?」
少女回应真央后看到了瞳佳,歪了歪脑袋。
「这位是?」
「你应该也知道了,就是最近加入我们的『灵媒』——柳。事先给你介绍一下」
「啊……我是柳瞳佳,请多关照」
瞳佳连忙点头打招呼。少女把手放在脸上,对真央所说的『灵媒』并没有表现出吃惊,而是继续坐在沙发上仔细打量瞳佳。
真央转过头来,说
「柳,她就是学年总代的御舟。因为是一年级的学年总代,是一年级总代」
「嗯,请多关照。原来如此,就是她啊」
少女表情并没有变化,接受真央的介绍并说道
「我是一年级总代的御舟都津子,先记住吧。或许今后打交道的机会还会更多」
「咦……啊……是……」
她的口吻十分镇定,或者说是冰冷,公事公办,又或许算是贵族式的风格。瞳佳不由自主地畏缩起来。从她的口气听来,她应该已经知道瞳佳这个人,事实看来也正是如此。都津子对胆怯的瞳佳接着说道
「学校已经习惯了?」
「啊,是的……托您的福……」
「是吗。我倒是听说,像你这样半途转入银铃的人,大多在成绩方面很辛苦呢。你没事吧?」
「欸……大、大致目前还行……」
「是吗。我们学校对于课外活动和做兼职,只要不影响学业反倒是很鼓励的。你要努力做好自我管理」
都津子说出完全不像同为学生——尤其不像同为高一女生,倒像教师一般的话来,之后目光从瞳佳身上移开。瞳佳不禁有种被放过的感觉,松了口气。都津子虽然外表小巧,但气场、言语、举止均明显属于居高位者的风格,再加上典范式的端正样子,令面对她的人紧张得难以呼吸。
「……好了,现在就来办找你要办的事吧」
都津子的目光从瞳佳身上放回到真央身上,再次开口。
真央回应道
「活动报告的提交应该是三个月一次才对吧」
「光从申报来看,你的活动太多了。不愧是职业人士的名气,但照这个势头,积压三个月再确认会很辛苦的。今后,你要每个月提交活动报告」
真央那张铁脸之上,尽管只有些许,但还是浮现出嫌麻烦的神色。相对于他,都津子一副全然不听意见的样子。
两人的目光剑拔弩张地交锋了几秒钟,真央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大号信封递给都津子。都津子接过去,将里面的文件与几个笔记本抽出来,只拿起了文件,把其余的放在自己的座位旁边,这才对两人说了句「请坐」。
「……我觉得这种东西应该电子化更方便」
真央有些粗暴地在下座位置的沙发上坐了下去,叉着手说道
「发送电子文件的话,就用不着专程搞这种麻烦的会面了。管理方面也轻松些吧」
「学园的运营可没有那么简单。学校要给你对你进行『遵守规则』的训练」
都津子快速浏览文件,对真央看也不看直接答道
「学校所教的是规则与配合,过度的不便是应该消除,但不需要非必要的便利。你若还是想要改革的话,那就等你毕业后获得相应的身份再说。你若并非只图自己方便,真有为所有人着想的理想,这点小事难不倒你的吧」
「……你这家伙」
「只图自己舒服的改革叫做自私」
都津子目光依旧停在文件上,陈述出即便出自模范生之口仍显得过分辛辣的意见。
沉默降临,之前心里慌慌张张愣着站在原地的瞳佳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地在沙发上坐下。瞳佳如坐针毡地蜷缩着,过了一会儿都津子将文件完全看完,抬起头来
「……文件并无不周之处呢,确有自主创业的实力。真希望这种地方也让其他人来参考学习」
之后,她以不像是称赞的口吻说出夸奖的话,随后把文件摞在旁边的信封和笔记本上,端庄地将双手放回到双腿上。
「若不是这样的作对态度,可就完全堪称模范了呢」
「我可不记得我作对过」
「其他的灵媒要更顺从喔。拉拢父亲派的监督人员,报告也不好好提交,这不叫作对还能叫什么?反正你高中或者大学毕业之后会被我父亲雇佣对吧?那不就等于我是你的雇主了嘛。从现在事先积累成绩应该也没有损失」
瞳佳听着他们的对话吃了一惊,看了看真央,然后还看了看都津子。而她们两个则都一脸严肃,丝毫不像在开玩笑。
「…………」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
「报告我就受理了,辛苦了」
然后,都津子向身旁的文件只瞥了一眼,这样说道。
「我们可以回去了?」
「另外啊,还有一件事」
都津子对急着要走的真央又补充说道
「请接受我之前一直给你提的那位的『降灵』委托。那位说这次不论如何也要问一问。听说你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但不要太过了。当中斡旋的我面子快挂不住了」
真央听到这话,眉心挤成了一团,明显很不情愿。真央虽然冷淡,但很少明显地表露出对事物的厌恶,这让瞳佳吃了一惊。
「……我要是说不愿意呢?」
「我可是能向父亲进言,让他提议重新考虑做你后援的事情喔?你似乎是父亲的红人,但我一直提的话,也不可能完全不理会……」
「好吧」
真央似乎死心了,重重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
「待会儿再联系」
「你能理解真是再好不过」
都津子并没有表现得多开心,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点点头。
「事情办完了,走了,柳」
「啊……嗯……」
瞳佳的视线在真央即刻转身离开房间的背影与都津子坐在沙发上若无其事的脸之间来回往返,被真央这么一喊连忙起身。当她正准备要从真央开启的门走出去的时候,都津子对真央补了一句
「很看好你喔。包括父亲,也包括我」
「……」
真央没有回答。
学生总代室的门,嗙咻一声被关上了。

 Ⅳ

告别学生总代室后,过了一段时间。
真央尽管表情还是平时的样子,但少有地释放出不悦的气场,这让跟在后头的瞳佳不知该怎么向他搭话,沉默在回去的路上持续了很长的时间。
她从真央跟学年总代——都津子之前的对话听得出来,真央应该是被硬塞了一件『降灵会』的委托。另外,那个委托真央以前拒绝过,来自他不愿接受的委托人。

「守屋君,你被她威胁了?」
「……柳,你有时候问问题相当直接啊」
瞳佳不知该不该提及这个话题,经过相当相当的纠结后,最后下定了决心向真央问了那样的话,这让真央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停下脚步向瞳佳转过身去。
「欸……不对!?对、对不起……?」
「不,没什么。说被威胁太过了,但我立场确实是处于弱势。也应该跟身为『员工』的你先说清楚吧」
真央对慌张的瞳佳又叹了声气,之后像怒视一般抬头望向天花板,嘴角微微扭曲,这样说道。
「是、是那样吗?为什么?」
「她的父亲是我的资助者。另外,不光是名义上的资助,同时也在向『罗萨莉娅结社』注资」
「啊」
这可不能无视。
同时瞳佳明白过来,那个看上去一副大小姐样子的都津子,似乎是真正的大小姐。跟被说成大家闺秀「范」不一样,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另外,在她心中野丫头的部分,还对与她之间的对话这样心想——「这么说虽然很没礼貌,难怪她那么高高在上的样子」。
「果然是有钱人吧?御舟同学家」
「她的父亲是现任县知事」
真央回答了瞳佳的提问。
「县知事」
「没错。之前讲过吧,我的家人全都死光了。儿童收养设施的监督人就是县知事。我姑且所属的设施的监督人就是她的父亲,同意未成年的我开业的,进行资助的,全都是她的父亲」
「啊」
「不光是她父亲,他们家也是百合谷市渊源长久的有势力的家系,家族中甚至有几位国会议员。不知是真是假,县知事和百合谷市长的职位虽然是通过选举产生,但实质上是在几个世家之间轮流转的状态。县议会与市议会也都是他们的人。然后,还包括这所学校的理事与顾问。
……然后,这种家系的孩子进入银铃后,当中最优秀的人会被任命『学年总代』。他们对整个学年进行照看、管理、监视,负责为家族意志的决定做代言,顺带累积组织运营的经验,与将来可能在各领域活跃的优秀学生间构筑人脉,目的在于为将来培养力量」
「喔……」
「实质上,学生的头儿是学年总代。与之相比,学生会也好学生会长也罢,不过只是专程给学生们去搞的自治游戏。尽管这个说法不太好」
真央之前说他们是干部候补生,那似乎不是比喻,而是字面意思。听着如同漫画里那般云端之上的话题,瞳佳感到多少有些吃惊的同时,也将自己身为庶民的直白感想说了出来。
「名门还真是不容易呢……」
「一点没错。不过我们作为直接接受那类人意向的一方,没办法悠哉地同情他们就是了」
真央挽起双臂,叹着气这样说道。被他们强加其意向的,正是刚才的情况。瞳佳同情地说道
「也对呢,守屋君真不容易呢……」
「……等一等,你也是吧,怎么像事不关己似的」
真央随即反驳过来。瞳佳一愣,眨了眨眼
「欸?」
「柳」
面对貌似完全不明白的瞳佳,眼角浮现出有些微妙的情感,直勾勾地盯着她。接着,他眉心紧锁,冷不丁地把脸凑近瞳佳的脸。
「我说你啊」
「欸!?我……我怎么了!?」
「既然都明白刚才说的话了,我看你果然缺根筋啊」
瞳佳面对凑近过来的脸十分动摇,脸都要红起来了。但真央盯着自己的眼神,就像看到令人担心的孩子的亲戚大哥一般。
「呜……有、有那么回事吗?」
「就是那么回事啊。刚才对话里提到,那个人管理着学校的『灵媒』的活动,你就没觉得奇怪?」
「欸?」
「另外,你的事情她一开始就知道对吧。包括中途转学的事」
「……啊」
真央对总算明白过过来瞳佳说了句「你也在她的管理之下啊」,撤开脸,叹了口气。瞳佳本来喷张的血脉一下子缩了回去,冒起鸡皮疙瘩。真央对这样的她说道
「柳,在你退学之后,可以转入银铃的事情你是从哪儿听到的?」
「呃……我记得是……在打探转学的学校时老师说……那个银铃找过说可以接收,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就打了电话……」
「多半是听说了你的传闻,银铃就悄悄去你之前的学校打探过。下面说的话你姑且记住。这不是应该对外声张的是事情,这所学校正刻意地网罗着大有潜力的『灵媒』」
「!?」
瞳佳吃惊得呼吸都屏住了。她此前都不曾想过,自己的立场突然会让她感到摇摇欲坠般的不安。
「然后,这件事有人知道也有人不知道,总之被网罗过来的『灵媒』会被授意之下的教师或学年总代管理。倒不如说,这在学年总代的工作中尤为重要。对于本人不知情的人就悄悄地,对于之情的则像刚才那样正大光明地要求提交活动报告,监视动向」
「……!?」
瞳佳混乱了。
「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明就里,禁不住问道。
真央回答
「或许你无法相信,有钱人或大企业有时会聘有其专属灵能力者、宗教家或占卜师,在做重大决定时听取其施展超能所获得的建议」
「咦?」
「百合谷的大派世家全都那样,也包括御舟家。他们聘有多名强大的占卜师和灵能力者担当顾问。然后,虽然这种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这所能让他们随心所欲的名门高中,其实是他们用来将那种强大灵能力和占卜师的预备队事先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特殊围栏。
这在小部分人中是个公开的秘密。一旦出现优秀的人,他们可以自己占有,也可以介绍给有意向的其他个人或企业。最终,这所学校挂着『名门学府』这块明面招牌的同时,背后还成了年轻灵能力者鲤跃龙门的跳板。能够展现自己的优秀,便能得到实力雄厚的后台。这对想以特殊能力谋生的灵能力者和占卜师来说,可谓是垂涎三尺的一个阶段节点」
「……!!」
「然后,被圈起来的候选者,包括我,你,鹿岛还有雾江。负责监督的人是御舟。所以就是那家伙了」
真央说道
「所以即便是不想接的委托,在她那般强硬施压之下也难以拒绝。抱歉了,给你也添麻烦了」
「啊……嗯……」
这种事实在无法一下子想透,但她看着真央愧疚地对自己这么说,就总之点了点头。她不想让这样的真央困扰。而且,她因为自己的灵感给人添过麻烦,已经决定如果用灵感能帮到别人就不推辞。既然有委托,她倒是至少想听听。
另外一方面,真央在瞳佳所认识的人中在公平方面位于顶级梯队,却有委托不愿接,瞳佳很像看看那是怎样的委托。
「……走吧」
「嗯」
在走廊上聊了半天的两个人,像是想起来似地再次迈开脚步。
两人之间许久没有对话。他们各自心中……至少在瞳佳心里流过万千思绪。
没多久,瞳佳问了一声
「……呐,守屋君你,也想当上那个『专属』吗?」
「…………」
真央一时没有回答,但这样沉默着走了片刻,在瞳佳开始担心是不是没听到的时候,真央稍稍止步,背对着瞳佳轻声答道

「……谁知道呢。因为我被憎恨着吧」
「欸?」

这次,瞳佳没问回应。

 †

「…………」

真央与瞳佳离开后,学生总代室。
在这个人去物寂,充满旧家具味道的房间里,独自若无其事般坐在沙发上的御舟都津子不久察觉到门没敲就被打开,抬头说道
「……守屋真央答应了,这样就行了吧?」
她此时的口吻,比方才跟真央对话时更加冰冷。活似日本人偶的面庞上排除掉一切能够读取的感情,人偶感愈发增强的这张脸,静静凝视走进屋来的人。
「嗯。呵呵,谢谢牵线」
回应的人又是一名少女,她顺手将门关上。
她也是个人偶一样的女孩,不过与都津子不同类型。她亮丽轻盈的浅棕色大波浪长发上,缀饰着含蓄又不失精美的缎带。
她眯着眼角下垂印象柔和的眼睛,在二年级制服的胸前合十两手,露出笑容。打个比方,如此风貌就如同穿上制服的高价洋娃娃站在那里。
这里又有个活似日本人偶的都津子,这位少女跟小个的都津子一比就显得相个头当高了,也就更像一只洋娃娃了。少女端正的面庞上挂着亲切莞尔的笑容,向都津子道了声谢,接着朝没人的沙发走过去,以有些孩子气的轻快动作一屁股坐了下去。
柔顺无比的秀发随少女的动作翩翩起舞。
经过这串在某些人眼中或被拥为天使的动作后,少女还是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向都津子探出身子——
「对不起哦,硬是让你施压。对温柔的都津子来说,一定很辛苦吧」
接着恶作剧式地说道。都津子对此的回答有些冰冷。
「这是在挖苦我吗?」
「呵呵,没那回事喔。我真对之前蛮横的要求觉得过意不去啦」
少女笑着说道,但她轻浮的言语中略微包含着几分猫戏弄人一般的感觉。见她这样,都津子本就冰冷的表情愈发冷冽了。
「真的好麻烦对吧?学年总代这职位。」
少女笑眯眯地说道。
都津子说
「把这个麻烦带来的不就是你吗?」
「呵呵。对不起咯。不过,你要是觉得辛苦,我来接替也可以喔」
「不劳费心」
冰冰冷冷板着脸的人偶与挂着灿烂笑容的人偶面对着面,屋内的气氛似冰库一般冷彻至极。




二章 附灵少女的每一天

 Ⅰ

在真央接受委托的第二天午休。与委托人之间的商议及早被安排在了心理辅导室进行。
「什么?你接受那家伙的工作了?发生什么了?」
这是个芙美听说后会做出这种反应的委托。不光真央表显露难色,连芙美也说出那种话,瞳佳难免开始对委托内容感到不安。
「……这个委托有那么麻烦吗?」
「唔……委托本身没有问题啦」
「没错呢」
瞳佳战战兢兢地提问,芙美和真央对给出意见一致的回答。真央认为『灵媒』不过是『道具』,是能够对生者和死者使用的道具。秉持着这堪称『洁癖』的信条,只要是『降灵』,他只在乎时间表排不排得出与是否可行之外,没有挑剔内容的偏好。两人的回答并没有脱离这个范畴。
既然稳妥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人了。真央只说「不宜带有成见,你见面后自己判断」,并未告知详情。因此,对于要来的究竟是怎样的人,瞳佳内心十分不安。但是与她担心的相反,出现在心理咨询室的,是乍看之下感觉没问题的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应该参加了体育社团,晒黑的肌肤看上去十分健康,不过头发留得有些长,表情举止感觉有点懦弱,是一年级。然后另一个同样穿着一年级的制服,浅棕色短发,但她的容貌和个头怕会让人把她错当成初中或小学生,似乎是陪同来的朋友。

「————说吧,听说你们不论如何也要找我」

真央对那样的两个人直接开门见山。
这里像保健室,但要更加简约,白色色调也十分柔和,墙壁上造有朴素的新教式祭坛,守护着这片地方。房间中央是平时用于心里辅导的小桌子,真央和瞳佳与两位委托人隔着桌子面对着面。房间角落的书桌旁,这个房间的主人——校心理辅导师空子老师也在,她坐在办公椅子上正看着四个人的情况。略长的波波头,格调稳重的服装,衣服上披着白大褂,胸前挂着一个简约的小十字架,还是那熟悉的身影。然而她平时总挂着圣母般微笑的脸上,现在却是略有些担心的神色。
在这样的状况中,首先是晒黑的女生对真央的提问开口回应
「……我们有事想向守屋君咨询」
「咨询?」
会谈以这样的形式开始了。真央眉头紧锁。少女点点头,但她正要接着说时向同席的瞳佳看去,困扰似地停了下来。
「呃……这个人是?」
「是最近加入结社的新『灵媒』」
真央解答少女的疑问。两名少女向瞳佳看过来。瞳佳承受着已经历多次的目光,颔首示意并做自我介绍
「我是柳瞳佳。从不久前开始给守屋君帮忙」
「这……这样啊……」
少女在困惑中用目光回了个礼,回应道
「我叫,的场。的场……茜」
「小茜是吧,请多关照」
瞳佳友好地展露笑容。但是,名叫茜的女生脸上,困惑之色没有散去。
另一个小个头少女只是看着瞳佳她们,没做自我介绍。接着是几秒种的沉默,但就像是忍受不了这不算长的沉默一般,那个叫茜的女生率先开口了
「那、那个,我知道守屋君拒绝我们的『降灵会』的委托」
她这话说法有些奇怪。瞳佳感到在意,心里开始纳闷,而这个时候,茜接着又像要争辩似地抢着说道
「但是,我们今天想问的不是『降灵会』的委托,不是的」
「……不是?」
真央表现出不可思议。
茜答道
「不是的。我们想咨询。灵异方面的。之前拜托守屋君举行『降灵会』的另一个朋友——从不久前开始,样子很奇怪!」
「!?」
瞳佳向身旁的真央看去。
真央瞥了一眼,短暂地与瞳佳交换视线之后,又默默将目光放回前方,催促茜继续说下去。

「……好的,就先且听你讲讲吧」

 Ⅱ

的场茜以前有一次,也仅有一次参加过真央的『降灵会』,是个对所有灵异方面的东西都消极地抱有兴趣的女生。
当时参加的成员,是她小时候在网球培训班上认识并成为朋友,一起考入银铃高中的三个人。一个是茜,一个是一起加入网球社的吉野美南海,还有就是初中是已经不打网球,但上同一所学校而跟她们一直保持朋友关系的另一个少女。
她们三个从幼儿园的时候开始就关系很好,聚在一起,有时也会很起劲地谈论或尝试怪谈、占卜、魔咒一类,但即便这样也跟『降灵会』等真格的超自然事物无缘。这样的她们升上高中后,之所以会对职业人士开办的『降灵会』出手,是因为有个对那种东西强烈渴望的人。

吉野美南海。

就茜所知的来描述。
美南海这个人,是个阴暗的灵异宅
现实生活中没有哪一件事让她如意,于是她取而代之地痴迷于脱离于现世的故事,目光总是对着下面。包括表面上的目光,也包括她本人的精神层面,都是消极向下。她不论在社团还是校外一直都在打网球,但每个指导过她的人首先都会被她消极向下的部分所惹恼。美南海,曾经就是这样一个少女。
但是,她不可能向上看。
因为她跟茜是一样的,甚至比茜还要糟糕。
美南海的母亲是个极为执着于『我的女儿就要打网球』的人,相比之下茜的父母根本不算什么。说是,那曾是她的梦想。然而,美南海的运动神经之差,无非只有与茜一较最低的水准,强加在身的理想与现实将她牢牢束缚。
家长的期待无法回应。
但名为期待的强迫完全没有放松。
即便是这样的状态也决不允许退出的网球,给双方带来的只有焦躁以及对彼此的失望。
如此不顺的她,和茜一样成长为不自信,不起眼的少女。然后另一方面,她很快就选择将灵异世界当做发泄的方式,偷偷地追求并实践灵异的恐怖、魔咒的背德之类的东西,凭着那几分类似于吸毒的紧张感勉强缓和现实世界给她带来的压力,维持住精神的平衡。
美南海不时会说
「……我想看幽灵,想看魔法。什么都行,我就想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存在的证明」
——能把一直存在于自己周围的那无可撼动的现实,翻个底朝天的什么东西。
对于本性温柔懦弱的她来说,那是爱好,是逃避,同时也或许是竭尽所能的反抗。总之,以高中女生平均水准而言,美南海是个超重度的灵异宅。她懂察言观色,至少会顾虑不给茜她们添麻烦,不过只要一有能让茜她们兴趣的试胆性质的探索、尝试钱仙、魔咒之类的机会,她就不会放过,还会热心地创造机会。
茜她们从小便在一起相处,这段时间里玩灵异游戏的次数,跟其他朋友群相比大概相当多。可就算————就算她那么希望,她还是没亲眼看到过一次幽灵,也不曾实际感受过魔咒有效。
很遗憾,美南海完全没有灵感……尽管,她比任何人都要渴望那种经历。
但美南海升上高中之后,知道了一个人,守屋真央。
茜也在「同级生中有人在当职业占卜师」的传闻中听过他的名字,但美南海还打听到一般人基本不知道的,真央在办『降灵会』的事情。

据说,真的能召唤出灵魂。
据说,以前从未看到过灵魂的人,也能在那个『降灵会』上看到什么

美南海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更遑论为了兴趣而强求别人的人。但是,唯独那个时候不一样。她事先积极向各种人打听情报,然后直接去找到从未说过话而且不同班的男生——真央。她听真央说,『降灵会』好像最好要至少三个人参加,然后她真就以下跪磕头的气势拜托茜她们一起参加。
然后,在美南海望眼欲穿的『降灵会』上。
茜,美南海,看到了只能称作是灵异现象的东西
在那气氛令人窒息,被提灯照成红色的黑暗中,好几个人穿着鞋发出的脚步声在她们周围来来回回。然后,脚步声在她们身后停下来,她们转过头去看到————犹如渗透一般消失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中的,那些黑影一般的半透明人影
那场『降灵会』随后便因故中止。
可『降灵会』结束后美南海所表现出的强烈兴奋,就连与她相处那么久的茜都未曾见过。
话虽如此,通常而言,那样的表现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那个阴沉得都让人看着受不了,极力压抑着自己的美南海,竟将那股阴沉劲忘得一干二净,以兴奋无比的表情对茜说了句话。
那句话,茜记得莫名清楚。
「幽灵果然是存在的啊!既然这样……」
「怎样?」
此时,美南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欲言又止,「既然如此」的后面准备说什么,不得而知。
不过总之,茜知道尽管美南海之后表面上恢复到平常一样,但她又向真央申请了一次『降灵会』,而且真央以上次『降灵会』出现问题为由拒绝了她。
美南海还是不肯放弃,拜托了不少人帮忙,想让真央再办一次『降灵会』。以前,美南海几乎没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如此的执着。就在茜心里替她担心的时候,一天,美南海突然说出奇怪的话。

我发现了。我也能够,一个人也能够搞『降灵会』的方法」
「咦?」

此前一天网球社练习比赛的情况相当糟糕,顾问老师的知道变得更加严厉,再加上当前正好是休息日的前一天,估计认为不会影响到上课所以被进行了强度特别高的提高训练。事情就发生在那一天,正好就在拖着疲劳感已彻底渗进骨髓的沉重身体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在这种情况下美南海冷不丁地说出那种话,茜自然很为难。
由于练习比赛的结果特别不理想而完全看不出干劲,美南海被特别要求一直跑步,跑得她刚才还四体伏地喘个不停,因此脸色很差。可她竟笑着说出那种话来。
茜也察觉到,从参加真央的『降灵会』之后,美南海就对『降灵』入了魔。尽管茜的确有感到不安,但担心的不是那个方面,再加上她自己也很疲劳,所以她当时思考停摆,都没来得及感到吃惊。
「是、是吗……」
「嗯」
话题到这里就断了。
疲劳加上话出乎意料让茜的脑子转不过来,口齿不清地作出了回应。美南海也是,尽管毫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有些阴森的微笑,但没有再说更多。
在那之后,两人一直没有开口,慢吞吞地走了一阵子,在家附近便道了别。
「再见」
临别之际,美南海说道
「……那个,我准备明天就办」
「欸?办什么?」
「『降灵会』」
茜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
「要不要一起来?」
「咦」
「如果成功了,就能证明幽灵果然是存在的。就可以相信,死了还有死后的世界,对吧?」
茜在半呆滞的状态听了美南海说的话,那说话的方式令她不寒而栗,连忙开口
「等、等一下啊。那种东西,还是别搞了啦」
「为什么?」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证明了有死后的世界之后会怎样?你准备做什么?我很害怕啊!」
「…………」
美南海沉默不语。实际上,两人之间在那之后便几乎没了话题。虽然没对美南海说过,茜其实对『降灵会』上发生的现象感到恐惧,当时正处于对灵异方面的东西非常抗拒的状态。
她虽然对反倒痴迷进去的美南海感到担心,但又不希望被重提那些事而一直躲着美南海。她不曾想,那竟然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是吗,抱歉了」
美南海低下头,道了歉。
就这样,两人走向各自回家的方向。
美南海之后再也没谈『降灵会』的事情,但这并不表示她变正常了,相反,这确是美南海身上所发生的决定性异常的开端

