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槻影]誰都可以暗中助攻討伐魔王 1[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5-9 02:46 编辑


  誰都可以暗中助攻討伐魔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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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槻影
  插畫:bob
  譯者:劉子婕
  圖源:輕之國度錄入組
  錄入:輕之國度錄入組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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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如果說這是場試煉,那麼神肯定是個殘忍的虐待狂。
  為了打倒魔王,聖勇者藤堂直繼被從異世界召喚而來。
  僧侶亞雷斯雖然接到了輔助他的命令,但在看到隊伍成員時卻感到一陣愕然。
  成員有只會使用火系魔法的魔導師莉蜜斯、剛轉換流派的劍士阿麗雅,
  然後最關鍵的聖勇者卻只願意把清一色女性擺在身邊,不停地做出魯莽的舉動……
  這樣是要怎麼打倒魔王啦!我又不是在收集奇人異士!
  此時,亞雷斯隱瞞自己的等級,開始暗中進行後援……
  這是一個由高等僧侶亞雷斯,引導聖勇者成為英雄的故事。
  
  
  作者簡介
  槻影
  日本網路小說家。
  以《墮落之王》出道,
  並以《誰都可以暗中相助討伐魔王》
  獲得第一屆カクヨム網路小說大賽「奇幻部門」大賞。
  
  Twitter:
  twitter.com/ktsuki_novel
  網站:
  siroirokuroiro.blog120.fc2.com
  
  
  畫師簡介
  bob
  日本插畫家,
  為輕小說《誰都可以暗中相助討伐魔王》《沃特尼亞戰記》等作品
  擔綱插畫繪製。


  CONTENTS
  第一部
  Prologue 齊聚一堂的英雄們
  第一報告 勇者的性能及動向
  第二報告 勇者的足跡與我方體制
  第三報告 聖勇者惹出來的麻煩及相關對應
  第四報告 輔助勇者的現況
  第五報告 貝爾森林的異變及事情始末
  Epilogue 齊聚一堂的英雄們
  第二部
  Interlude 勇者就這麼全滅了



  第一部
  
  
  這件事第一次得到確認是在二十年前。
  「人族」受到秩序神兼至高神亞斯•葛利特的庇護,遭受人稱「魔族」的群體所仇視。出現在魔族群體中的黑暗,靜悄悄地且以異常的速度吸收了眾多的勢力,創造出了一支強大的勢力。
  等人類發覺到他們的威脅時,已經是一切都終結之後的事了。
  
  魔王克拉諾斯。
  
  這位魔族之王既殘忍又狡猾,不僅擁有強大的力量,還具備讓心高氣傲的魔族們服從的領袖氣質。
  在他累積到足夠的力量之前,絕對不會讓人察覺他的動靜。各地的魔族們即使力量強大,卻從未聚在一起過。當他們集結到魔王身邊的那一刻,才首次展開了行動。
  直到幾個小國遭到滅亡之後,人族才發覺到他們的存在。而且,即使事已至此,人族卻無法像魔族一般團結起來。原因就在於人族與魔族為首的其他種族比起來,人口較為眾多,有小國滅亡絕對不是什麼新鮮事。
  我們在被分類為大國的國家遭到滅亡時,才確切地感受到他們的危險性。而且與此同時,他們的進攻也開始了。
  原本魔族在平均能力上就高於人族一大截。即使如此,在這個世界上,人族能成為最為繁榮的種族,原因還是在於人數較多與團結,還有一群受到諸神庇護的極少數戰士,他們屠殺眾多魔物提升等級,得到了與魔族匹敵的能力。
  許多的國家一一滅亡。少數魔族將魔物聚集起來,其總數比得上一大群人族。在失去人數優勢的那一刻,人族就已註定敗北。
  戰爭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魔族軍隊被分散派往各地,讓各國人們更難團結抗敵。
  有群站在人類巔峰,受到強大神祇庇護、以其龐大存在感自豪的英雄們,為了得到財富及名譽前往討伐魔王。即使如此,幾乎所有人都再也沒有回來。
  人族與魔族的戰力勢均力敵,人族一方卻漸漸疲憊下來。信奉秩序神,將魔族定位為神之敵人的教會為了阻止魔族進攻,再次使用了那個奇蹟,但是狀況斷然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而從被認定為魔王克拉諾斯出現的那一年起,至今已經二十年了。以友國遭到滅亡一事為契機,在人族中也以屈指可數的規模自豪的大國路克斯做出了一項決斷。
  召喚英雄。
  這是亞斯•葛利特神聖教擁有的最大奇蹟,也是人類的殺手鐧。他們決定執行祕術,從異世界召喚擁有強大能力的聖勇者(Holy Brave)前來。


  Prologue 齊聚一堂的英雄們
  
  
  喂喂喂,真的假的啊?
  看著圍在桌子周圍的成員,我感到一陣茫然。
  坐在我前方,除了我之外的唯一男性成員站了起來,莫名害羞地開口說道:
  「初次見面,我的名字叫做藤堂直繼。那個……由我自己開口好像有那麼一點難為情,不過我姑且算是個『勇者』。目前還在訓練劍術,幾乎沒有真正揮過劍,不過為了打倒魔王,不管是什麼樣的困難,我都會堅強面對。以後請多多指教,我的等級是15級。」
  他是一位有著黑髮黑眼,容貌十分中性的男孩。聽說他十八歲,但或許是因為娃娃臉,看起來很稚嫩。應該如他本人所說沒有任何戰鬥經驗吧?看他那站姿,要說是戰士的站姿未免稍微有些太過隨便。
  

  
  說起這等級15,以戰士來說就是菜鳥的等級。但是他的本質絕不可只看這裡。
  聖勇者(Holy Brave),指的就是被以英雄召喚祕術召喚而來的人,同時也是具備世界最強素質的人。
  他是被選中的存在,且受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八種精靈王,以及三大神祇庇祐。這男孩就是這樣一個存在。
  他的站姿確實還不像個戰士,聽說他本來就是被從和平的世界召喚而來的,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反倒該說,我被賦予的其中一項任務就是去彌補他的這些不足。
  所以,讓我啞口無言的並不是這個稚嫩的英雄菜鳥。
  問題是出在他的另外兩位夥伴身上。
  再次環視眾人之後,勇者就坐了下來。接下來輪到坐在他右邊的女孩站了起來。
  「我是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是伏利堤亞公爵家的三女。我是魔導師(Mage),大致上算是有打倒魔物的經驗。勇者大人,請多指教。」
  她金髮碧眼。雖然胸前平平,不過長得倒是很漂亮,年齡應該比藤堂小個幾歲吧。
  她的眼神稍嫌凌厲,面部表情也有點僵硬。不過應該不是在生氣,而是很緊張吧?
  她頭上戴著受女性魔導師所喜愛的白帽子,帽子下可見一頭閃耀的金髮。那頭保養得完美無瑕、長至背部的頭髮,看起來就已經不像個平民了。
  她身上穿著的那件咖啡色斗篷也是頂級品。由於價格關係,一般魔導師只能看著這東西流口水。少女身旁立著一把與她身高差不多的長杖,長杖上鑲著拳頭大的紅蓮寶玉,這也是能夠大幅提升魔導師力量的一項物品。
  

  
  「等級呢?」
  雖然擁有頂級裝備,但是從每個動作看來,她就是個門外漢。或許用溫室花朵來形容她會更貼切。
  面對忍不住開口的我,莉蜜絲用接近瞪視的眼神看向我,很不客氣地回答道:
  「……10級啦。」
  為什麼妳的等級會比沒實戰經驗的勇者大人還低啊!
  妳剛剛不是說大致上算是有打倒魔物的經驗嗎?可惡!我可沒聽說這回事啊!
  莉蜜絲臭著一張臉,一邊看著我一邊坐了下來,她那眼神好像在看什麼髒東西似的。
  我的表情就是這樣,又不是我自願的!
  伏利堤亞公爵家是王國中數一數二的魔導師家族,以血脈來說姑且算得上是最高貴的血統。
  公爵家的始祖是一位也被人稱為魔導王的男人,他的血親代代都展現出與精靈魔術(Elemental Spell)的極高契合度。
  我對這份才能本身沒有任何疑問,雖然是沒有疑問,但是……
  就在這微妙的氣氛中,第三位成員站了起來。
  「我是阿麗雅•利瑟斯,是一位劍士(Sword Master),所屬流派是密克希里昂流。目前還在修行中,但能被選為討伐魔王的一員,我倍感光榮。我想我多多少少可能會給各位添一點麻煩,不過還是請各位多多指教。我的等級是20級。」
  這女人胸部大得過分。一頭藍髮、身材高挑……而且胸部很大。因為她的胸部實在太大,比起她的長相,我的視線反而先被她的胸口給吸引過去了。應該說,其他部分跟胸部一比都黯然失色。
  勇者跟我一樣,視線都被她的胸部給吸引過去了。莉蜜絲則是一副想詛咒她的模樣,一直盯著她的胸部。
  但是,本人似乎已經習慣了。即使承受著大家的視線,她也只是皺了皺眉頭,光明正大地站在眾人面前。
  

  
  「妳父親是劍王洛頓•利瑟斯?」
  我緊盯著她的胸部,問出了這個問題。不對,我也不想這樣緊緊盯著,但是不管怎麼樣視線就是往那裡去……
  阿麗雅的手臂緊緊環抱在胸前,似乎想遮掩自己的胸部。她以略微強硬的語氣回答道:
  「是的。不過,父親的身分跟我的實力是兩回事。我認為他是個偉大的父親,我也很尊敬他,但是希望你們能把我當成一個普通人對待。」
  「……嗯。」
  這成員到底是怎樣?我都從中看見惡意了呢!劍王之女的等級只有20?這實力不就比中堅還差?
  帶妳老爸來好嗎?帶妳老爸來。而且,印象中劍王是布拉米亞流劍術的最高級導師。為什麼女兒的流派跟他不同?確實這兩個流派是劍術中的兩大流派,但是我搞不懂她這麼做的用意。
  她本身應該是有才能,但是說到要去討伐魔王……這等級實在太低了。
  貴族三女加上劍王之女,平均等級就只有區區……15級。先不管勇者的等級,再怎麼說,要以這平均等級去討伐魔王,我只覺得這是種自殺行為。
  我剛剛似乎不該問莉蜜絲等級潑她冷水,她此時正用憤怒的眼神抬頭看向我。
  「然後呢……你的自我介紹呢?」
  「喔喔……」
  這下……我該怎麼辦才好?這狀況跟我聽到的不同。剛被召喚來的勇者需要提升等級,這是意料中的事,但是連這群夥伴們的等級都這麼低,我根本笑都笑不出來。這樣要怎麼打倒魔王啦!
  我勉強拋開了腦子裡打轉的疑問,開口說道:
  「我是亞雷斯•克勞恩,亞斯•葛利特教會的神父,此次將以僧侶(Priest)身分參與這次的旅行。我的等級是──」
  我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三人的表情都充滿狐疑。
  坦白說這情況很糟。不管怎麼說,這三人的平均等級是15級,我跟他們的差距實在太大了。等級差距太大的隊伍中容易產生多餘的摩擦,也可能會損及勇者們的自信。最重要的是,他們要是覺得緊要關頭有人可以依靠,精神面就會有所懈怠。我必須避免這種情況。
  

  
  幸運的是只有神職才能做等級判定。在這個隊伍裡,我就相當於這個角色,所以愛說多少謊就能說多少謊。而且一般來說,僧侶是不會撒謊的,所以也不會被懷疑。
  我遲疑了一下,決定只告訴他們等級的最後一位數。
  「我的等級──3級。」
  「3級?你只有3級?喂!你這等級能用回復魔法嗎?」
  ……嗯,雖然我現在的等級等於我現在說出口的等級,但是被莉蜜絲這麼一說,還是滿肚子火。
  「是啊,回復魔法、狀態異常回復還有等級判定這些我都會,大致上還算能盡治療師的職責啦。妳放心吧。」
  「喔,是喔……算了,只要不受傷就好了吧?」
  她的眼神完全就是不相信我。
  藤堂一臉稀奇地看著立在我身邊的武器。
  這是一項在金屬棒末端安裝了帶刺巨大鐵球的武器,鐵球大小與藤堂的頭蓋骨相當。看起來雖然像件殺人武器,但它其實是用賦予了神聖力量的金屬製作而成的裝備,對於潛伏於黑暗中的怪物,能夠發揮出特別大的效果。
  「這是矛鎚,也就是僧侶的武器。基於教義,亞斯•葛利特的僧侶不能舞刀弄劍。嗯,說起來它比較近似於能夠增幅魔法效果的魔導師的『杖』。你就想成我不會在近距離戰鬥中用上它就對了。」
  「這、這樣啊……真不愧是奇幻世界中的僧侶呢。」
  藤堂咕嘟地嚥下一口口水,或許是想像了一下矛鎚的威力吧?確實如果只看外表,它的形相是比劍還凶惡沒錯。
  雖然瀰漫著一股微妙的氣氛,不過藤堂還是先咳了一咳,清清喉嚨之後他做了個結尾。
  「嗯,不管怎麼樣,大家一起打倒魔王吧!以後請多多指教。」
  「勇者大人,我會讓您見識到伏利堤亞魔導術的精髓的。」
  「雖然我的劍術尚未成熟,但是我願將這份力量貢獻在勇者閣下身上。我們一起打倒魔王吧。」
  看著這一張張幹勁十足的面容,我嘆了一口氣。看來至少只有人品沒差到哪去。
  承受著眾人的目光,我也僅用一句話來表明我的信念。
  「一切遵從神的指引。」
  
  我得跟這群等級過低的成員一起踏上討伐魔王之旅。
  此時的我,已經覺得目前的狀態是我人生中最糟的狀態。
  沒想到居然還有比這更糟的……我只有這句話可說了。
  這世界真是爛透了!


  第一報告 勇者的性能及動向
  
  
  異端殲滅教會(Out Crusade)的高層克雷歐•葉門向我下達這個命令,不過就一個月前左右的事。
  魔王克拉諾斯是教會目前認定的最大危機。而任務的內容就是要我前去輔助討伐魔王,也就是勇者的隨行人員。
  異端殲滅教會──這是個獨立組織的名稱。即使在信奉秩序神亞斯•葛利特,以人族中最為興盛的宗教體系為豪的亞斯•葛利特神聖教之中,它也算是獨樹一格,宗旨為承辦殲滅魔族相關事務。
  主要工作是驅除危害人類的黑暗分子。亞斯•葛利特的教義中包含殲滅魔族,我們這些特殊武僧就是為了達成該目的而成立。我們具備驅除黑暗的能力,人稱「異端殲滅官(Crusader)」。
  「英雄召喚」是聖勇者藤堂直繼來到這世界的開端,也是教會的奧祕之一。所以既然要打倒魔族首領魔王,由教會派遣人材參與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在與魔族及其他種族相較之下,人族擁有的基礎能力普遍較低。
  即使如此,人族依然能在這個世界繁榮興盛起來,單純只是因為其中一位最高等的神祇──秩序神亞斯•葛利特賜予了人類飛躍成長的力量。
  這種力量就是升級,也是一種「存在力」的反饋現象。
  在人族殺害魔物等其他生物時,就能把牠們的部分力量──也就是存在力收為己用。升級這件事本身雖然也會發生在人族以外的種族,但是跟其他種族相較,人族的成長力非常之高。
  在英雄召喚儀式中召喚而來的聖勇者擁有突出的才能,並得到眾多神祇的庇護。然而另一方面,他終究只是個人類,在被召喚到此處的當下,等級1的他無法與魔族匹敵。
  因此,我和阿麗雅她們的任務,本質上其實是如何提升聖勇者的等級。
  我們必須按部就班。
  由於魔王受到邪神的庇護,所以得是擁有特殊庇護之人的攻擊才能給予傷害。舉例來說就像是勇者,很遺憾的我並沒有那種力量。
  簡單做個結論,隊伍中單單只有一位等級高的人是毫無意義的。
  