那天夜里。
美南海家里来了救护车。

茜无意从家长的对话中听到,美南海当晚陷入昏迷,被救护车送走。茜虽然很吃惊,但不能去探望,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在担心中度过了周末。可是一到星期一,美南海就像根本没住过院一样,健健康康地上学来了,而且还完全换了个人
在早晨碰面的时候,就已经有什么不对了。那不是外表方面。美南海的外表跟之前完全相同,但给人的感觉变得截然不同。
「早上好!」
「……!?」
在最开始碰面的时候,茜便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美南海的表情、举止、发声方式乃至说话方式都跟以前不一样。尤其是以前那总是朝下看的眼睛抬起来了,那脸庞就像洒满阳光一般明亮。
「咦,怎、怎么了?还有,你没事吧?」
「?什么怎么?」
「你住院了吧!?另外……」
「啊,你说那个?没事没事,什么也没有啦」
「……!?」
茜跟美南海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从未见过美南海的表情如此时这般阳光,毫无阴暗,毫无忧愁。目睹此景的茜突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朋友还是朋友,只留下外壳与些许残渣,其余一切一切全都换成了别的东西。
「发生什么事了!?」
「欸?什么也没有啊」
「什么意思……你很怪啊,美南海。你真的很奇怪……」
「哪里怪?」
美南海不解地歪下脑袋。
奇怪……这股快接近于恐惧的感觉,令茜心跳变快。
她首先想到的是,眼前的这个人是美南海却又不是美南海。美南海以这个周末为分界线突然大变的原因,茜其实心里有数。从那天开始,茜一直在心里偷偷担心着那件事,那是茜唯一能想到的原因。
于是,茜问了

「呐————『降灵会』,你弄过了?」

这个提问……
得到的回答是,『笑容』。

「………………」

短短几秒的,笑容下的沉默。
茜说不出为什么,只感到一阵恶寒。这段沉默过后,美南海十分轻描淡写地这样说道
别再管那种东西了呗
「!!」
她的回答让茜受到巨大的冲击。美南海没有理会震惊的茜,笑着结束了话题,轻快地像闪躲开一般朝学校走去。
「走吧,不然要迟到了」
「……!!」
对那提问的回答,已不会再有。而且以那一天为分界线,原本对灵异那般强烈的喜爱,却从美南海的言行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从那以后,美南海变得相当开朗、积极、奔放,的确只能说跟从前判若两人。美南海渐渐开始得到周围的关注。尽管她是后来才变开朗的,但她原本就是个不起眼也不会被人盯上,感觉普普通通的女孩,再加上她并没有突然之间就开始做出积极去牵扯班上的同学之类不自然的事情,因此周围并没有把这当成不自然的情况。
美南海首先在班上正常交流互动,在班级的工作中开始强化存在感。
对于她这样的变化,她身边大部分人都是「没想到」的感觉,抱有好感。
没想到她很好交流。
没想到她还很可靠。
没想到试着跟她聊过后开挺开心的————诸如此类。
回过神来发现,班上愿意跟美南海说的话的同学变多了。另外,由于茜一直都是美南海最好的朋友,所以一直待在美南海身边的茜,注意到时在班上的立场也比之前稍稍提高了些。
那个对现实束手无策而封闭自我,只会茧居于灵异世界的少女,已不复存在。
美南海,「被刮目相看」了。
但其实不然。是「人换了」。
不,大概正因为茜跟她从小一直相处,对她的本性知之甚详,所以才敢肯定是「人换了」。
而这一点,谁都发现不到。
跟以前的美南海截然不同的某个人,正以美南海的身份活跃着。
那真是巧妙地不被其他任何人发现……但在这过程中,唯独有点是「判若两人」的剧烈变化。
那就是社团活动,网球。
美南海自己都承认没有才能的网球,竟突飞猛进。
并不是她跑得更快了,然而实力却突然提升了,已经达到能够压制高年级的水准。曾经那不自信的气场和言行也消失了,充满了干劲,就连以前那么轻视她的顾问,对她的评价也是节节攀升。
美南海,闪耀着光芒。
她被刮目相看,得到好评。
这件事本身,大概是好事,值得开心的事……本该如此才对。
只要那————

只要那不是因为什么降灵仪式的关系而换了人的话

发生过……某种异常的情况也不一定
茜之所以几乎肯定地这么觉得,不仅仅是因为美南海性情大变,网球实力突飞猛进。
另外,还包括美南海后来的怪异言行。
那是预言。不清楚怎么回事,美南海不时地会————特别笃定地在稍稍提前一些说中后面发生的事情。
「啊,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会被车撞喔」
「咦」
随后,自行车被车撞飞,发出巨响翻倒在地。
那种事发生过好几次。茜每次都非常吃惊,而美南海对于说中则如理所当然似地满不在乎,看着茜惊讶的表情,露出就像获得小小成功一般的笑容。
美南海说中的事情,基本都是不好的事。
这诡异得令人不寒而栗,但每次茜询问美南海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却只被插科打诨,从未得到回答。
茜只能认为,这是某种不正常的状况。本来,茜本对超自然主义虽然态度消极,但还是相信的。于是她认为,如果发生了什么,那肯定是那个分界点的周末。
就算问本人,本人也只回应「已经过去了」,不肯说。
茜见到美南海母亲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试着打探过那个周末发生的事情。
美南海的母亲由于女孩突然开始对网球表现出干劲,好心情都写在了脸上。但这样的表现,也仅仅停留在了茜在对话中套问那天的事为止。
「欸。啊……嗯……那个,医生都说不会有后遗症……没什么好担心的喔」
美南海的母亲随即便开始目光闪烁,说了这种话。
「呃,不知道美南海对你是怎么说的……没什么值得让你担心的。真的,不用担心啦。要继续和美南海做朋友喔」
「……」
美南海母亲说这个的时候很拼命,只能认为肯定发生过什么。但究竟发生过什么,茜从美南海母亲的话中完全听不出来。她的回答也跟茜所设想过的有所不同,茜完全无法想象她为什么说出那种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茜思考。应该就是美南海性情大变的那天,美南海说了要搞『降灵会』,之后便与茜分别。如果美南海真就如她所说地搞了什么降灵会的话呢?要真是那样,只能认为美南海是因为降灵会被什么恶灵之类的东西附身了
但是,她的考证在此遇到了瓶颈。
没有方法了解更进一步的真相。
她把对美南海的怀疑压在心里无法平静,而且什么也弄不清,什么也做不了,一时间疑心愈发严重。但是,在不久前的某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她的怀疑突然呈现出具体的形态。
有个姓淡岛的女生,茜在美南海性情大变后与她相识,现在关系处得还可以。不过,她跟茜尽管同一年级但不同班,两人通过美南海能说上话,但只有彼此时却聊不起来,点头之交的关系而已。在茜的印象中,淡岛就是个总把头发梳拢到一侧扎起来,在吹奏社吹小号的女生。双方对彼此的了解,都仅仅停留在这种表面程度。就是这么不算很熟的她,在课下的休息时间突然找到茜,一边观察着周围一边压低声音跟茜商量
「的场同学,那个……现在方便吗?」
「淡岛同学?呃……什么事……?」
「听我说,是关于吉野同学的事……刚才我闹着玩偷偷拍了吉野同学的照片……能帮我看看吗?」
说着,她递出了手机。手机上显示的应该是对着窗户拍摄的学校走廊。
照片里,是站在走廊上正看着窗外的美南海。
不妨直说,这张照片是偷拍的性质,是很常见的小小恶作剧。美南海侧对着,没在看镜头。
只不过,是照理而言
是这样的……

拍到的照片上,美南海的脸……崩了。
就像被狠狠摩擦过一般,到了难以辨认的程度。

「……!」
看到这照片的瞬间,空气冷了下来。
照片里美南海侧转的头部,即便不算那严重模糊的问题,也不是张脸
脸本该在的地方蒙上了一层模糊的,颜色诡异的,焦点错位的,带颗粒状斑点的雾霭一样的东西。整体上是好像介于灰色与紫色之间的怪异颜色,硬要打比方的话,就是将腐败变色的草莓的图像放大到不聚焦的程度再贴到脸上一样的状态。
一眼就能看出的异常。
茜只看一眼,那张照片……

——

便让她顿时产生强烈的恶寒与厌恶感,从背脊一直撩到脖子。
拍下这张照片的淡岛似乎在对拍出这种东西感到害怕。这也在所难免。被那样的她看着,茜身上冒出鸡皮疙瘩,睁大眼睛盯着那张照片。
……什么啊这是。
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皮肤上的寒毛倒竖起来。
可是,茜的目光没有逃避,看着那令人毛骨悚然,面部变形了个挚友的照片。
这不可能当做没看到,一定要仔仔细细看清楚。茜一声不吭地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把拇指和食指伸向画面,就像贴上去一般触碰正面部的部分,然后一滑,将图像放大。

数不清的五官浮现出来

「唔!!」
映入眼中的瞬间,每一寸肌肤同时剧烈地喷出鸡皮疙瘩。
茜屏住了呼吸。在美南海本该是脸的位置上浮现出来的,是许多一粒粒像草莓表面一样的斑点。那斑点放大一看,尽管很模糊,但明显能分辨出,是将人脸上的部件胡乱配置而成的东西
眼睛、鼻子,还包括其他的人脸部分,全都有。
苦闷、愤怒、恐惧,另外还有类似于疯狂的感情喷发而出的表情被撕得稀碎后,呈现在一张脸上。
不,那恐怕是许许多多张脸层层堆叠而成的。但是,它看上去就像是把许多个腐败到一半变成紫灰色的人头部集中起来溶化掉,然后溶化后剩下来的面部部位在变成酱汤状的肉表面浮现出来一般,异样的东西。
而且,这照片就像是隔着从溶解物上升腾起来的水汽拍出来的。
就是这么一张贴那样景象的,美南海面部照。

「!!」

茜飞快地关掉了照片的画面。她浑身寒毛倒竖,听着自己心脏激烈拍打的声音,在屏住呼吸的状态抬起头,与脸色发青的淡岛四目相交。
茜……
「这……」
「这个……你觉得是什么?」
刚准备问,却被快哭出来的声音抢先问了过来。
怎么可能知道。
唯有寒气聚集在肌肤之上。
「呐……」
「……」
茜回看了眼继续发问的她,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面容僵硬地奋力摇头。

 Ⅲ

「后来……我们一直想找守屋君咨询……但都被拒绝了……能咨询这种事的人,我们只认识守屋君」

茜的『咨询』,最后以这样一句话作结结束了。
瞳佳回忆着她当时的样子,在当日放学后来到校园里的网球场。
她站在球场外面,隔着围网远远观察女子网球社练习的景象。球场中充满网球与球拍相互撞击的清脆悦耳的声音,社员们嘹亮的口号声,还有网球鞋在球场上剧烈摩擦的刺耳声。身着体操服的社员们伴着那些声音跑来跑去,但其中没有茜的身影。茜今天社团请假了。

「唔……」

不过,站在这里的瞳佳也并不是来看茜的。
瞳佳身旁,还有芙美和那琴。她们一起看着球场之中,主要在观察某个少女的样子。
她是个有一头狐狸似的浅棕色短发,看上去很活泼的一年级女生。
目前在球场中正在进行比赛式练习的她,正是茜之前说的那个朋友,吉野美南海。
茜的委托,真央最后接受了。
真央当初是不愿接的,但瞳佳听了情况后很同情茜。再者,瞳佳完全不明白真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一心想着遇到因灵异而困扰的人想能帮则帮,便向真央传达了「想帮助她」的意愿。
重要的朋友做出染指灵异的暗示后人格突变,想必她肯定很不安。瞳佳这么说后,真央爽快地答应了瞳佳意愿,于是有了现在的情况。除了被对方彻底记住长相而且作为灵视者完全派不上的真央外,其他的三个人来到户外的网球场,观察美南海的情况。
「……什么啊那是,根本另一个人吧。上次还是黑头发。你记得吗?」
「怎么可能记得」
「竟然问你,我真白痴」
芙美和那琴目光追踪着美南海,彼此不看对方的眼睛,直接这样对话。
两人之前似乎对那位有问题的委托人所提出的似乎很微妙的灵异咨询提不起劲,只知会了声「感觉有情况再叫我」没来咨询现场。但是,她们一听真央说「可能会演变成要进行『降灵会』的情况」后,随即态度一转,表示积极参加。
她们在之前的『降灵会』见过美南海,所以这不是第一次见,不过瞳佳以前没见过美南海。但光这么看,看不到什么一眼就能分辨的异常,看上去无非就是一名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网球社员。
她一定是开朗的性格。她的容姿、表情、举止,给人以这样的第一印象。确实可能是个挺有存在感的女孩。不过,也仅仅只是这样。这也是瞳佳从刚才看着美南海而一直纳闷的原因。
这样看上去,看不出美南海有茜说的那样异常。不论从现实的角度,还是灵异的角度,至少只看本人的话是这样。
不过,『这样来看的美南海』与瞳佳在午休听到的『茜所讲述的美南海』的确完全无法重合起来,说得上古怪的也只有这一点了。瞳佳感到纳闷,但就这样看着看着,不由地发觉她并不单纯是个被周围埋没的普通社员。不是看美南海本人,而是看周围的其他网球社员时发现了端倪。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

没在训练的社员,全都在注视着她。

美南海的动向,还不时会掀起喧闹声,完全是被瞩目的焦点。
但这一点也很奇怪。瞳佳完全没有网球经验,可即便以她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来,美南海跟其他社员相比,脚步也不算快,动作也不算干练,倒不如说速度又慢,动作也不娴熟。那么,她是人气高到能让人忽略那些缺点的万人迷么?也不像。大家就是在注视着她打球。
只是看着就会发现,她确实不会漏球,能稳稳地打回去。
在这层含义上来讲,她确实打得好。但看着那样的景象,瞳佳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
「嗯?」
现实的情况跟她的动作特别不匹配。
看上去不像打得好,实际确实打得不错。瞳佳抱着这样的异样感看她打球,不久忽然想到了原因。
不是追着球
而是先站在球会来的位置上
只能是这个样子。因为包括她起步的时机和方向,跑步的姿势,都跟对打练习的节奏格格不入,怪到看着都觉得不对劲。而且,她的动作跟对手比起来很难算得上漂亮,然而回过去的球却连外行人都看得出很快。尽管可能因为姿势不好的缘故把球打飞到很糟糕的位置,但总之回球的球速很快。
这样的打球情景,让社员们发出阵阵惊呼。
「……怎么回事啊,那个」
瞳佳禁不住嘀咕起来。
「唔,说怪也怪,搞不懂啊。要不是委托准注意不到就忽视了」
芙美也皱着眉头说道
「可能有什么『附身』了,但附身的『某种东西』要隐藏的话,我们应该是没法识破的。这种事情,必须得擅长『灵视』的灵视者出马。我又不擅长,你也是『物理灵媒』对吧?这只『恶魔附身』就不考虑了」
「……与其办得到却错漏百出,还不如一开始就完全办不到」
「你这废物为啥能摆这么大的谱,我都佩服你了」
芙美和那琴依旧眼睛盯着球场,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开始互呛。瞳佳在旁边迷茫似地稍稍思考之后,向芙美看去,提出问题
「要是不清楚,就做不了什么了么?」
「嗯……我觉得很难。如果是『附身』,那要么就是强到能将附身隐藏起来的高级别灵体,要么就是深度『附身』状态了吧」
芙美交抱双臂,如她所说一般露出严肃的表情。
「其实常说的『上身』的状态啦,要比『附身』轻不少。我在工作中也参与过好几次『祓除』,倒不如说这才是本职,但要是那么深度的『附身』靠乱枪打鸟的做法是去驱不掉的喔。事先进行细致的调查,做好充分的准备,得到被附身者或其家人全面协助,也才五五开吧」
「那、那么棘手?」
「对。要把那种强度的『附身』驱赶掉是相当困难的喔。以前搞那种倒貌似更加轻率。比方说驱狐,差不多就是把人绑了关起来,一直烟熏棒打直到附身灵出窍离体为止,所以成功率也不高,死人概率反倒貌似挺高的。这法子现在根本不能用吧」
「是……是的呢……」
瞳佳略有些退却。那种事实在不能做。
「不过偶尔是有那么做的人」
「欸?」
「有时会上新闻的吧。哪里的水货教祖把儿童责打致死之类的。儿童被狐狸呀恶魔呀恶灵之类的附身,一犯愁就没头没脑去拜托冒牌术师、教祖之类的家伙。那种家伙怎么可能有技术或者能力,于是临场发挥诉诸暴力,然后就弄出人命了。就算是西方的『恶魔附身』,由拥有坚定信仰与丰富知识和经验的有资质的司祭出马,也需要坚持好几个月乃至几年的『驱魔』才能赶出来。毕竟还有像这家伙这样,让正宗的都举手投降的例子」
芙美的目光指向那琴。那琴自己被谈论到,也只是向瞳佳她们看了眼,马上又毫无表情一下移开了视线。
「……」
瞳佳看着她那瓷器般白皙端正的侧脸,不经意地想起来。
那琴好像是电影之类里面经常出现的,很出名的『恶魔附身』。瞳佳虽然听说了这件事,可至今都不曾见过那琴像是『恶魔附身』的状态。
听说她辗转拜托过许许多多的正宗意大利『驱魔师』,但所有人都放弃对她治疗,是真真正正状况严重的『恶魔附身』。另外她自称魔女,总说自己是被上帝抛弃的人,还有奇怪的是,她对『驱避魔女』的护身符十分在行。
但是,瞳佳从未目睹过能证明『某种东西』真正存在的决定性场面。她的灵感也没能从她身上感知到任何东西。
这种感觉就跟现在隔着围网望着的美南海一样。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决定性的什么又说不上来。
拿捏不住下手的感觉。
瞳佳决定向身为当事者的那琴问一问。
「呐,我可以问问吗?被『附身』是怎样的感觉?」
「……」
那琴没看瞳佳,只是略微歪了歪脑袋。然后,她那对不聚焦的眼睛迷蒙地看着半空,稍稍摆出思考的样子,手指嗖地指向附近树下撒着影子的黑暗地面
「……那里有只乌鸦」
什么也没有。
「欸?」
「我会听到那只乌鸦的声音,声音就像来自我脑子里。然后,我嘴里说出脑子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然后,我虽然还是我但会变得不再是我。我头脑中会充满愤怒……分不清愤怒的是我还是乌鸦,但有一个小小的冷静的我被封闭在头脑中,看着愤怒的我把房间弄得一团糟」
「…………」
那琴淡然作出的这番讲解,听上去十分怪异,不过对于开始担当『灵媒』的瞳佳来说,却并非完全体会不到。
真央让她学会冥想,学会观察自己的精神状态。
所以她根据那种观察,多多少少能够做到对自身身体置换的想象。
但瞳佳此时看着美南海,看不出相同的感觉。就是平静不下来,就是很不舒服,心里硌得慌。
可是瞳佳的身旁,芙美又得出其他结论。
「……不过,那个啊。那果真很可能是被奇怪的东西给附身了」
「咦?」
瞳佳情不自禁地看过去,只见挽着双臂的芙美看着美南海那边眉头深锁,沉默了几秒钟后接着说道
「话说啊,在听说事情的时候我就在想了,在我们这种自古传承的『通灵巫女』的训诫中有说,狐狸之类会在『附身』的人身上显现出东西,具有代表性的有两种」
「嗯」
「看到她我就想到了那个。第一个呢,是『预言』」
「预言?」
「然后,另一个是『大力』,就是强大的力量」
「……」
经芙美这么说,瞳佳再次向球场看去。
预言。
然后是……
大力。
在球场上,美南海会如同未卜先知一般事先站在球返回的位置。并且,回出去的球以惊人的速度飞向对手半场。听过芙美的解释之后,那样的场景在眼前呈现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

「……」

就在此时。
瞳佳突然感觉到了视线,观察着球场的眼睛转向一侧。
「咦?」
在相隔稍远的地方,有个人影正直直地盯着隔着围网观察网球场的瞳佳她们。那人并没有藏起来,也不是在偷看,而且瞳佳记得见过她。她是个小学生一般个头的少女。茜来咨询时就是她在陪同,在咨询当时一语未发,据说以前跟一起参加过真央的『降灵会』,跟茜和美南海是朋友。
「……啊」
眼神相会之后,瞳佳马上察觉到了。
她的名字介绍过,所以听过。石户和歌。可是看着瞳佳一行的她,表情作为委托人的身份来说略有些奇怪,显然很严峻。
——咦?
就在瞳佳觉得奇怪的时候,少女毫不客气地逼近瞳佳。
然后,她在颦蹙着的芙美和面无表情的那琴双双注视下,站到瞳佳面前,像是钻钉子似地猛然把身子探过去,凶神恶煞地看向瞳佳。
「……」
「怎……怎么了……?」
瞳佳在困惑中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对瞳佳的脸盯了一会儿之后,朝着略有些退缩的瞳佳像说悄悄话一样低声说道
「……说我你,知道守屋真央干了什么就帮他?」
「欸?」
瞳佳没明白对方说了什么,下意识反问过去。
随后,少女快要踮起脚,把脸凑近瞳佳,用周围听不到的声音——

「守屋真央————是杀人犯啊

这样说道。
瞳佳无言以对。少女在她面前猛地转身,飞奔离去。

 Ⅳ

真央说过。
——这次的这件事,可能要办『降灵会』。

「如果只是被灵『撞身』的话,祓除应该就能奏效。但如果是完完全全的『附身』,那就必须得通过『降灵会』将其拽出来」

他的断言给人以几分放心,同时也带来万分不安。然后,真央说为了预先准备需要尽量多的信息,于是茜在放学后装病翘掉社团活动并直接留在学校,暂时在心理辅导室躲起来,再等体育社团的人都从校舍内离开后,前往新校舍屋顶。
屋顶在放学后就成了吹奏部专门的练习场所。
她要找的是淡岛。最好能尽快确认淡岛拍到的异常照片。尽管真央如此要求,但茜并没有淡岛的电话和邮箱,就只知道她所参加的社团,于是茜便决定直接去找本人。
胆小的茜怀着对翘掉社团活动这件事甚至有轻度恐惧的罪恶感与紧张感,登上平时根本不走的通向屋顶的台阶。登完湖南的楼梯,来到楼道尽头,战战兢兢地推开有大型乐器合音传过来的沉重金属门,把脸露出屋顶。

「那个……」

屋顶杀风景的白,被上部向内翻的高高防护网包围着,里面是带着椅子和各类乐器的吹奏社。其中有几个人向闯入的茜看了过来。
「……那个,的场同学?」
其中有张唯一认识的脸。淡岛看到茜,将手里的小号放在搁在椅子上的乐器盒上,走了过来。
「有什么事?」
茜感慨事情顺利,立刻说出正题
「嗯,那个,那时拍的美南海的照片,还没删吧?」
「咦?」
「其实,守屋君愿意让我拿给他看……」
「真的?」
茜刚传达真央的意思,淡岛略有些诧异的表情顿时明显变得开朗了。
真央的名字效果超绝。淡岛似乎不知该从哪里入手,慌慌张张地看了看周围,之后说了句「等、等我一下!」便把茜留在了原地,回到社团的同伴们之中得到中途离开的同意后,又来到了茜身边。
「久等了,我们走吧!」
这句话未免太过唐突,茜下意识地回问道
「咦?走?去哪儿?」
「啊。其实是这样的,一想到装着那张照片我就害怕……我就跟大伙说手机出了故障,扔进橱柜里没管它……」
「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能理解。淡岛话音刚落,就像一秒钟都不愿浪费似地开始快步下楼,茜虽然快被甩在后面,但还是连忙跟着下了楼,去放橱柜的活动室。
「太好了,手机不能用真不方便,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路上,淡岛由衷感到开心地说了这样的话。茜一路附和着她,最终来到吹奏社的活动室。吹奏社分配到的活动室与大多数社团构造相同,两侧并排摆放着供社员装私人物品的橱柜,正中间摆着没靠背没扶手的长凳,是个狭长逼仄的房间。
到处都一样,女子网球社所使用的也一个样子,都能当做橱柜室了。
基本上格局和橱柜都是一样的,顶多只有每个社团放置的器具用品不一样,所以是个并无特别之处的房间————本该如此才对。

「………………」

淡岛一打开这个房间,茜便说不出地有种好像解开了虚无的盖子,里面的东西被展露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诡异。门打开后,里面呈现的是吹奏社的活动室。里面同样摆放着那长凳和橱柜,还是那熟悉的构造,但又有某种东西与茜所知构造的活动室有着根本性的不同,看起来就如同塞满了异样的寂静。
静止。
冰冷。
毫无生活气息。
不————该怎么说呢。或许是房间显得极端井井有条,看上去就像一幅……让人感受不到生命的,静谧的景象。
墓地。没错,是坟墓。
让人觉得活着的自己就像是异邦人,那般静谧。从走廊上往里看,就像是打开墓地或是纳骨堂,里面的东西呈现出来一般。说不出为什么,这里就是给茜一种,与现正在使用的活动室相差甚远的印象。
所以