  § § §
  
  自我介紹結束之後,我一度先離席,離開了大家碰面的酒吧,繞到人煙稀少的後巷。
  由喧囂到寂靜,混合著熱氣與酒氣的空氣也換成了新鮮空氣,這讓我喘了口氣。
  我確認四下無人之後,拿出綴有黑色石頭的金色耳環戴在右耳上。
  這個耳環是用來跟教會本部通訊的魔導具。儘管這是稀有道具,但由於異端殲滅官常常要到各地執行任務,所以都會被要求帶著它。
  『亞雷斯,早安。』
  我灌輸魔力起動耳環功能,幾乎同一時間通訊就連上了。
  對方是在教會總本山待命的總機(Operator)。自我當上異端殲滅官以來,我曾多次與這個缺少抑揚頓挫、類似機械的聲音交談過,這也是我很熟悉的聲音。
  「麻煩幫我轉接克雷歐樞機主教(Cardinal)。」
  『……了解,請稍等。』
  樞機主教的職位僅次於教宗,是地位崇高的第二把交椅。位居樞機主教一職的僧侶共有五位,其中克雷歐樞機主教是對抗黑暗部門的負責人,負責管理隸屬於教會的武僧(Monk)、聖騎士(Holy Knight)等職業。
  他也是異端殲滅教會的總負責人,也是決定派我來當勇者隨行人員的男人。
  過了一會兒,克雷歐樞機主教──聖穢主教克雷歐•葉門的聲音傳了過來。在樞機主教中,他是位極為年輕的男人,年紀應該也還不到三十歲吧。他的聲調溫和,說話的時候會讓人有股安心感。不過以他這年齡能當上樞機主教,他的聰明才智可不一般。
  『亞雷斯,怎麼了?』
  「也沒什麼怎麼了啦!那群成員是怎麼回事啊!」
  勇者就算了,其他同伴們的等級實在太低了。只有血統是超一流,但是光憑血統無法打倒魔王。
  不對,就讓我實話實說吧。跟那群傢伙比起來,我這個主要以輔助(Buff)和回復(Heal)為任務的僧侶還比較強。
  現在的他們只是璞玉,琢磨後或許可成大器,但恐怕沒那閒工夫讓他們慢慢磨了。
  『嗯哼……魔導院和劍武院都表示,他們已經派出人類中最具才能的人了……』
  他們沒說錯。我對劍和魔導相關知識都不熟悉,但是應該不會錯啦。然而,我只覺得這是詐騙。我盡量裝出平穩的聲調提出報告:
  「首先,魔導師是伏利堤亞的千金。」
  『嗯哼……是莉蜜絲•伏利堤亞啊……公爵大人這決定也挺大膽的……』
  「她的等級……只有區區10級……」
  『她是公爵的獨生女……畢竟是溫室花朵,等級肯定低的吧。他非常溺愛她,每次見面都會跟我大肆吹噓一番。父母親疼愛子女的心情確實是一種美德,但是──』
  喂喂喂……既然是溫室花朵,就不要放她出溫室啊!
  如果說僧侶是回復的重心,魔導師就是攻擊的核心。想要打倒以強壯且擁有驚人生命力為傲的魔族,就需要高攻擊力。在討伐魔王中,魔導師毫無疑問地是個極為重要的角色。
  『不過這種情形……還真是意料之外啊……沒想到那男人居然會讓獨生女前去討伐魔王……』
  「不不不,不管裝備或後盾多強,帶那種雜牌軍來……對勇者來說太危險了!」
  莉蜜絲、阿麗雅還有我都是可以取代的,勇者卻無法替代。英雄召喚是扭曲這世界真理的祕術,我聽說召喚藤堂到這個世界來就已耗費了龐大的魔力,恐怕也沒辦法來第二次了吧。
  我自己不是什麼會追求世界和平的大善人,但勇者要是掛了,這責任就會落在我這個背負勇者隊伍中的回復工作(Healer)的人頭上。當然,我會竭盡所能,但還是希望能夠盡量降低風險。
  克雷歐樞機主教語氣平穩地出言告誡:
  『不好意思,其他成員不是由教會選定的。要是有什麼絆腳石,你就幫忙善後一下吧。』
  不對,你說錯了。不是「要是」有絆腳石,是「只有」絆腳石。
  『劍士的狀況怎麼樣?劍王說他派出的是擁有一流才能的劍士啦……』
  「她是洛頓的女兒……」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電話的另一頭接連傳來幾聲咳嗽聲。
  這傢伙該不會是在笑吧?
  『唔哈……呃、咳咳咳……抱、抱歉……原、原來如此。他玩的是這一手啊……』
  「是啊,等級20……胸前波濤洶湧。」
  因為我只注意她的胸部,根本不記得她是什麼樣的人。
  『這樣啊……不對,我知道。畢竟我曾見過她。』
  「是喔。既然如此,我想知道多一點關於她的情報。」
  『……這個嘛。被成見綁住不是件好事,但情報全無也很糟糕呢……要我用一句話來形容阿麗雅•利瑟斯的話……應該就是野丫頭吧。』
  野丫頭?外表看起來完全不是這樣啊……應該說我不需要這種情報好嗎?
  『聽說她也讓洛頓覺得很頭痛……她好像不想繼承布拉米亞流的正統劍術,最近才改為學習密克希里昂流劍術。』
  原來她在自我介紹時說的那些話,根本不是在說笑啊……她腦袋有問題吧。
  布拉米亞流正統劍術和密克希里昂流劍術的體系完全是兩回事。一言以蔽之,一方是守護之劍,另一方是攻擊之劍。對布拉米亞流而言,盾與劍同樣重要,密克希里昂卻不使用盾。單就這麼點差異,可能就會在步法上造成巨大的差別。
  我不是說密克希里昂流就比布拉米亞流差,但是他剛剛是說「最近才改學密克希里昂流」吧?他是這麼說的吧?居然把這種女人送進勇者隊伍裡,這些人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啊?而且,要是她很強那我還能理解,但是她的等級是20,是20級啊!她還是個菜鳥耶!
  我完全搞不懂魔導院和劍武院在想什麼。就算不派出這等璞玉,路克斯是泱泱大國,應該有很多累積豐富經驗、精通武藝的人才對啊。我們現在是要出發去打倒魔王,不是去野餐耶!喂!
  前衛、後衛、攻擊手(Attacker)能力不足,彌補這部分的重擔就會落在我這個治療師身上。
  這次的狀況更糟,隊伍成員是勇者、公爵千金和劍王千金。
  只要隨便死一個人,都可能演變成大問題。在一切開始之前,就已經能看到這麼多問題,這到底算什麼狀況?
  「我……該怎麼做才好?」
  『……哎呀,絆腳石從一顆變成兩顆,其實也沒太大差別對吧?我會試著去施壓看看,不過教會、魔導院和劍武院完全是不同的組織,你還是別期待會有什麼結果吧。』
  「咦?你認真的嗎?我得照目前這樣繼續幹下去?我不覺得這些人能打倒魔王耶!」
  照目前的平均等級來看,應該只要遇上一群獸人就會全滅了吧?
  我伸手摩擦了一下通訊已斷的耳環。克雷歐卻沒有再次連接上通訊。
  我嘆了口氣,揉揉額頭想讓表情和緩下來。但在我移開手指後,表情卻依然僵硬。
  總之指示都下來了,也只有盡自己所能這個選擇了。
  