「……欸」

一瞬间,茜下意识停下脚步,杵在了门口。
她犹豫了。然而茜这般踟蹰也好,所感受到的那股异样也好,淡岛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走进了那个房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一边走近橱柜一边向茜喊过去
「你等一下,这就给你拿出来」
「欸,啊……」
茜禁不住张开嘴想要叫住她,手伸向了前方,但她不论是言语还是行动,都只定格在了这个镜头。没有任何奇怪,无法解释有哪里奇怪,淡岛没有察觉到那种东西。甚至于奇怪的究竟是活动室,是淡岛,还是茜自己,茜都弄不明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犹豫了。就犹豫的这段时间,只闻喀嚓一声,淡岛打开了橱柜。
大概放得很深,淡岛把手伸进鞋柜里头,不久抽了出来。上次拿给茜看那张照片时用的手机,就握在淡岛手中。
然后——

「……」

忽然,一瞬间。
就只有短短的一瞬间,淡岛的动作,停下了。
在异样静谧的情境中,那静止就像短暂瞬间的卡壳。但是,在这看上去死了一般的活动室的景色中,却清晰得让人感得诡异,在看着这一切的茜眼前化作不协调感卡住不动。
「欸」
然后,淡岛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向茜的方向。
她手里拿着手机。
目光与茜对视。
那是……
那个表情————虽然与几秒钟前没有任何不同,可看起来就像是用从几秒钟前的她脸上取的模型所做成的面具,丧失了拥有思想的灵魂一般。
「!?」
她张开嘴。
接着——

啪里

随后,她毫无征兆,用浑身力气狠狠将手机咬了下去
响起硬质玻璃爆碎的声音,面朝外的手机屏上出现夸张的白色裂纹。她的门牙猛然扎向硬质玻璃屏与塑料外壳,有的扎入屏幕,但有的在表面打滑,从牙根部折断,凄惨地朝不同方向扭曲。
「……欸」
茜顿时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脑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情况。
淡岛咬碎了手机之后,那嘴再次张开,张大。黏在一起的碎玻璃和折断缺损的门牙纷纷脱落,一些还赖在牙龈上的牙齿也已歪曲松动,牙龈渗出的血转眼间让口腔变得一片血红。
「噫……!!」

啪霹

她还是那张表情,又用折断的门牙再次啃咬手机。
那声音已经分不清究竟是屏幕玻璃破碎,还是牙齿从牙龈折断发出来的。她接着咬,松动的牙齿敌不过屏幕的硬度,被大幅弯折顶向外侧,牙龈挤出血来。即便如此仍然承受住压力的牙齿,进一步咬碎屏幕。硬玻璃和内部电子部件被刮落到口中,混着血和唾液被臼齿、裸露的牙龈及口腔黏膜在嘴里咀嚼,变得稀碎。

啪霹
啪霹
啪里
啪唧

即便这样,她仍在继续咀嚼。
那咀嚼声在寂静中显得那么可怕。它每次响起,混着稀碎玻璃变得鲜红的唾液就会从表情毫无变化的嘴里流出来,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
门牙已经全部断掉了,但没有牙齿的牙龈还在继续咀嚼。本来牙齿该在的地方变成血淋淋的空洞或隐约现出了断根的牙龈,咬入手机破碎的屏与裸露出来的内部部件,牙龈表面薄薄的皮和肉被削掉,变得稀碎的血肉与表皮之下开始露出骨头。
嘴唇割破,嘴角裂开。
损坏的手机,破碎的嘴巴,血肉模糊地混合在一起。
咕嚓、噶里……那地狱般的咀嚼伴随着骇人声响,肯定只持续了不到几分钟时间,但这短短的时间在感觉中被拉长到了可怕的地步,直到手机一半被压碎,淡岛脚下化作混着唾液的血泊之时————茜,听到破碎的电子部件连带着血和唾液,咕噜一声,随着肉被挤压刺破咽进喉咙的声音后————这才从停滞的肺部底层,爆发出几欲把空气挤尽的惨叫。

「————————————————!!」





三章 社团少女的每一天

 Ⅰ

「……」

社团活动室并立的走廊上,瞳佳站在某扇门前,凝视着那扇关着的门。
抬头是『吹奏社』的门牌。不论瞳佳所在的走廊还是关着的门里头,现在都非常安静,附近连句说话声都听不到。
但是,在门的里面,吹奏社的活动室里,却又许多人的气息。
他们相互间什么话也没说,感觉就像是把自己关在活动室里,静静地潜藏着气息。
「有人呢」
「是呀」
瞳佳嘀咕起来,站在她身旁稍后面位置的真央也做出回应。
「气息,感觉得到呢」
「能感觉到」
瞳佳向真央转过身去
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呢
「嗯」
真央表示同意。
在事实上明明没有人,里头却有不少气息熙熙攘攘的吹奏社活动室门外,瞳佳和真央压低声音交流道。

………………

 †

在上这所学校的过程中,瞳佳有几个发现。
其中之一。
校园里有很多她以灵感少女的角度感觉不愿接近的地方。
走在路上时感觉到「啊,真讨厌呢」便避开,后来得知那里是出过事有问题的地方。散发出这种级别的『讨厌』感觉的地方,校园里到处都是。
所幸其中几乎没有需要频繁途径的地方,所以平时都会避开。吹奏社的活动室本来并不是那种地方。
另一个发现。
这所学校的学生整体上对同班同学请假、退学乃至死亡这类事似乎都没什么感觉,乃至让人难免会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该说是冷淡还是冷静,大家基本都不把那类事当严肃的话题。大家不会引发大的骚动,简单地接受,不会特别担心,也不会特别受打击,缺乏关注,很快连谈都不谈了。
「我觉得大家好像有点冷漠啊……」
在察觉到这个倾向时,瞳佳也曾下意识向班长美裕这样问过。
而那时美裕——
「……唔,有吗?我是不太清楚,要说我们跟其他学校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我们是超级升学学校吧。大家都学得太刻苦了,有人想不开脑子出问题或者自杀的例子听得挺多的。而且,大家在一起在成绩和进学方面其实也算是竞争对手不是吗?有因为对手减少而偷着乐的,也不奇怪吧?」
则像是注意不到自己的态度,给出了不以为然的回答。
顶尖升学学校就是这种样子吗?——瞳佳以前从没上过这种学校,不是很明白。美裕也是一样,从附属初中直升上来的她,不知道其他学校是什么感觉。但是,瞳佳对这件事还是觉得不对劲,想不通。
那种感觉,现在又因这次的事件重新浮了上来。

「……听说有人发神经吃了手机」
「真的假的?」

翌日。
吹奏社的淡岛知菜住院的话题,以其中略微透露出的异常性为主题传播开来,还几乎还没传进瞳佳这个别班同学的耳朵,便被埋没于校园里数不尽的杂谈之中。
瞳佳为了收集情报,积极向周围人谈及这个话题,大家开始也很热情地跟着谈论,但并没有出现特别有用的情报,而且热情也没能持久。
「会不会有什么烦恼呢……」
「谁都会有的吧。即便不是咬上去,就是恨不得把手机狠狠砸烂的时候」
「有的有的」
在终归只是局外人的瞳佳周围,基本是这个论调。
然后——
「说起来,是不是上次也出过这种事?」
有人说出过去的故事和传闻。
瞳佳在这样的交流中所察觉到的是,大伙尽管是这样的反应,但好像并不是特别冷淡的人。
谈论这次这件事时带出了很多因为学习钻得太死、对成绩过分苦恼而寻死这类过去的故事。这些故事基本出自从附属中学升上来的学生之口,而且不管多少她们都说得出来。
然后,那些都被打上了「身在在升学学校的苦恼」的标签。
也就是说,大家对于这类事(在外来人士的瞳佳看来感到莫名可怕的事情)早已习以为常了。

「……没办法。把『降灵会』的安排提前吧」

所以,在听够了那种回答后,真央果断地做出这个决定之时,虽说或许有些奇怪,但瞳佳还是稍稍放下心来。
这是个有充分危机感的决断。如果连真央都彻底习惯而轻视淡岛的事情,那瞳佳真就不知该信任谁才好了。
不过,这份放心与信赖对于现在的瞳佳来说,也还是有些没底。
这是因为正与真央共同行动的瞳佳,在那之后心里一直在那之后有句话挥之不去,淡淡地蒙着一层不安的阴影。

『守屋真央————是杀人犯啊

这是在网球场那边,委托人其中之一的女生——石户和歌用只有瞳佳能听到的声音告知的话。

杀人犯。

实在无法忽视。
要无视它的话,它太沉重了。

杀过人?
怎么回事?
真的吗?

她还没跟任何人商量过,也不知道该跟谁说好,甚至这件事该不该找人商量都不知道。她就这么无谓地苦恼着,那句话始终在脑子里阴魂不散,内心被淡淡的不安与懊恼揪住,不能释怀。不过,她之所以苦恼,不是出于对真央怀疑、恐惧或者厌恶。
就算有人告诉自己真央是杀人犯,瞳佳也只会(说不出为什么)感到困扰。对,只是感到困扰。
困扰。不是全盘否定,不是难以置信,只是纯粹的困扰。就算被基本完全不熟的人,十分突然且不加解释地说了那么短短一句话,也并没有不由自主地想去反对。
坦白说,真央就算真的沾染了人命,也没什么可吃惊的。这就好比你先依次回忆有过交际的人,让你假设那个人是杀人犯……这么想的时候,大多数会让你觉得太可能,或者令你感到惊讶,但真央却属于少数的例外。
但,还是会觉得伤脑筋。
会有种不好的心情。
就算这么说,但不管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句话究竟该相信还是该怀疑?或者该不该直接去问本人看看?
她刻意向自己灌输那种话是出于怎样的打算?
想让自己怎么做?
想让自己怎么想?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足以让他被指认成杀人犯的事情吗?
全都是搞不明白的事情。瞳佳无法判断,无法确认,脑子被「杀人犯」这个词禁锢住,咕噜咕噜地做着无谓的遐想。

 Ⅱ

「喂,你!!刚才放弃了是吧!!那种事一眼就看出来了吧!!给我拼命把球死死咬住!!这么点事都拿不出干劲还活着干嘛!!找根绳儿吊死去!!」

女子网球社的练习场上,梶老师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可怕怒吼,毫不留情地扎向两手撑在球场上无法动弹的茜。
放学后,网球社的社团年活动。顾问用那习惯于用怒吼让别人听话的人所特有的形同殴打的嗓门,连带着习惯性的谩骂「吊死去!」,一次次抽打在茜的背上。
不过,被吼的茜根本用不着上吊,过度的疲劳已经令她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窒息。心脏恨不得快要破裂,肺部恨不得快要抽搐停止,气管发出嘶嘶哀鸣。而且,僵硬颤抖的双腿内侧正发出几欲破皮而出的疼痛,肌肉怎么也动不起来。
「站起来!站起来!磨蹭什么!」
「…………!」
茜连脸都抬不起来,但即便坐在裁判席上的那个强悍急躁的中年男人不在视野之中,也还是能感受到从他身上喷发而出的愤怒气息。
可怕。
恨不得要哭出来,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但是,哭出来只会是火上浇油。这一点不光茜知道,女子网球社所有人都深有体会。此时茜所被允许的行为就只有立刻起身并用最大声音道歉,可她就连这都办不到。
疲劳令她全身变得像石头一样,连站都站不起来。
肺和气管都已达到极限,别说道歉了,只要超过呼吸的行为都令她感到窒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嘁!!」
看到茜那个样子,老师打心底里烦躁地咂舌,抡着胳膊一般指向站在周围的社团吼道
「喂,你跟你!把那碍事的赶紧搬出球场!!」
「啊、是!!」
「是!!」
被点到的两名部员连忙大声回答,跑向球场中央的茜跟前,从两侧将动弹不得的茜抱起来带离球场。茜对她们连谢谢都说不出口。她们跟茜的关系绝不算差,但唯独这个时候不会对茜产生同情或关怀,而是在沉默中指责茜拖了后腿,顾问明明心情不好还火上浇油。
形同地狱。
这是由顾问的指导所创造出来的,名为社团活动的地狱。叫梶的顾问老师采用的是斯巴达式的,堪称那落后几十年的精神论之代表的指导。但不幸的是,由于从他手中锻炼出了许多拥有才能而又顽强不屈的杰出选手,因此学校网球社的成绩和知名度都很高,他这座形同地狱的王国也十分安泰。
只有存活下来的人有谈论的资本,而要存活下来只能选择沉默,这样的生存者偏好让王国更加巩固。银铃作为名门学府,生源本就很优秀,立志加入女子网球社这支劲旅的学生,都能力出众斗志高昂,她们会进一步运用这些资本来竞争。闯过地狱而获得成功的选手会变强,存活下来的强劲选手自然会得到顾问的优待,而很多人会因这份成就而去推崇顾问的指导,这让他王国更加坚如磐石。
他本人对自己的斯巴达式教育毫不掩饰,跟不上的人都吓得发抖,要么还没加入就放弃了,就算进来了也没过多久渐渐退出了。
这个王国,就这样成了扭曲的强者的根据地。
这个王国,因此对弱者而言是纯粹的地狱。
跟不上的人要是被所有人彻彻底底甩在身后而能够放弃的话倒也还好。
有的弱者不愿抛弃「成为强校选手」这一微小希望的,有的弱者觉得与其逃避更宁愿死的弱者,还有的弱者就像茜跟美南海那样,因为其他原因不许退社……她们非但无法从严厉的顾问手中得到哪怕一丁点鼓励,甚至得让自己变成石头,麻木地承受几倍于强者所受的鞭笞。
「…………」
茜今天也变成了那样的石头,最后总算结束了社团活动。
以茜现在的精神状态,那些橱柜在茜眼里就如同成排的独间牢房。在如此杀风景的网球社活动室里,茜慢吞吞地拖动沉重不堪的身心,换掉严重汗湿的衣服。
在她身边能听到,一路挺过来没触怒顾问,仍留有余力的社员们热闹闲聊。茜除了还能用僵硬得像两根棍子的双腿杵在橱柜前面默默换衣服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但是,她虽然是今天的最大的受害者,却没人来安慰她。
今天,梶老师心情很糟糕。
而且茜练习没集中精力的事被梶老师一眼看破,而且雪上加霜的是,昨天翘掉社团活动的事情也败露了,于是便如眼中钉一般遭受到集中攻击。
这只能说运气不好。事情偏偏发就生在这样的日子里……就在这两天里。话虽如此,茜活这么久就没有遇到过能算运气好的事情。茜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人生。
……她的心也非常懦弱,让她一直被困在这样的意识中。这是多么疲劳困惫。
尽管疲劳困惫,但今天接下来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必须找个理由把美南海带到真央所在的教室去。他们的计划就是如此。就这样将美南海带去『降灵会』,揭露侵占美南海身体的灵的真面目。
这是重要的任务。但偏偏在这种时候,却被顾问盯上了。
她确实没把精神集中在练习上。茜没有那么能干,能在即将实施这样的计划时还把精力全部集中在社团活动上。
再说,茜就在昨天刚刚近距离目睹到导致淡岛知菜被送进医院的那幕惨景。这让她怎么冷静得下来,她几乎彻夜未眠。那幕惨景,清晰地烙印在她眼中。
淡岛那张————突然张开嘴,朝着存有那张照片的手机咬下去,啃碎、拒绝、咽下,血和唾液还有手机碎片从变得破破烂烂血肉模糊的口腔一团团往下流……的脸。
她放声尖叫,然后有人赶来,闹出骚动,最后淡岛被救护车送走。
茜被定为当事人带走,不得不对情况进行说明。由于被怀疑她做过什么,这时翘翘掉社团活动的事情便败露了,遭到顾问和母亲的逼问,熬过一段在各种层面上都很难受的时间。

————为什么非得受这样的折磨不可。

茜如此心想。
但在茜的心里,这一切折磨的元凶早已确定。
那就是网球……在母亲喜欢能到处炫耀「自己的女儿在打网球」这一虚荣之下,强迫开始的网球。只要没打网球,茜就不会受那种罪,心灵也不会受到那样的摧残。
她无时无刻不想要放弃,但不能如愿。
茜的母亲不及梶老师那么可怕,也不会诉诸暴力,但即便是散发出一点点「想要放弃」的感觉,她就会进行持续两三个小时没完没了的说教、规劝,除非茜明确表示回心转意,否则母亲会连续几个星期百般刁难。一想到在家里要持续那种状态,茜总是会屈服认输。
网球已经让她很难受了,在家也还是很难受。她忍受不住,只好死心。
茜这边的情况已经这么糟糕了,但美南海那边,家人跟茜的母亲一样不讲理,而且还歇斯底里并诉诸暴力,可想美南海那边更加地狱。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特别的朋友。
然而,美南海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而且,拍到怪异照片的淡岛,也出了那种事。
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害怕在这种时候,自己也出什么事情。她本想尽量保持平常的样子来面对美南海,然而她心底里却很害怕,害怕事情败露会被做什么。
但是……
希望让美南海复原的,是自己。
想要把美南海夺回来的,就是她自己。
这样的自己,怎么能逃跑。已经把好多人牵扯进来了。
淡岛。
守屋真央和他的助手们。
还有一位……硬要说其实对超自然主义持怀疑态度,但因为是她从小的挚友,总是明明不顺意却乐于帮忙的和歌。
还包括其他求过帮忙的,形形色色的人。
茜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
不论有多么害怕……哪怕淡岛遭遇的类似与诅咒一样的事情可能也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后面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内心深处害怕得无可救药,也不能退缩。
「…………」
茜尽管大脑疲惫不堪,内心却充满了那样的感情。
恐惧、义务感,随之产生的紧张。
对接下来必须由自己来完成的事所做的确认,还有不安。
内心充满这些感情的她,在活动室里自己的橱柜前面,驱策着如同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包裹在黑暗中的意识,以及沉重不堪的身体,慢吞吞,一声不吭地换着衣服。
换好衣服后,就带美南海过去。
找什么理由呢……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毫无计划。
事情会不会败露……真要败露了,会怎样呢。她想象对方可能做出的回应,开始害怕,而这种顾虑也让她换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把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地扣上,这动作缓慢之极,不光是因为被强加的高强度训练让她的手丧失了握力。她的内心,甚至有股不想换完衣服的感情。但是,这种事又不能无限拖延下去。就算内心找再多理由,让自己的动作多么缓慢,换衣服这种事迟早都要结束。
于是,制服最后一刻纽扣,扣上了。
茜看着换上制服做完回家准备的自己,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肚子里吞进了沉重的石头。
但是,不能一直这么拖下去。
有件事情,必须完成。
茜抬起脸,在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早已换好衣服的活动室里四面张望,寻找她要叫的人——美南海的身影。

「…………咦?」

但是,茜的口中吐出的,却是惊讶。
活动室里找不到美南海的身影。
美南海的橱柜,是关着的。
到处都看不到美南海。
「咦……奇怪。那个,美南海人呢?」
茜慌了,向身边真准备回家的人问道。
「嗯?她说有事要提早回家,很早就走了哦」
「咦!?」
听到这样的回答,茜感到愕然。
她呆住了。美南海平时总会等着茜一起回家,有事不能等的时候也会跟茜说一声。一声不吭直接走掉这种事,迄今为止一次都没发生过。
然而。
唯独就在今天。
「…………!!」
焦虑,然后还有不祥的预感,让她冒出鸡皮疙瘩。
——难道被发现了?肯定是,错不了。怎么办……!!
茜感到浑身发寒,连忙用颤抖的手抓起自己的包,抛下对她这个样子露出惊讶神情的社员们,想着要去追美南海或向真央他们报告情况,跌跌撞撞冲出了活动室。

 Ⅲ

「——————柳?喂」
「欸……欸?」

一不留神就开始愣愣盯着真央侧脸的瞳佳,被真央用略显强硬的口吻喊了之后,在慌张中回过神来。
她眨了眨眼,对上焦点后,眼睛里映现出已经有部分暗幕挂好的放学后的教室,还有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身着『降灵会』盛装的真央。他正深锁着眉头用圆珠笔在反对折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现在在放学后的学校里,『降灵会』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当中。按原有的安排,其实应该先收集更多的情报再办『降灵会』,但由于这次淡岛知菜在异常状况下被送进医院,这次事件当初设想的危险性被提升,于是便决定尽早尝试通过『降灵会』将怀疑附在美南海身上的『某种东西』拽出来。
这些安排不会告知美南海本人,决定由茜将她哄骗过来。
然后,真央为了从有限的信息中尽可能提升『降灵会』的准确度,正思考着工序。
昨天刚听芙美说过,从恶灵的『附身』解脱是非常困难的。如果只是通过交涉让附身的『某种东西』显露原形,似乎有一定把握。
「当然,光凭『技术』恐怕很困难吧。不知这么说妥不妥,不过幸好我能用的『道具』并不一般」
真央所说的那个不一般的『道具』————名为『罗萨莉娅的棺柩』的『灵盒』,现在正被得到通知的助手搬运到充当休息室的正上方的教室。
它是一口儿童用的棺材,发现它时,它被封印起来,安置于意大利一破败的古老世家的地下室里。它现在同样被严密地施以封印保管着,由专人与灵能力者搬运,是会向周遭散播强烈诅咒的特级灵异危险品。
「不过实话说,我不清楚这种做法最终是不是真的会让危害少些。毕竟使用『棺柩』就好比是为了找出隐藏的暗火而往上浇汽油呢……」
如此危险的『降灵会』,准备工作正稳步进行。
待细致的准备工作完毕后,就只等茜把美南海带来了。
但这细致的准备过程中,也包括这次『降灵会』中担当『灵媒』的瞳佳作状态调整。想必是因为这样,真央看到瞳佳在发呆,便以确认式的语气问道
「你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没那种事啊」
「身体或者哪里不舒服就终止吧。不能让你身体不适还干当灵媒这么危险的事」
「我没事,只是稍微……想事情有点太投入了」
瞳佳慌慌张张地这样回答。但她所深思的事情,很不便对真央说。
「那就好」
真央还是有些怀疑,但姑且没再追问。由于存在危险性,需要留意身心状态,切忌勉强……这类工作方面的要求,瞳佳从之前就被真央唠叨得耳朵起茧了。所以,真央应该是决定信任瞳佳了吧。瞳佳出于心虚,赶紧转变话题
「那个……那个啊,守屋君果然也认为是附身吗?」
「不能肯定,我们就是为了明确这件事才搞『降灵会』的。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瞳佳问出来后,真央马上给出答复。跟『工作』相关的时候,他的语气总是平淡而慎重。
「按天主教的一贯观点,被恶灵实施『占据〈position〉』————也就是『附身』的情况,以出现四个征状来划分,她的状况就占到了其中的一部分。『知道本不可能知道的事』『异常的体力』『亵渎神明』以及『空中漂浮』这四个」
「其他的明白,可漂浮……?」
「在电影等作品中,恶魔附身者会从床上飘起来对吧。那就是虚构出来的『附身』的传统描述」
「啊,原来是这样……」
瞳佳理解了不少,然后说道
「说起来,芙美也说过日本自古以来附身的代表性现象。记得是『预言』和『大力』吧……吻合呢」
「是不同文化圈描述的相同现象吧,大概」
真央虽然说是大概,但他几乎肯定。
「因不同背景文化,应该会对相同的现象寻求不同的理由。在日本是狐,在西方是恶魔。另外,解决方法在日本就是祓除,在西洋就是驱魔。既然这样,相吻合属于自然」
「原来如此,是这样呢」
瞳佳同意这个观点,并接着说道
「那么你觉得,淡岛同学住院,原因也是附在吉野同学身上的灵吗?」
「我预计应该是。恐怖电影里经常有,不幸降临在探寻恶灵真身的人身上的情况吧」
「……那是虚构作品吧」
「电影确实是,但也是模板式桥段。也就意味着,相当『有可能』」
「唔……」
真央的回答化作一股寒意,瞳佳搂住自己的胳膊。
「且不管这些,如果预料不错的话,可能即便间接探寻后,可能还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还危害扩大」
真央接着说道
「所以,我是在理解危险的基础上决定尝试降灵的……事情可能会变得棘手,所以希望你事先做好心理准备。首先能不能召唤出来都是问题。按刚说的天主教的一贯观点,彻底的『附身』若没有牺牲者本人的同意便无法成立,否则就会被维持在易受到名为『妄想〈obsession〉』的外部对精神的作用所影响的状态。若是那样,彻底完成『占据』的灵在召唤阶段的难度会很高。而且将附身的恶灵拽到外面,对于西方驱魔师同样也要耗费相当大的气力。不管怎样,最危险的就是『灵媒』,也就是你。哪怕有一点点不安因素也要终止。不舒服就说,别憋着」
「嗯,没事。我做」
瞳佳原本就赞成不让事件扩大。她双手拍拍自己的脸,转换心情。
现在没有闲工夫去想多余的事。
因为瞳佳早已决定,要用自己灵感尽可能去帮助他人。
「我能行」
「是吗」
这个时候,一个在将沉重的暗幕抱来堆在教室门口附近的茶色长发高个子男生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那就交给柳同学你了。我这次基本没派上用场呢」
木田文鹰说完,有些过意不去地笑起来。
「欸,没那种事啊」
尽管这位运动员风貌的帅哥那么说,但作为朋友一直跟真央在一起的他,总能发挥令人佩服的广大人脉,这次也从女生们那边打听出了不少瞳佳从自己身边打听不到的事情。其中厉害的,就是他获知拍到照片的淡岛知菜还找到的场茜以外的一些人商量过那张照片的事,并且她找过哪些人也基本确定出来了。
「我觉得,木田君你更厉害啊……」
「是吗?」
这样一位怪兽级社交达人的好青年,却令人费解地声称自己没朋友。不过由于真央做出了「贸然加大调查人手可能会有危险」的判断,文鹰虽然收集到了信息但并未利用起来。
「但也算是保险起见吧?我要是没成功,就还得拜托木田君来调查啦。是吧,守屋君」
「是啊。虽说最好不用走到那步」
瞳佳这么说,真央点点头,并补充道
「另外要纠正,如果失败,那不是柳的失败,而是我的失败」
「咦?」
「责任人是我」
「可是……」
真央一副不容反驳的态度摆摆手,强行打断。瞳佳表现得非常难以接受。但这个时候,教室的门打开了,已经打扮成巫女与魔女的芙美和那琴一起出现在教室里。
「真央」
「守屋,『棺柩』的确认有劳了」
「我知道了」
真央当即起身,跟着她们离开教室。
之后和文鹰一起被留下的瞳佳,还没想出话来反驳就失去了反驳的目标,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我的雇主还真顽固……被他说了好像全部责任由他的话之后,反而更有压力了啊」
「是认为自己要负起责任呢,包括你也是」
听到瞳佳的牢骚,看透瞳佳内心的文鹰吃惊般地笑着说道
「柳同学,你也挺顽固的呢」
「嗯,我知道」
瞳佳一脸认真地承认了。听到她的回答,文鹰觉得更有意思了,笑道
「哈哈……那么,让究竟是什么让你这小顽固耿耿于怀呢?」
「……有那么让人担心吗?我」
瞳佳又因另一层含义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已经转换好心情了,但还是让人那么担心,她觉得既然如此,还说说出来更好。而且对方是真央的挚友——文鹰,她认为应该没问题。
「是守屋君的事。有人跟我说,他是杀人犯」
话音刚落,瞳佳被可怕的力量拽住了胸口
「!?」
喉咙被勒住吸不上气,恐惧令她顿时面色苍白。
「……!啊,对、对不起,抱歉!」
但在下一刻,文鹰又匆忙松开了瞳佳,真心十分惊慌的样子低头道歉。但瞳佳脖子里上鲜明地残留着制服胸口被奋力揪住的触感,脑子里也清晰地留下了,在短短瞬间目睹到的,文鹰迄今为止从未展现过的可怕表情。
「真的对不起!是我的错」
文鹰对捂着喉咙猛烈咳嗽的瞳佳双手合十,深深低下头请求宽恕。
「我不想那样的。抱歉,你没有错」
「唔……嗯……?」
瞳佳一头雾水,但对方道了歉,总之便点了点头。
咳嗽马上就停了,精神也冷静下来了,但因恐惧而加速的心跳一时间无法平息。文鹰等瞳佳至少表面上冷静下来后,再次开口
「真是对不起。明明不是你的错,却忍不住爆发了」
「嗯……」
「不过,那种话是听谁说的?」
面对文鹰的提问,瞳佳张开嘴。
但就在答案脱口而出之前,紧急的情况发生了。
噶嘡!!突然从当做休息室的上层教室那边传来就像桌子或是椅子被砸到一般的动静,然后还骚乱的声音。
「!?」
两人相互看了看,随后冲出了教室。
他们来到走廊上,朝还仍有骚动传来的上层冲去。
瞳佳慢了文鹰一些登上楼梯后,看到文鹰、真央、芙美和那琴正站在休息室门口。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从休息室里扔出来倒在地上的椅子,还有一个正准备从大门逃走却被哥特式盛装男性制伏的,会跟小学生弄混的小个子女生。
「放开!」
少女大叫。
「老实点」
将她按住的男性淡然地说道
「真央大人。胡闹的贼人逮到了」
与那男性有着相似面庞的,同样身着盛装的美型女性,按着自己一只胳膊走出教室,对真央说道。
被那个被按在地上少女,也正是向瞳佳鼓吹真央是杀人犯的人。瞳佳不自主地念出她的名字
「石户同学?」
「放手!欺诈师!杀人犯!」
委托进行这次『降灵会』的另一位少女————石户和歌的胳膊被拧到背后摁住,一边像个孩子似地破口大骂,一边拼命挣扎正想逃走。
在这种时候,瞳佳身后传来声音