  國家會給予勇者全面性的支援。
  比如說,前代勇者弄來的強力武器、稀有魔導具一類的東西,還有一流戰士負責傳授他技術。
  他們給予聖勇者藤堂的裝備也相當有來頭。
  神聖盔甲「弗立德」,一件輕如羽毛,對物理攻擊及魔法攻擊具備高耐性的魔法盔甲。
  聖劍「艾克斯」,一把能將岩石像奶油般劈開,並且對魔族特別能發揮其強大威力的破魔之劍。
  只要賣出其中任何一項就夠一輩子悠閒度日。而這些寶具之類的東西,普通戰士一輩子都別想擁有。
  然而,在與魔族交戰之際,比起其他任何東西,最需要的還是足以信任的優秀同伴。
  不管單一個體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都很難同時與眾多魔物戰鬥,要是陷入中毒或麻痺狀態,也無法尋求任何人的幫助。況且,最重要的是孤獨的戰役將帶來龐大的精神負擔。
  在與魔族或魔物戰鬥時,一般都是推薦組個四到六人的隊伍。
  隊伍中需要有滿足最低需求的職業,而我們這三個被選中之人的職業也符合這些需求。
  負責操縱攻擊魔法,也是隊伍攻擊核心的魔法使,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
  負責利用密克希里昂流劍術維持戰線的近距離戰鬥職業,劍士阿麗雅•利瑟斯。
  負責利用神聖術做好戰鬥中的輔助,以及戰後療傷工作的僧侶,我本人亞雷斯•克勞恩。
  而最後才是──「聖勇者」藤堂直繼。
  他坐擁八大精靈及三大神祇,也就是「八靈三神」的庇護,是這個世界裡稀有的萬能選手。
  只要有精靈的庇護就能使用攻擊魔法,體能也會獲得提升,他應該也可以使用神聖術吧?即使在這個世界,他也擁有足以成為巔峰戰士的素質。
  前代勇者也是能夠使用魔法的前衛,俗稱魔法劍士。藤堂最好比照他的作法,以魔法劍士的身分擔任前衛才是上上之策。
  「──基於上述原因,我們安排阿麗雅和藤堂擔任前衛,我擔任中衛,莉蜜絲作為後衛,這樣的陣形應該比較好。我耐久力高,在前衛身受重傷的時候,我也能到前排頂替前衛的位置。嗯,雖然到時候我就沒空檔用回復魔法了,所以必須請你們用藥或其他道具來進行回復……」
  我們在旅館討論今後的展望及戰鬥的陣形。
  不知道為什麼,藤堂皺著眉頭聽我說話。他動作誇張地蹺著二郎腿,手裡把玩著戒指,沒有要多嘴插話的跡象。
  此時此刻,在勇者隊伍中經驗最豐富的肯定就是我本人了。莉蜜絲和阿麗雅幾乎沒有和魔物戰鬥的經驗。她們本人似乎也很明白這點,所以只是默默地聽著我說的話。
  勇者聽完我的話之後,輕輕點了點頭。
  「你說的我都明白了。我有受過騎士的訓練,我想應該也能勝任前衛的角色。可是啊──」
  「可是?」
  「一般來說,一個隊伍最多可以組到六個人對吧?我們是不是先去把另外兩個人找齊比較好?」
  藤堂用他那雙在這個世界很罕見的黑色眼眸凝視著我。
  沒想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會是要增加成員……這可在我的意料之外。
  龐大的力量會讓人心生傲慢。藤堂是毫無戰鬥經驗的人,而在被召喚到這世界之後,他得到八靈三神的庇祐,應該也為他帶來巨大無比的力量,甚至可能給他一種沒來由的萬能感。
  不……我錯了。他不是戰士。正因為他沒吃過苦,所以面對接下來必須與魔物及魔族之流戰鬥的這個威脅,他才會如此慎重。不管怎麼說,有這種想法不是壞現象。
  我繼續對還不熟悉這個世界常識的藤堂進行說明。
  「關於追加成員一事也是值得考慮,但目前我希望就以我們這四位動身。」
  「?為什麼?你該不會是不想讓其他男性加入吧?」
  這男孩說的是什麼鬼話。本來劍士就該由肉體強度較佳的男性擔任最為理想。我甚至還希望能夠有個渾身上下都是肌肉,又身經百戰的劍士來取代阿麗雅好嗎?
  他嘴邊雖然掛著笑容,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莫非他是對我有所警戒?
  「當然不是。」
  「那不然是為什麼?」
  「我是為了讓升級更有效率。」
  這也是一個隊伍建議只組四到六人的其中一個原因。
  我含了一口水,正想繼續說明下去的時候,藤堂心領神會地說了一句:
  「喔喔,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嗯?我都還沒說明,光這句話你就懂了?」
  我聽說勇者對這世界還是一無所知耶……
  面對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視線,勇者一臉得意地回答道:
  「因為打倒魔物之後的經驗值會依人數分配,所以人數一多,效率就會變差對吧?」
  他一臉確信自己說出了正確答案的表情。莉蜜絲困惑的視線在我和藤堂之間來回游移著。
  「?……經驗……值?那是什麼?」
  「……咦?」
  經驗值。經驗值是嗎?雖然我沒聽過這個詞,但多少想像得出來那是什麼。
  阿麗雅也一臉嚴肅地抱著胳膊。不對,該說是一臉嚴肅,還是該說她本來就長這樣?
  「我好像也沒聽過耶……」
  「咦?等級不是靠獲得經驗值來提升的嗎?一般的遊戲不是都這樣嗎?」
  先前我聽說藤堂原先所處的世界裡,並不存在升級現象,不過看來是存在著大同小異的東西。而且概念似乎也很相近,說明起來輕鬆愉快。
  「不是呢。在這個世界裡,是靠打倒魔物時所得到的靈魂──也就是存在之力來提升等級,並不存在什麼經驗值這種東西。啊,不過大概可以從語感中了解你的意思……」
  「存在之力……?」
  「是啊。殺死魔物的時候,魔物的一部分力量會被殺死牠的人吸收。這就是『存在力』。吸收一定程度的力量之後,就會發生升級現象──從體能開始,所有的力量都會大幅提升。既然藤堂你已經升到15級,我想你應該也已經體驗過了才對……」
  說到這升級現象,就算只升了一級,都能讓人體驗到其中的巨大差異。
  鍛鍊身體雖然能夠提高肌耐力,但升級帶來的能力上升是完全不同次元的事。升級可確實讓自己這個「存在」晉升到更高的次元,所以才會把這股力量稱為存在力。
  「嗯,確實身體變得輕盈無比……但那應該和經驗值是差不多的東西吧?」
  「單就我這樣聽起來,兩者的概念似乎是吻合的。不過光是剛聽到的那些內容,其中就有個很大的差異。」
  「……很大的差異……?什麼差異?」
  勇者歪著腦袋,臉上掛著還是有些不能認同的表情。於是我告訴他:
  「存在力……並不會依人數分配。只有殺死魔物的人才能吸收牠的存在力。」
  簡單來說,這就代表增加越多成員,就越難讓大家平均提升等級。
  藤堂看起來是接受了我的解釋,我便轉向了下一個話題。
  我們所需要的是迅速提升藤堂等級的方法。
  幸好我早有經驗。關於下一個要前往的地點,我心裡已經大致有個底。
  「……貝爾大森林?」
  藤堂一臉正經八百地喃喃自語著。
  我選擇這裡作為最初的目的地,是因為此地也算是路克斯王國內數一數二的升級場所。
  特別是如果想要升到30級左右的話,國內已經沒有比這更好的地點了。
  這是一座往四方延伸數百公里之廣的大森林,棲息在森林中的魔物也都是以物理攻擊為主的魔獸型及植物型,不僅戰鬥起來非常簡單,再加上這裡也很適合用來學習野外求生等技巧的基本知識。
  由於此地的適合等級是15級以上,以現今的等級來說還挺危險的。嗯,不過也只能請他們加油了。
  我說明完之後,阿麗雅插嘴打了個岔:
  「貝爾大森林……以藤堂的等級來說還太危險了吧?」
  藤堂的等級是15,跟妳也沒差多少好嗎?我很想這麼說,但我當然不會說出口。
  她對我的印象應該頗差吧?畢竟我一直盯著人家的胸部看。我盡量裝出平穩的聲調回答她:
  「確實多少有些危險,但以這成員前往戰鬥應該綽綽有餘了。最重要的是,我們這個隊伍可沒那閒工夫在那龜速提升等級。」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從異世界召喚勇者了。
  教會已經依過往的歷史推算出來,從召喚勇者開始到魔王一方注意到這件事的期間是一個月。這同時也是魔王派來刺客的時限。所以在那之前必須盡可能地提升等級。
  勇者或許是還不了解魔族的危險性,他帶著毫無危機感的表情問我:
  「那個什麼魔族真的這麼強嗎?」
  「如果現在遇上高等魔族,就算大幅低估對方的實力,只要五分鐘我們就成了肉餅了。」
  「五分鐘……?呃、這……我好歹也是受到騎士團長啟蒙的──」
  「魔族的能力值是人類的數十倍到數千倍。只是稍微會耍點劍或魔法,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說起魔族也有很多種,然而一旦提到高等魔族,這可是即使由多位一流傭兵一起挑戰,也未必打得贏的對手。就算他號稱勇者,在目前這個階段,他也絕對必須避免與高等魔族發生戰鬥。
  聽了我的話,藤堂眨了兩三次眼睛,稍微思考了一下就老實地點了點頭。看來似乎還挺乖巧聽話。
  「五分鐘啊……既然如此……就算多少有點危險,還是得快點提升等級才行。」
  「雖然是在不過分勉強自己,且讓身體慢慢習慣新的力量的情況下,還是要迅速地提升等級。目標等級是30──總之先升到30級,之後就算出現魔族,至少應該逃得掉才對。」
  反過來說,一直到升到30級之前,都必須處於不可掉以輕心的狀態中。
  如果再考慮到要提升莉蜜絲和阿麗雅的等級,那就得狩獵相當多數量的魔物。話雖如此,如果問我是不是只要狩獵強大的魔物,就能一口氣拉高等級,那倒未必。每個人一次能接受的存在力是有限的,所以並不是狩獵強大魔物就能一口氣提升等級。
  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輕鬆提升等級,而且對勇者來說,他還必須學會其他的戰鬥技能。
  我在腦袋裡思考著全盤的計畫,同時開口說道:
  「我們必須最優先讓藤堂升到30級。最糟的情況下,阿麗雅和莉蜜絲都還可以讓其他人來頂替。」
  「……啊?」
  我這句話其實沒什麼其他的意思。
  以同伴來說,我雖然對阿麗雅和莉蜜絲有所不滿,就算如此,我也不打算對她們棄之不顧。
  這只是純粹的優先順序問題而已。即使是劍王之女也好,公爵千金也罷,身為亞斯•葛利特教會派來的僧侶,我必須最優先考慮到勇者的安全。
  但是對藤堂來說,這句話肯定是始料未及吧。
  在冷不防聽到這低沉嗓音的同時,氣氛一下險惡了起來。我全身的毛髮微微倒豎。
  我觸碰到不該去觸碰的點了。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這是可稱之為殺氣一類的氣息。斜斜上揚的眼眉加上緊緊咬住的嘴唇。他的臉上掛著凶神惡煞的表情,他那本來端正的容貌居然能變成這個樣子,令人難以置信。我在他的眼眸深處看見了混濁的黑暗。
  這種彷彿全身遭到吞噬的感覺,要是等級低一點的人,應該就會想光著腳丫子逃之夭夭了吧。雖然這是每個高等級傭兵都會的技術,但絕對不是15級就會使出的技術。
  這是一種將意識昇華後,再用以打擊敵人的技術。
  「!」
  「呃……唔……」
  突然冒出這股異樣的氣息,害得阿麗雅和莉蜜絲發出了窒息般的聲音。
  她們的眼睛瞪得極大,正看著我和藤堂。我則是無言地凝視著藤堂。
  真是駭人的才能。不,或許該說這就是……聖勇者,簡直就是有著神的庇護才能做到的事。
  我開始能做到利用殺氣鎮住他人動作這件事,是我幾級的時候的事呢?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一段時間,不過因為他一副就要撲過來的樣子,我用雙手拍出了很大的聲響。
  「抱歉。我剛說的話並沒有藐視阿麗雅和莉蜜絲的意思。」
  「跟莉蜜絲和阿麗雅……道歉。」
  這聲恫喝已經近似低吼。他原本的聲音較為沙啞,但此時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這個聲音,已經變得像是從地獄底層爬出來的亡者之聲。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是神的使徒,而我本身的自尊也早已全部賣給神了。只要低頭就能了事,那要我低幾次頭都行,就算叫我跪地致歉也行。
  在他繼續說三道四之前,我先轉身面向莉蜜絲和阿麗雅,深深地低下了頭。
  「是我不好,原諒我吧。」
  「喔……喔喔……」
  「就算了……吧……」
  勇者聽了兩人的話,殺意稍稍收斂了一點。阿麗絲和莉蜜絲放心地吁出一口氣。
  我緩緩抬起頭,同時思考著剛剛出現的變化的意義。
  他剛剛的情緒變化未免太過急劇。是因為雖有才能卻還不穩定的關係?還是過度的正義感?又或者是在年少時有過什麼心靈創傷?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不得不好好注意我的言行舉止了。
  他原本就是突然從出生成長的世界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來,會比較神經質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先清了清喉嚨,將自己的眼神確確實實地對上勇者的眼神。
  「抱歉。」
  針對我的賠罪,藤堂的視線毫無動搖,依然十分嚴厲。他就這麼用嚴厲的眼神看著我,說出接受道歉的話。
  「……嗯。我也有錯。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說出這種……看扁莉蜜絲和阿麗雅的話。這些話讓人很不舒服,聽起來非常不愉快。」
  「抱歉讓你覺得不愉快。我也為了自己說出這種容易招致誤會的話道歉。但是我無法不說。」
  「……啊?」
  藤堂的眉眼大大地扭曲著。他的手放著的那張桌子發出了微弱的嘰嘎聲響。
  會被討厭也沒辦法。但這些話我還是得說。我也不是愛說這些才說的好嗎?
  「因為我們最重要的使命是……討伐魔王。」
  「啊?這個──」
  「為了前往討伐魔王而被召喚過來的就是你,藤堂直繼。我、莉蜜絲或是阿麗雅的職責就是輔助你去討伐魔王,就是這麼回事而已。」
  一個月前的我完全沒想過自己會加入勇者隊伍。
  確實只要輔助勇者成功討伐魔王,或許地位、名譽和財產都能手到擒來。但是必須面對高等魔族這等敵手的狀況來說,冒這風險並不划算。而且,對方還是魔族的頂尖人物──魔王克拉諾斯。他可是天生的怪物,在民間還流傳著絕望王之類的名號。
  有支平均等級超過80的最高等傭兵隊伍前往挑戰討伐魔王,最後卻反遭毒手。這件事我可是記憶猶新。我們隊伍的平均等級是幾等來著?20級?真的是別鬧了。這兩個隊伍之間的差異,已經超越了成人與嬰兒之間的差別。
  我並不是想去討伐魔王才加入這個隊伍,而是因為樞機主教的命令,我才會把自己本來執行的任務交接給別人,迫於無奈加入了這個隊伍。
  但是,我會好好做好這份工作。既然是工作,我就會把它做好。
  「你明不明白?只有你才能打倒魔王。難道你沒聽國王提過嗎?」
  正確來說,其實就算不是藤堂,只要是受過庇護的人就能對魔王造成傷害。但這些情報並不是非得現在說出來不可。藤堂語調有些壓抑,還是確實地做出了肯定的回答。
  「有……有的……」
  「那你應該明白吧?英雄召喚並不是那種三天兩頭就可以舉行的儀式。藤堂,你要是死了,世界就會毀滅。OK?」
  我這番誇大其詞的話讓藤堂感到動搖。不過,像這樣把這些話說出口之後,我覺得這件事對藤堂來說其實也算是個大災難。他突然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來,還要他去打倒魔王。換作我站在藤堂的立場,我應該早就滿心排斥了吧。
  「阿麗雅和莉蜜絲應該也會變強。面對魔王這樣的對手,單兵作戰實在太魯莽了。所以我們必須提升等級。與此同時,要是出了個什麼萬一,阿麗雅和莉蜜絲都有義務為了保護你而死。當然,這些話在妳們被提拔為這個隊伍的成員時,應該就聽過了吧……」
  順便告訴大家,我沒聽過。我會加入這個隊伍是基於名為神命的上司命令。但是,只要想想隊伍的目標,這種事根本不言而喻。當然,我是沒打算去死。
  「是、是這樣的嗎?莉蜜絲、阿麗雅……」
  藤堂一副想要抓住浮木的樣子,回頭看向莉蜜絲和阿麗雅。
  劍王和公爵雖然都為人父親,同時也是國家的重要人物。儘管不確定他們為什麼要派女兒出征,但是區區這點程度的事,他們不可能沒有告知女兒們。
  正如我所料,阿麗雅和莉蜜絲的視線交會了一會兒,然後兩人都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是、是啊……父親大人有交代我,即使丟了性命也要保護你──」
  「父、父親大人也有跟我說過──」
  還沒等兩人說完,藤堂就表現出了戲劇性的變化。他瞪大了眼睛,雙手抱著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清楚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光是這句呻吟就摻雜了難以形容的情緒。
  那副模樣絕對不屬於號稱人類希望之光的勇者,但是我決定當作沒看到。老實說,對我而言,不管藤堂是不是勇者,我都無所謂。
  因為職業的關係,我知道英雄召喚這種術法,並非能召喚出保證能在命運中獲得勝利的勇者。
  無論是多麼知名的魔導師都無法預知未來。我的職責就是在得到勝利之前,不擇手段、不惜使用任何旁門左道,也要讓藤堂活久一點,培養他成為勇者。
  你就盡情地哭吧!盡情地憤怒吧!接下來你將面臨的試煉……可不止如此。
  待聽完一輪勇者的悲嘆BGM之後,我嘆一口氣。接著自以為了不起地說了一些理所當然的話:
  「沒什麼好擔心的,只要藤堂你變強,再保護她們不就得了?你身上有八靈三神的庇護,比任何人都更有變強的成長空間。你要變得比任何人都強,打倒魔王。若不想害死同伴,就盡全力守護她們!」
  「……!」
  我的這番話似乎成功地切換了藤堂的開關,他的聲音停了下來,臉也緩緩地抬了起來。
  他朱紅嘴唇的唇角掛著一條口水,紅腫不已的雙眼深處,一對眼珠子正閃著燦爛的光芒。
  ……嗯?我剛剛就隱約察覺到了,這傢伙該不會是個很糟糕的傢伙吧?
  藤堂的眼神。他面對我的方向,視線的焦點卻不在我身上。
  藤堂的眼神矇矓,彷彿正看著另一個世界的東西。接著他開始喃喃自語。
  那聲音彷彿是在跟自己說些什麼,這充滿異樣情緒的聲音令他肩膀微微一顫。
  「對、對喔……!對啊!也是喔……只要打贏就行了……只要打贏就可以了。」
  「是……是啊……只要打贏就行了。沒錯,就只是這樣而已。對吧?莉蜜絲!阿麗雅!」
  情急之下,我開口求助。看著勇者這副出乎眾人意料的表情,莉蜜絲和阿麗雅的表情也十分僵硬。
  「對、對啊……沒錯!」
  「是、是的……當然是這樣!哎呀,被神選中的藤堂閣下肯定能輕易完成任務的啦!」
  喂!這個勇者沒問題吧?
  
  § § §
  
  我一醒來,就看見了陌生的天花板。破曉之前,沒有燈光的室內隱隱約約地映入我的眼簾。生理時鐘是正確的。從小被教導的規律生活是不會被打亂的。
  我在高級旅館獨有的柔軟床舖上撐起上半身,突如其來的暈眩感讓我捂住了頭。
  一旦前往森林開始提升等級,等著大家的就是連廉價旅館的硬床都令人眷戀不已的生活。雖然最好是省吃儉用,但是昨晚大家覺得至少在一開始要過點好日子,就決定在王都裡最好的旅館留宿。
  即使我們租了兩間雙人房,隔壁床上卻沒有半個人。
  因為藤堂說他不想跟我睡在同一間房裡,就躲到阿麗雅和莉蜜絲的房裡去了。
  「混蛋……那個滿腦子只有女人的混蛋勇者……」
  不管怎麼說,只要他能幫忙打倒魔王,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但總不能──第一天就這樣吧。
  那個男孩並沒有足夠的危機感和觀察情況的能力。雖然接納了他的莉蜜絲兩人也一樣啦。
  考量到昨天稍稍見識到勇者那不安定的精神狀況,我也不能發什麼牢騷……不過,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站了起來,開始整理儀容。我套上綴有白色線條的黑色法衣,在鏡子前打理我的頭髮。
  鏡子裡,一張陪著我苦守節操十八年的臉正在瞪著我。剪齊的銀髮配上綠色的眼眸,這些都是遺傳自出生於愛爾斯的母親。乍看之下,我這模樣常被人看做是個溫和穩重的人,所以過去曾被其他人瞧不起。但是在持續這種工作的過程中,我的眼神越趨凶惡,最近也沒有再發生被人看不起的事了。
  最後,我把黑色的戒指套進左手無名指,再把通訊用魔導具和做成十字架形狀的銀色耳環戴上耳朵。
  距離出發還有一段時間。隔壁房間鴉雀無聲,集中精神聽的話,可聽見幾許微弱的睡覺呼吸聲。
  我盡量不發出聲音,走出了房間。旅館櫃台的員工一臉惺忪地站著。
  在破曉前的藍色天空下,我邁步前往教會進行禮拜。
  季節才剛開春,空氣雖然冰涼,也到了早起的人們開始三三兩兩起床的時間了。偶然擦身而過的人們,在看見我的打扮後開口向我寒暄。
  「神父大人,早安。」
  「啊,早安。願亞斯•葛利特的庇護今日也與您同在。」
  我微笑地吐出招牌名言。這句話毫無意義,就只是跟咒語差不多的東西。
  僧侶,指的便是體現亞斯•葛利特神聖教奇蹟的人。
  擅長的領域是神聖術。回復、結界(Prism)、輔助,還有驅魔(Exorcism)。
  信心能增加神聖術的效果。早晨的禮拜是僧侶最聞名的習慣。
  走在大街上,不慌不忙地環顧城鎮街景的感覺還不錯。
  當我正朝著教會邁步前行的時候,眼光忽然注意到一位走在路上,一副強大劍士模樣的男子。
  他的身高將近兩公尺,腰間掛著一把長劍,身上只有要害處覆蓋著滿是凹痕的盔甲。但是最引人注意的還是包在他左手上的繃帶。我思考了一下,出聲叫住了他。
  「等等,那位持劍之人。」
  只叫一次還不足以讓他注意到我,我又叫了好幾次,他才終於往我這邊看了過來。
  「……啊?……你是在叫我嗎?」
  面對突然以高傲語氣向他攀談的我,男子投來幾乎可說是充滿殺氣的視線。不過他的視線轉向我的打扮,又看了看我戴在耳朵上的銀色十字耳環後,剛剛那危險的氣息就煙消雲散。
  「……原來是僧侶啊。有什麼事嗎?」
  「我來幫你療傷吧。」
  不管男子一臉詑異,我用食指點在他那隻繃帶包得亂七八糟的手臂上。接著向神明祈禱。
  「『三級回復神法(Exa Healing)』。」
  在我低聲唸出這句話的同時,抵在他手臂上的指尖發出了光芒,那是回復神法(Heal)特有的藍白色光芒。
  光芒轉眼滲入手臂,立刻就消失無蹤了。我向驚愕不已的男子問道:
  「還會痛嗎?」
  「呃……喔……不會……不會痛了!」
  男子粗魯地扯掉繃帶。略帶髒汙的繃帶上附著已凝固的血液,散發一股鐵鏽味。
  但是他的手臂上已沒有半點傷痕。從繃帶的血跡上看來,應該也不是什麼嚴重的傷啦……
  「放著傷口不管可不是件好事。」
  男子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浮現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
  他的嘴巴一張一合,一直說著無聲的話語。待他冷靜下來,動作俐落地對我深深鞠了一個躬。
  「不好意思!感謝你的幫忙!」
  「不必言謝。我只是對神的信徒做了該做的事而已。」
  我回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話,畢竟我也不是在做什麼慈善事業。
  有機會提升名聲的時候,最好還是先提升一下比較好。僧侶也是人,其中也有差勁的人存在,而僧侶的臭名聲總是特別引人注目。
  反正也沒什麼損失,所以我的原則都是能幫的時候就盡量幫。
  看男子一副無地自容的模樣,我露出笑容,以略帶戲謔的語氣問道:
  「還是說,我搶了你的僧侶同伴的工作?」
  「怎、怎麼會!我的僧侶同伴才剛加入隊伍,還不太會用回復魔法呢。因為昨天去狩獵魔物把神力消耗光了,他現在還窩在床上睡覺呢。」
  因為職業角色的關係,跟其他職業比較起來,僧侶的平均等級有偏低的傾向。我對著喋喋不休的男子露出微笑。
  「這樣啊,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不過,只要多累積一點信仰,他必定能成為一位出色的僧侶。雖然會給你添些麻煩,還是希望你能多多給他幫助。」
  「好……好的,我當然會。」
  這個男子的僧侶同伴,加油啊!面對點頭如搗蒜的男子,我又用自以為是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順便幫你施個輔助魔法吧。你存了足夠的存在力了嗎?我也來幫你提升一下等級吧。」
  「啊……」
  雖然使用神聖術會消耗名為神力的力量,但這點程度倒是還不成問題。
  我伸出手觸碰男子的頭部,接著依序觸碰他的額頭、臉頰、肩膀、肋骨以及腹部。
  「『三級筋力提升(Exa Strong Add)』、『三級敏捷提升(Exa Agility Add)』、『三級耐久提升(Exa Vitality Add)』──」
  不管是魔導師所使用的「精靈魔法」,還是僧侶所使用的「神聖術」,在兩者發動術式時,都會發出人稱術式光的光芒。紅、藍、黃、綠等五彩繽紛的光芒,引得路人們紛紛開始往這裡行注目禮。
  等我幫他施完一輪輔助之後,我啪啪地拍了兩下手。
  「你的存在力還不夠升級,你還需要209存在力才能升到下一級。」
  男子一副深受感動的模樣,深深地對我行了一禮。
  「謝……謝謝你!」
  「輔助魔法大約可以維持十個小時。我想輔助魔法快消失時,你應該也會有感覺才對。不過,我還是建議你,別跑去狩獵跟平常差距太大的魔物比較好。」
  「我、我瞭……不對,我知道了。啊,謝禮──」
  男子匆匆忙忙地開始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我輕輕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要是他堆了一堆金幣在我面前也就罷了,但其實我荷包滿滿。裝得進口袋的那點小錢就不必了。
  「我不需要謝禮。那些錢,你還是拿去幫助我那在你隊伍裡的後進吧。」
  多幾個優秀的僧侶對我來說也是有好處的。
  一般人做這種事,或許會被人懷疑另有所圖。不過僧侶是眾所皆知的忠實神僕,不會做出這種事。
  「咦……啊……那麼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不足掛齒──」
  我瞥了一眼苦苦哀求的男子,然後將視線悄悄地移到周圍,確認自己正受到群眾矚目。
  這是營業活動的一環。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我嘆了一口氣,裝出一副好似迫不得已的模樣,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亞雷斯•克勞恩……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神僕。願亞斯•葛利特的庇護與你同在。」
  
  「啊,亞雷斯!一直到這時候之前,你人跑哪去了啦?」
  「抱歉。我去做禮拜──還有引導迷路的羔羊們。」
  結束早晨的禮拜,回到旅館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
  準備好一切之後,我來到餐廳與正在用餐的藤堂等人會合。
  莉蜜絲聽了我的話,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
  「……亞雷斯,原來你是個正正經經的僧侶呢……」
  「妳這話什麼意思?」
  「呃,因為……跟我認識的聖職者比起來,你的用字遣詞之類的都比較隨便。」
  雖然這說法非常失禮,但我也不是不明白她會想說這種話的心情。說起來,我本來的工作是殲滅黑暗,跟她所知的那種僧侶不一樣。我要是笑容可掬,可是會被黑暗眷屬瞧不起的。
  當然,我不會憨直到把這些話坦白相告。我稍微思考了一下,開口回答道:
  「這才是──真正的我。」
  「……這樣才更有問題吧?」
  藤堂昨天的那股瘋狂勁不知跑哪去了。面對已經完全恢復如常的他口中的這句指謫,我刻意地以微笑回應。
  「要我說話恭敬有禮,我當然也會……如果各位覺得這樣比較好,那麼我就這麼做吧。藤堂大人,莉蜜絲大人。」
  「……啊,不行。我剛剛全身起雞皮疙瘩了。」
  藤堂和莉蜜絲的視線彷彿正在看著什麼噁心的東西。不然你們是想要我怎樣啦!混帳!
  阿麗雅看起來似乎也是站在莉蜜絲那邊。
  「但是……我之前也覺得,亞雷斯對藤堂閣下說話的用詞有些不妥。」
  「對、對嘛!這樣對待勇者大人,太失禮了吧!」
  聖勇者之名十分顯赫。勇者信仰早已根深柢固地滲透到市井之間。阿麗雅和莉蜜絲的指謫也是來自於這個信仰吧?但是呢,我的目的是引導勇者,所以態度也不能太過謙恭。
  我該怎麼回答呢?我看向藤堂,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開口說道:
  「敬語那些就不必了。不只是亞雷斯,莉蜜絲和阿麗雅也不需要對我用敬語。你們用大人、閣下那些稱呼我……我很困擾。我不是那樣的人。」
  「他都這麼說囉?」
  藤堂似乎也沒有打算做出什麼蠻橫的行為,昨天的醜態簡直就像假的。
  他們是怎麼說的來著……對了。根據事前聽聞的情報,藤堂在原來的世界裡似乎還是學生。不是貴族也沒什麼特殊身分,只是單純的平民。也因為這樣,他的言談之間才會處處可見謙虛的影子。
  「可、可是……你是傳說中的聖勇者──」
  「莉蜜絲,不用這樣。比起那些見外的稱呼,你們直接叫我名字我還比較高興呢。」
  藤堂以極為正經八百的表情看著不知所措的莉蜜絲。他的表情十分認真。由於他臉上的五官十分端整,所以看起來非常俊俏。將來要是藤堂的活躍事蹟被載入聖典,我想應該會被寫成一位絕世的美青年吧?雖然我覺得絕世這詞是過譽了。
  藤堂和莉蜜絲的視線互相交會。
  我刻意無視旁人不該打擾的氣氛,使勁地拍了拍藤堂的肩膀。
  「既然這樣,藤堂!請多指教啦!」
  「噫!」
  我又沒出多少力,但藤堂居然發出誇張的慘叫聲,肩膀還大大地一顫。
  「喂!」
  莉蜜絲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此時的眼神已和藤堂四目交接時截然不同,她對我怒吼道:
  「我說你啊!在說什麼恭不恭敬之前,你對勇者大人的敬意實在是太過不足!」
  「喔?妳的意思是,身為亞斯•葛利特忠僕的我,對聖勇者沒有任何敬意?」
  「咦……這、這個──」
  蠢貨!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更敬愛勇者。不然我應該早就把這任務丟給別人了。
  聽我搬出神的名字,莉蜜絲開始吞吞吐吐了起來。真不愧是公爵千金,應該受過良好的教育吧?
  她肯定從來沒想過藐視神祇這件事。我可是每天都會想上一次,每天都希望神去死呢。
  「……莉蜜絲,妳別跟他一般見識。」
  阿麗雅瞬間丟了個責備的視線過去,接著又立刻轉頭面向藤堂。
  「藤堂閣下,總之目前全員到齊了,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我聽說要抵達貝爾森林附近的村莊,搭馬車趕路,就算一路順暢也得花上五、六個小時。」
  「啊啊……是啊……我們可沒空玩鬧呢。」
  雖然通往貝爾森林附近村莊的道路已整頓到某種程度,並不代表走這條路就能保護眾人不受魔物襲擊。單純只是跟其他路比起來相對安全而已。魔物要出現時還是會出現。
  此時,我以篤定的口吻宣布我偷偷定下的目標。
  「總之,我們要在兩個星期內把藤堂的等級提升到30級。」
  「……啊?兩個星期內……?再怎麼說這也太──」
  我面對啞口無言的阿麗雅,以及似乎還搞不太清楚狀況的藤堂和莉蜜絲。
  一天要提升一級。這目標要是被傭兵們聽到了,鐵定會嘲笑我們不要命了。
  但是,透過我的神聖術輔助,再讓藤堂負責給所有的魔物最後一擊,想達到這數值也不是不可能。
  「太亂來了!不,我們應該停止這個計畫!有必要這麼著急嗎?」
  「只要升到30級,就算遭到魔族襲擊,也比較能提高逃脫的可能性。我希望在被魔族察覺前提升他的等級。」
  我漠視帶著凶狠表情極力辯駁的阿麗雅,然後重新面向勇者本人。我已經大致掌握了他的個性。
  「話是這麼說,但這肯定是場相當艱難的戰役。要是藤堂說他辦不到,那我就會再考慮考慮──」
  「我可以。」
  藤堂似乎想起了昨天的事,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立刻做出了回答。
  我瞬間想起他昨晚的模樣,皺起了眉頭。好了,我該怎麼跟克雷歐報告才好呢……
  「我要變強。我會變強的。我要變強到足以守護莉蜜絲和阿麗雅。」
  他睜得大大的眼眸中,漆黑的虹彩正閃耀著燦爛的光芒。藏在他眼底的是恐懼還是覺悟呢?
  不管是哪種,看來他是挺有幹勁的。接下來只要做好調整,別讓他的幹勁變成魯莽就行了。
  
  交通工具要怎麼辦呢?這曾是我心中的一個課題。但是我們透過阿麗雅從老家帶來的魔導具,解決了這個課題。
  「草原之風」,這是一輛被認為是由妖精創造出來的魔法馬車,也是一件傳說級的魔導具,平常是可以平放在掌心的大小,只要注入魔力就能變化成為大型馬車。
  由於除了我以外沒人懂得操作馬車,無奈之下,只好由我單獨一人坐上車夫座。
  我坐在可供兩人乘坐的車夫座上,用力拉扯韁繩之後,馬車開始緩緩地動了起來。我是在幾年之前學會如何駕馭馬車的呢?馬車速度立刻加快了起來,涼爽的初春之風撫過我的臉頰後流逝而去。
  車夫座明明有兩個位子,我身邊卻沒坐半個人。
  可以的話,我真希望有個人來坐我旁邊,學習一下操作方法。不過大家看起來好像都很累,所以我暫時擱置了這個想法。負責牽引魔法馬車的魔導人偶(Golem)非常聽話。既然如此,就算是外行人也能輕鬆駕馭才對。
  王都周遭延伸著一片幾乎沒有起伏的平原。東部則是一片草原,沒有任何遮蔽物,讓人能夠清楚看見遙遠的地平線。
  魔法馬車的搖晃幅度,比我至今搭過的任何一輛馬車都來得小,乘坐感十分舒適。一邊看著隨風擺動的美麗草原,一邊操縱著馬車,令我暫時忘卻了所有的阻礙。
  我駕著馬車跑了一個小時。
  當我正邊以殺氣趕跑偶爾出現的魔物,邊駕著馬車走在路上時,背後的車篷突然猛地被掀了開來。
  「嗯?怎麼了嗎?」
  「唔唔……」
  探頭出來的人是藤堂。他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眼神也相當混濁。
  他的臉上沒有昨天展現出來的瘋狂,單純只是一臉身體不適的表情。他的右手死命地捂著嘴,然後用哀求的眼神抬頭看著我。
  「唔,我、我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
  我傻眼地低頭看著藤堂。這傢伙……莫非這點程度的搖晃就讓他暈車了?
  勇者背後的另一頭,我看見一臉擔心的阿麗雅和莉蜜絲的身影。說起這兩人,完全沒有暈車的樣子。這也是當然的。這輛馬車已經算是很舒適的了。
  「你、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馬車的通風性能非常完美,裡面的空氣和外面的空氣應該沒差多少吧?」
  「你……你別管,外面──」
  藤堂還不肯認輸,我用食指抵住他那已被冷汗打濕的額頭。
  「『六級狀態異常回復神法(Mini Recovery)』。」
  沒想到我對同伴施的第一個術式,居然會是為了治療他在馬車上的暈車狀態……
  指尖亮起淺綠色的光芒後,光芒緩緩擴散,傳遍了藤堂的全身。
  術式立即見效。藤堂維持著捂住嘴巴的姿勢,愕然地睜開了眼睛。
  「狀況如何?」
  「嗯……嗯嗯……」
  藤堂悄悄地將手移開嘴邊。
  蒼白的面容恢復了血色,臉色已經回復到跟剛剛無可比擬的程度。
  「你……你做了什麼?」
  「我可是治療師啊。」
  我現在沒時間跟他鬥嘴,也沒時間讓他休息。要是每暈一次車就讓他休息,太陽都要下山了。
  藤堂雖然困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一言不發,快速地躲進載貨區去了。
  我暫時緊盯著載貨區一會兒,確認他沒有再出來之後,重新面向前方。
  「……前途多災多難啊。」
  世界的差異似乎很大。恐怕藤堂應該沒有搭乘馬車的經驗吧。
  不知道他習慣了沒呢?等到升級之後就會漸漸不暈了吧?我想應該沒什麼問題,但實在很不安。
  最後在馬車抵達離貝爾森林最近的村莊前,勇者一共從車篷中探了三次頭出來。
  