「欸————和歌……?」

瞳佳下意识猛地回头一看,只见茜不知什么赶来了,站在那里。
真央也转过身去,冷静地说道
「看来她是想妨碍『降灵会』呢」
「欸……怎么回事……?」
说完,茜哑口无言。
等注意到时,和歌不知什么时候放弃了大叫和挣扎,以仍被摁在地上的状态扬着头,一副要捅上去一般的凶恶目光瞪着真央。

 Ⅳ

「……那种东西肯定是骗术。就因为你用假的『降灵会』让美南海相信了灵,所以美南海才变得奇怪的吧!」

在茜的眼前,和歌对这样这样说道。
本安排执行『降灵会』,已经拉上了暗幕的教室里,和歌被制坐在椅子上,双肩被巫女和魔女按住,却还是奋力抬起脸气势汹汹地吼起来。上面所述正是她的主张。
「所以我认为,只要在美南海面前揭穿你的骗局,美南海自然就会清醒了」
「…………」
这番话十分符合和歌对超自然持怀疑态度且富有行动力的形象。这次,虽然她出于对美南海的担心老老实实地提供协助,但背后却在琢磨着那种事,这连茜都不曾想到。
茜去了指定房间便发生骚动,接着看到和歌被制伏。虽然这让她很吃惊,但听了解释之后也能理解。
「明明差一点就能把那个噱头味十足的骗术道具给砸烂了……」
和歌很不甘心。听到她这么说,巫女气急败坏地吼起来
「你啊……都不知道那个有多危险多贵重,竟干出那么可怕的事……!」
「哼」
和歌看准休息室人少的时候入侵进去,把椅子朝置于这里的『降灵会』道具扔了过去。哥特式盛装的女性————结城澪舍身挡下了飞来的椅子,因此道具虽然没事,但她受了伤,需要去医院。
兄妹中的男性——结城凪将后来扔在胡乱抡着椅子胡闹的和歌制伏,并撤离了伤员和道具,今天已经无法进行『降灵会』。话虽如此,其实由茜将美南海带过来的任务也没成功,所以『降灵会』反正都办不了。
「我也没有算到这一点,这不都白费啦」
「和歌……」
和歌气冲冲地这么说着,脸鼓着撇向一旁。只看她这个样子是很孩子气很可爱,但她所做的事不但破坏了计划还伤到了人,实在不能算可爱。
茜说道
「那、那个……对不起。明明答应过,下次不会的……」
她能做的总之只有赔罪。
随后,在这次咨询时曾帮她说过话的,上次不在的这名新助手——柳瞳佳用那和善的面庞不解地向真央问道
「……上次?」
看来她之前不知道,好像到现在都没人告诉她。
真央平静地讲述上次的事
「上次执行『降灵会』的时候她想揭露手法,在降灵中途用闪光灯拍了照片,所以就把她列入黑名单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
茜非常愧疚。因为当时那件事,美南海还跟和歌大吵一架哦,至少美南海还没有原谅和歌。至于茜,双方的说法她都能理解,而且和歌也说承认自己做得太过分,有在反省,希望找到能够和好的机会,于是这次茜也叫上了和歌。事情弄成这个样子,茜感到无地自容。
真央那意料之中似的平淡态度,让茜更加感到过意不去。
茜以为瞳佳听了那样的来龙去脉后可能会生气,会失望,但瞳佳并没有那样的表现,反倒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和歌
「那么,拍到什么了?」
面对她没有恶意的提问,和歌毫不掩饰地露出懊悔的表情。
「…………什么也没拍到」
「这样啊」
那个时候,和歌突然点亮闪光灯拍下了照片,可照片里那些放在桌上指尖互相顶住的手指,只有她们自己的。
当时,的确明明还有其他的手触碰着
最终,和歌的行动非但没有揭露骗局,反倒因此令美南海更加坚信灵的存在。这让和歌非常不甘心。
她可是说过,就算那样,为了美南海,这次会忍耐。
她可是在茜的拜托下,动用自己的人脉让真央接受委托的。
能让真央接受一度列入黑名单的人的委托,这样的人脉,不论茜还是美南海都没有。这是和歌帮的忙。茜小时候参加的网球俱乐部里认识的孩子里很多是像茜那样打肿脸硬撑门面的,但和歌家不一样。她是出身相当显赫的大小姐,跟二年级学年总代是亲戚,而且关系要好,这次用的便是这条门路。
正因中间有那样的关系,茜没想到她还是做出了这种事。
但事已至此,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但是,若真央就此收手的话,茜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所以,茜只能鞠躬赔罪。
「真是非常抱歉……!让我道歉多少次都行,请不要不管我!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找了!」
茜一个劲地低头。
在事件相关的众多人的注视下,真央思考了一会儿……

「……这样吧,确认助手的伤情后,明天再做决定」

将结论推后,下达让人感到足够温情的决定便散会了。

 †

「和歌!你要是不同意就先说啊!怎么能那么做……」
「嗯,抱歉。这件事我道歉。但是啊,证据虽然没能弄到手,但那种鬼把戏很定是骗人的。那么殷勤地拜托他们是不对的。你仔细想想,怎么看都是他们不对吧」
「……!就算你这么说,可做出那种事,最后要是弄错可怎么办!?甚至还让助手受伤,好不容易让人家帮我们,这不都白费了吗!如果灵是真的,守屋君又不肯原谅我们,那就真的没人能帮我们了啊!」
「都说了,我就是要搞砸这一切。我就是觉得,只要毁了那把戏,美南海就能清醒了。而且弄伤人的事我也道过谦了,医药费也掏了,就算过去了。让我来说的话,损坏东西让人受伤的确不对,但骗人也一样有错吧。是不是真有灵存在都无所谓,总之那家伙就是不行!不用了多久,我绝对撕掉他的伪装。你也是,所以就算不愿管你也别放心上!我走啦!」
「喂……!」

被释放后,茜忍不住质问和歌,但和歌却那种态度侃侃作答,还没出校门就跟茜分开,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和歌所表明的意见,其实并非突然在这次说出来的。看上去小小的又像个小孩子的她,原本就不相信超自然主义,反倒说那种东西「孩子气」。尽管她会很无奈地奉陪美南海的灵异兴趣,但并不会为之震撼,结束后还总是抱怨。
她刚才那反应,也是平常的反应。美南海提出玩的带灵异色彩的这这那那,和歌在结束后都会抱怨。由于并没有实际发生什么令人叹为观止的现象,美南海便无话可说地低下头。这便是她们的「老样子」,打成一片后一直是这样。和歌很为朋友着想,但很强势很顽固。美南海又怕生又懦弱,但同样顽固。「总有一天要遇见连和歌都无法否认的灵」成了美南海的目标,那「老样子」在这一意志下持续超过十年,然而那「老样子」终因之前真央主办的『降灵会』事件被打破。
和歌坚信那种把戏很定是骗人的,便将小型相机带入现场,突然点亮闪光灯,把大家放在桌上的手被不属于她们自己的其他人的手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拍了下来。尽管她都做出了那么野蛮的行为,但还是没有拍到骗术的手法,反而还让因此美南海更加坚信真央的『降灵会』与灵的存在。
在随后,美南海几乎成为了真央的信徒,但由于和歌的行为而遭到真央拒绝,两人吵架一直吵到现在。继续与这样的两个人同时交往的茜,对美南海突然某天性情大变的情况非常吃惊,便偷偷与和歌商量,最终把事情闹成了这样。
从小相处的两个好朋友,接连在自己面前做出难以置信的行为,这让茜有种被她们抛下的心情。自己明明在努力处理正在发生的怪现象,然而刚一着手便又有异常发生,甚至还与本应目的相同的好友意见相左,这只能让她觉得状况正急速恶化。
明明还没找到一个突破口,就已经有人因异常状况而住院了。
茜害怕没能让美南海恢复原状,自己不久也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落得淡岛那样的下场。这深深地不安,令她内心无比沉重。
「…………」
茜尽管怀着这样的心情,但今天也只能碌碌无为地离校回家了。
她带着一无所成的徒劳感穿过校门,踏着暮色迟迟回家路,走在太阳西沉的小镇中。
大马路上,路面电车在昏暗的天空下驶去,车窗透出的明亮灯光也随之扫过。
她看着路面电车驶离,又见商店、民宅、路灯,以及汽车头等的灯光断断续续,就这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慢吞吞地走过光影幢幢的夜路。
离开马路进入住宅区,人流顿时变得稀少。
住宅门口的灯光昏昏沉沉,路灯变少,路面变窄,不时有汽车打着刺眼的头灯仅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驶过。
「…………」
走在这样的道路上,总会令人忧心忡忡。
茜感到莫名的不安与恐惧。她被这种感情推搡着,摇摇晃晃地独自走在这夕阳西下的道路上。
她从记事起便住在这座城市,然而这座城市从未让她感到过安心。
从记事起,她便暴露在父母冷漠的关系,饱受母亲的干涉。这个地方,也仅仅是那个家所在的地方,又岂会让她感到在家中都感受不到的安心与关爱。
她现在正走着的,就是这样一条路。
就在这条冷冷清清,断断续续撒着昏暗灯光的住宅区道路,茜正在行进的方向上,站着一个人影。
「!」
看到那人影的瞬间,茜的脚步停下了。
那是一个穿着跟茜同样制服的少女。她如影子一般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茜,是个熟悉的身影

「……美南海?」

四目相交的瞬间,美南海什么也没说,在黑暗中扬嘴一笑
美南海说自己有事,连招呼都跟茜打就已经回去了才对。美南海说不定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茜今天本准备骗她去『降灵会』来把附身的东西驱赶出去。然而偏偏就在这一天,美南海以从未有过的方式消失了,现又站在了茜回家的路上。
美南海的家就在这条路上,在这里看到她绝不奇怪。
但,那样子有些奇怪。美南海直直地盯着茜,一言不发,只是面带笑容地站在那里。

「………………」

茜看到她的样子,一股说不出的恶寒令她冒起鸡皮疙瘩。寒气扫过她的肌肤,扫过她的心脏。
在这条令人不安的黑暗道路上像这样与『她』相遇这件事,以及『她』那沉默与笑容,散发出难以抵御的阴寒之气。
她,一语不发。
只是沉默着站在茜所要去的方向上,看着茜。
空气十分阴冷,周围出奇安静。实话说,茜很害怕,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美南海没发现她在怀疑,祈祷不出任何事,尽可能装出正常的样子与美南海接触。
两人之间,尚没有发生决定性的『什么事情』。
只要还是这种状况,茜便只能对美南海佯装不知。
所以,茜……
「啊……呃……那个,你怎么了?」
拼命克制住快要绷紧的表情和几欲发抖的声音,露出笑容开朗地喊过去,硬着头皮迈开腿往前走,向站在前方的美南海搭腔。
「怎么站在这种地方啊……吓我一跳」
尽可能地。
尽可能地,表现得普通。
「听说你有事先走了?」
跟平常一样……用跟平常一样的语调发出声音。
但是————

「………………」

美南海没有回应。
站在黑暗中的她,如同浸没在影子里一般,默默地挂着笑容,一味地注视着茜。
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
茜看着眼前的她,一股不安转眼间在胸口膨胀起来,但她如今已经无法停下脚步。随着逐渐接近,她感觉到不论怎么努力也难以继续装出自然的表情,就这么朝着美南海走过去。
「…………」
她一语不发。眼睛依旧盯着逐渐走近的茜的眼睛。
「…………」
她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茜。
然后——

「…………………………」

在黑暗中,茜最终来快到她面前。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语不发。茜面对直直盯着自己眼睛的她,承受着心脏感觉要破裂的猜疑与不安,在她跟前停下脚步。
噗通、噗通……胸口之下,心脏发出要破裂似的声音。
全身绷得僵硬无比,每一寸皮肤都一点一点冒着汗。
「那、那个」
——这是什么意思?她打算干什么?好可怕。沉默好可怕。
面对这样的状况,面对这样的美南海,她感到恐惧,拼命克制住恨不得拔腿就逃的冲动,继续装作平常的样子。
「那个……那我就,先走咯?」
茜对无言的美南海笑着这么说道,再次迈开脚步。
带着可怕的紧张感,茜以几乎触碰到的近距离从美南海身旁走过,与美南海分开继续走回家的路。
但是……



学校指定的皮鞋所发出的脚步声,跟在了茜的身后。
她的心脏被恐惧揪紧。那个原本光静静站在原地的气息,在背后动起来了,冷冰冰的脚步声跟上来了。

踏、
踏、
踏、

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无言的脚步声跟了过来。
无言的气息,『她』的气息踏出脚步声,紧跟在后。
「…………………………!」
不敢回头,心脏好难受。
不能理解眼下有什么正在发生,自己正在被怎样。
只是一味地努力缩紧身子,感受着身后的气息和脚步声,拼了命地往前走。胸口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来,近乎被压碎的肺部如喘息般如饥似渴地吞着空气,拼了命地驱策着让快要僵住整个身体,只想摆脱紧紧贴在身后的气息与脚步声,祈求着哪怕能多拉开一步距离也好。可是,她这个愿望完全没有实现。她焦急万分地想尽早到家,拼命迈腿向前。
此时,突然传来了声音。

「————你今天,准备把我带哪儿去?」

就在听到的瞬间。
就在明白的瞬间。

冷汗从全身汹涌地喷了出来。
背脊瞬间冻结了。这句话,只有一个意思。
被知道了,被察觉了。茜为了将附在美南海身上的东西驱赶出去而准备带美南海去『降灵会』的事情,美南海身体里的那东西,是知道的
而那个东西现在,就在身后。
它就在背后,向茜搭腔了。

「说呀」
「………………!!」

就从身后。
就从咫尺之隔的身后。

「喂,要我替你说吗?」
「…………………………!!」

来自那紧贴在背后的气息与脚步声的,好友的声音这样说道。
不敢回头,不能回头,不能听它说话。
茜听着本能在嘶吼,可她什么也办不到,只顾拼命地向前迈步,逃跑似地赶路回家。

「你觉得,我很奇怪是吧?」
「………………!!」

但是,声音还在继续。

「你觉得,我不正常了是吧?」
「………………!!」

背后的声音,还在传过来。

「要我来你告诉吗?」
「………………!!」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茜几乎跑了起来,快要哭出来,在心中暗自大叫。她说不出为什么,但近乎确信地预感到,一旦听它说话就再也回不去了。在这预感的下,她拼命试图摆脱这一些,但就在此时,她发现了一件事……拼命逃向家中的自己,此刻正路过美南海家门口
然后——


看呀


她看到了。
透过绿篱,看到了美南海家的庭院。
用预制构件在后院中搭建的她的房间,以及耸立在院子中的一棵樟树。
然后,在那棵树的树枝上……

用绳子吊着脖子,作为完全丧命的物体悬挂着的,在她家窗户漏出的光线中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面部像中毒一样淤紫的,黑头发的美南海。
看到了……在看到的瞬间,惊愕和恐惧让她双腿顿时丧失力气。
「啊」
她的脚步,停下了。人,停了下来。
过分的冲击,令她无法动弹。
而就在茜的身后……



有什么人就像贴上来一般,站了过来。
一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和气息,之前站在路上的『美南海』,此刻站在了能接触到呼吸的近处。就紧贴在脑袋后面,是一动不动的视线和气息。

「…………………………!!」

自己脑袋的正后方,有个脑袋。
……如相互重叠一般,如死死盯着一般。

「…………………………!!」

身体僵住了。
无法动弹了。
在彻底成为死角的背后,咫尺之隔的地方,是美南海却又不是美南海的某种东西,正一动不动地监视着。

「…………………………!!」

身体,空气,都定住了。
紧张与害怕,令呼吸停止。
在这样的紧张感之下,眼睛朝背后的死角转动过去。

————是什么!?是什么在身后!?

不想去看,但僵直的身体不听使唤。但即便在抗争,越是不愿去看,目光和脑袋便被僵硬的肌肉愈发用力地像是被拖过去一般强制转过去。最终,一个圆形轮廓的影子出现在视野中————


「——————————!!」


茜像猛地跳起来一般,在床上苏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之前在尖叫,耳朵里残留着回响的余音,肺里的空气不留一丝全部吐了出来,喉咙肿起来一样痛。
「………………!?」
张大的双眼中所映现出来的,是自己的房间。明亮的房间里,摆着自己虽然不喜欢但母亲偏买来的网球用品。她用窒息的肺如饥似渴地吸着空气,感受着弥漫在全身的钝重感与闷痛,还没理解什么情况,没过多久听到一个脚步声从走廊走来,打开门,母亲进了房间。
「你起来了?怎么了啊,叫那么大声」
「欸……」
然后母亲一进来,便这样问茜。
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发出呆滞的声音。
情况完全不明白,记忆连不上。
「我,怎么了?」
「你在回家路上走不动了」
茜一问,母亲便这么答道。
「说是在网球社被严厉地训练了一顿?」
这么说着的母亲,非但没为茜担心,反倒特别开心的样子。茜知道为什么。母亲是为这次的事可以在茜所参加的网球俱乐部里拿来跟其他监护人当话题而开心。
这位母亲,很喜欢「在让女儿打网球的母亲」这个身份。她爱把那种事向周围吹嘘,觉得跟其他让孩子参加少年网球俱乐部的母亲们聊起来也会很有意思,尽管让茜感到无以复加的困扰,但唯一好在她没指望茜的网球能拿出什么成绩。
女儿尽管打得不好,但在努力,这种题材还挺不错,说出来周围人想必也爱听。她现在肯定又在为得到了「女儿练习过度在放学路上走不动了」这个话题感到开心。
然后,茜看着母亲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十分痛恨那样的母亲。同时,对于面对母亲那个样子而萌生出又像开心又像自豪又像松了口气的感情的自己,也有股难以名状的厌恶。
茜之所以毫无气魄,那个感觉占了主导成分。
每当她跟母亲说话时,都会像这次一样,有种足以能让她对家长做出决定性反抗的气魄被连根拔掉。就在她像平时那样,快要没入那种感觉中的时候,母亲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想起自己所置身的情况根本顾不上眼前这些,身子瞬间为之一寒。
没错。

「社团的事,我听美南海说了哦」
「!!」

没错。
就是这个。
「是人家扶你回来的,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想起来。
昏迷时的记忆,现在连上了。
「她还跟你说,明天见」
茜不寒而栗。她想起自己醒来前发生过了什么。直至在意识最终断掉的那一刻前所发生的事情,她清清楚楚地回忆起来。
「…………………………!!」
茜在战栗……包括母亲还在愉快说话的时候,也包括说完话后毫无察觉地离开之后,一直在战栗。
她在自己的床上,握紧胸口的衣服,瑟瑟发抖。
她想起来了,想起美南海让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是上吊的,原先的美南海的身影。
她不知那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肯定是警告。占据美南海的『某种东西』,洞察到茜曾打算将它叫到真央的『降灵会』上并驱赶出去,警告茜不要做多余的事。这也是在提醒茜,如果做多余的事,下场就是那样,或者像淡岛那样。
——怎么办。
茜开始发抖。
——我之后会怎样?美南海已经回不来了吗?
——我该怎么办?难道只能放弃美南海吗?

「…………………………」

——怎么办。
她发抖。
在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
从屋外的世界,感到了恶意。
茜肌肤感受着来自屋外世界的怀着恶意的监视,在床上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发抖。





四章 死心少女的每一天

 Ⅰ

学校停车场中泊着一辆白色高级轿车,宽敞但昏暗的后排座位上,石户和歌双手放在腿上,缩在一起的娇小的身子显得更小,说出道歉的话。

「对不起,我失败了……」
「没关系,不用道歉」

还有另一名高个子的少女坐在和歌身旁的座椅上,回答和歌的就是她。她有一头烫过的亮丽棕色卷发,上面缀饰着含蓄又不失精美的缎带。尽管她脸上的笑容洋溢着少女风情,说着话慢条斯理,但她所散发的强大存在感明确地彰显着,她才是这个地方,也是这辆高级轿车的主人。
坐在身旁的和歌垂着头,愧疚不已,灰心丧气。而那洋娃娃般华丽的少女则在安慰和歌。
正是这样一幅图景。
「可是,明明都劳烦到由良你才制造出来的机会……」
「我是学年总代嘛,这是应该做的。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少女名叫长波由良,乃这座百合谷市的大地主、大实业家——长波家的千金,任银铃高中二年级总代。
她跟和歌是亲戚。由于和歌家是长波家族旁系,两人又年龄相仿,所以从小便十分要好。尽管和歌由于是旁系,且本人没有那个目标和意识,但若学年中没有其他更有分量的家族的子女就学,可能就会由和歌来担任一年级总代。和歌的身份就是如此之高。
「和歌,这不怪你,是时机太不凑巧了」
虽然只小一岁,但不知为什么,和歌就是从小敌不过这位由良姐姐。由良这么说着,微微一笑,温柔地抚摸和歌的头发。
「提议只要趁其不备把行骗的家伙破坏掉就好的是我,是我想法太天真了。而且事情搞砸了,和歌你肯定比我更遗憾对吧?其实受苦的人也是你呀。我已经提出再进行一次『降灵会』的『请求』,你也希望帮助自己的朋友对吧?」
「……」
和歌抿着嘴点点头。由良一边抚摸和歌的头发,一边莞尔一笑
「所以,你得加油喔。我会帮你的」
「……嗯」
「我家跟学校都被古老的传统所束缚着,我跟你是同样的感受。我反对迷信横行,反对让欺诈师肆意妄为。若是能揭穿那个守屋真央的鬼把戏,让你的朋友恢复原状,或许能把这当做改革的第一步是不是?找出骗子并予以处罚,也在学年总代的职责之内。所以我帮你,谁都不能说三道四的」
「嗯,谢谢你……由良姐姐」
和歌脸上焕发决意,抬起脸。
由良微微一笑。
「机会肯定还有的。下次一定要破坏,揭穿守护真央的骗术」
「嗯」
和歌点点头。
但此时,和歌的脸上拢上一抹阴霾。
「可是……我都已经捣乱过两次了,恐怕他不会再管了」
「不太清楚呢……」
由良作思考状,把食指竖在嘴上。
然后说道
「不过,手段还是有挺多的喔?」
在车内的昏暗之中,由良柔和地呵呵一笑。这笑里的些微残酷,没人能够察觉。

 Ⅱ

早晨,美南海到茜的家来接茜。

「早上好,小茜」
「早、早上好……」

在茜通常出家门的时间提前一些,门铃响了起来,母亲十分自然地将她迎进了玄关。茜完全明白了,在看到她阳光的笑容时,自己迄今为止所得以允许的自由,已经不在了。
美南海平时不来接茜,而是在路面电车车站跟茜汇合。
这意味着,茜被监视着,篡夺美南海身份的『美南海』正监视着她。听着只字不提真心,以「小茜昨天累倒很担心过来看看」作理由过来的美南海在玄关与母亲交谈的声音,茜感到恐惧,同时也感到自己彻夜未眠所做的想象正渐渐成为现实,在为上学做着准备的手颤抖起来。
她来警告我了,也来监视了。
为了不让茜再做多余的事情。
茜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没有立刻变成淡岛那样,但这肯定只是因为运气稍微好点罢了。下次,肯定会被怎么样,不可能平安无事。肯定,接下来就会……不,说不定,或许,接下来————
「…………」
但就算这样,茜还是无法逃走。
事已至此,她不知道该怎么抵抗。
已经完了。
茜听着玄关传来的说话声,在自己的房间里用手机写了条讯息。必须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美南海根本没有变,什么事也没有。就当这么回事。一定是这样,这一定是『美南海』想要的结果。
要说她为什么放过茜,留茜一命,肯定就是为了这个。她要扮演美南海这个人类,需要茜这个附属品一如既往做她的好朋友。所以,茜发出了终止委托的讯息后,离开房间来到了玄关……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像平时跟美南海见面时那样,不,她甚至还装出了一张前所未有的友好笑容。
「那我们走吧」
「嗯……」
美南海也回了个笑容。
那是平时不曾展露过的,没有必要去展露的,友好笑容。
接着,两人上学了。一路上,她们一如既往在一起,一反常态毫无对话。其间,美南海始终面带笑容。在她身旁,茜则缩着身子一味沉默,紧绷着脸。
茜在心里祈求,时间过得越快越好。
步行,搭乘路面电车,继续步行,到达学校。
最后,两人在鞋柜前面道别。
「拜,社团活动见」
「……」
临别之际,美南海举起手,开朗地这样说道
茜轻轻挥挥手回应。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

 †

『标题:对不起————
 上次拜托的事情请取消吧。
 对不起,提出强人所难的请求』

「……」
放在桌上的手机上显示着这样一则讯息。
「守屋君,你怎么看?」
「目前还不好说」
早晨上课前,学校的心理辅导室里,面对茜一早发来的这则讯息,瞳佳等人聚在一起,愁着脸面面相觑。
在场的有瞳佳和真央,芙美和那琴,以及屋子的主人——校心理辅导师空子。房间里除了那张一看就知道是老师工作用的办公桌之外,还有一张桌子作心理辅导之用放在房间中央,那张桌子没有庄严感,一副咖啡桌风格。众人围着中间这张桌子,表情严肃。
「……是出什么事了吗」
瞳佳说道。她并不是随口一说,有让她这么觉得的理由。
在瞳佳来看,实在想象不出茜主动终止委托的可能性。
「我的看法大概跟柳一样」
真央也点点头,同意瞳佳的说法。
「至少在昨天分开为止,的场茜看上去还很恐惧我们收手不干。很可能发生了什么令她改变主意的事情」
这个观点与瞳佳所感觉到的不谋而合。
「假设就是这么回事,一定是发生了令她害怕继续委托我们的事情,或者直接受到威胁————要不然就是……」
「被操纵了是吗」
芙美抢在前头说了出来
「也有这种情况呢。防守严密的灵附在企图除灵的身边人身上,操纵他阻止或妨碍除灵」
她说法很随意,但眼神很严肃。在从事巫师活动的亲戚手下当见习通灵巫女的芙美,除灵等实地经验丰富,而且不提态度问题的话,对工作是非常认真的。
「我们这是工作,明知委托人会丧命还是必须收手呢。委托人改主意,或是周围的人从外围封杀委托人,我们就没办法介入了。这种时候如果硬来,还会惊动警察」
「就是『强制干预〈obsession〉』呢。有的几乎将人格取代,有的只是诱导思维或感情,有的令其以梦游状态活动,分阶段」
「西方的叫法我管不着」
芙美对真央的补充不感兴趣,不屑一顾地耸耸肩。
话虽如此,瞳佳听着他们所说,内心的不安却在一味蔓延。此时此刻,正是芙美所说的那种状态。而且,与共感性和同情心比常人高一倍的瞳佳不一样,身为雇主的真央对这种事应该会彻底公事公办。
瞳佳想知道真央如何打算,畏畏缩缩地问道
「……守屋君。本人提出终止,果真要收手吗?」
「要吧。基本上来说」
果不其然。真央答道
「搞不好会演变成鹿岛所说的那样,惊动警方。而且对方没提出返还费用,对我没有坏处。再说,且抛开我个人好恶不谈,那委托人本身就有问题。就算以商业道德而论,也不会觉得有问题」
「是吗……」
瞳佳有些灰心。
「工作不是慈善事业。委托人都那么说了,便不便继续干预」
「我跟你不一样,我认为能救人就要去救」
芙美对真央这番冷淡的话提出反对。
「我生来就拥有异能,能帮助有这类问题的人,所以我认为,我有义务帮他们。不过警察要是出面就是在没办法了,只能让恶灵为所欲为了。虽然不甘心」
芙美叉着手,一副气冲冲的样子食指不停敲打着手臂。她身旁的那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动作,伸手抓住芙美的食指让指头动不了,就这么过了一会儿,芙美甩开手大叫「干嘛啊你!」。
即便有这样的互动,屋内的气氛还是有些沉重。
空子一副关心的样子守着现场的情况,但一句话也没说。
彻底变成了「终止没有问题」「事出无奈」的气氛。瞳佳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但这样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以及不经应答直接进来的少女说的话,打破了。

「听说守屋真央在在这儿,我就过来了————看来『结社』的各位也都在呢」

进来的人,是御舟都津子。
「这样正好,像你们告知一件事。我这次介绍给你们的委托,不许终止
「!!」
毫不客气闯进心理咨询室的都津子,如日本人偶般面无表情地在屋内环视了一圈,冷不防地这样说道。
瞳佳就不说了,除了表情不会变的那琴之外,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真央拧着眉头看着都津子,这样问道
「……什么意思?才刚说委托人要终止吧?」
「我听见了,但那不算数」
都津子若无其事地摇摇头,驳回反对意见。
「你不论如何也要进行『降灵会』。关于这次的委托,有学年总代提出怀疑,怀疑你使用骗术实施欺诈行为」
「!」
「对方要求,你须再进行一次『降灵会』让对方信服,否则将以行骗提交到上面,管理你『结社』的我也会被问及管理责任」
「咦,怎么回事?」
听到都津子这番话,真央毫不掩饰地把面色沉了下来。没听明白的瞳佳一脸诧异地问了出来。
真央对瞳佳答道
「……总之就是,有人向学年总代举报,说我对的场和吉野行骗,惹出了麻烦」
「咦」
「所以要我证明,我不是行骗」
「正是如此。要是你在『结社』活动中没有收受钱财的话,我倒是还能保全你」
真央并未反驳,沉默不言。但是,他的表情是不听他人意见时的表情。瞳佳马上就明白了。因为那表情,也是自己的表情。
「虽然校规上并没有明确禁止学生之间收受钱财的行为,但对可能会引发重大问题的行为必须过问」
「……」
「被对方抓准从这一点来进攻很难反驳。你明白吗?」
「……因为有必要我才这么做的。要是对方都没认真到会付钱的程度,不说钱的问题,至少是浪费时间」
面对都津子的质问,真央只是如此回应,之后反问过去
「于是,是谁举报的?」
「由于是匿名,我不能透露。只能告诉你,来自正当渠道」
「我就知道。算了,反正也能猜到。肯定是她吧」
「……不论怎样,你除了服从别无选择。如果失败,你的立场将会非常糟糕,我也会颜面受损。赶快着手『降灵会』的准备——」
两人之间演变成争吵的样子,都津子开始用高压式的语气,但真央却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毫不客气地走到都津子跟前,手嗙地一声从小个子都津子脑袋边上伸了过去,压在她靠在身后的门上。
「你、你干什么……!」
「我说你啊,我就算被你这么个一个深闺大小姐要挟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只会觉得麻烦罢了。你自己也清楚吧?被人家拜托就从中牵线,然后被以此相要挟,还玩弄于股掌之中」
「……」
惊异令现场陷入沉静。听着真央这压低声音的质问,将文件封抱在胸前缩着身子的都津子,把嘴紧紧地抿了起来,移开了目光。
「希望你别逞能做些多余的事。罢了,我是『道具』。总之情况我不知道,我们还是做好彼此分内的工作吧」
真央说完后,顺手将都津子身后的门打开。得到逃跑线路的都津子看也不看真央的眼睛,像被推出去似地急冲冲地出了门,最后含着泪向真央瞪了一眼,甩身离去。
「计划待会儿就做,今天之内送过去!」
真央朝都津子背后喊着,目送她直到背影消失,叹了口气。
然后,他关上门朝屋子里转回身去,对所有人,尤其是对瞳佳,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开口道
「……倒也不至于到慈善事业的份上,我承认灵异咨询不单单是『干活』『付钱』的工作关系,也有『咨询师』和『患者』性质的一面」
没人理解这话的含义,在这沉默中,真央突然朝空子看过去,问道
「空子老师。找过老师咨询的学生明显处于危险的精神状态,但突然却不找老师咨询了,这种时候,老师会怎么做?」
「欸!?」
话锋突然转向自己,空子吓了一跳,慌张又困惑地摸了摸胸前的小十字架。
「这个嘛……是说学生对吧?如果是那样,我会间接调查那孩子的情况,为发生万一时能够立刻应对做准备,最好跟那孩子维持一定的联系,在不被彻底拒绝的情况下去留意……大概就这样吧?」
真央对空子的回答点点头
「那我也这么做吧」
「啊……」
听到真央这么说,瞳佳脸上愁云散尽,自己都感觉到表情开朗起来。她内心并不愿抛弃茜,但她也知道,从这种状态下很难把茜和美南海硬拉到『降灵会』上,所以之前没有说出真实的想法。
这下她放心了,又能够继续帮助茜了。
瞳佳抚摸着那块此时此刻正保护她不受灵异侵扰,搭载着根据历法组合成护身符的复杂装置的手表,心想。至今为止,自己的灵媒体质让许许多多的人遭受牵连,如果连帮助别人都办不到————自己就没资格活在世上。

 Ⅲ

放学后,真央等人得到了一则情报。

「……上吊?」
「嗯,说是大家都这么说。我妈和奶奶」
真央诧异地问了出来,回答他的是一名少年。他体格瘦小,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戴眼镜,穿着似是随便挑的衬衫和牛仔裤。他叫远藤由加志,据说跟真央是亲戚。
他在银铃学院初中部读二年级,但不去学校,是不上学儿童。
不过,尽管他本人也自称是不上学的家里蹲,实际上也确实不上学,但就瞳佳所见,他其实并没有自己说得那么足不出户。顺带一提,因为他有在协助真央的工作,连俗话说的尼特族都算不上。他和瞳佳一样在接受真央给的打工费,在瞳佳看来,他收到的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
这样的由加志,现在来到了银铃高中。
之所以能得到信息,这也是他家住百合谷市的高级住宅区,但在茜与美南海家相对较近的地方。文鹰注意到了这件事。
别看由加志那个样子,其实很愿意帮忙。本不抱期望地联系了他,这时他正好因为其他事来到街上,于是便答应办完事之后绕路来学校。虽然由加志经常抱怨「不要把不上学的家里蹲叫到学校来」,但他似乎非常在意那琴,一有机会总会就借托词出门。
话虽如此,他确实很不适应学校这个地方,交流障碍确实存在,到了学校总是特别明显地垂着头,形迹可疑。尽管在走进借来的空教室,周围的人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后才总算解除了紧张状态,但他也确确实实带来了大家想要的情报。
那就是——

「总之传言差不多说的就是『吉野家的美南海在庭园里上吊自杀,半夜救护车开来了』。虽然那个吉野家想掩饰,坚持说『只是普通受伤』,但周围全是传言中的说法」

——这样一则情报。
由于由加志在家的时候会避开与家人相见,总把自己关在位于玄关附近的自己的房间里。这样呆在房间里的时候,总有附近喜欢说闲话的主妇和老奶奶或推销员在外面或路过或停留,妈妈和祖母跟他们没完没了的闲谈,全都传进了屋里。最终,由加志就算从没对照过所知的固有名词与实际人物的长相,也对附近的动态异常清楚。
「真厉害」
文鹰这样说着,拍了拍由加志的肩膀。
「文鹰哥别这样……」
由加志则对此表现得很伤脑筋。同时,他还不时地偷瞄,在意着那琴那边。由加志大概不希望在喜欢的人面前因为详细了解附近传闻的事被戏弄,但那琴还是老样子眼睛不知在看着哪里,对由加志毫不感兴趣,就呆呆地杵在那儿。眼下就是这样一幕令人不禁微笑又感到遗憾的状态。
「雾江同学也夸夸他?」
文鹰对那琴说道。
「……真了不起」
「多谢。能麻烦笑着说吗?」
「对笑容奉以至上价值乃是扎根于人类这一物种原始本能的谬误,人类也该摆脱它了」
那琴始终面无表情。听到她的说法,文鹰苦笑起来。看着这样的互动,显得由加志有点可怜。但是,现在没有余力去思考那种悠哉的事情。
瞳佳说道
「……那个,也就是说假如传闻属实,吉野同学说自己要办『降灵会』的那天夜里,自杀过?」
「结论就是这样呢」
瞳佳一边在脑中整理状况,一边说道。真央肯定了她的说法。
「为什么?是没成功受打击了……?」
「那种可能性当然不排除。但多半,是出于不同的理由」
瞳佳无法理解,不过看到那样作答的真央,只见真央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
「不同的理由?」
瞳佳直白地问道。随后,那琴张开嘴嘀咕了一声
「……通过仪式〈initiation〉(※注1)」
「欸?」
瞳佳问了回去。
就在真央对这个瞳佳所不熟悉的词正要点头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接通电话。

※注1:通过仪式〈initiation〉在民俗学者范·盖纳普(Arnold Van Gennep)的用语中,指从某种状态转入另一种状态时的仪式。尤其是人一生中诞生、成人、死亡等时候执行的仪式。

 †

网球社这天被要求了高强度的跑步训练。
在昨天社团活动上,部分社员累得精疲力竭,尤其是茜中途累得动弹不得。这无疑令顾问憋了一肚子火。顾问梶老师在来到集合的社员们面前时,心情就已经查到了极点,取消了计划的训练,命令所有人跑步。女子网球社的社员们在顾问老师叫停之前必须一直跑下去,俨然被扔进了看不到尽头的跑步地狱中。
银铃高中保留着当年学生数近两倍时的校舍群,还有游泳池、网球场等各类设施,最后再加上礼拜堂,园地十分广阔。
女子网球社社员,就是被要求沿学校外圈无休无止地跑下去。
外圈跑是所有体育系社团都有的,司空见惯的训练科目,但既不设立终点也不认可中途退场的外圈跑,显然脱离了常轨。
「…………!!」
一圈过去,两圈过去,三圈过去,队列早已分崩离析的成员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围着学校外圈奔跑。
顾问没有陪跑,只是稳稳坐在作为起点的网球场旁,不开心地交抱着胳膊。尽管这样,还是没有人偷懒。顾问平时的蛮横粗暴所带来的恐惧,已深深烙印在所有人的身心之上。所有人就像被各自的恐惧心追赶着,即便已形同活死人,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喂!手挥起来,脚要抬高!」
他不时地对眼前路过疲态尽显的社员放声大吼,人消失在视野之外了都能听到那巨大吼声。听到吼声的社员们就算知道被吼的不是自己,也会拼命调整姿势。这样的情景不断重复着。

「哈啊……!!哈啊……!!」

里面跑的最慢的,莫过于茜了。
她都被先头集团甩开至少一圈。她完全喘不上气,喉咙和肺都在发出不祥的声音,头上的汗流进了眼睛,跑步的姿势也彻底走了样。
疼痛遍及大腿到脚跟,整只脚僵硬得就像棍子,已无法缓解脚底踏在地上的冲击。疲劳令姿势彻底崩溃,下脚的每一步都是重重地撞击鞋底,随之产生的冲击与疼痛从脚底沿骨头向上放射,像回声一般来回重击韧带与肌肉。剧烈到令人怀疑脚骨头碎掉的疼痛在整个脚上回荡开来。
茜的呼吸系统估计原本就很弱,她的肺正一边发出嘶嘶的响声,一边拼命吸食从周围流逝的空气。
就算这样,氧气还是完全不够使用。她的肺、气管乃至全身都在悲鸣。
肺快要痉挛。肌肉绷得快要僵住。
骨头快要碎掉。心跳跳动过猛快要破裂。
但是————就算茜都这个样子了,顾问的怒吼声还是毫不留情地向她飞去。
「这就累趴了吗!没点赶紧吗!没干劲就给我上吊去死!」
「……!」
「没干劲为什么还继续打网球!?你走人也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困扰!」
「…………!」
从第二圈开始,顾问的怒吼就已经这么难听了。
茜被吼之后,速度会稍稍提高一些。当然,那种状态也坚持不了几秒。这既不是发奋,也不是展现毅力,单纯只是出于对被吼的恐惧和掩饰失败,然后就是一味忍受只求将这地狱熬过去的万念俱灰的感情,以及源于这种感情的忍耐,而这些勉强支撑着茜的意识。
她几乎快要窒息。
一具活着的尸体。
在下层集团中也是绝对垫底的最末位。但是仅比茜靠前一点的倒数第二的位置上,却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占据着。
「……」
往前一看,就能看到一个穿运动装的熟悉背影。
那就是美南海的背影。
美南海以前与茜不遑多让都位于最底层,近期跻身为期待之星,但估计唯独体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没能够提上去,出乎意料地一直在吊车尾的茜跟前,状态可谓相当糟糕。
她完全上气不接下气,姿势也相当糟糕。
但是,她会不时回头来看茜。
茜感觉到她的目光,心里有些怀疑她的丑态说不定是装出来的,实际上是在监视自己。这很有可能。
但是,以这种状态从顾问跟前经过,顾问必然会大叫过来。
「吉野也要加把劲!你提高体力的话会变得更强!」
「……」
这是茜从未得到过的,老师鼓励的话语。
茜就在眼前听到了这些话,随后就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之前勉强维持的心一不注意差点垮掉。
她没想自己也能得到老师的鼓励,她根本没想过那种蠢事。只是,美南海的丑态跟被骂「上吊去死」的自己根本没什么两样,这待遇的天壤之别,着实剥除了她忍受着疲劳痛苦和窒息的地狱却仍拼命迈着脚步的,这份努力与忍耐的意义。
本就十分匮乏的意欲,已经触底将为负值。所剩下的,只有恐惧。
此时若放弃或反抗,终将招来老师的勃然大怒。对那愤怒的恐惧,已被迄今为止的经历深深烙印在她的本能之上。
她仅仅被这份恐惧追赶着,忍受着快死的痛苦继续向前跑。
不对,她的意识虽然下达跑的指令,身体也已经跑不动了。
「哈啊————、哈啊——————!」
手无力地垂着,已经抬不起来的脚在地上滋噜滋噜地拖着,只是十分勉强地在向前进。她扬下巴张开嘴,像只垂死的鱼把嘴伸出水面一般仰对着天空,拼命吸气,喘息。
「哈——————!哈——————!」
脑子里响起刺耳的耳鸣声。
意识渐渐模糊。
「哈——————」
处于无法正常呼吸的状态,意识视野仿佛要被吸进又不像白光又不像黑暗的空洞洞的远方————没多久,茜第一个停了下来。她双膝跪地激烈喘息,行程圈数定格在倒数第一。但是,不论梶老师还是其他社员,都把茜当做不存在一般,直至社团活动结束都无视了她的存在。

「………………」

于是,跑步持续到几乎最后一刻,有许多人没有坚持下去,最终社团活动结束。
社员们在心情糟糕的老师面前大声做了结束问候就解散了,陆陆续续返回活动室。由于很早就最先透支,在掉队集团中恢复得最好的茜,继续被大伙无视,尴尬得恨不得要就此消失,就这么在边上无精打采地跟着大伙一起走。
虽说她恢复了,但由于她身上还深深残留着昨日苛练所导致的疼痛与沉重感,再加上这次的过度疲劳,她感到全身沉重得难以置信。
茜一边驱使着显然未从损伤中恢复的气管,伴随痛苦地呼吸着,一边拖着完全抬不起来的双脚往前走,而此时内心的重压也不亚于身体上的沉重。
「……」
她感到沉重。大伙的无视和漠不关心令她倍感沉重。
疲劳令所有人对迈腿或开口都觉得累,但还残存着些许体力的,或者不论多累都不把聊天当做痛苦,通过交际来恢复体力的类型,已经开始一边走一边谈笑。
那开朗的聊天声,感觉离自己好远。
大伙都已疲劳困惫,来自她们无视中充斥着憎恨,将自己团团围住。这种感觉,就像自己被隔绝在光明世界之外。
美南海一如理所当然般站在那光明世界的中央。她的丑态明明跟自己毫无差别……茜在心里这么想着,而大家继续缓缓往前走。随着老师与网球场渐渐远去,活动室渐渐接近,大伙的疲劳逐渐缓和,起初只是零星点点的开朗气氛,也逐渐像传染似地扩散开来。
但是,茜没有加入她们,也不可能有资格加入她们。
她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加入进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她强忍着想哭的心情,只顾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喂,小茜,怎么样?你发现了吗?」

但突然有人从前面向茜搭腔。
「小茜?」
「!」
茜吓了一跳,抬起头,发现向她搭话的是美南海。
只见之前疲疲沓沓朝活动室走去的社员们,一齐停下了脚步,朝被美南海搭话的茜看着。这个情况,让茜两腿发软。最近,美南海向茜搭话时常常是这种情况,但现在这个情况让茜的内心实在难以承受。大家的目光,好可怕。
「欸……美南海……?什、什么意思……?」
茜彻底定住了,只能这样反问回去。
美南海对这样的茜,满不在乎地笑着道歉道
「啊,抱歉。没听到是吗?今天可真是累坏了,难免会发呆呢」
「……」
接着,美南海对茫然的茜重新说道
「那个啊,我刚才在说今天没命地跑个没完的事。这件事,小茜你大概能发现的。我以前就发现了,但小茜你没发现?这跟某种事情很像。我就想,你差不多也应该发现了呢」
「咦……」
美南海开朗地说道,那态度表示她正期待着什么。但是,茜只能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道她在对自己说什么。
「欸……我什么都没发现……」
「是吗」
茜刚一回答,美南海便这么说道。笑容不改。
只不过,周围的气氛有了明显转变。如同将茜包围起来的大伙,起初在茜做出回答之前又像在期待又像在戒备一般紧张,在茜回答之后那气氛马上缓和下来,又像是感到放心又像是感到失望。

——怎、怎么回事?