  § § §
  
  位於貝爾大森林近郊的這座村莊,名字也直接就取為貝爾村了。
  就是看中了在貝爾森林提升等級的傭兵,以及以傭兵們為生意對象的商人們的需求,這座村莊才得以發跡。
  由於大森林就在旁邊,村莊外圍被比一般城鎮更堅固許多的牆壁包圍著,連村人都只有小貓兩三隻,但是村莊裡頭總是人聲鼎沸。硬要說的話,這規模與其說是村莊,其實更接近城鎮。
  越過門之後,視線範圍內充斥著與王都相異的喧囂場面。摻雜著血腥味與汗味的臭味、傭兵和載著他們獵來的巨大魔物的載貨馬車,正發出吵雜的聲音呼嘯而過,這場景彷彿身處戰場。
  王國內似乎都已經事先打過招呼,我出示了由我保管的通行證之後,就有人帶我們到村長家去了。
  個頭矮小、留著鬍子的壯年男子──貝爾村的村長帶著滿面笑容對藤堂行了一禮。
  「我已經從王都那裡了解狀況了。聖勇者大人,我們恭候已久了。」
  藤堂似乎不習慣比自己年長的男子向他行禮,一臉困擾地搔了搔臉頰。
  「啊,呃……你不需要對我行禮。雖然我號稱勇者,但現在什麼都還沒做……」
  「不不不……怎麼能這樣呢──」
  藤堂採取的謙虛態度,反倒讓村長十分困擾。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看向藤堂身後那位正稀奇地四處張望的莉蜜絲。
  在戰鬥之中,最重要的是身為魔導師的莉蜜絲能使用的魔法。我雖然也能夠頂替前衛阿麗雅,但是我不會使用魔法。隨著她會使用的魔法,提升等級的效率也會有相當程度的不同。
  她應該沒什麼機會離開王都吧?在這個新的村莊裡,莉蜜絲看起來心情相當愉悅。
  「喂,莉蜜絲。」
  「嗯……怎樣?」
  我才叫了她的名字,這位女魔導師的語調立刻變得十分不耐。她看向我,手裡緊緊握住鑲著大得過分的紅蓮水晶的金屬杖。雖然不太容易掌握和她之間的距離感,不過這部分等之後再慢慢解決就好。
  「妳最拿手的魔術系統是哪一種?」
  「魔導師」,這可是戰場上的一顆閃亮之星啊。
  魔導師所使用的攻擊魔法,有著其他職業無法比擬的威力及範圍,並以其射程距離為傲。大家都說在一場戰爭中,魔術師的數量和質量將可決定戰爭的勝負。他們的存在就是如此絢麗顯赫。
  同時,魔導師的才能大幅左右了他們的力量,而且魔術雖然是個統稱,其中也存在著各式各樣的種類。
  在種類繁多的魔術中,伏利堤亞家可是以「精靈魔術」最為出名的「精靈魔導師(Elementalor)」名門。
  精靈魔術正如其名,是一種借助存在於世界上的各種精靈之力來體現奇蹟的魔術,與消耗的魔力相比,它能發揮出非常強大的威力。如果要在隊伍中加入一位魔導師,總之先找個精靈魔導師來就準沒錯,這個說法在那一行裡可是非常有名。
  莉蜜絲聽了我的問題,一直保持沉默沒有開口。看著她的表情,我的腦袋猛地閃過不祥的預感。
  「……妳該不會想說,妳跟阿麗雅一樣,明明是精靈魔導師的家系,卻只會用死靈魔術(Necromancy)吧?」
  「!喂、喂!你這話什麼意思!」
  站在藤堂身邊的阿麗雅似乎聽見了我的話,出言頂撞我。
  麻煩死了!明明宗家是布拉米亞流劍術,卻跑去學別種劍術的是妳這混蛋吧!
  先不管等級高低那類的事,先用常識思考一下好不好!
  莉蜜絲滿面通紅地對我怒吼道:
  「你、你可別瞧不起我!我可是確確實實會用精靈魔術的喔!」
  「這樣啊……真是對不起,對妳說了奇怪的話。」
  「喂!亞雷斯!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完全無視阿麗雅那股搞不好立刻就會拔劍出鞘的氣勢,將視線轉向莉蜜絲的杖。
  點綴其上的寶石是一顆透明度極高的紅蓮水晶。這肯定是炎之精靈所喜愛的「焰紅玉(Flare Ruby)」中最頂級的貨色。
  精靈魔導師會順應訂下契約的精靈屬性,再去湊齊最適合的物品,其中也包括武器。既然莉蜜絲用的寶石是「焰紅玉」,那麼她最擅長的屬性應該就是火了吧。這在精靈魔術中也算是威力最為強大的系統。
  她要是不想說自己擅長的領域,不說也沒關係。但是就讓我叮嚀這句就好。
  「妳可別在森林裡用火系統的術式喔。」
  「!」
  莉蜜絲明顯地扭曲著一張臉看著我。果然被我說中了嗎?
  由於魔導師的術式威力和範圍都很廣,所以被強烈要求必須具備考量環境使用的自制力。
  在森林等有延燒危險的場所使用火系魔術時,必須非常地小心謹慎。再怎麼說,緊要關頭雖然由不得人猶豫,但是原本就有把己方同伴燒死的可能性,所以如果要用的話,水系或風系的術式比較不會有問題。
  她手上的是炎精靈用的長杖,所以拿來使用其他屬性的精靈魔術,可能無法發揮太大的威力。不過算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只是合理地給出了理所當然的忠告,莉蜜絲卻用想射殺我的眼神瞪著我。
  「嗯?怎麼了嗎?」
  「……啦。」
  「咦?再說一次。」
  原本聽到莉蜜絲會使用精靈魔術,早已放下心來。接下來她卻對我說了一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沒、沒有精靈要怎麼戰鬥啦!」
  「啊?」
  聽見這足以撼動房間的憤怒聲音,還在討論某些事的藤堂和村長猛地回頭看了過來。
  另一方面,我完全搞不懂她剛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也不懂為什麼莉蜜絲會生氣。
  「什麼怎麼戰鬥……只要借助其他屬性的精靈力量不就好了?」
  精靈魔導師在年幼時就會和各種精靈訂下契約,以求讓他能夠借助全屬性的精靈力量。由於精靈和術者之間有契不契合的問題,所以就算有擅長和不擅長的領域,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要是說出不用火就無法戰鬥這種話,這單純只是小孩子在耍任性。
  我回想著至今曾遇過的精靈魔導師的狀況所說出的話,讓莉蜜絲淚眼汪汪地小聲嘀咕了一句:
  「我不會。」
  「……啊?」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莉蜜絲。阿麗雅、藤堂和村長,各個都屏息看著我們兩個。
  「妳在說什麼啊?我只是跟妳說,妳只要用火系以外的魔法就好了而已啊──」
  「我不會。」
  ……莉蜜絲在說什麼啊?
  我乾笑著,低頭看著等級10的魔導師,莫名地冷汗直流。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妳在說什麼啊?即使在精靈魔導師之中,伏利堤亞也是足以排入前三名的歷史悠久的家系啊。這血脈代代相傳,現任家主不是好像還成功與兩種神靈級的精靈訂下了契約嗎?」
  「那是……父親大人的事!」
  「喂,別開這種惡劣的玩笑。」
  回過神來,我已經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臂,從極近的距離俯視著莉蜜絲。映在她碧藍雙眼之中的我,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我的眼神就是面對著黑暗眷屬時的眼神。
  「受到精靈王庇祐的公爵閣下的直系血親,居然不會用火系以外的系統?啊?」
  太蠢了!不可能!她連最基本的標準都沒達到啊。我可不是來當保姆的啊!
  阿麗雅和藤堂試圖想拉開我,但是我完全不管這兩人,依然目不轉睛地低頭盯著莉蜜絲看。
  「我笑不出來,我完全笑不出來了。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妳這混蛋到底打算怎麼戰鬥啊?」
  「所、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你要我怎麼戰鬥嘛!」
  「鬼才知道咧~!妳去跟基礎的精靈訂完契約之後再來!這樣才終於算得上是個半吊子吧!」
  難以置信……居然有只會用火系魔法的精靈魔導師……這種人反而很稀有啊。
  過了一會兒,這太過沒有真實感的狀況,讓我的熊熊怒火如退潮般漸漸平靜了下來。
  阿麗雅和藤堂把我那脫力的手從莉蜜絲身上拉開,再從後方抓住了我的雙臂。
  「喂,亞雷斯!別這樣!你冷靜點!」
  ……OK,冷靜,就讓我冷靜下來。
  我在腦中反覆思量莉蜜絲的話中之意。
  沒事的。只是原本就很糟糕的情況,又再變得更糟了而已。沒事的,不會有問題的。
  硬要打個比方的話,就是達成率從原本的百分之五降為百分之零而已。反正最後都必須拉高到百分之百,差那百分之五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嗯,我沒事了。」
  我重複了幾次吸氣和呼氣的動作調整好自己的氣息,接著看向了正抓住我的兩人,最後他們終於放開我的手臂。
  在這被警戒的狀況中,莉蜜絲臉上帶著略顯不安的神情看著我。我看向她,開口向她道歉:
  「莉蜜絲,抱歉,我剛剛失去理智了。」
  「嗯……嗯嗯……」
  「我去讓腦袋稍微冷靜一下。我馬上回來……你們就在這等我吧。」
  或許是因為太過震驚,我的腦袋還感到陣陣暈眩。
  我小聲地對自己施放穩定心神的魔法之後,在眾人的視線裡,將村長的家拋在身後。
  我調整自己的氣息,待走到宅邸門外,確認四下無人後,便往耳環中注入魔力。
  沒事的,目前還不到需要著急的階段。在通訊接上的同時,我劈頭第一句就說:
  「我是亞雷斯,請幫我轉接克雷歐樞機主教。」
  『了解。你似乎相當生氣呢。』
  聽見總機那不帶感情的聲音,讓我的情緒稍稍平復了下來。很快地,一陣耳熟的輕佻聲迎向了我。
  『亞雷斯,發生了什麼事嗎?』
  「是啊,是關於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的事。」
  我盡量不要太情緒化地將現況報告給他。再怎麼樣,那是一位只會使喚火精靈的精靈魔導師,這下總可以換人了吧?要是不能換的話,只能說高層的腦袋有問題。
  怎麼?總不會說要我在一邊提升勇者等級的情況下,還要一邊幫精靈魔導師尋找契約精靈吧?
  太蠢了!我的工作應該只有討伐魔王而已。要我幫忙同夥提升等級是也可以,但我沒打算再多費其他工夫。
  『嗯哼。這個嘛……你說的事我都明白了。以結論來說──』
  「以結論來說?」
  面對屏住氣息等待答案的我,克雷歐是這麼說的:
  『我要你就這樣進行下去。』
  「就……就這樣……進行下去?」
  就這樣……進行下去?就這樣是怎樣?
  『亞雷斯,對方也是有苦衷的。由於這是機密,所以不能告訴你。不過,沒有替代人選。』
  「沒有……替代人選……」
  沒有……替代人選?喂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啊?路克斯王國的層次有低到這種程度嗎?這不可能。我幾乎以哀求的心情提出建言:
  「平均等級是……15級呢。」
  『加油!怎麼,這可是一場與可愛女孩們的旅行啊。你就樂在其中不就好了?你不是愛好女色嗎?』
  莫名其妙。我嚥下一口氣,挑明了說:
  「我……現在在講正經事。」
  『我也是在講正經事。』
  樞機主教的語調中沒有任何猶豫。聽了他這語調,我完全明白了。
  這件事已是覆水難收。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混帳!
  我似乎是下意識地使了勁。不知不覺間,我的手指已陷入剛剛握住的宅邸門扉的上半部。
  我以指尖將破碎的門扉碎片捏個粉碎,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樞機主教,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這是神的意志──亞斯•葛利特的神命嗎?」
  『是的。亞雷斯•克勞恩,正是如此。願亞斯•葛利特的引導與你同在。』
  「亞斯•葛利特,去死啦!」
  我丟下這句孩子氣的話,切斷了通訊。
  天上晴空萬里。耀眼奪目的陽光灑落大地,完全不懂我的心情。
  我按著額頭,閉上眼冥想了十秒左右,全面刷新自己的想法。
  既然沒有替代人選……那也只能上了。
  原本魔導師的攻擊魔法威力就太過強大。既然主軸是提升藤堂的等級,就必須要莉蜜絲自我約束。現在就只是那自我約束歸零而已。
  問題是在提升藤堂的等級之後,該用什麼方法來提升莉蜜絲的等級呢?還有……要怎麼處理她和其他精靈之間的契約?
  我拚命地轉動腦袋想著今後展望。回到房間後,剛剛的氣氛早已一掃而空。
  我看見眼眶泛淚的村長,還有莫名浮現了一臉自信的藤堂。
  藤堂一發現我的身影,就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樣對我宣布道:
  「亞雷斯,聽說最近在這近郊出現了等級很高的魔物,給村莊添了不少麻煩。我決定由我們去打倒牠。」
  「真的是太感謝您了!沒想到居然能立刻得到您的首肯,您真的就是傳說中的聖勇者啊。」
  
  搞不好我今年流年不利吧?
  我心裡帶著無法理解的情感瞪向藤堂。
  我一邊看著藤堂臉上的表情,看來他一丁點都沒想過自己會輸,一邊拚命地轉動著腦袋。
  而且,對手恐怕不是下級魔物。
  在這個村莊裡聚集了許多擊退魔物的專家們,而這魔物居然能讓這樣一個村莊的村長說出「等級很高」這種話。這傢伙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啊?
  ……不行,我得冷靜行事。我瞪著村長,簡潔地問道:
  「對手是?」
  「好像是一隻叫做冰凍植物的魔物……名字裡有植物,應該是植物型吧?只要有會使用火系魔法的莉蜜絲在的話──」
  我曾聽過這種魔物。冰凍植物……才不是什麼鬼植物。
  那是──龍種魔物,冰樹小龍(Glacial Plant)。正確來說,牠是一種植物龍。
  身高五公尺以上,會盤踞在某處行動,並利用數不清的荊棘限制對手行動,還會吐出冰冷的吐息。
  正確來說,牠並不是龍,而是屬於亞龍種的魔物,討伐難度比龍來得低,但這完全構不成安慰。
  建議討伐等級是50,而且這還是組成六人隊伍時所要求的等級。這塊土地是供人提升到30級的地點,原來是這樣,那應該沒幾個傭兵能去討伐那隻魔物吧。藤堂……
  我瞥了村長一眼。在他眼裡,已深信不疑我們可以達成委託。
  身為教會的一員,我要是損了勇者的權威就不好了。對相信聖勇者的人來說,聖勇者就是個超人,他能在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瞬間打倒魔王。所以村長應該也絕對沒有惡意。
  「我反對。」
  「咦?……為什麼?」
  「我們沒那閒工夫跟那種小混混作戰。」
  我不能拉低勇者的評價。
  村長的視線偷偷瞥了一眼我的耳環,然後露骨地皺起了眉頭。混帳!小心我出手幹掉你。
  我不能讓藤堂和冰樹小龍直接面對面。憑他這15級,只要沒發生奇蹟,他一定會輸。雖然牠的弱點確實是火,但10級的莉蜜絲的魔法恐怕起不了作用。
  藤堂對我的心情一無所知,只是震驚不已地嘆了口氣。
  「亞雷斯,我是勇者。面對這些慘遭魔王毒手迫害的人,我不能坐視不理。」
  他這主張是挺了不起,感覺也是會發生在英雄故事中的狀況。但你怎麼能如此自信滿滿呢?
  就在我和藤堂的視線針鋒相對,氣氛開始變得險惡之時,村長從中介入。
  「好了好了……確實對勇者大人來說,亞龍這等魔物根本輪不到他出手吧?」
  「……龍?」
  莉蜜絲大聲說道。他們果然搞不清楚狀況啊……藤堂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村長對他們的反應毫不介懷,又繼續說了下去。我真的很想狠狠揍這傢伙一頓。
  「但是……對我們來說,這可是一件大事。在傭兵們之中,已經有些人認定此處是危險地帶,甚至有人開始動身離開這裡。目前雖然受災情況還不嚴重,但是謠言應該很快就會傳開了吧。我能做的,只有委託強力的戰士前往討伐冰樹小龍而已。」
  「亞雷斯,我是勇者。我就是為此才被召喚到這裡來。我有義務要為這世界的人們而戰。」
  不對。你被賦予的義務是──打倒魔王,僅此而已,少在那裡多管閒事。
  我在差點把這句話說出口時,又吞了回去。不行,亞雷斯•克勞恩,你冷靜點。
  沒有替代人選這個資訊──讓我非得捨棄所有的期待不可。
  藤堂不是笨蛋。只要繼續踏上討伐魔王的旅程,他一定會自然而然察覺自己的職責範圍。亞雷斯,你要相信這一點啊!
  我抓住藤堂的雙肩,從極近的距離明確地對他說道:
  「不對,藤堂,你仔細聽我說。我的意思並不是要你對這座村莊棄之不顧。」
  「?」
  藤堂的身子誇張地一顫。我把手從他身上移開,接著重新面對村長。
  居然敢讓我來處理這個燙手山芋……不,不對。我反而覺得這是件好事。
  村長要是沒多嘴說這些,而我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進入森林,可能早就已經遇到冰樹小龍了也說不定。
  「喂,只要冰樹小龍走了就可以了吧?」
  「是……是的……呃,算是啦……」
  「不需要我們出手打倒牠。就算是請這城鎮裡的傭兵們去打倒牠,應該也沒問題吧?」
  「我當然也這麼想過。但是目前這個村子裡沒有那麼強的傭兵──」
  那你就可以把這件事推給勇者嗎?
  我就這麼滿心怨恨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瞪著村長。可惡,去死啦!
  「我去跟傭兵們談談,然後這件事就不歸我們管。這樣藤堂也能接受吧?」
  我看見臉色略顯蒼白的勇者點了點頭,心情稍微暢快了些。
  好啦!我做。我做就是了!就由我來清除一切的障礙。
  