茜的脑子里充满了疑问。
但是,这个疑问她说不出口。一方面是这样的气氛,二方面是她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允许她这么做。
可是这个时候,美南海的口吻突然一变,开口说道

「呐…………说起来,那时的回答,还没跟我说呢」
「欸」

这能这样来形容……美南海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像缠绕上来一般。
——指、指的什么……
「就是,要我替你说吗?」
「!!」
美南海就像在回答茜脑海中浮现的疑问,这样说道。而这一句话,还有这句话的发音,茜确实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段茜想尽量赶出大脑的记忆。
那是昨天日暮迟迟,回家路上遇到美南海时,那个在夕暮中站在身后样子异常的美南海向她提出的问题。
「……!!」
茜感到不妙。
身体僵住。
美南海朝茜走过去,缓缓绕到背后,轻轻地——

你觉得,我不正常了是吧?」
「………………!!」

跟那时如出一辙地,问了出来。
顿时,茜的手臂上,脖子上,猛地冒出鸡皮疙瘩。她差点没惨叫起来,但因跑步而受损的气管把气梗住,取而代之从胸口涌上来的,则是混杂着疼痛呼出的气。害怕与痛苦令她窒息,眼睛里浮出泪花,但美南海刷手抓住她的肩膀,温柔地把她向前推出去。

「你希望我告诉你吧……」
「………………!!」

轻轻地……朝着活动室的方向……
周围的人什么也没说,大家只是稀松地包围着茜和美南海,所有人就这样异常安静地把两人围在中央,向活动室前进。
气氛十分诡异,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情况,但唯独一件事她清楚得不能再清楚,那就是……谁都不会来帮她,就算想大声呼救也根本发不出声音。
「……告诉你吧。我啊,发现了呢」
美南海一边把茜推向活动室,一边对茜轻轻说道
「那天啊,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梶老师的安排非常过分对不对?我想你应该也知道,在喘不过气感觉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发现了。『啊,这个感觉,很像』。你知道,是像什么吗?」
「…………」
茜搞不明白,奋力地左右摇头来否定,但她僵硬的动作看上去纯粹就是在发抖。
「给个提示,那是小茜你也知道的事情」
茜又摇摇头。
——不知道,那种事,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的。我刚才就问过你了————你发现了吗」
美南海再次将茜的脑所想答了出来。
从身后只传来美南海的声音,那不可能不是美南海,,却又让人觉得肯定不是美南海。
「那就公布答案咯」
然后,那个美南海的声音,说道
「无法呼吸,意识模糊时,我发现了。『很像』」
「…………!」
隔了片刻,美南海说道

「很像——————搞『降灵会』的时候」
「!?」

听到这个答案,茜僵住了。
因为,她完全不能理解。
「小茜也感觉到了对吧?守屋君的『降灵会』上,当我们的手接触灵的手之前,有股仿佛意识被神秘气氛吸进去的感觉」
「…………!!」
——这是在说什么!?我不知道。那种事我不知道。
「我发现了。无法呼吸,意识快要消失的感觉,就跟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其实一想就能发现,那是理所当然的呢。在快要死掉命悬一线的那一刻,跟死后的世界是相通的,这种事是不是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
茜不懂她在说什么。尽管那场『降灵会』上和梶老师让人窒息的残酷训练中确确实实有过相同的经历,但她完全搞不懂美南海这番话的意思。她无法相信能将这两件事当成是一样的。
「于是我就心想,既然如此,就算不依靠守屋君的『降灵会』————只要那么做,我是不是也能把灵召唤出来呢?」
茜愕然了。美南海又接着说道
「于是啊,我就,试了试
「………………!!」

「呐」
美南海又对哽噎的茜接着说道
「你,不想变成我这样吗?」
两人到达的活动室门前,随后活动室的门被某位社员打开了。
里面————


在活动室两侧并排摆放着的
社员们各自的橱柜前面
从天花板上垂挂着,用来上吊的绳子————


美南海笑着探出身去看了看茜,抓住自己运动服的衣领,用力拉了下去。
从衣襟露出的脖子上,醒目地浮现着一圈之前应该不存在的残忍的乌青绳子勒痕。茜看到那个,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大家把僵住的茜围了起来,拖到活动室里头,让她站在自己的橱柜前面。
在写有茜自己名字的橱柜跟前……

上方挂着一只用来上吊的绳环。
茜瞪大双眼看着那绳环,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了,一起来吧?我们的『降灵会』」

美南海探出头盯着茜。
用如同黏上来一般的声音,在茜的耳边轻声细语。

接着……一阵惨叫。





五章 监狱的每一天

 Ⅰ

此时芙美不在学校。
她从学校搭乘一段路面电车,来到较接近百合谷市中心区的高级住宅区,站在这片住宅区当中一角感觉没那么像豪宅的部分,位于外围的新起区域中的某幢住宅的前面。身着学校制服的她,一只手提着运动包,一只手插在腰上。
芙美所站的位置并非玄关,而是将院子包围的绿篱那边。这幢房子坐拥很大一片后院,但这座后院作为景观并不算优美,里面有一幢与主屋不相连的预制式仓库作为青春期孩子的房间,另外就只有一棵巨大的樟树了,地上薄薄铺着一层砂浆水泥,可谓煞风景。
尽管煞风景,不过水泥地面上画着白色长方形线条,在正中央分割的位置上扎着两根金属立柱,形成一个简易的网球场。
这样的庭院风景,透过稀松的绿篱和布在其间的栅栏跟网的缝隙露了出来。看到这样的外观,谁都不会怀疑这家人对网球的热情。
但是,若知道实际情况,印象会稍稍改变。
这一家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在逼着女儿打网球。
双亲都是运动员,而且是如假包换的赛会选手。尤其是母亲,过去曾立志成为职业网球选手,便将自己未能实现的梦想托付给自己的独生女,但女儿根本没有运动天赋,她却执意让女儿继续打网球。
『不放弃』
『要努力』
这些要求,在这个后院里得到体现。
女儿每天一出房间便是网球场,每天回房间必须经过网球场。
『不放弃』
『要努力』
必须要照做。
决不许忘记。
这些总是在女儿面前,强迫着女儿。不能逃避,不许逃避,不想听「办不到」之类的哭诉。这片地方,充分体现着这样的意志。而此情此景在女儿眼中若不是『牢笼』,那一定就是『监狱』了。
而且……
这个『后院』……
只要感觉稍稍敏锐的人就能感觉到,这里的空气阴湿而淤滞。
这个时段虽说太阳已开始西下,但天色还很亮,反倒夕阳的强烈光辉正好洒在上面。院子里能遮挡太阳光的树只有一棵……哪怕这点不算在内,日照也很好的样子。进一步来说,这是一片通风很好的开拓空间。尽管如此,这个『院子』就像是周围所有房子的影子都落在上面似地,整体上看上去阴冷昏暗。
那湿冷的空气,从绿篱外面都能感觉到。
这几天明明没下过雨,覆盖院子大半的水泥地面却凝集着很重的水汽似的。
总之,这是个黑洞洞的,冷飕飕的,阴郁的院子。
虽说那股阴暗笼罩着整个院子,但院子里唯一的一棵长在呈花坛状裸露在外的泥土里的雄伟樟树之下尤为浓重地淤积着。
而且。

————目不转睛。

那里存在着只有拥有灵能力之人才能分辨的东西。
树冠下犹如夜幕降临般昏黑的阴影中,有个如黑影般更为深沉的人,就像沉没在阴影中一般,纹丝不动地垂挂着
人影的脖子挂着绳子,在树枝上挂着。
那黑影纹丝不动地沉没在阴影中,连轮廓都很难看出来,勉强能从头发很长这点来判断。
脸的部位上唯独两个翻起的眼白清晰地浮现出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边。
那是……搭有网球场的院子的大树树枝上悬挂着的,吊死尸体的影子。
芙美与尸体四目相交。这是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异样感觉。
当然,那东西并非以实体存在。
打个比方就是,用眼睛看着『气息』的状态。
以灵感在『看』的状态。



看着看着,芙美的周围暗了下来,有股精神被『院子』困住的讨厌感觉。
「……哼」
确认到这里,芙美把运动包在路边放下,取出接着耳机的手机,打了个电话。随后,她将手机放进胸前口袋,把接入的耳机塞进耳朵,一边听着呼叫音一边又从包里抽出半纸(※注2)。
这个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喂,守屋?」
『情况怎样?』
「果然有淤积」
芙美对一接电话便单刀直入询问结果的真央,答道
「房子风水本来就不好,又有不好的感情堆积了好几年,又被给了最后一击的感觉呢。院子整个变成了污秽淤积点,用你的说法应该就是『盒』了吧。而且还有遗落物」
芙美一边回答一边熟练地把半纸搓成纸捻,并麻利地将头发系在脑袋后面,从包里取出报纸包的小榊枝,像清洗一样用撕了标签的塑料水瓶往小枝上倒清水。
『遗落物?』
「是上吊者本人」
她对真央的提问如此回答,拿着绿油油的叶子滴着水的小枝站起身来,凛然地朝院子看过去。
「大概是在这里搞过外行的半吊子仪式仪式,出了事故落下了半边灵魂吧」
吊在樟树上的尸体的两只眼睛,冷冰冰地盯着芙美。
『……能祓除吗?』
「感觉要比想象中来的糟糕,准备也完全不够充分,但我试试看」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芙美摘下耳机连同外套一并随便塞进包里,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吟此
 天神推启天岩户
 拂去重山雾 正听广纳言——」(※注3)

对净化此地的神明进行『观想』————用真央的话来说就是『视觉化』,然后高举榊枝,开始静静上表祝词。

※注2:一种日本纸。
※注3:此为《大祓词》中一段,日本神道祭祀所用祝词之一。《大祓词》原为每年6月与12月末日进行的大祓(大型净化)中,为对所犯之罪(神道定义中的「罪」,与犯罪的含义有所不同)、污秽进行祓除所吟的祝词。6月与12月所用文辞有异,但唯6月祝词留存下来。

 †

「……鹿岛似乎『看』到了『上吊』。附近的传闻与灵视一致」

挂断了派去美南海家探查情况的芙美打来的电话后,真央的嘴略微收紧,向众人传达道
「果真搞了『降灵』。还是危险的那种」
「……嗯」
对真央的结论,那琴点点头。两人似乎已有共识,但至少瞳佳不清楚其中联系。
「怎么回事?」
就在她问出来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敲响了。所有人朝门那边看过去。真央回应后,一位盛装女性露出脸,对真央说道
「『棺柩』已运达,请真央大人确认」
「我知道了」
真央回应结城澪的请求,从椅子上起身。
今天,『罗萨莉娅的棺柩』再次被运到学校。在那位学年总代的要求之下,『降灵会』的准备正在进行。
由学年总代指定的房间已经做完『降灵会』的布置,而且『盒』已经搬入。至于将美南海和茜带到那里,并不是真央他们的工作。美南海和茜这两位委托人已经没有继续委托的意思,说来讽刺,这方面的事情全都扔给了最后唯一的委托人——石户和歌。
真央他们只是按要求进行准备。
「来个『灵媒』。就是惯例检查『封印』有没有破绽,所以没必要都过来」
「你不说我也不会去的……」
由加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口回绝。
而做出响应起身的,是瞳佳和那琴。
「……稍等」
那琴这么说完,走向放包的地方,戴上了魔女的三角帽与黑斗篷,又从口袋里拿出什么放进嘴里,然后走到真央身边,用变得有些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
「……OK」
「这是什么?」
她一过来,瞳佳就指着她的嘴问道。那琴向瞳佳看去,把小小的舌头吐出来给瞳佳看。
「……银币」
「银币?」
那琴舌头上托着一枚好像是国外的古老小型银币。
「魔女的魔法,让恶灵看不见你」
「是这样啊」
瞳佳感到钦佩。这个时候,她察觉到真央和澪已经在等着了,于是连忙出了教室。
「…………」
澪走在最前面,护着受伤的那只胳膊不让它乱摆,其他人跟在后面,就这样走在走廊上。这时,真央突然开口
「……刚才打断了。继续讲关于吉野美南上吊理由的预想」
「欸!?嗯……」
瞳佳被这个突然的话题吓了一跳,但还是做了回应。
「我觉得你光听雾江当时说的应该弄不明白,简单说吧,窒息造成的临死体验能制造出交灵的变性意识相似的状态。更简单地说,用上吊能实现原始的交灵
「……欸?」
瞳佳最开始因为太过突然而感到困惑,但接下来的内容,令她倒吸一口凉气。
「欸,用……上吊?」
「不,是临死体验。不仅限于上吊,但在临死体验中窒息实现起来最轻松,也最好控制。要一窥死亡的世界,把自己置于死亡的悬崖边就行了——就是这么个简单的理论,但在科学观测并研究灵媒变性意识的手段还未开发的年代,这种方法很容易着手。而且————这类事情你有没有听过?遭遇意外一度濒死,但苏醒之后能够看到奇怪的东西,灵感觉醒」
「……听过」
瞳佳只有点头。这是灵异故事中最约定俗成的桥段。
「也就是说,自己来做那种事的方法,古代宗教和巫师就这么做过。尽管很粗暴」
「唔……」
「根据神话也是这样。北欧的魔神奥丁为了修得魔法,将自己吊在世界树上身刺长枪整整九日。神话里出现这种情况,基本证明过去人们存在那种思维。就是『神秘能力能在生死边缘获得』的观点呢。然后,原始的巫师为了进入变性意识——恍惚〈trance〉状态以让神明或精灵降临在自己身体里,作为方法有的会不眠不休地激烈跳舞,还有会剧烈伤害自己身体。形形色色的宗教进行的绝食修行,就是通过断绝营养和睡眠将自己的肉体与大脑逼至濒死。上山修行则是好几天在险峻的山中不断往返行动来消磨身心。在希腊,获取诸神神谕的巫女的住处被建在火山瓦斯冒出位置的正上方,巫女进入充满瓦斯的房间,在那里聆听神的话语。
另外————雾江说过的也是这个。将一度死亡然后复活认为是神秘世界的入口,宗教与咒术观念中将这个思维称作『通过仪式〈initiation〉』。虽说大多数只是作为仪式做做样子,不过通过那种仪式的人就会被认为窥探到了神秘并获得了力量,从而获准进入魔法结社或取得宗教方面的资格。当然,也有时候是真获得力量了。
也就是说————吉野美南海,多半注意到了吧……
经历剧烈的社团活动后连气都喘不上的疲劳,与在我的『降灵会』上灵体被召唤出来时的感觉,是相似的
在那个『降灵会』上,任何人成为『灵媒』都不奇怪,搞不好就是吉野成了『灵媒』而令灵体出现的。有时,『罗萨莉娅的棺柩』会把那种东西钻开。如果是那样,那么就是吉野身体里沉睡着『灵媒』的才能,因此发现了『降灵会』的秘密,并利用自己的身体实践的吧」
「…………」
瞳佳听着听着,表情渐渐扭曲起来。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那种事……稍微走错一步,真的会死啊……」
「谁知道呢」
瞳佳无法理解而苦恼,真央则不屑一顾。
那一瞬,瞳佳感觉浑身一凉。但瞳佳听到真央后面接着说的话,发现真央不屑一顾的并非美南海。
「死亡的恐惧虽然普遍,但并非所有人都有。吉野可能是克服了,也可能有其他更加恐惧的东西」
真央这样说道。
然后
「只是,对于那样的现实,你可以随便解释,随便想象,也可以去同情,自己不必做到。不过,那所有一切对于作为『通过仪式』的行为都非必须。不理解就不理解,没问题。我们只贯彻中间人的立场」
「啊……」
瞳佳明白过来了。真央所不屑一顾的不是别人,正是真央自己。
贯彻『纯粹道具』的立场。作为真央的灵媒,瞳佳再次将真央作为灵媒的心得,如护身刀一般收入怀中。这个心得对于瞳佳而言并不简单,却不可或缺。瞳佳再次确认到这一点,抬起头。
「灵感这东西,即便拥有者本人也难以控制。然而还用刚刚觉醒的灵感,实行外行人肤浅的交灵,这相当可怕」
「……嗯」
「我不知道她那么做是想要什么,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听取人与灵双方的愿望,仅此而已」
「说得对」
眼睛抬起来,放眼望去的走廊前方,只见已运入『盒』的房间前面站着一位盛装男性。他是『舁棺人』之一,结成凪。
他在房间门口等待着真央他们,并看守是否有外部人员过来。专司运送『棺柩』的是凪和澪两个人,但就算这样,待机中也不会留在放置『棺柩』的房间里等待。不仅是他们两个,放置『棺柩』的房间只有必要的时候人才能进入。这是因为,人长时间和『棺柩』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边请」
凪看到真央后浅浅一笑,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样的他虽然早已见惯,但此时此刻的画面所给人的感觉却与平时不一样。
这里是学年总代方指定的房间,样子跟平时申请借用的校舍空教室不同。因此,包括走廊上的景色在内很多都与平时不一样,在这种地方看到结城兄妹的身影,也同样不习惯了。
这个地方建筑更新,不论走廊还是教室门都比校舍更加亮洁且现代化,是体育系社团活动室所在的体育社团楼。女子网球社的活动室,就在这栋楼楼下。
『棺柩』被收纳在这栋楼最上层,主要在开社团会议时使用的会议室中。瞳佳一行一个跟一个前往那个房间的时候,打扮成魔女样子的那琴突然止步,一语不发地看了下自己的手掌。
「……」
「咦?」
发觉后,瞳佳也停了下来,转过身去。
只见那琴正盯着的手掌像被钉子刺破似地,鲜红的血从中央渗出来,顺着流到了手腕。
「……」
「那琴!?」
就在瞳佳对她的样子大吃一惊的瞬间,瞳佳手腕上啪叽一声,响起小型金属部件折断崩飞的声音。

手表停了

「啊」
随即,猛然间。
瞳佳的意识,断掉了。

………………

 Ⅱ

石户和歌正要着手准备。对她而言,想要抖露守屋真央的欺诈,将朋友从超自然主义的魔掌中挽救回来这可能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为证明真央的『降灵会』不是欺诈行为,学年总代方指名石户和歌作为见证人参与,再次进行那个受质疑的『降灵会』。若不证明,问题将上报教员,根据情况不排除会上报警方——

在由良的唆使下,投诉通过学年总代得到受理,真央已接到通告。正如预期那样,真央屈服于威胁之下。因此这次,真央明知和歌会妨碍也无法逃避。
他被强行拽出来了。
得知这个结果的时候,和歌发自内心对由良的行事巧妙感叹不已。
相对的,真央提出交换条件,希望和歌劝说似乎已无意再进行『降灵会』的茜与美南海参加。发展成需要由和歌拜托其他两人参加交灵会的情况尽管讽刺,但和歌觉得只要能让真央能在自己面前再进行一次『降灵会』,这根本不算什么困难。
虽然和歌她们三个吵架还没和好,但毕竟做了这么久的朋友,和歌有信心说服她们。而且再说,和歌本来就根本不信美南海被什么东西附身,人格真的变了的说法。
在以前也有过几次,美南海像是被怪东西附身似的,出现判若两人的情绪变化。美南海个性并不张扬,所以在外人觉得很不显眼,但她其实是容易沉溺在事物中,也容易钻牛角尖。这个方面,从好友的角度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她喜欢小说中的角色,还变成死忠,沉醉于拿现实发生的事情去套用情节设定,太过深入而在降灵占卜游戏中途真的出现身体不适,玩前世占卜的时候硬是那么回事似地装模作样。变成那种状态的美南海,和歌从小时候开始就见过好多次。
对于这次的情况,和歌也只是觉得「哎,又开始了」。
无非是把被忽悠后对钱仙深信不疑的情况,搞得稍微复杂了些。
尽管纯朴的茜主张这次跟以前的不一样,「演戏」确实也比通常更彻底,但就算这样也看不出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相比之下,要说有什么不容忽视的不同,那就是这次是有人在欺骗美南海。
美南海本身头脑聪明,必定很快就能发觉那都是错觉和错误,清醒过来。按此前的情况,和歌尽管不相信超自然现象,就算美南海痴迷进去,也还是信任这基本的一点并守候美南海。但这次既然不是以前那样看个什么书于是兀自坚信,而是有人欺骗她还收取钱财,那就另当别论了。
更何况那个人是————守屋真央
这绝对不能视而不见。
和歌从前就知道守屋真央的名字。由于和歌家属世家长波家旁系,须要参加长波家在酒店举办的新年派对等家族聚会。由于是古老的家系,宗室的长者们无一例外都非常迷信。
包括长波家在内几乎所有家系,都有许多古怪瘆人可疑的占卜师或巫师之类的家伙出入。而且那些家伙的『建言』,令结亲、建设、生意、活动等重要事宜受诸多左右。和歌从小时候开始一直看着那种事情,都看烦了。
和歌家是跟那种事情保持距离的少数派,总对根据『建言』做出的决定唱反调,所以被有力的宗家排挤、怠慢。也由于总在听父亲抱怨这事,和歌对那些老家伙们的迷信深恶痛绝。
虽然家本身就是那样的状态,和歌又与亲戚交往不深,但在年龄相仿的孩子中还是有少数讨厌迷信的,和歌跟那些孩子处得十分要好。
其中的代表是长波由良。她虽是旁系但与宗家很近,非常优秀,相传可能被作为养子被收入宗家的才女。而且,她待和歌很温柔,赞同和歌对超自然的反感,各种方面都很关心和歌,有大姐姐风范。
另外还有一个男孩。他家跟和歌家一样批判宗家的迷信笃重,不受待见。
他名叫伊势友和,当时刚上小学,个头小,性格率直、温柔。因为他们家遭冷遇而在亲戚聚会上被大家无视,但和歌找他来玩。于是他管和歌叫「姐姐」,很粘着和歌。对于因为个子小总被当作小孩子对待的和歌来说,有了个叫她姐姐的男孩,和歌真的像有了个弟弟一样疼爱他。
这个友和君,有一天……死了
一年多前,和歌从父母口中得知,友和一家全家去世了。
——为什么!?
和歌拼命地问,但父母没有告诉她。告诉她真相的人,是由良。

「友和君一家全家自杀了。原因的话说不是很清楚,但原因似乎是友和君家亲戚一个叫守屋真央的年轻灵媒师。不过因为没有任何证据不能被问罪就是了……」

她便是这么说的。

灵媒师!
又是超自然!

因为这件事,和歌对超自然主义恨之入骨。
她愤怒,悲叹,对将自己牵连进去的占卜和迷信憎恨、恶心,无以复加。
和歌在那之前虽说自己觉得很荒唐但,心想只要美南海能满意就好,一直奉陪的占卜、灵异之类的邀请,从那以后就完全不去了。话虽如此,因为这类邀请本来就不是特别频繁,所以美南海和茜几乎没有察觉到和歌态度的突然转变。
大约时隔一年,和歌答应美南海的邀请,参加了一场『降灵会』。
在从美南海口中听到守屋真央这个名字的时候,和歌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怀着戳穿他,审判他的想法参加,但目的失败了。
但是,她没有放弃的意思。先有友和的事,再有美南海的事,这让她怎么死心。
于是————

石户和歌小心翼翼将准备室的门,不声不响地推开,踏入体育社团楼的会议室

那里是个红色的房间。窗户小心翼翼地黑幕隔绝,阻隔室外光线的进入。漆黑的屋子中央放着一盏发着红光的方形铜提灯,会议室在被那阴森的光线镀成了毛骨悚然的红色。
阴沉却刺眼的光线,在房间里撒着浓重的阴影,就像刺在心脏之上似的。站在这个房间里,和歌娇小的身体不自觉的细微动作,都会被那光大为放大,化作如怪物般摇晃的吓人的影子,扩散在屋内整面墙上。

「…………」

在这样的令人窒息的房间里,和歌再次跟『那东西』碰面了。
守屋真央『降灵会』作案工具的箱子,『降灵会』的桌子。得知他们称之为『棺柩』的,一度打算破坏却失手的玻璃制的『那东西』,现在被摆在侧旁的桌子上的提灯的红光照亮,搭着黑色天鹅绒的布,静置于房间正中央。
她知道,上次阻止她的那个奇装异服的工作人员此时应该不在房间里,而是在外面守候。所以和歌假借带美南海和茜到场的名目,不在那些人面前现身,小心翼翼地藏在这间会议室座位仓库的准备室里,而且还是格外小心地藏在柜子里。
这一切,都是为了不浪费这一大好机会。
——总算到手了。
没有任何人妨碍,可以随意处置真央的『秘密』的天赐良机。
在最初的『降灵会』上本想在灵之手触碰到的瞬间揭穿骗局却以失败告终,反倒让美南海更加着迷……这一雪前耻的机会,总算到手了。

「…………」

太不容易了。
总算盼到了。
和歌屏气慑息。胡闹也好,破坏也好,做手脚也好,统统想怎样就怎样。她压抑着激动的心,向眼前的『棺柩』迈出脚步。

哈啊……
哈啊……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这个房间的氛围,呼吸特别沉重。
空气沉重而冰冷。有股空气、氛围、黑暗,或是自己的内心在直接向内脏施加压力一般的感觉,还有种特别费力才能让身体前进的感觉。

……

『棺柩』沉沉地静置于这红色黑暗的正中央。
在这个周围影子晃得令人发晕的房间里,和歌紧紧地盯着那个盒子,伸出手,一边沉重地呼吸,一边迈出脚步。
随着每次呼吸流入肺部的空气,让她感觉特别冰冷沉重。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清为什么。所以,她将这一切当做错觉不加理会,将快要退缩的内心振奋起来,迈开腿向前进。自己呼吸的,「呼呜、呼呜」的声音,在耳朵里回荡。

「……」

呼呜,呼呜。
她一边在阴影中前进,一边留意着屋外的动静。
没有发现有人要从外面进来的迹象,不用担心被发现。
于是,和歌很快站在了『棺柩』跟前。在令人窒息的红色阴影中,她憎恨地蹬了眼那个像魔术小道具一样盖着绒布,在『降灵会』中所使用的玻璃桌子之后,手伸向绒布,奋力抓住扯了下去。

哗洒……

布轻易地掉落了,里面的东西呈现出来。
一度隔着绒布触摸过,如想象中一样,是个玻璃橱柜。而且,橱柜里的东西在红光中显露了出来。
这东西跟和歌想象中的装置不一样。
它是个木制的盒子。是口经过装饰的,小孩子尺寸的棺材。

「咦……」

和歌感到困惑。
她呆住了。
目光,放到了无力垂下的手中还拿着的绒布。
它的背面能看得见。布料背面密密麻麻地缝着什么东西。
那是拆碎的圣经。就在确认到那东西的瞬间,在眼前密封着的,谁都无法接触的玻璃橱柜里……

咕咚……

细微的……
棺盖,打开了

「——————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嗙!!

她扑进准备室,用身体像冲撞一般关上了门。
上了锁后,她站不住瘫坐下去。她发出惨叫,止不住的恐惧擅自从嘴里源源不断喷薄而出。
听到了。
而且看见了。
听到的是,已经去世的友和君的声音在喊自己。然后看到的是,从棺材里伸出来的小手,以及从棺材缝中微微漏出来小孩子的头——被硬拉着一起去死,而被球棒砸凹侧面的头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看到,听到完全不能理解的东西,恐惧从胸口涌了上来。
脑子里被红光充满,难以抵御的鲜红恐惧占据了头脑与内心,强烈的恶寒与止不住的颤抖袭向全身直至指尖。
她搂着自己的肩膀,又或者说,是在紧紧抓着某种寄托似的姿势瘫坐在地上,依然站不起来。
她甚至连眼睛都闭不上,眼睛维持着猛睁的状态,注视着放置着那个『棺柩』的房间,还有从槅门缝隙及磨砂玻璃中透出的红光……
注视着那,灯影幢幢的……红光。
也就是说,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动

「——————————!!」

她两手堵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尖叫出来,缩紧站不起来的身体,颤抖着仍旧不敢呼吸,据守这个逼仄的房间。
她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幽灵。正因为本不相信,在亲眼清清楚楚看到那东西之后,这股恐惧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的东西,就隔着薄薄一扇门在另一边走着。
死者从棺木中爬出来,正在鲜红的房间里里走着。
而且……还是她熟知的孩子。
与她关系很深的人,变成难以理解面目全非的东西,明显认出了她,正渴求着她。

「——————————!!」

她害怕,发抖,连牙齿都合不拢了。
捂住的嘴里传出牙齿嘎达嘎达相互碰撞的巨大声响。
脚还是发软站不起来,用身体的重量拼命压着门……不让门那边的东西开门,不让它过来,不让它闯入自己的视野中,一味在恐惧的驱策下压着门。
要挡在外面……把在那边看到的东西挡在外面。
但此时,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想起,那东西在玻璃橱柜中的那个姿态。
然后,她发觉了。原本在密封的玻璃橱柜中的那东西现在却在屋子里那门有什么意义

「………………」

和歌。
发觉了。

「………………」

仍然捂着嘴。
仍然无法呼吸。

「………………」

动了动……缩紧的脖子。
轻轻把脸,把目光————向上抬起来。


他在往里面看


从门上探进来的,以前本来很可爱却被凄惨砸扁的脸,正用眼球已飞出一半明显脱离正常位置的可怕双眼,死死盯着和歌的脸——————然后那东西伸出手,触碰到和歌捂着嘴的双手。



那冰冷的死者的触感……
与在以前那场『降灵会』上,和歌她们三个人的手被触碰到的那看不见的『手』的触感,一模一样。

接着,一阵惨叫。

 Ⅲ

…………

这个有鲜红的强光射入的地方,瞳佳一个人呆呆地站着。
这是在一个小型教堂里面,是瞳佳以前在白日梦中见过的地方。
瞳佳所站的位置,是从信徒的座位中央穿过的通道。周围摆着木制长椅,背后是关闭着的巨大的入口大门。然后,从高墙上部开通的窗户中,如余晖一般透着不祥之感的红光,强烈照进房间里,洒在瞳佳所在的信徒座位以及摆在台上的小小儿童棺柩上,映出浓重的阴影。

「…………」

这是个做好送葬准备的无人教堂。
教堂中悄然无声,仿佛外面的世界早已消失。
寂静的空气带来些微耳鸣,就如同将不安当做砥砺,从耳朵里逐渐削磨着灵魂。洒亮这寂静教堂的红光就像放映机射出的光,有些微断断续续,仿佛刺进眼睛里面,不稳定地动摇着灵魂。

「…………」

在这样的世界里,瞳佳看着台上的『棺柩』。
这口经过装饰的小『棺柩』上面,没有盖着盖子,内侧完全暴露在外。
从信徒座位的位置看不到朝天敞开的『棺柩』里面。平放在那里的『棺柩』只是那么的静谧,在闪烁的布景中,只是静静地呆在那里。
只是,静静的。
只不过,看着台上的那东西,瞳佳心想。

————啊,有人打开盖子了。

——被人打开了。
瞳佳这么想着,只是看着台上『棺柩』。

汩咯……

从朝天敞开的『棺柩』边缘,忽有然血漫出。
血就像突然涌出来一般,从棺材里漫出,从边缘沿侧面汩咯汩咯流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落在支撑『棺柩』的台面上,开始形成血泊。
血泊在逐渐扩大,不久形成一定程度后,看上去像生物进化一般从边缘形成一个个血脚印。就像鱼类变成两栖类从原始海洋上岸,血脚印从血海中走出来,眨眼间数量增加,走过信徒座位中央的过道,像暴徒一般朝站在正中央的瞳佳蜂拥而至。

「————!!」

面对逼近而来的那些脚印,瞳佳不禁缩起身体。
但是,那蜂拥的血脚印所构成的无数集群,全都直接从瞳佳周围穿过去,朝着瞳佳身后走去。
朝着回过头去,背后那扇门……

嗖嗖嗖嗖嗖……

转眼间,只见门上出现无数的血手印,被血手印埋没。
然后,关闭的门无声地缓缓打开,足迹的集群像雪崩一样走向外面的红色世界————一个穿着破制服的小学女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瞳佳身旁,瞳佳只是无能为力地注视着这一幕。

…………

 †

噗通

突然间,瞳佳就像提线断掉的木偶一样,在走廊上无力地瘫倒下去。
「!?」
由于真央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她只是瘫倒下去,头部得以免于撞击。接着,就在凪和澪赶过来准备帮忙扶起瞳佳的时候,瞳佳已经醒了过来。整个过程,不足短短一分钟。
「柳!你要不要紧?」
「…………」
真央向她呼喊。瞳佳本想回应并起身,但声音发不出来,身体也好像丧失力气一样动不起来。但是,记忆十分鲜明,状况也很清楚。她觉得至少要把这些传达出去,拼命地只让手动起来,准备指向『棺柩』所在的房间。
但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此时,突然从房间里面响起女性可怕的惨叫声。
「………………!?」
所有人吃了一惊,向房间看去。叫声马上就停了,房间、走廊,都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下。
「………………!!」
空气就像冻结了一样。
所有人注视着房间的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廊和门只是静静地沉默着。
这时……


喀嚓


忽然,
门,
在所有人眼前,没有任何人触碰,却打开了。

「…………………………」

突然。
令人刺痛的沉默中,开启的门中漏出昏昏的红光。
手都没有去开,也没有人在里面的迹象。不过,在开启的门的里头,只有凝重乌红的寂静充斥其中。
但……

啪嗒

突然,血脚印从开启的门中来到走廊上。
那里看不到任何人,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血染的脚印摁在了走廊白色的地面上。
接着……

啪嗒、
啪嗒、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转瞬间,脚印增加到惊人的数量。
从开启的门中,从里边收纳『棺柩』的红色黑暗中,脚印像吐出来似地数量激增,转眼间淹没了门前走廊的地面,接着范围以侵蚀之势迅速扩张。
「————糟糕了,我们快回去!」
真央厉声说道,把动不了的瞳佳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折返回去。
凪和澪,还有看着自己出血的手的那琴,都转身背对那扇极度异常的门,返回原来的房间。
凪从真央身后超到最前面,熟练地打开门,让抱着瞳佳的真央进入房间。
文鹰和由加志感觉到情况非同一般,站了起来,这时其他人都逃进了房间里,随后凪迅速关上了门。
但是,只是关上门而已,不认为有什么意义。
这时,那琴环视房间,匆匆朝房间角落的移动式黑板走过去,从那边拿起白色的粉笔,接着又朝门走过去,随着喀喀喀的声音迅速在门上画上了三个十字架。随后,门的磨砂玻璃外侧印上了鲜红的手印,接着磨砂玻璃被无数手印完全淹没,连光都透不进来。

「…………」

但是,之后没有发生任何更严重的事情。
门那边充满了浓重的不祥之气,但那不祥之气无法进到里面。
这其间,瞳佳被文鹰和叫来帮忙的由加志两人合力平放在用椅子简易拼成的床上。这个时候……不,大概那琴在门上画十字架开始状态就缓缓恢复过来的瞳佳,慢吞吞地转动脸,向那琴问道
「那琴……那是,什么?」
「……」
瞳佳指向门上画的十字架这么问时,那琴将嘴里含着的银币吐了出来。
从她嘴里取出的银币,不知为何变成了黑色。
「……那个,也是魔咒」
那琴一边把银币收进口袋一边说道
「这其实是保护家畜用的,德国古老的驱辟魔女的魔咒。瓦尔普吉斯之夜〈Walpurgis Night〉(※注4),在牛圈的门上用白墨画上三个十字架后,魔女就进不去了……」
「是这样啊……」
瞳佳坦率地钦佩起来。但回答她的那琴东倒西歪地站了一会儿之后,就走到教室的角落里突然坐在地上,就用帽子和斗篷把自己埋起来一般抱住双腿。
「……那琴?」
「…………」
那琴没有回答,斗篷里传出在说什么的微弱声音。

「…………了。
 …………吵死了……!
 ……噶…………
 …………呐」

她样子明显很奇怪,像在低吼一样低声念念有词。声音隔着斗篷传出来模糊无法分辨,但感觉像是平时那琴的声音里又掺进了相差甚远的低沉的好像男人的声音,而且粗暴,充满敌意,看得出是在污言秽语地骂着什么。
瞳佳担心她,但真央等人没管那琴,都做着别的事情。
「真央,出什么事了?」
「多半是『棺柩』被打开了」
真央回答了文鹰的提问,由加志嘀咕着「没搞错吧……」抱住脑袋。凪和澪麻利地将放在这个房间里的包裹拆封。从里面取出来的,是去掉了封面的圣经。两人在圣经面前简短地祈祷后,将圣经交给真央。
接着,拿起圣经的真央来到瞳佳身边。
「……身体怎么样?」
「嗯……好些了」
「好」
瞳佳还有些无力的感觉,但坐了起来。真央见状点点头,略微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呐……那琴她,没事吧?」
瞳佳问道。真央只瞥了一眼,答道
「大概不是没事,但无能为力。她变成那样的话,贸然接触会受伤,劝你还是别管她。等鹿岛回来吧」
「等芙美……?」
情况不知很明白,但总之只能接受了。瞳佳暂且忍了下来。
「……然后,你碰到了『棺柩』对吧?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嗯……」
真央问道。瞳佳垂着目光点点头。
「『看』到了。石户瞳佳把布摘了。她好像从一开始就一直藏在里面」
「是这样啊」
真央向凪和澪看去,尽管并没有说类似于责怪的话,两人还是面颌首低眉。
真央说道
「大伙在这里等着。我去让『棺柩』再度失活」
「咦……」
听到他这么说,瞳佳抬起头向他看过去。
「我身为拥有者,受『棺柩』的影响要比其他人小。尽管石户和歌大概是做了对我不利的事,但也不能见死不救」
真央迈出脚步,准备返回那个房间。但是,瞳佳抓住了真央上衣下摆,阻止了真央。
「等等」
「怎么了,柳?」
真央停了下来。
面对惊讶的真央,瞳佳问道
「呐,守屋君……你不是去杀石户同学?」
真央皱紧眉头。
「……这话什么意思?」
「那个,在石户同学被『棺柩』的力量吞噬的时候……我还一起『看』到了」
真央显得十分诧异。瞳佳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道
「就在『棺柩』里面。那孩子。伊势友和君。呐,守屋君————为什么,把那孩子杀掉了?」
「!!」
这样句话并非令真央,而是令周围的气氛冻结了。在这样的气氛中,只有真央一个人还是平时的表情,那表情看上去是那么冰冷。
真央沉默不语地看着抓住自己衣服的瞳佳,瞳佳也注视着真央。
在这冰结的空气中,经过了让人感觉很长很长的沉默之后,真央给出了回答

「就像你为了赎罪而答应我的邀请一样,我的要赎的罪就是这个
老爸老妈消失后,亲戚里那些家伙纷纷插手夺走我家全部财产不说,甚至还来闹事,逼死了我的妹妹。所以,我把那些禽兽,包括他们的家人,全部喂了『棺柩』」

注4:瓦尔普吉斯之夜〈Walpurgis Night〉又被称为魔女之夜,魔鬼狂欢节的代用语。原是英国土著督伊德教教徒的古老节日,后改为圣瓦尔普吉斯的瞻礼日。教徒点燃篝火并跳舞来庆祝寒冬的逝去,迎接春天的来临。由于督伊德教在基督教徒看来是异教,其神被认为是魔鬼。还由于督伊德教徒越来越少,他们常在夜间秘密举行仪式,到圣山献祭品并燃烧五月篝火,于是产生了魔鬼在布罗肯山聚会的迷信传说。在德国,传说在瓦尔普吉斯之夜,魔女们会在布罗肯山上举行盛大的仪式,庆祝春天的到来。这在德国著名作家歌德的歌剧作品《浮士德》中也有所提及。





六章 重回往日的每一天

 Ⅰ

———————

在奇妙的寂静中,趴倒的石户和歌从冰冷的地板上缓缓抬起脸,并顺势站了起来。
目光所及一片黑暗。周围几乎没有光。
这是个狭小的空间,但仍近乎伸手不见五指。不过,有十分十分微弱的阴影投射着,倒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房间里某样物品的轮廓。除了只能感觉到如此微弱的光之外,房间里只有黑暗。
没有声音。连耳鸣都听不到,彻底的无声。
听觉捕捉不到任何东西,唯有漫漫的无声与黑暗仿佛一直延伸至世界尽头。
虚无……在这片虚无中,和歌站起身来。
她站了起来,就这么原地杵了一会儿。

「…………」

无言。有股思维像昏沉沉地蒙着一层雾似的感受。
思考事物的头脑迟缓,停滞。
但是,感官却反而十分清晰,异常清楚地感知着笼罩周围的黑暗与无声。感知到这只在屋内形成细微阴影差的光亮来自于身后,转过头去,眼前有一张磨砂玻璃窗,呈四方状让存在于那边的幽幽亮光透射过来,将黑暗的墙壁灰蒙蒙地截下一块。
啊。
和歌想起来了,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想起自己在干什么。
这里是体育社团楼内会议室隔壁的房间,准备室。
还有,自己正在逃跑。
对呀,想起来了。不逃走就会被杀掉。呆在这里就会被杀掉。必须还得要带上茜和美南海,如果可以最好也带上由良,必须赶快逃离这个地方。大家,大家,全都会被守屋真央杀掉的
必须逃跑。
想起来了。
要是不逃跑的话————那就必须杀掉
和歌就像出了脑震荡一般,脑袋是懵的,只顾这么去想。她一边想,一边在黑暗中伸出手,拿起靠在那边的金属球棒,之后便打开了眼前的门。
一开门,充满黑暗的会议室便呈现出来。
在房间中央放出着红光的提灯,现在玻璃和灯泡都已破碎,冷冰冰地静默着。取而代之,入口的门敞开着,日暮的昏光从外面流进来,勉强在黑暗中映现出房间里的样子。

能看到玻璃橱柜,和里头盖子打开的棺材
然后是,穿透玻璃从棺材一直延续到出口的,仿佛携带着重量一般的,为数惊人的脚印
和歌,愣愣地注视着这些情景。
她注视,并心想……必须逃走,必须杀掉。于是,和歌满脑子塞着这些想法,迈出脚步。

……

胶底的室内鞋踩在粘糊糊的地板上,发出脚步声。
然后。

————

在身后带着一个,光脚孩子的脚步声
「………………」
和歌朝着犹如浓墨沥下铺开一般的昏暗中,踏出了脚步。
轧、轧……胶鞋发出的脚步声在异样的静谧中是那么刺耳————踏、踏……身后带着赤脚的脚步声,走出血淋淋的会议室,走过血淋淋的走廊。

轧、轧……
 ————嗒、嗒……

走在昏暗的走廊上……走在异常寂静的走廊上。
这样下去会被杀掉。所以要带上茜和美南海逃离这里。如果没办法这么做,那就杀了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茜的内心,只有这些。
从走廊连接的窗户,能看到日暮迟迟,而且还乌云密布的天空。外头天色那么糟糕,照进来的光线比月光还弱,又被窗户上整面血手印进一步遮挡,使得走廊中的黑暗更加浓重。
在这布满阴森影绘的走廊上,和歌继续往前走。
轧、轧……本不该那么长的走廊,感觉非常非常漫长,遥远。
之后,她到达了……到达了借给守屋真央的另一间指定的会议室跟前。
真央应该就在里面。如果他在他里面,那就不得不杀了他……不,就是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和歌一边这么想,一边提着金属球棒在房间门口走来走去,但不知为什么房门不见了
没有入口,哪里都没有。
找不到……只有长长的走廊。
怎么会这样,好奇怪。怎么找都找不到。
这不可能,但怎么都看不到,莫名其妙。但是,她总不可能一直在这种地方待下去,于是她在烦躁的驱使下抡起手中的球棒重重打向墙壁。

哐——!!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震彻走廊。
余音久久不散。
在余音中……

轧、轧……
 ————嗒、嗒……

和歌一个人继续走着。
就像循着地上的足迹一般,一个人朝楼下走去。
这次,她的目标是茜和美南海所在的楼下。她朝着楼下女子网球社的活动室,为了寻找茜和美南海,迈着飘忽不定的脚步走去。
「………………」
——必须逃离这里。带上茜和美南海。
——必须回去,带着茜、美南海还有由良。

——必须回去
——回到棺材里

——一起回咱们〈僕たち〉的棺材吧
嗒、嗒……『和歌』走过血淋淋的走廊。
然后,走过楼梯——————

「慢着」

声音传来的同时,红光也射了过来,『和歌』止步,转过身去。
在那边,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男人,就像堵住去路一般站在昏黑的走廊中央。
「!!」
「打开『棺柩』,被附身了是吧?」
一名穿着设计精良的衬衫与散发稳重感的西装背心的少年,锐利地眯着充满暗淡之色的眼睛,紧盯着『和歌』。他一只手搂着一叠纸,另一只手提着古朴的方形提灯,就像这条黑暗通道的领路人一般,用赤红的灯光照亮着通道。
「守屋……真央……!」
「没错。你又是谁?石户和歌么?还是,伊势友和吗?」
真央说道。
一听到那个名字,『和歌』心中的愤怒顿时如火焰般喷发。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一切感情都被引燃。眼前的世界,变得比照亮黑暗的红光更加鲜红。
杀意……
『和歌』重新握紧手中的球棒。
——果然这家伙非杀不可。
『和歌』刚这么心想,真央便转身背对『和歌』。他飞快地在走廊上大步前进,在放着棺盖敞开的『棺柩』的房间门口,向『和歌』回了次头,之后便直接消失了。
——还想逃!
愤怒……『和歌』顺应愤怒追了过去。

轧轧轧轧轧、

胶底鞋发出激烈的声响,『和歌』以凶猛的势头气势逼人地扑向漏着红光的房间入口。
冲进去后,真央在『棺柩』前面,正背对着她。
他把那叠纸和提灯放在了身旁的桌上,就像根本不在意『和歌』一般暴露着后背,轻轻弯腰开启封着『棺柩』的玻璃橱柜。
「守屋……!!」
激动……但是

嗙!!

瞬间,身后的门从外侧关上了。
「!!」
转过身去,只见关上的门的内侧,用胶带贴满了圣经的书页。
这时真央已经打开玻璃橱柜上盖,将整个橱柜完全翻开,静静转身重新面对『和歌』,张开了嘴
「……是想用那根球棒杀了我对吧?」
「……」
真央发问了。
——那还用说。
她用行动代替回答,怀着满腔怒火将手里紧紧握住的那东西缓缓举了起来。
——你想把我关进来对吧?我知道,你逃进了这里,还把门关上了。
尽管『和歌』觉得真央很蠢,但笑不出来。她脑子里唯有憎恨,唯有杀意。
「你不觉得奇怪吗?」
「……」
——怎么?求饶吗?
——没用的。要怎么杀了他?
『和歌』看着红光中的真央,心想。
——先从哪里打呢?打断他的手?打断他的腿?杀他的时候打哪里呢?还是打头?或者把每根肋骨全打断?
「你好好想想吧。你想杀掉我,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
——他在说什么。是想动摇我?
——我当然打算亲手杀了他,就用这根球棒。
——用家里的这根球棒,这根迄今为止挥过几千次的球棒,以我从小学少年棒球队到社会业余棒球队一直问鼎王牌的技术——————

「————咦?」

真央正指着『和歌』。
不,并非如此。他所指着的,是『和歌』的背后。
她感觉到,在那里,在那背后,在那紧贴着的后面,站着个小小人影
真央说道

「……又要杀人了吗?就像杀死你儿子那样」

『和歌』下意识转过身去——————与脑袋凹陷满脸是血的友和君那从眼窝里迸出来的双眼四目相交……随后从『和歌』嘴里,不属于和歌的成年男性的惨叫声,震颤着喉咙喷发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惨叫。
自己的惨叫。
并非自己发出的惨叫。
在惨叫的奔流中,真央说道
「来吧,从她身上出来,回到这地狱吧」
真央让开路,指了过去。『棺柩』的口,敞开着。
「有的人是我想让活下去的,有的人是我想让去死的,有的人我没想让怎样,包括被你发疯杀掉的家人,全都在这里面。好了,是时候回家了。在找出解放这地狱的方法或是我去那地狱里面之前,你就乖乖呆着吧。现在,我是这口地狱之门的管理人」
惨叫。
『棺柩』中眼看着充满了血,数也数不清的血淋淋的手挤得像团前卫艺术品一般从里面爬了出来。
其中,出现了一个少女。
她上身穿着一件撕开大口子的,出血泊却不染的白色衬衫,下面穿着应该是学校制服的短裙,大概上小学的年纪。
少女的眼睛昏暗无比。
她缓缓地离开『棺柩』,朝『和歌』走去。
然后,少女站在了『和歌』面前,伸出手抓住了『和歌』的胸口。但是,以为被抓住的触感从胸口穿了过去,取而代之,一名男性惨叫着被拽着头发从和歌身体里拖了出来。
和歌嘴里溢出的惨叫声停了。球棒从手中滑落,应声落地。她看到被拖出来的男人,这个男人她认识。她在好几次亲戚聚会上看到过,是友和君的父亲。
「…………………………!!」
是拖着家人一起自杀的那位叔叔。
和歌无法动弹。在她眼前,男人惨叫着被少女拽着头发拖向了『棺柩』。
『棺柩』里伸出无数只血淋淋的手来迎接他。
接着,他全身被手抓住,一边继续恐惧地叫喊着,和少女一起,在手和血包裹之下,被吞进『棺柩』里面,消失不见。

咯咚

真央,关上了『棺柩』的盖子。
盖子一盖上,真央便静静把玻璃橱柜还原锁上,一脸冷静地把拆散的圣经书页像贴漏风的窗户一般密密麻麻地贴在玻璃橱柜上。和歌全身力气泄去,脑袋里濛濛的感觉也散去了,背无力地重重靠在背后的门上。

「………………!!」

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自己刚刚看到的东西,自己刚刚体验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有种自己本坚信的,一直想要去相信的世界崩溃了的感觉。
茫然。和歌只是茫然地看着作业中的真央,但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后,真央虽然还是没去看她,但总算跟她说话了。
「……要办的事办完了。现在很忙,你可以走了」
「!」
什么都无法回答。
就连询问刚才那是什么东西,询问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都做不到。
只是,在被搭话的瞬间,恐惧涌上心头。即便如此,她还是仅凭着心底里残留的一丝对抗意识与自尊心,没有哭泣没有大叫也没有瘫坐下去,打开身后的门离开了房间。
「…………!」
面前是昏暗,干净的走廊。
和歌迈着感觉随时都可能软下去的脚,东倒西歪地在走廊上走起来。
她心想。
——对啊,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必须找到茜和美南海,必须去救她们,必须逃走。拯救美南海,是和歌最初的,最重要的目标。她想起来了,于是半途改变了路线。
她想起了这些,把这些当做寄托。
如果不找到些使命感之类的东西做寄托,她觉得自己会哭出来,会大叫起来,会瘫软下去。
和歌迈步,这次又将目标转向了楼下。
她摇摇晃晃地在借与真央的另一间会议室的门前走过,又摇摇晃晃地在自己用金属球棒在墙壁上砸出的伤痕跟前走过……
急不可待地,拼命地。
拼命地,前往朋友所在的地方。
和歌发现了,发现了自己真正的感情。
她发觉到,自己虽然憎恨超自然主义,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感情。尽管由于憎恨的感情无比强烈,以致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但她并非想要倾注心血去做的事情,不是否定超自然主义,而只是不愿意再有好朋友被超自然现象之类蛮不讲理的东西害死。
到了现在,她才总算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对和歌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此。
她并不愿不惜牺牲朋友去揭露超自然的欺诈。
那无非是手段。这件事,她自己都没看出来。她被憎恨所吞噬,蒙蔽了双眼。对最憎恨的真央感到恐惧,又亲身经历了自己原本彻底否定的难以置信的世界,心中的憎恶剥落殆尽,最终才察觉到。