  § § §
  
  「喂,你們當中等級最高的魔物獵人(Hunter)是誰?」
  聽到我提高音量喊出的聲音,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我這來了。一種彷彿闖入了猛獸巢穴的錯覺襲向我全身。
  在這個俗稱「入口(θυρα)」(註:希臘文的door)的魔物獵人仲介處兼酒吧中充斥著難聞的香菸、酒、血、鐵以及人類的味道。其中甚至有些人從大白天開始就醉醺醺地趴在桌上。
  在傭兵之中,特別有些人是以討伐魔物維生,大家都稱呼這些人為魔物獵人。
  他們是為了存在力和錢而前去狩獵魔物的專家,而他們的等級也遠遠超過人類的平均等級。
  我離開了村長宅邸之後,為了進行交涉,便前來拜訪在貝爾村中也算是最大一間的「入口」。
  我手上這支矛鎚已持續用了多年,用起來非常得心應手。我握著矛鎚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道,然後又說了一次:
  「我在尋找你們當中等級最高的獵人。」
  「……僧侶,有什麼事嗎?」
  一個坐在最前排的座位,留著一頭略髒的鐵鏽色頭髮的女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這女人的身高跟我差不多,個頭相當高大。應該是近戰職業吧?她的手臂是我的兩倍粗,乳房已經和胸肌合為一體,用厚實的布高高地撐了起來。她身邊擺著一把幾乎有一個人高的粗糙戰斧。她每走一步,地板都會發出輕微的吱嘎聲響。她走到離我極近的地方後,低頭看著我。
  她的呼吸中混著強烈酒氣,可能是因為喝醉了,灰色的眼裡一片混濁。但是她骨碌碌的雙眼中閃耀著強烈的生命力,她的肉體簡直就像隻巨型妖精(Troll),沒有人比她更可靠了。
  「我想請你們去打倒一隻魔物。而且要儘快,可以的話最好是今天之內。」
  「……對象是?」
  「冰樹小龍。」
  我的話讓整個空間的氣氛都緊張了起來。
  「回去吧。這裡沒人能接下你的委託。」
  直到上一秒都沒正眼看過我一次的紅髮傭兵粗魯地丟出這句話。
  女人蹲下身子,由下往上窺視著我的表情,不知道她覺得哪裡有趣,她發出大聲的下流笑聲。
  不過,即使遭到拒絕,我也沒有老實離開的打算。我默默地彈了彈手指,開始向神祈禱。
  「『三級廣範圍狀態回復神法(Exa Area Recovery)』。」
  「什麼──」
  我的指尖發出嫩綠色的強烈光芒,然後直接沿著我的身體擴散到整個仲介處。
  光芒滲進剛剛趴在桌上的白髮壯年男子、正拿著酒瓶對著嘴猛灌的外表黝黑的男子、玩卡牌遊戲玩得正興起的男人,還有站在我眼前的女人身上,之後便消失了。
  好了,這下應該醉意全消了吧?
  女人極為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宛如獵犬般低吼了一聲,她的視線已然變質。
  「範圍魔法……你該不會是……高等僧侶?你怎麼會出現在這種村莊裡?」
  能夠使用範圍回復神法的高等僧侶相當稀有。至少在這群人之中,應該沒有僧侶能使用才對。
  我彷彿在跟聽不懂大人說話的孩子講話一樣,極有耐心地又說了一次。
  「我正在尋找能打倒冰樹小龍的人。」
  「……報酬呢?」
  她丟回來的答案已經跟剛剛不一樣了,視線裡充滿了興趣。我維持著正經的表情拋出這句話。
  「殺死龍的榮耀。」
  「……你的意思是沒有報酬?」
  「你們可以自由處置冰樹小龍的屍骸,不需要分我一份。」
  雖說是亞龍,再怎麼落魄也算是龍的一種。皮可以用來做盔甲、牙齒或骨頭可以用來製劍、內臟可是用來製藥,屬於珍貴材料。只要能討伐成功,應該就能賺到一筆財產。此外,對魔物獵人來說,殺死龍的榮耀也可以成為一項能力象徵。
  沒有報酬的委託,這種事本來是不值得考慮的。但是每張桌子前的獵人們都為難地皺著眉頭,互相交頭接耳。
  我要找的是這個地方最強的獵人。
  ──白痴喔!敵人雖然是亞龍,但也還是隻龍,這風險太高了。
  ──可是,我們這邊有高等僧侶在啊。要是錯過這次機會,下次什麼時候才會再有機會打倒龍……
  ──可惡!偏偏這種時候,我手上卻沒半支武器。我本來想要暫時停業,把武器全送修了啊!
  ──你想想我們的平均等級吧!不可能啦!
  種種想法交織在一起,慾望也縱橫交錯。
  狩獵魔物是門風險極高的生意。大部分的人在成為英雄之前,就會在和魔物的戰鬥中喪命。想成功雖然也需要實力,但是更需要強大的好運。
  高等僧侶的輔助魔法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甚至多少可以顛覆等級的差異。
  而且傭兵們也都非常清楚這一點。正因如此,我才會專程跑這一趟來進行交涉。
  「我只問一個問題……你也會跟我們一起參加戰鬥吧?」
  「辦不到。但是我可以在事前幫你們施放我會的所有輔助魔法。效果可以維持十小時,所以不會在戰鬥中失效。」
  為求萬無一失,我也很想跟他們一起戰鬥,但是我不能丟著藤堂那群人不管。
  剛剛還在討論著的獵人們,模樣又有了變化。那群傢伙以為我會跟著上戰場。
  隊伍中有沒有高等僧侶將直接影響成敗。光只有輔助魔法應該還是無法心安吧?
  然而,我根本不想找只有那點程度實力的獵人。我追求的只有成果。
  不久之後,獵人們一個又一個地靜了下來,最後終於只剩下一個隊伍。
  是包含那位很像巨型妖精的女傭兵的五人隊伍,他們有三個前衛、一個魔導師,一個僧侶。
  平均等級是40。考慮到在這座森林裡可以安全提升等級的水準,他們的等級算相當高。
  一位體型不輸給巨型妖精,長著落腮鬍的彪形大漢──看起來像是隊長的男人,操著渾厚的嗓音,對我伸出了手臂。
  「我是這個隊伍的隊長,湯瑪斯•古雷戈利。這群傢伙是劍士古斯塔夫、魔導師達米安還有僧侶艾瑞克。剛剛靠近你的那位是斧戰士(Smasher)瑪麗娜。」
  手裡抓著一把厚實變形劍的壯年男子,身子懶洋洋地向後仰的魔導師風貌的青年,身上穿著法衣、看起來有些怯懦的少年。我的視線快速掃過這些人,然後轉身面對向我攀談的湯瑪斯。
  「我是亞雷斯•克勞恩,幹的是神僕這行。」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一位忠實的神僕會出現在這裡,怎麼可能會是除了神命以外的理由呢?」
  以前我曾為了提升等級來到這裡,不過這地方對我來說已經是過眼雲煙。我本來沒預計會再次到臨。所以我現在人會在這裡,這情況只有是因為神的旨意才說得通。
  我舔了舔嘴唇,半認真卻又裝出一副開玩笑的樣子告訴他:
  「嗯,不過我也在思考是否該從神僕一職退休了。」
  「唔……你連範圍回復都會用了,為什麼會這麼想?」
  「神也是很會使喚人的。」
  如果說這是場試煉,那麼神肯定是個殘忍的虐待狂。
  和外表成反比,巨型妖精居然有個瑪麗娜這麼可愛的名字。她的眼睛瞪得老大。
  「你這人還真有趣。」
  「能得到妳的青睞真是太好了。讓我們把話題轉到生意上吧!再這樣拖下去太陽都要下山了。」
  我和湯瑪斯間的交涉進展得很順利。有錢能使鬼推磨。
  我迅速地結束交涉,最後在湯瑪斯等人身上施放了輔助魔法。
  雖然我沒打算敷衍了事,但是我也不能丟下藤堂那群人太久。
  我的祈禱得到了回應,指尖流露出強烈的光芒,包覆並滲透進了湯瑪斯全身。
  輔助魔法的光芒顏色會隨著種類有所差異。流洩而出的各色光芒很像教會的彩繪玻璃,應該足以讓其他人認同秩序神的力量了。
  

  
  湯瑪斯那張凶神惡煞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愣愣地將曬得黝黑的手掌張開合起了兩三次。
  「怎麼可能……這是……」
  「還行嗎?」
  原來這是他們第一次享受到高等輔助魔法啊。
  確認過湯瑪斯雖倒抽了一口氣,但還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之後,我露出了笑容。
  我得在藤堂等到不耐煩闖進森林去之前,讓他們快點把事情解決掉才行。
  
  結束交涉之後,我做了些明天所需的基本準備後,就回到旅館和藤堂等人討論起今後的方針。
  「……事情都談妥了嗎?」
  「是啊……託你的福。那隻魔物應該明天就會被解決掉了。」
  我已經盡了人事。即使對手是亞龍,只要沒發生什麼意外,那群人應該打得倒牠才對。
  明明就有事想問,藤堂卻什麼都沒說。
  另一方面,在他身邊的莉蜜絲露骨地沒有打算遮掩她的不滿。
  「……明明小直就說要我們去討伐牠……你居然跑去拜託其他隊伍……」
  「……小直?」
  這個陌生的名字讓我一頭霧水,然後坐在她身邊的阿麗雅嘆了一口氣。
  或許是因為剛剛的爭執,總覺得氣氛有點沉重。
  我覺得我頂撞莉蜜絲那件事讓一切都亂了套。要是沒有那件事,我應該可以在村長提出委託的那瞬間成功阻止這件事發生。
  「她說的是藤堂直繼閣下。聽說在直繼閣下的世界裡,藤堂是他的姓,直繼則是他的名字。」
  「喔喔,所以小直這稱呼是從直繼來的是吧?我是不是也這樣叫比較好?」
  看來我不在的時候,大家感情融洽了不少。藤堂一臉疲憊地瞄了我一眼。
  「……嗯,隨你便吧。」
  「喂!不要無視我啊!」
  莉蜜絲不知道在不爽什麼,表情非常可怕。陪她在這折騰也挺麻煩的。
  我嘆了一口氣,把帶來的布袋往桌上一丟,接著脫去上半身的法衣。
  看著我丟在他們面前的袋子,小直抬頭看我。
  「亞雷斯,這是什麼?」
  「這是要給那邊那位小姐用的武器。總不能讓她拿杖去打怪吧?」
  我在空椅子上坐了下來,從布袋裡把東西拿出來。小直看見那東西之後,咕噥了一句。
  「槍……?」
  「……什麼嘛,小直你知道槍啊?這可是小型武器呢。」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
  我看著小直,他的長處總是展現在奇怪的點上呢。我握住那把剛從武器店買來的左輪手槍的握柄,把手槍舉起來給他們看看。
  金屬製的槍的重量感,以及黑色塗裝的槍身給人不吉利的印象。我用生疏的手勢甩出槍身前方的彈巢,然後把另外買的子彈小心翼翼地裝了進去。
  莉蜜絲似乎是第一次看到槍,滿臉驚恐地看著我的動作。
  「……那是什麼?」
  「這是一種叫做左輪手槍的武器。像這樣把金屬子彈裝進去,再扣下扳機就可以利用火藥的力量將子彈射出。我會買這個是因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妳也能用。」
  由於威力很弱,最多就只能拿來給魔物最後一擊,但總比拿杖敲來得好。
  然而莉蜜絲似乎對於我的好意很有意見,她滿臉通紅地怒吼道:
  「啊?為什麼是我?我才不要!我可是魔導師耶?我是精靈魔導師耶!」
  妳明明只成功跟火系精靈訂下契約,少給我意見一堆。妳這個冒牌魔導師!
  我把這句話鎖在嘴裡沒罵出口,目不轉睛地盯著莉蜜絲看。我努力裝出冷靜的樣子,開口問道:
  「不然,妳打算用什麼方式在森林裡戰鬥?該不會是想用炎魔術吧?」
  「呃……這、這個──」
  她應該想都沒想過吧?她驚慌失措的視線落在小直和阿麗雅身上。
  「要是把貝爾森林給燒了,肯定會釀成大禍。難道妳想讓大名鼎鼎的勇者大人背上森林縱火的罪名嗎?嗯?莉蜜絲小姐有什麼看法?」
  「呃……這個……對、對了!只、只要去跟其他精靈訂下契約就好啦!這麼一來──」
  「那妳就趕緊去跟精靈訂契約啊。」
  「……」
  精靈魔導師名門伏利堤亞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只跟火精靈訂下契約,這是個事實。
  雖然這件事蠢到不行,但是冷靜想想,其中必有緣由。不如說,這其中有著連路克斯王國公爵動用金錢與權力也依然束手無策的理由,這麼想較為合理。
  我雙手環胸,默默地低頭看著莉蜜絲。她一聲不吭,只是咬著嘴唇瞪著我。
  此時,小直深深地嘆了口氣,開口制止我們。
  「亞雷斯,你講話太刻薄了。莉蜜絲妳也是,手無寸鐵去面對魔物太危險了。先不管要不要用,只是帶在身上總可以吧?畢竟他都專程買來給妳用了。」
  「……既然小直都這麼說了……」
  再怎麼樣,莉蜜絲似乎還聽得進勇者大人的話。我等她冷靜下來後,繼續說了下去。
  「一開始我們先在貝爾森林的淺層戰鬥。就算莉蜜絲幫不上忙,靠阿麗雅和藤堂……小直應該就能應付戰鬥了。即使受了傷,大部分的傷我都能回復(Heal)。」
  他們的防具都是上等貨。只要不進到太深處,受重傷的可能性很低。
  雖然小直的戰鬥力完全是未知數,但阿麗雅的劍術應該還是多少能期待一下。
  莉蜜絲看似是唯一在第一戰派不上用場的人,她像隻惡犬般低吼道:
  「說、說什麼幫不上忙!真沒禮貌!」
  「不然妳能幫什麼忙?」
  基本上,魔導師既無臂力也無體力。應該說,連她能不能好好地走在森林裡都讓人擔心。
  聽見我這問題,莉蜜絲淚眼汪汪地瞪著我。我聽見她在口中咕噥了一句:「我能幫忙生火啊。」但或許她自己也覺得這不是精靈魔導師的本業,並沒有清楚地說出口。
  我把視線從莉蜜絲轉到小直身上。
  「物資都補給完成了嗎?」
  「……還沒。」
  在我去跟傭兵們洽談的時候,這群傢伙到底都在幹什麼?
  ……算了。畢竟我也沒有先說。
  「那麼就先來補給物資吧。即使在森林中也能獲得某種程度的物資,還是必須準備水和食物。這次東西都有了,所以不需要補充,但是回復藥一類的物品也必須保持充足。中毒、受傷都可以用神聖術治療,不過沒有人知道在戰場上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各自都必須隨時準備好最基本的藥物。」
  我正在講解關於狩獵魔物的入門知識。當我講到這裡的時候,小直突然嘟囔了一句:
  「神聖術……」
  我們四目相交。在某個國家裡,清澈的黑色眼眸似乎是神聖的象徵。我的腦中忽然閃過這個傳聞。
  「神聖術……我也學得會嗎?」
  「學得會。」
  學習神聖術需要具備使用魔術的才能,但它並不是魔術。它的本質在於向神「祈禱(Pray)」。我們神官也是透過對神的祈禱來祈求奇蹟發生。小直受到眾多庇護,沒道理不能用。
  「你有興趣嗎?」
  小直閉上眼睛。他身上寬鬆的厚實衣服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過沒多久,他緩緩張開了眼睛。
  「……有興趣……你可以教我嗎?」
  「我沒理由拒絕你啊。」
  勇者的特權就是他那萬能的性質。如果勇者本人也能使用神聖術,這應該能成為討伐魔王的強大武器吧。
  基本上,神聖術的射程很短。只要多幾個負責祈禱的人,就能大大提升隊伍的穩定性。
  小直聽了我的答覆,帶著一臉僵硬的表情,微微揚了揚唇角。
  這搞不好是這位勇者第一次對我露出笑容吧?但是,面對他的笑容,在我心中卻糾結著一股無法稱之為恐懼,也無法稱之為罪惡感的莫名情緒。
  他的笑容讓我很有壓力,我移開視線,望向乖乖看著這邊的其他兩人。
  「小直才剛剛被召喚來這個世界。能教的東西最好盡量教給他。我們可是……命運共同體啊。」
  我們要不是成功討伐魔王,就是壯志未酬身先死。我們剩下的只有這兩條路的其中一條而已。
  
  所幸啟程那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大晴天。迅速地解決早餐之後,我們便往城鎮出口前進。
  由於有國家賞賜的魔導具,行李全被收納進了異空間,所以是一身輕便的狀態。那是一個戒指形狀的魔導具,由於很貴重又只有一個,所以就戴在隊長小直的手指上。
  或許是一大早的關係,路上沒什麼行人。走在路上,我開口確認道:
  「小直有打倒魔物的經驗嗎?」
  「……沒有。」
  昨晚小直果然又跑去莉蜜絲她們房間睡,看起來十分睏倦的他打著哈欠回答道。
  「我有。」
  「我也有。雖然只是給了父親大人先削弱力量的魔物最後一擊而已……」
  莉蜜絲和阿麗雅也接著回答。在這個國家裡,沒有經歷過給魔物最後一擊的人很少。大部分的人為了得到最基本的能力,最晚也會在十歲左右之前將等級提升到5級。反過來說,小直沒打倒過魔物這個事實,正是他從異世界被召喚而來的證據。
  他為何能夠在沒有打倒過魔物的情況下提升到15級,這是個謎團。不過他可是擁有龐大庇護的聖勇者,在他身上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過去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來的勇者資料中,也留有類似的情報。
  「那有沒有遇見過魔物?」
  「如果是像狗一樣被關在籠子裡的魔物,我曾經見過喔。」
  「有自信打倒牠嗎?」
  「……有。」
  真的有自信嗎?從小直強而有力的回答中我感覺不到絲毫不安。
  此時,地面忽然微微震動了一下。在我們前進的方向開始熱鬧了起來。小直的視線也往那裡看了過去。
  在道路正中央,有輛載著巨大魔物屍骸的木造載貨馬車正在通行。
  那是一隻全身都是藏青色的野獸。被好幾層薄薄皮膜包覆的軀體上,被劃上了一條筆直的斬擊痕跡,牠的傷口正流著深藍色的血液。下半身長著數不清的細細小腳,令人感到一股生理上的厭惡。
  「……那是什麼……好大啊……居然有這種魔物嗎?」
  「那算大隻的了。我們要去的森林淺層沒有這種魔物棲息。」
  成功狩獵魔物,且正在搬運屍骸的隊伍被傭兵及商人包圍著,儼然一副英雄的派頭。
  站在最前方,身為隊長的男人注意到了我,正當他要開口時,我別開了視線。接著他便以開懷大笑代替了本來要說出口的話。周圍的人都對這位突然笑出來的英雄隊長投以詫異的目光。
  這樣就好。你們完成了你們的工作,我們互不相欠。這場買賣就到此結束。
  我們停下腳步讓出道路。冰樹小龍的屍骸就這麼經過我們面前。
  在等待他們完全通過的時候,小直自言自語般的嘀咕了一句:
  「好厲害……我們必須打倒那種東西嗎……我能打倒那種怪物嗎?」
  這句話像是在自問自答。再怎麼樣,他也沒想過憑自己目前的狀態打得到那種怪物是嗎?
  不過這已不是打不打得倒的問題。而是非得請他動手不可。他得去打倒那些連冰樹小龍都望塵莫及的怪物們。
  藤堂直繼,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來的。
  