茜。
美南海。

她们是性格不善交际而且身份复杂的和歌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次一定别再被自己扭曲的思想所蒙蔽,要去拯救她们。
她已抛弃『揭露迷信并予以否定才是正确的第一步』这个想法,决定和她们好好谈谈。如果真的有必要找真央咨询,那就老实接受。
去见她们。
想见她们。
想找到她们,和她们说话。
找到那两位珍视的朋友。
和歌的心里此刻只有这一个想法,她死死依赖着这份感情来驱动绵软的脚,走过昏暗的走廊,走下楼梯,到达位于楼下的女子网球社的活动室——————

然后……
她看到了……


美南海
女子网球社的成员们
所有人整整齐齐在自己的橱柜前面上吊的情景。


「————————————————————————————————!!」


嘴夸张地张开,发出惨叫。
这次的叫声,是她自己的声音。

 Ⅱ

————从结论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人丧命。

所有人的命都保住了。这是女子网球社全体成员的集体上吊自杀事件。发现情况时,已有几人呼吸停止,但幸好发现及时,急救处理也十分妥当,再加上从上吊绳索选材到打结方法都非常随意,尽管看上去非常吓人,实际却并没有结结实实地勒紧脖子。
话虽如此,这必定引起轩然大波,顾问毫无疑问被问及重大责任。顾问梶老师尽管有实际成绩抵消他扭曲的职教过程,家里还有人当理事,本是能将大部分不利抹消掉的身份,然而这也存在极限。
只不过可思议的是,关于为什么所有人集体那么做的理由和经过,没有人讲得出来,都困惑地回答说「记不清了」,而且所有人口风一致。可是,事件发生当天自当不论,从很久之前开始女子网球社就经常被施以超出常理的严厉知道。这件事非常出名,甚至到了体育系社团中无人不知的程度,所以不论谁都会将事件原因联系到这一点上。
……这应该是残酷的待遇加上巨大的精神压力所导致的类似于集体歇斯底里的状态。
这般得出的结论,所有人对此信服。他们觉得,社员们之所以不记得为什么做出那种事来,也是出于这个缘故……也就是,她们当时处于异常精神状态。于是便这样盖棺定论,作为理由也合情合理。
茜和美南海————都得救了……与和歌那个时候,那一刻的绝望,并未应证。
茜的情况较轻,不过美南海尽管同样从呼吸停止的状态恢复了呼吸,却没有醒过来。
她成了这起事件中病情最重的人。
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
三天过去。
她……
还是没有苏醒
………………
…………


「——————?」


首先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还有窗帘。
——这是,医院?
一睁开因分泌物导致强烈异物感的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如上情景。这里是哪里?自己怎么了?仍处在模糊状态的意识还没理解这些,突然一个像是尖叫的巨大声音闯进了朦胧的耳朵与意识中,美南海不禁皱紧眉头。
「美南海!!」
「美南海!?」
「……!?」
耳朵和脑袋好痛。不知为什么被人急迫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对此感到困扰的美南海,此时总算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当她意识到这些时,又感觉到自己胸口好像放着一堆稀碎的纸,随后纸又从身上抽走,意识这才清晰起来。
「咦……」
「美南海!」
一转动目光,便看到茜跟和歌正看着自己,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这两张脸非常熟悉,但却奇妙地让人感到怀念。然后,在对面还有一个将长长的头发束在身后的,身着银铃制服的曼妙系少女。她正把用白纸剪成人形与穗子状的东西系在杨桐枝上的,散发着巫术味道的东西用报纸包起来。
那大概就是刚刚放在胸口上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发生了什么?意识虽然变得清晰,但还是不明白情况。
美南海茫然地,将心里的疑问直接问了出来。
「咦……怎么回事……?」
「我把遗落物还回去,把凭依的东西转移到这边来了,大概这样就没事了」
回答她的人既不是茜也不是和歌,是那个陌生的长发少女。
「就这样吧,这东西由这边处理掉。之后你爱咋滴就咋滴吧」
「咦……」
美南海还没能理解情况,那个少女便把抱着杨桐枝的纸包塞进了运动包,直接打开门出去了。
离开了医院的,病房。
啪嘡,门关上了。之后只留下了美南海,还有泫然欲泣地在美南海躺着的床上探着身子的茜与和歌。
「这……个……?」
「美南海,你都昏迷四天了啊」
「……」
听茜这么这一说,美南海开始思考,追朔自己的记忆。但是,不论自己住院的事,还是住院来龙去脉,她都想不起来。
可她正要回想更早之前的事情时……
她感觉就像自己脑袋底的盖子打开了似的,总算全都想起来了。

 †

「……呃,这样就算是……解决了?」
「唔。据我看来,算是终于告一段落,了吧」

芙美终于从医院出来了。在美南海住院的医院门口,与真央和那琴一起等待芙美的瞳佳,看着芙美的包向她这么问道。芙美一副习惯了的样子,这样答道
「凭依在她身上的『东西』已经转移到这个纸替身上了,再把这东西处理掉,暂时应该能放心了。忽悠家长说『朋友去探望跟她说说话,说不定能成为苏醒的契机』,还真是个好点子呢。托你的福潜了进去,早早就搞定了。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不用多久就会醒来,但这也说不准,毕竟长期卧床总归不好呢」
芙美滔滔不绝的这番话中,流露出作为决心以此为业之人的机灵。得知美南海没醒的消息时,就料到可能须要『祓除』,但病情毕竟很重,探视被拒绝无法靠近。而这个打破僵局的点子,是瞳佳想出来的。
「嗯,能顺利真是太好了」
「这边的『祓除』也是呢。嘛,因为已经先把作为『原因』的淤积起来的脏东西清除掉了,感觉也不算什么难事」
芙美拍了拍包。里面装着从美南海身上驱除并转移出来的,之前附在她身上的『东西』。
平时就很可靠的芙美,这次更是大显身手。她清除了美南海家后院里聚集起来的脏东西,今天又祓除了附在美南海身上的东西。虽然没能赶上阻止集体上吊,但她在那之后回到学校,让抱腿状态的那琴恢复了正常。本人明明是巫女,却不知怎的念起了圣经。

「这个嘛,我们可是有八百万神明的流派呢。不管哪里的神,只要能用的,管他哪路神明都会拜来用喔」

芙美是这么说的。
不过,即便是如此精明的芙美,对美南海家后院还是感到有些棘手。
「他们把后院整个弄得好像邪恶祭坛一样。后院风水本来就不好,还用混凝土覆盖住,让树根都窒息了,就更糟糕了。让青春期少女从早到晚在被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东西包围着生活,负面感情不断堆积,并不断引来脏东西————最终把自己献祭了,于是祭坛就完成了。幸好只是碰巧,要是以充分的知识和严格的步骤来实施,就算我做好万全准备可能也得缴械投降了」
芙美说的话好像有点谦虚的感觉,但明显一副得意的态度。她说过要将『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来帮助别人』当做义务,这番话并不是大话。瞳佳对这样的她,稍稍有些尊敬。
那琴酸了一句
「……得意忘形」
「才没得意!」
芙美生气了。但实际上,瞳佳也觉得她有些得意。当然,芙美是真的付出了努力,于是也就没有说破了。
「……无非对症疗法见效罢了,反正很快又会复原」
那琴泼了盆冷水。尽管乍看之下很难分辨,那琴将目光从芙美身上移开后说的这番话,与其是说是对芙美的责备,其实更是在说美南海的环境。
「……哎,这话不错」
芙美接受那琴的说法,略微沉下语调说道
「那糟糕的院子并没有根本上得到解决,回到从前的生活后可能又会发生相同的事。其实的话,应该劝他们改建或者搬家,但毕竟不是家长提出的委托,也不便涉事过深呢」
「……」
原来如此,告一段落原来是这个意思。这次的事件解决了,但根本原因并未去除。
还会演变成相同的状况也说不定。
虽说实在不想去想象,美南海都经历了这样的事情还会再用上吊来尝试交灵。
「那个……话说,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瞳佳突然想到,向芙美提问
「嗯?什么事?」
「结果那个……是什么?吉野同学是被什么附身了?」
瞳佳指着芙美手里的包说道。
「叫做附身狐什么的,动物灵?或者是经常说的钱仙啥的,浮游灵?」
「……啊」
芙美一副不知该怎么解释的样子,手指戳着脸颊。一时半会没有得到回答,于是瞳佳继续等着,随后真央接过话题开口道
「以我的看法,或许和鹿岛的说法不一样,我认为不是那类东西。所谓的『浮游灵』是不存在的」
「咦?」
「『灵总是在自由浮游』的这个思维,其实是到了最近才传播开的,类似于一种风潮。譬如说英国是欧洲的幽灵的发源地,也是灵异研究的发源地,存有海量的有关幽灵的记录,但至少在十八世纪前的幽灵目击记述中,应该是没有关于目击到素不相识之人的幽灵的记录」
突然被讲了想都没有想象过的事情,瞳佳下意识向真央看去。
「这与我所支持的『灵是烙印于地点、物品或人身上的信息』这一假说相吻合。所以按照这个假说,人所遇到的灵,只能是与出现在那里的人、物品或地点本身之间存在某种因缘的东西。『灵媒』或『盒』确实会积攒激发那些信息所需的能量并因而引发的现象或变形意识中,但其中基本不具备人格。人格要么是存在于那里的『信息』被重现了,不然就是出现在那里的人自身塑造出来的
「塑造?」
瞳佳反问。
「对,是塑造的。单独的『灵媒』汇集灵能进入忘我状态后,理性、身体能力以及感知能力的限制会松脱。由于自我弱化,周围人喊作『狐』,那就会受到影响变成狐狸。只要有人随便想到说个什么,就会变成『那个』,要是周围没有任何人来决定,那么自身潜意识下的人格或愿望就会显现」
「啊……这么说……」
听到这里,瞳佳明白了。
「那个是————美南海本人?」
「正是如此」
真央点点头。

「那不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部附身,是上吊的临死体验令自我弱化,与后院中构筑的负面的『盒』连在一起,于是吉野美南海自身潜在的愿望显现,被牵引出来。鹿岛只是在那东西崩溃了无法行动后,,把它剔除掉罢了」

………………

 †

首先,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醒来后的美南海,是性情大变前的美南海。
美南海全部想起来之后,在茜与和歌面愣了一会儿后,双手捂住脸哭着趴在了床上。
「美、美南海……?」
「对不起。对不起,小茜……」
美南海哭着说道
「让你担心了,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小茜,和歌,你们想要帮我对不对。谢谢你们,但是——————

我,可以的话其实不想回来的啊……!」

「美南海……」
对于美南海随着恸哭吐露出的这句话,茜什么也说不出口。床周围摆着很多网球用品。被母亲在昏迷不醒的女儿的病房搬进来的这些东西围着,美南海倒头哭泣的样子,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悲剧。
「对不起。可是我还是就那么死掉才好……」
「…………」
「我,本来很高兴的。虽然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但我本身就讨厌自己,我就那样才好。打网球头一次被夸奖,能和大伙开开心心说话,大家跟我说话时也是从未见过的开心。与其像原来那样,被不想打,打不好的网球压垮,遍体鳞伤的死掉,我宁可选择就那样轻轻松松和大家一起去死……」
这是段算得上非常过分的,自私的告白。只是,茜无法责备美南海发自真心的告白。
「死后能变成灵的话,我,想死……」
美南海说道
「我害怕我会消失,但能变成灵的话,我觉得死不可怕……只要还有这具身体,我就逃离不了网球,逃离不了家人。但变成灵的话,就全都能逃掉了。我想和那样的自由世界连在一起」
美南海被母亲带来的网球用品包围着说出的这番话,有着无以复加的说服力。这里,就是一座无法逃离的牢狱。
「真的好高兴。我变得不再是我,还被大家夸奖了……」
「……」
「我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也能做到了……我好想狠你,小茜。只有你跟和歌没有认同我,没有认同改变之后的我。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在被重新拖回的牢笼之中,美南海把脸埋在被子里,嚎啕大哭。
将逃避的乐园从美南海身边夺走的人,正是茜与和歌。美南海从未活得那么精彩,然而将那精彩夺走的人,正是茜与和歌。
听着美南海吐露的这番心声。
首先开口的,是和歌。

「……那当然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和歌说道
「不希望朋友死掉,朋友痴迷古怪东西了会担心,这哪里需要理由!?」
和歌一开始还在呢喃,可讲着讲着渐渐激动起来,抓住一脸茫然的美南海的肩膀,像怒吼一样说道
「要是讨厌得恨不得寻死,那就说出来啊!我们会帮你想办法的!会来帮你的!」
小小的身体腾起滚滚怒气,眼眶盈着泪放声怒吼。听到动静的护士准备提醒她们,但看到床上的美南海苏醒了,又连忙叫主治医生去了。
「………………!」
这时,笨拙而不太会说话的和歌,话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光顾着边发出生气似的低吼边擦掉眼泪。茜抱紧和歌的肩膀,温柔地将她从美南海身上拉开,并对美南海说道

「……我也是,因为是朋友」

这,便是理由。
「因为是朋友,所以你人变了之后,我很受打击。虽然你说讨厌自己,但你就是跟我一直在一起的美南海啊」
「…………」
茜对默默垂下目光的美南海说道。她也不善言辞,尽量小心地遣词造句。
「那个啊,虽然你或许讨厌,但你现在的身体,现在的心,充满着我们之间的回忆喔。现在的美南海全部,全~部都是和我一起积累起来的,你知道嘛?我是知道的喔。所以你的声音、表情、动作,哪怕有点点改变我也有自信发现喔。因为我跟你是一直连在一起的嘛,变了马上就能知道,我很清楚,即便如此我们也是连着的。你就算变了也还是美南海,那就是我的美南海。
……可是啊,在彻底变了之后的美南海身上就感觉不到了。从那个彻底改变的美南海身上,我们一起积累的回忆,与我之间的联系,完全都看不到了。虽然那个美南海也知道只有我们知道的事情,但就像是陌生人偷听到讲出来似的,感觉好恶心。讲着那些话的美南海,身上根本没有我们一起积累起来的东西,所以很恶心,很可怕,不是本人。就算其他的人讲出只有我和美南海知道的回忆,我也只会感到可怕。我和美南海明明应该是一样的,却变成了不同的东西。所以我无法认同,我要把我的美南海夺回来」
「…………」
「呐,美南海」
茜说道
「虽然可能会很难过,但拜托了。继续做我的美南海吧?」
「…………」
「继续跟我累积着相同的东西,继续做我的美南海吧?不要抛弃我的美南海,不要抛弃我。然后,下次我们一起寻找不那么让人难过的东西,一起积累吧」
茜,请求。
然后……
「…………」
「我,喜欢现在的美南海啊」
「…………」
这样说道……发自肺腑地。
片刻的沉默后,美南海抽泣。护士去叫的医生和美南海的母亲进入病房,茜与和歌马上要被赶出去。

「我们继续一起吧,不论干什么!没有美南海,我会寂寞的……!」

跟和歌一起正被赶出的茜,最后这样说道。
这是她的由衷之言。她需要美南海。只有自己一个废物的状态,她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希望能做回来
——做回跟我一样废物的,我的美南海。






终章 每一天

「哎呀哎呀,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呢」

门被猛地打开,一名男生进入了学年总代室。
他一头浅棕色头发,似是修养良好的端正容貌,修长的身材。那制服上的校徽,显示着他三年级的身份。
他是预定在此集会的最后一人,而且明显已经迟到,可他没有丝毫没有愧疚的样子。那以略显轻浮的笑容,坦坦荡荡穿过房间中央,理所当然一般在上座的最里面的沙发上飞扬跋扈地坐了下去。
然后
「嗨,长波同学。听说你把对你像姐姐一样倾慕的女孩当弃子来专程去给『罗萨莉娅』找茬,结果一无所获来着?」
他一开口,便用爽朗的口吻做作出投炸弹般的发言。
「也为御舟同学捏把汗呢。我还以为你肯定中了长波同学的圈套,好在『罗萨莉娅』很优秀,平安过关了。你感谢过他了吗?至少也得献个吻啥的吧」
「…………」
「…………」
长波由良与御舟都津子静静地各自坐在呈コ字形摆放的左右两侧的沙发上,分别一副悠然的笑容与面无表情,不去理会男生的发言。
只从这样的画面来看,就像是你跟知根知底的人正在和睦地闲聊。但是,屋里的气氛简直糟糕透顶,甚至感觉能听到轧轧作响的声音,充斥着对彼此的蛰人敌意。
由良开口
「这跟萩童同学没关系吧?这是我和御舟同学的问题」
说着,她探出身子,对都津子露出笑容。
「我说对吧?御舟同学?」
「你让我很困扰」
都津子也从正面看着她,非常明确地说道。见状,三年级总代萩童狮郎就像看了场愉快的短剧一般拍手大笑
「哈哈!倒也是嘛!」
「……事实上,萩童同学就是跟这无关,所以就独自做个局外人想怎么笑就怎么笑不就好了」
由良微笑着回应道
「那『棺柩』原本就是长波家的东西喔」
「哈哈!自己身边的大干部都不放过,觉得人家碍事了就想把人家干掉再和手下一起把人家瓜分掉,结果整出个炸弹把手下都害死了。不愧是长波家脸皮可真是够厚啊!『棺柩』现在被御舟家保管,事到如今还怎么要得回去?『棺柩』的确是从你们派的家系出去的,但很遗憾,你是最没希望得到它的」
「…………」
由良与狮郎笑着盯着彼此,但两人的眼神没有丝毫笑意。
狮郎跟由良笑着互瞪了一会儿之后,马上就无视由良,向都津子转过脸去。
「通过这次的事,你已经明白了吧?『棺柩』差点就被偷走或者破坏了不是吗?这对那被人在手心里捧大的小姑娘负担太重了。所以啊,我不会让你转让给我,就让我和你一起管理『棺柩』吧」
狮郎以十分友好的笑容说道
「『棺柩』是个很糟糕的麻烦源头喔。但是,有我一起守护的话,不觉得能顶一百人吗?我想你和守屋君也会放心的。我跟长波不一样,我家跟他没有过节,而且你与我还能进一步加深感情」
狮郎翘起修长的腿探出身子,手搁在腿上撑着脸,注视都津子。就在他的表现达到最高潮时,由良笑着泼了盆冷水
「被忽悠跟这男人走的话,纯洁可是会被侵犯的喔」
「我知道,如雷贯耳」
「哈哈!受欢迎到出名也有弊端呢!被不必要的戒备了」
狮郎双手举起,重重地靠在沙发上笑道。
由良直接明说道
「你出名的可不是受欢迎,可是乱到没谱的道德喔」
「哈哈,你还真有骨气。话说回来,你这次用完准备扔掉的那个妹妹,既然你根本不顾她死活,干脆给我如何?萝莉也是我的菜」
「你怎么不去死啊」
由良说完,狮郎傻笑起来。都津子还是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腿上,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哈哈……算了算了。这次虽然是长波输了,但改变不了那『棺柩』受众人瞩目的事实。那么厉害的诅咒,要是用来诅咒对手,肯定会很有意思呢」
狮郎笑了一阵后把腿放了下来,对都津子说道
「我要感谢你父亲。守屋君在失去一切,连复仇也完成之后,也同样失去了活着的意义,打算去死对吧?能让这么个有意思的人活下来,真是干的太好了。真的不得不感谢啊,而且还不得不佩服。是说『复仇没有错,但是罪,应该倾尽一生去赎罪』来着?防止了他自杀,还创造了让他『工作』的动机,给他上了项圈收作养子,这手段不得不佩服。
我是觉得你父亲做得挺好的了,不过嘛,想要独占他这个如此厉害的人是行不通的。这就叫力量平衡哦。大家都认为要把它抢过来,要么分一杯羹,不然最好还是把它毁了。你考虑考虑吧,趁着我,萩童宗家还没改变主意」
「……」
狮郎从沙发上起身,拍了拍沉默的都津子的肩膀说了这番话,便悠然地准备离开总代室。
此时由良对他说道
「喂,萩童你能接受这样?我都很吃惊。梶老师这次肯定会被赶出学校咯,他是萩童的人吧」
「嗯?」
狮郎止步,转过身去。
「在萩童来看,那是重要的,银铃的职位吧?而且,梶老师的免职也算是萩童的污点吧」
「啊,算是吧」
「而且,女子网球社。不是还差一点就可以培养成『结社』了吗?」
「算是吧,但与御舟和『罗萨莉娅』比起来不值一提」
都讲到了这里,狮郎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是吗。萩童对『棺柩』的评价相当高呢。还是说,梶老师比我所想的更无足轻重?」
由良不服输地说道
「也罢,要是觉得梶老师是吃相难看,糟蹋银铃学生这一宝贵资源的毒瘤,那让他退场也没关系啦」
由良这么说后,狮郎一脸茫然地说道
「嗯?吃相难看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说什么?」
「咱可是贵族,生来就能爱什么吃相就什么吃相。我们就是这种身份」
连由良也哑口无言了。
都津子只是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坐在这座魔窟之中。

………………

 †

梶老师上吊了,就在免职决定下达的第二天。
大概是因为他原本是位优秀的体育选手,因此对当前的身份有所执着。他开车进入郊外的山林中,像块烂抹布一样上吊自杀了。
女子网球社集体上吊事件,以这样的形式收尾。
以避免让其他学生动摇为由,事件详情未被公开。由于执着于大赛成绩而施行过分的指导导致事故发生,顾问被免职。被免职的顾问上吊自杀了。整个来龙去脉,变成了这样。
但是,学生之间开始偷偷传出这样的话来。

「呐,知道吗?女子网球社有人突然变强了」

好像上吊自杀之后会变强喔

——这样的传闻。
关于被辞退的顾问的秘密指导的传闻。


后记

您好,我是甲田学人。
首先,对阅读本书的您致以感谢。
然后,对参与本书的全体人员致以感谢,尤其要向责编和田老师,负责插画的冬之春秋老师致以特别的感谢。
接下来————

以灵异为主轴的本作《灵感少女在盒中》,在一卷后记中硬是没去提及,作为这次的特征在作品中主要加上『』的所谓的轻小说式的特殊用语,除『罗萨莉娅的棺柩』这类部分固有名词不算,几乎没有我自创的用语,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灵媒〈Medium〉、通灵具〈Instrument〉等特殊用语,几乎全都是过去或现在实际在灵异学界研究、使用、记述的真正存在的用语。然后关于用语意义方面,虽然有许多解释,但我未添加根本性的变更。
另外还有个著名的故事,第一卷中讲述的『罗萨莉娅的棺柩』,其命名基础的「安置于意大利地下纳骨堂,历经百年仍好像活着一样保存完好的少女尸体」,也是实际存在的(详情请参见『萝沙丽亚·伦巴多』)。

真实存在的。
这不是完全架空的故事。
我们的世界,充满着超乎无知人们所想的神奇。
神奇。
怪异。

还有。
恐惧。

那么,衷心希望您能愉快,再会。

    2017年6月 甲田学人

25
50

請選擇投幣數量

4

全部評論 14

10000
qq1135 騎士
感谢分享,谢谢

4 年前 0 回復

aftyhmks 子爵
感谢分享,这个系列终于更新了,等了很久,可惜就是图片都挂了

5 年前 0 回復

zxzxa698 王爵
感謝翻譯
營造恐怖氣氛相當好

5 年前 0 回復

demonangel 騎士
终于等到灵感的第二本了,感谢翻译大大的劳动

5 年前 0 回復

重冥 子爵
甲田学人又有新书了,n年前看的断章还是很舒服的,感谢楼主

5 年前 1 回復

readerjoy 勳爵
總感覺 作者正在設法將靈異小說轉成更偏向懸疑小說寫

5 年前 0 回復

desblood 勳爵
還以為今年沒甲田學人的書可看了,看完這本可再撐一年啊
謝謝樓主分享

5 年前 0 回復

姚蹈思 侯爵
本帖最后由 姚蹈思 于 2019-3-21 00:21 编辑


感谢翻译大大的辛劳,插图蛮不错的。而且看完之后会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快感。。。

5 年前 0 回復

waitingfor 王爵
感谢,甲田学人的新作一卷看过了,现在二卷也出来了

5 年前 0 回復

妹得糖尿我蛀牙 公爵
插图很漂亮啊

5 年前 0 回復

tomchang 伯爵
結果第二集沒有麻耶登場嗎?

5 年前 0 回復

curry354 勳爵
赞美大佬开坑,很有趣的一部小说

5 年前 0 回復

tomchang 伯爵
終於等到靈感第二集了
斷章入坑甲田
詛咒是只有三集+外傳三集嗎?

5 年前 0 回復

why3455 侯爵
感谢大佬,去年没忍住啃了生肉一些细节没看懂,现在终于有汉化了。话说第四卷遥遥无期,不会被腰斩了吧= =......

5 年前 0 回復

肯德基(百胜) 皇帝
欢迎光临汉堡王DIY汉堡定制!
1.9k 粉絲
28 關注
211 發帖

合集其他帖子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灵感少女在盒中 3

6037
23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灵感少女在盒中 2

5205
14

[TSDM][电击文库][甲田学人]灵感少女在盒中 1

11716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