  雖說是森林附近的村莊,距離大森林地帶也還有幾公里的距離。
  我理所當然般的坐在車夫座上,而莉蜜絲很稀奇地靠了過來。
  「讓……讓我來操縱吧。」
  「……妳會駕駛馬車啊?」
  面對難得說出這麼一句話的莉蜜絲,我以狐疑的眼光再三打量著她。
  伏利堤亞公爵家是路克斯裡數一數二的名門。我猜測她應該沒有駕馭過馬車,而且操作也會消耗相當程度的體力。
  一到森林就要開始戰鬥了。魔導師可是關鍵人物,我不該讓她消耗多餘的力量。
  「所、所以我是說……我允許你坐在我旁邊教我。」
  莉蜜絲帶著一臉真心厭惡的表情接了這句話。既然厭惡,不要說不就得了?她的內心是湧現了什麼使命感嗎?
  「要挑剔妳的說法太浪費時間,我就先不提了。但如果可以找個人來學如何駕馭馬車,我還比較希望是阿麗雅或小直呢。」
  「啊?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並不是對她抱有什麼厭惡的感覺。任性到連莉蜜絲都望塵莫及,而且還廢到毫無可取之處的人,我早就看到不想看了。我盡可能選擇不會觸怒她的說法,開口回答道:
  「讓珍貴的魔導師在操縱馬車這等小事上消耗體力,這麼做太愚蠢了。即使妳在這座森林裡毫無用武之地,我們還是該隨時遵從這樣的理論比較好。」
  「……你這個人真的很沒禮貌耶!」
  「敝教的教義中,虛偽就是種惡行。雖然遵守此規定的人不多,但我畢竟是神最忠實的僕人。」
  還有,順便告訴大家,喝酒、抽菸、好女色都是惡行。但完全遵守這些規定的究竟有多少人呢……
  聽了我的玩笑話,莉蜜絲皺起了眉頭,不過還是立刻開口對我說:
  「你希望由阿麗雅或小直來學駕車,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雖然我們談不上感情好,但好好講一下,他們應該也能明白吧?他們也有察覺到自己是外行人。
  然而,和我的期待相反,莉蜜絲說了一個理論上行不通的理由。
  「首先,阿麗雅在物理上的條件就不行了。她……好像沒有魔力。」
  「……啊?等等等等……」
  確實沒有魔力就無法使用魔導具一類的東西。但是魔導具本來就是為了魔力不足,因而無法使用魔術的人所研發。這輛馬車雖然算是相當高等的魔導具,從設計構思來看,應該採用了讓人類也能使用的製作。我的魔力不高,目前也像這樣正在操縱馬車。
  劍士等近身戰鬥職業,跟魔導師相比,魔力是有較少的傾向,但即使是劍士的劍招,強力一點的技巧也會消耗魔力。身為一個等級20的劍士阿麗雅沒道理不能操縱馬車。
  我板起臉孔,再次出言確認。心裡還一邊祈禱著剛剛是我聽錯了。
  「妳剛剛說……她沒有魔力是嗎?」
  「沒錯。」
  「她的情況是……完全是零嗎?」
  「對。」
  真的假的啦……
  我暗中確認了一下阿麗雅的狀況。零魔力的劍士。零,是嗎?她是打算怎麼跟敵人戰鬥?
  要是昨天莉蜜絲只會使用火系魔法這件事沒曝光,我肯定會把阿麗雅吊起來罵一頓吧?由於是第二次承受這種衝擊,我已經有了抵抗力,所以我只是板起了臉,勉強撐了過來。
  這世上存在著非常罕見、天生就沒有魔力的人,這件事非常出名。以人數來說,大概是十萬人中有一人,抑或百萬人中有一人,本來差不多大概是這種比例吧。但是「沒有魔力」就不能使用所有的魔導具,也不能使用魔法,或是近身戰鬥職業所具備的那些需要消耗魔力的招式。
  戰士的力量關鍵就是魔力,不管再怎麼樂觀去看待這件事,她也稱不上是適合當戰士的人材吧?就連過著普通生活應該都有很多不便之處。
  雖說是劍王之女,但劍王為什麼會推薦這種人來參與討伐魔王呢?我又不是在收集奇人異士!
  我按著一陣隱隱作痛的額頭,最後僅僅說了一個極具建設性的意見。
  「……這世上存在著一種輔助道具,它可以讓零魔力的人也可以使用魔導具。這種輔助道具能將魔力儲存在水晶之中,等到要用魔導具的時候,它就能成為替代的魔力槽,不過等到魔力用光又得進行補充。等回到城鎮之中,我們就來向國家申請吧。然後呢?小直的理由又是什麼?」
  「……你真冷靜。」
  莉蜜絲一臉意外地看著我。
  冷靜個屁啊!他們一直隱瞞這個事實到現在,我滿心都是想罵人的想法,但就算罵了也沒意義。既然不可能換人,那就沒任何意義了。
  「然後呢?小直的理由呢?」
  「……」
  莉蜜絲伏下雙眼,剎那間似乎有點欲言又止,但她接著立刻抬起了頭。
  「考慮到你的精神健康,你還是不要問,可能……比較好。」
  「都什麼時候了。這幾天早就把我的精神健康搞得亂七八糟的。事情不可能更糟了,妳就說吧。」
  現在把燙手山芋丟著不管,日後也一定還是要付出代價。反正都這樣了,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叫他們把問題全盤托出。現下要是她告訴我勇者也沒有魔力,那我一定會陷入絕望,但應該不可能才對。
  「……我還是先別說好了。總之,小直就是不行。」
  「……保險起見,我還是姑且先問一句,妳的意思是他在物理上有缺陷嗎?還是說,他的魔力少到光是用個魔導具就會告罄?」
  物理上的缺陷,我想應該是沒有啦,不過事情演變至此,再發生什麼事也不奇怪。
  面對快被不安給吞噬的我,莉蜜絲乾脆地搖了搖頭。
  「不是,不是這方面的事……呃,反正有很多原因啦。」
  「這樣啊……」
  很多原因是什麼原因啦……我雖然在意得不得了,仍一語不發地把屁股往裡面挪了一下。莉蜜絲動作生疏地在我旁邊坐下。
  說是要教,但這輛馬車的操作相當簡單,原本它就是做成會隨施術者心意移動的樣子。莉蜜絲拉著韁繩,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一開始我就先教她最基本的駕馭方式。
  馬車開始緩緩行走了起來。晃動的風景讓莉蜜絲露出了一絲微笑。
  自勇者被召喚至今已經是──第十三天。
  距離預計魔族即將注意到勇者召喚的日子,還有十七天。
  我劃了個小小的十字,向神祈禱著,希望前路上沒有更多的苦難擋在我們面前。
  
  § § §
  
  艾克斯。那是一把具備光之力的劍,以聖劍艾克斯之名為人所知。
  那把劍被認為是由神鍛造而成,它具備驅除黑暗的能力,據聞還能與使劍之人的精神力互相呼應,增加劍的鋒利程度。傳聞中前代勇者就是用這柄劍與高等魔族戰鬥,把魔族連同魔劍都一起劈成兩半。
  這個傳聞很可疑,但是眼前勇者正在揮動的那把劍,我確實可以從它身上窺見其部分威力。
  藍白色的劍身反射著從樹梢間傾洩而下的陽光,繪出光的線條。
  隨著尖銳的吶喊揮出的劍擊,藤堂輕易地將焦茶色的植物型魔物──邪惡樹精(Bad Treant)劈成兩半。臨死前的沙啞慘叫聲響徹四周,莉蜜絲眉頭深鎖地捂住了耳朵。
  進入貝爾森林後發生第一場戰鬥,出乎意料地輕鬆結束了。
  一部分也是因為我們只遇到了一隻魔物,雖然阿麗雅也拔劍出鞘,卻根本沒有讓她出手的機會。
  小直低頭看向樹精的屍體,然後以令人看得入迷的優美動作收劍回鞘。
  他的舉止四平八穩,雖說只受過些許訓練,斬擊卻精準且銳利。
  然而,最讓我覺得異常的一點,是他第一次面對魔物,卻絲毫沒有膽怯之色。
  大部分的人在第一次和魔物對峙的時候,都會對魔物的氣息感到強烈的害怕,而無法做出流暢的動作。
  本來我還在想要是情況危急就要介入處理,但這情況對我來說可是個晴天霹靂。
  「小直……你還挺厲害的嘛。」
  莉蜜絲飛奔到小直身旁。即使在首場戰鬥就勝過了魔物,勇者的眼裡卻看不到喜悅。
  「不不不,畢竟我是勇者,能做到這點程度……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你的劍法相當出色。小直閣下,你曾經練過劍技嗎?」
  阿麗雅也同聲稱讚。剛剛的劍法確實是非常出色。
  小直的視線落在剛被殺死的魔物屍體身上,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沒有……我在被召喚來之後,才第一次接觸劍技。體育課也沒安排過劍道的課程。」
  「原來如此……要能如此毫不猶豫地揮出那道劍光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你應該相當有才能。」
  「嗯嗯……感謝稱讚。」
  受到稱讚的本人一副不太開心的樣子道過謝之後,開口問道:
  「我打倒的這隻魔物……就這麼丟在這裡就行了嗎?」
  我走向前去檢查魔物的屍體。
  斬擊留下的痕跡相當平滑。這肯定不是單靠劍本身的力量能造成的結果。
  「樹精系的魔物屍體可以作為優質木材使用。因為眼睛是可以賣到最高價的部位,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把體積較小的眼睛割下來帶回去,不過我們可以把屍體收進那個魔導具裡,所以也可以把整副身體都帶回去。」
  「……這樣啊,我明白了。」
  勇者蹲下來,伸手觸碰樹精的屍體,接著使用了魔導具。
  樹精的屍體在轉眼間變為黑色,消失在空氣中。這就代表它已靠魔導具的力量,被收納到異空間中了。
  小直嘆了口氣之後,緩緩站了起來。
  「累了嗎?」
  「不累,我沒事。我反而覺得沒我想像中的了不起。」
  「在我看來也沒什麼大問題,我們姑且來看一下等級是不是提升了。」
  「嗯……嗯嗯……對喔,有這回事……要做這件事,一定要有身體接觸嗎?」
  打倒魔物獲得存在力後,等級就會提升,但是光是收集存在力,等級不會馬上提升。
  即使什麼都不做,身體構造也會慢慢產生變化,但是加速這些變化也是僧侶的其中一項工作。他已經15級,應該已經有過很多次經驗才對。我對吞吞吐吐的小直回答道:
  「有身體接觸會比較輕鬆,但不接觸也能完成。」
  「……這樣啊。不用接觸也能完成是嗎……那就以不接觸的方式進行吧。」
  小直這句話……聽他這麼一說,每當有所接觸的時候,他似乎都會出現極為不安的情緒。
  「……小直,你是不是不太擅長跟人有身體上的接觸?」
  「是、是啊……有一點啦。」
  「神聖術的輔助和回復基本上都要靠接觸來施放……」
  「……」
  面對皺著眉頭、一句不答的小直,我回了他一聲嘆息。
  從前些日子的樣子看來,摸個幾下好像也不會死。該施法的時候,就算得硬來還是得施法。性命可不能拿來跟那些相比。
  我高高舉起右手,如小直所願地把手盡可能固定在──遠離他頭頂的位置。
  「『秩序神的祝福(Bless of As Greed)』。」
  在我祈禱的同時,黃金色光芒一閃一閃地從掌心飄落,包覆了勇者全身。
  接觸到身體的光芒如雪片般融解消失,隔了一會兒,他全身便被強烈的白色光芒所圍繞。
  「看來小直身上已經累積了足以升級的存在力了。」
  這燦爛的光芒就證明了存在力已填滿了容器,也就是可以升級的證據。
  阿麗雅聽了我的台詞,佩服得睜大了眼睛。
  「亞雷斯,難道你會舉行升級儀式嗎?」
  「是啊。」
  「……我聽說,即使在聖職人員之中,也只有中堅以上的人才會這種儀式耶……」
  「……一個連升級儀式都不會的僧侶,怎麼可能被教會派來參加勇者的隊伍呢?」
  阿麗雅雖然一臉狐疑,似乎還是認同了我的說法,輕輕地點了點頭。這確實是一個3級的僧侶無法舉行的儀式。我隨口胡謅的等級似乎開始露出破綻了。
  接下來,我將剛剛舉起的右手握拳,再放下到勇者身體前方畫了一個小小的十字。
  小直淺淺吁出一口氣。不消幾秒,圍繞在他全身上下的白色光芒便消失了。雖然小直的外表沒什麼變化,不過這樣他就已經升到16級了。能力值應該也隨等級有所提升了才對。
  「……唔。不管經歷過幾次,還是無法習慣……這股從身體深處冒出來的異樣酥麻感。」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你的存在提升了一個層次,總是會有那麼一點感覺。順便告訴你,如果不接受升級儀式,直到你的等級自然提升為止,比那微弱的酥麻感會持續好幾天。」
  「……是喔。這倒是……很討厭呢……」
  勇者大人擠出一副打從心裡厭惡的表情。最後我以慣例的詞句結束了升級儀式。
  「這下小直的等級就提升到16級了,距離下次升級還需要2578的存在力。」
  「……我在城裡接受儀式的時候,也聽修女說過這像遊戲台詞的話。這段話有什麼意義嗎?」
  「教義規定,必須在升級時告知距離下一級的差距。」
  「……這個世界為什麼老是有些半吊子的RPG元素呢……」
  雖然我搞不懂小直在說什麼,不過他一臉不能認同地低聲發著牢騷。
  因為他不喜歡跟人有身體接觸,所以我退在他身邊幾步的地方走著。他忽然抬頭看著我說:
  「對了,那個升級儀式,我也學得會嗎?」
  一個隊伍中只要有一個會升級儀式的人就夠了啊……
  「……可以。但是想學要等到你能好好打倒魔物,然後學會了優先度較高的神聖術之後再說。有我會舉行升級儀式就夠了,而且不管哪個村莊裡,至少都會有一位會舉行升級儀式的僧侶。」
  「……我剛不是打倒魔物給你看了?」
  「剛剛那是植物型魔物,面對動物型魔物的時候,情況又不一樣了。有很多人都不擅長應付動物型魔物。」
  啊,雖然那種獵人沒資格稱做獵人,不過討厭動物型魔物的人可不在少數。
  小直一副完全不相信我的樣子,眼神帶著不屑地問道:
  「那是為什麼……?」
  「因為氣味。視情況還可能染得滿身血和內臟。」
  「……喔喔……」
  要是不習慣血腥味,甚至有人會吐。應該可以說是成為獵人的一種洗禮吧?
  聽了我的回答,小直陰沉地出聲表示了解。阿麗雅和莉蜜絲也同意地點了點頭。
  ──但是,以結論來說,這份憂心根本是杞人憂天。
  關於後來出現的動物型魔物,小直跟在面對植物型魔物的時候一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在我面前殘殺了牠們。看著他這甚至已達異常程度的膽量、精神力,以及毫不留情的態度,這是我打從加入勇者隊伍以來,第一次實際感受到他不僅是個只有正義感可取的普通人。
  完全沒有半分喜悅、悲傷的情緒,他單純地只像在執行工作般的奪取性命。
  即使全身都是飛濺的點點血跡,他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動搖。看著勇者這副模樣,總讓我莫名有種他不是人類的感覺。
  
  在結束一巡戰鬥並收到不錯成效之後,我們在日落西山前,決定今天就睡在河邊。
  打從進入森林以來,大概過了三個小時,遇到的魔物數量約有五十隻。
  不過,幾乎所有出現的魔物,都被小直一刀兩斷地葬送了性命。儘管魔物在等級上遠勝過他,八靈三神的庇護大幅地強化了他的能力。
  阿麗雅不愧是劍王之女,好像還挺有兩下子的。這兩位有如秋風掃落葉般的一路砍著魔物前進,而我和莉蜜絲就只能跟在兩人屁股後頭而已。
  打倒五十隻左右的魔物後,小直升了兩級,目前是18級。等級越高,升級就越來越困難,但是以第一天來說,這步調稱得上相當不錯了。
  完全入夜之後,魔物的動靜會較為活潑化,開始會出現一些和早上有所不同,與黑暗相互呼應的魔物。如果是一般的獵人,都必須紮營搭帳篷,不過我們有魔法馬車。不僅攜帶方便,而且只要關上車篷就能完全防止風雨侵入,比起一般的帳篷更是寬敞許多。
  阿麗雅負責四周的警備,莉蜜絲正在撿拾枝葉準備生火,而我為了張開驅逐魔物的結界,正拿著水壺在河邊取水。此時,我注意到小直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需要用水嗎?」
  「不,這不是普通的水,這是聖水。」
  小直似乎對神聖術相當在意。我一邊說明,一邊繼續手邊的作業。
  「我要張開一個能夠驅逐弱小魔物的結界。而最容易拿來作為結界媒介的就是聖水。」
  「?你說是聖水,可是那不是你剛從河川取來的水嗎……難道河裡流著聖水嗎?」
  「不是。我必須祝福這些水。製作聖水是聖職人員的特殊技能之一。當然僧侶也辦得到。」
  除了僧侶之外,神官系還存在著其他的職業。「水之祝福(Blessing of Water)」是最基本的技能,沒有人不會。
  小直興味盎然地觀察著我,我以讓他也能看見的角度,在水壺上畫了個十字。
  「『水之祝福』。」
  水發出了轉瞬即逝的強烈光芒。雖然光芒消失了,透過祝福得到的神聖並不會消弭。
  小直愣愣地看著這幅光景。我把水壺舉在他面前給他看。
  「這下祝福就結束了。這樣就把單純的水成功地變成一瓶一百路庫斯的水了。」
  「……還真是簡便呢。」
  「畢竟會有見習僧侶做這個當打工啊。」
  聖水除了可以拿來張開結界,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用途。在現今這時代,經常都是供不應求。
  「……光是畫個十字就能給予祝福?」
  「這可不光是畫個十字而已,重要的是祈禱。」
  「……在我的世界裡,就算祈禱也不會發生任何事。」
  小直的眼神無精打采,然後有點懶洋洋地嘆了一口氣。
  「每當看到這些魔法,我都會再次實際感受到自己是從異世界來的這件事。」
  「正確來說,神聖術並不是魔法……不過,小直剛剛是說,在你的世界裡沒有魔法的存在嗎?」
  「……嗯……不對,正確地說明的話,應該說在來到這裡之前──我一直以為魔法是不存在的。」
  不知道小直是不是懷念起了故鄉,他的眼裡浮現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情感。
  或許他正在後悔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來也說不定。
  一個沒有魔法存在的世界,我根本連想像都無法想像。對於出生在這個世界的我來說,魔法就是隨處可見的東西。我短暫地思考了一下,把水壺倒過來,倒掉了剛剛做好的聖水。
  我再次在水壺裡裝滿水之後,把它丟向瞪大眼睛看著我的小直。
  小直手忙腳亂地接下我丟過去的水壺。我對滿臉詫異的小直提議:
  「你來試試製作聖水吧。」
  「……咦?」
  小直低頭看著剛剛接下的水壺,接著一臉困擾地抬起頭來。
  「我不知道……怎麼做。」
  「你剛剛看我都做了什麼?畫個十字祈禱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不是畫十字的方式,也不是信心。而是庇護和神力。我又簡單明瞭地教了他一次。
  「畫個十字,接著詠唱:『主啊,請救贖我們。請將您的力量化為聖靈帶來祝福。水之祝福。』」
  「……這咒文跟剛剛不一樣。」
  「我省略了。我哪受得了每次祈禱的時候,都得唸上那麼一長串啊。我都是在心中祈禱。」
  「……亞雷斯,你真的是僧侶嗎?你跟城裡的修女不一樣,感覺完全沒有半點信仰之心耶。」
  小直皺起眉頭,一副想譴責我的樣子。在我的再次催促之下,他終於死心地把視線移回水壺上。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面,模樣看起來比揮劍時還要緊張,接著開口詠唱道:
  「『主啊,請救贖我們。請將您的力量化為聖靈帶來祝福。水之祝福。』」
  他以不熟練的動作畫了個十字的同時,水發出了微弱的光芒。這就是他成功施予祝福的證明。
  小直施予的祝福雖然比本行的我來得微弱,不過這確確實實就是祝福,也是諸神的庇護降臨在小直身上的證明。小直正因為自己剛剛完成的事僵在當場,我告訴他:
  「這就是祝福。而這正是這世界諸神愛你的證明。」
  「諸神愛我的……證明。」
  他愣愣地把視線落在聖水上,他這副模樣極為軟弱,看起來幾乎不像是個勇者。
  然而我可不能讓他消沉下去。
  過去曾數次召喚聖勇者來到這世界,但是並不存在──他們成功回到原來世界的紀錄。
  雖然勇者身上被施加了強烈的庇護,對於不需要這些庇護的人來說,這終歸只是無用之物。
  希望至少諸神的庇護多少能成為勇者心中的支柱。
  我望著小直,他不知道在想什麼,視線一直停留在聖水上,一動也不動。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我的心聲已經脫口而出。
  「啊啊……麻煩死了。」
  「……什麼事很麻煩?」
  所有的一切都很麻煩。
  我被迫抽了這支下下籤。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根本沒有這種犧牲小我的精神。所以其實我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話可以對勇者說。
  我嘆了口氣,小心地不要讓小直察覺到我的想法,然後回答道:
  「我是說張開結界這件事。」
  「結界……你剛是說要用聖水來張開結界來著?」
  「是啊。」
  他恐怕也想學結界術吧?小直正在猶豫著,他不知道該怎麼從遠處把剛做好的聖水交給我。我已經開始覺得一切都很麻煩,一腳踏上我剛剛倒掉一堆聖水的地方。
  「『三級淨化結界(Exa Holy Field)。』」
  以我剛剛倒掉聖水的地方為起點,光芒的波紋蔓延開來。雖然悄無聲息,光芒也很微弱,但如果是感覺敏銳的人,應該閉著眼睛也能感受到世界的變化吧。
  魔系生物喜歡出現在混濁的地方。剛剛這一瞬間,這個營地附近已經被神之力給淨化了。短期間之內,魔物會順從本能不靠近這裡。
  小直似乎感覺到了世界的變化。他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來回地盯著我和聖水看。
  「咦?……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剛剛那就是結界術。」
  「……可是我沒看你用到聖水啊?」
  「我用了。」
  我只是順手用了剛剛倒掉的聖水而已。
  「……在我看來,你只是踏出一步而已啊?」
  「我可是有好好祈禱過囉。」
  「……你開玩笑的吧?」
  「神不喜歡開玩笑,應該啦。」
  呃,要是這情況是某種玩笑的話,我可能早就不幹神僕這行了。這笑話讓人笑不出來。
  算了,鬧彆扭也無濟於事。雖然我不知道莉蜜絲的情況,但是就現階段看來,阿麗雅還算能戰鬥,小直的技藝也比我想像中來得好。或許是拜這所賜,我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
  小直還是一臉不能接受,我揮揮手把他趕走。
  「就算在神聖術中,結界的難度也算是特別高的。這留到最後再教吧。」
  「……你明明只是用腳踩在倒掉聖水的地方而已……我不能接受。」
  「就說我有好好祈禱過了。就請你原諒我用腳去踩這件事吧。」
  順便告訴大家,神雖然不喜歡開玩笑,但我個人挺喜歡的啦。
  我的玩笑似乎開過頭了,小直明顯地咂了咂嘴。為了不讓他想些不必要的事,我派了下一項工作給他。
  「來~小直,因為我剛剛張開了結界,這一帶目前很安全。你和阿麗雅一起去弄點食物來吧。猴子和狼可不是人吃的東西,最好找些更好吃的東西。」
  即使我們囤了很多乾糧,為了讓他們學會求生相關知識,最好盡量讓他們也做些張羅食物的工作。這正是我選擇這座森林作為獵場的理由之一。
  小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臉,聲若蚊蚋地開口問我:
  「……該不會要吃魔物吧?」
  「若有不是魔物的東西,我也會選擇吃那個。不過在這森林裡幾乎沒有不是魔物的東西就是了。」
  「……修女跟我說,教義中是很忌諱吃魔物的耶?」
  「你放心,我完全沒問題。」
  要是魔族我也敬謝不敏,但在這座森林中的魔物,全都是一些比動物再多長了些毛的傢伙而已。
  小直抬頭看著我,眼神彷彿正看著一位無可救藥的人。
  「……亞雷斯,你是僧侶吧?你就沒打算遵守教義嗎?」
  「我有遵守教義,神聖術就是證據。」
  「……在我眼裡,你只是一位破戒僧侶耶。」
  「經常有人這麼說。」
  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小直卻眉頭深鎖地瞪著我。
  雖然我也不是在開他玩笑,但由於我不想成為聖劍上的一道鏽痕,所以又接著說了下去:
  「別人確實不會以太友善的眼光看待吃魔物這個行為,並不代表教義有所禁止。」
  「是這樣嗎……?」
  小直的眼神還是半信半疑。明明他自己說的也不是「禁止」,而是「忌諱」。
  「這座森林離村莊還很近,等到等級再高一點,我們得打倒的漸漸就會轉換成是一些棲息在離村莊較遠處的魔物。一旦情況演變成那樣,我們也只能吃那裡的魔物了。」
  「……原來如此。」
  人類不進食就活不下去。教會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沒有明文禁止,而只是忌諱。
  某種程度上,小直似乎認同了我的話,他帶著一臉無法釋懷的表情走近阿麗雅。
  他三言兩語地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麼,阿麗雅一臉愕然地向我看了過來。
  阿麗雅也是很死腦筋的人啊……哎呀,沒問題啦。沒事、沒事。
  不管怎麼樣,總有一天他們都得去做這件事。
  在我確認藤堂一行人消失去張羅食物之後,我在拚命收集樹枝,正準備生火的莉蜜絲身邊坐了下來。雖然這只是用樹枝和樹葉堆起來的篝火,一點也不美觀,但用來生火已經很足夠了。
  「妳有打火石嗎?」
  「……我不需要啦。」
  正當我要拿出點火用的魔導具時,莉蜜絲一副嫌我麻煩的樣子,小聲地回了這麼一句話。
  與此同時,莉蜜絲寬鬆的披風袖口窸窸窣窣地,不自然地動了動。
  看起來閃閃發光的紅色蜥蜴無聲地從袖子跳了出來,落在地面上。
  不對,牠不是看起來閃閃發光。事實上那隻蜥蜴身上正散發著強烈的光芒,大小約十公分左右。它長著光滑的鮮紅表皮,還有如寶石般濃郁深紅色眼眸,身上圍繞著一股和魔物及動物皆不相同的超然氣質。
  「這是和妳訂下契約的火精靈嗎?」
  「石榴石。」
  我驚訝得瞪大了眼睛。莉蜜絲也沒回答我的問題,只說了這麼一個詞。
  彷彿在回應她的呼喚似的,蜥蜴用牠的小舌頭輕輕地舔上了一根樹枝。
  光是這麼一個小動作,樹枝在瞬間就被強烈的火焰給包圍了。火焰本身沒有顏色,透明的火焰幻化出虛幻的熱氣,而熱氣又招來了風。明明只是個小火堆,卻散發出令人全身都感覺得到的強烈火力。
  我保持沉默,移開視線,不過仍目不轉睛地瞪視著臉上帶著幾分驕傲神色的莉蜜絲。
  「火力太強了。我們生火的目的不是為了把樹枝燒光。」
  「唔!……石榴石。」
  蜥蜴的眼睛淡淡地閃爍了一下。熊熊燃燒的透明火焰轉為紅色,火勢也跟著減弱了下來。
  由於大部分的樹枝都已經燒成灰燼,所以我從森林裡抱了滿懷的樹枝樹葉回來,丟進火堆裡。
  火堆在一片靜謐中燃燒著,劈啪作響。我凝視著火堆,開始思考了起來。
  要讓精靈以現實世界的一個生命體的形象出現,需要非常高度的術式。一般的精靈魔導師只能做到以魔術這等奇蹟去發現精靈的力量。沒想到……居然有人在10級就能做到這件事。
  應該說,為什麼她都可以讓精靈顯現化了,卻只有跟火精靈訂下契約呢!她的能力好壞也太極端了吧!
  最後在我多番思考後所吐出的,只有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妳能呼喚火精靈?」
  「牠叫石榴石。」
  這好像是牠的名字。那隻蜥蜴的眼睛確實閃耀著石榴石般的光芒。
  火精靈微微揚起牠鐮刀形的脖子,抬頭看著我。精靈魔導師的力量與訂下契約的精靈力量成正比。
  「這是隻火蜥蜴(Salamandra)?」
  這是最受歡迎的火精靈。力量大約在中上程度,中堅的精靈魔導師經常會選擇與牠訂下契約,但是由於中堅的精靈魔導師一般無法讓精靈顯現化,所以在現實世界中很少看見牠的模樣。
  聽了我的話,莉蜜絲眼神銳利地抬頭看向我,小聲地吐出了一句──令人不敢相信的話。
  「……牠還可以改變形態。石榴石。」
  在莉蜜絲給出信號的同時,閃閃發光的蜥蜴膨脹得越來越大,然後化為光球爆了開來。
  這光量太強,害得我瞬間眼前一片黑暗。
  等到視線恢復的時候,存在我眼前的是一個約兩公尺左右的巨大光團。
  雖然輪廓很淺,勉強還看得出來牠是在模仿人的形態。在牠半透明的身軀中有一股呈漩渦般的力量,這力量本來應該是看不見的。這是由於魔力的密度太過濃密,才會在視覺上化為熊熊烈焰般的現實意象。
  牠沒有散發出熱氣,我卻本能地感到牠的熱度,下意識地呼吸也紊亂了起來。
  看著牠這個模樣,我連一秒都移不開目光。從我嘴唇中吐出的話也顯得乾涸沙啞。
  「怎麼可能……居然是……『炎之魔精(Ifrit)』!為什麼一個10級的精靈魔導師能夠使喚最高級的精靈?」
  「……亞雷斯,你意外地……知道很多嘛。」
  據說高等精靈能夠自由改變形狀。若是如此,我是否該認為,現在這模樣才是牠真正的模樣?
  它這模樣還不完全。完全具現化的精靈,會像剛剛看到的火蜥蜴一樣,在這世界留下確切的形態。
  然而,雖然尚未完全,但能夠讓這種等級的精靈具現化,肯定可以稱之為天賦異稟。不管怎麼說──她還只有10級啊。
  「套用一句你說過的話……一個連讓精靈具現化都辦不到的精靈魔導師,怎麼可能被伏利堤亞大人派來參加勇者的隊伍呢?應該是這樣說的吧?」
  莉蜜絲痛快地說了這句話。她這是在報白天的一箭之仇嗎?
  看來王國派莉蜜絲來,確實不是鬧著玩的。先不論實力,在聰明才智方面的意義上,我還真的沒看過幾個像她這麼有天分的。
  莉蜜絲見我這模樣,似乎相當滿意,做了個彈手指的動作。雖然沒發出聲音,但石榴石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意圖,恢復成火蜥蜴的形態。
  莉蜜絲似乎覺得很難為情,一張臉漲得通紅。我卻提不起開她玩笑的興致。
  「為什麼……」
  「……?」
  「……為什麼妳能做到這個程度,卻不去跟其他屬性的精靈訂契約啊!」
  「唔!」
  這絕對很奇怪。能夠讓「炎之魔精」顯現出來的精靈魔導師可是寥寥無幾耶!
  太不搭調了……這太不搭調了。因為太不協調,害我現在有種好像在作惡夢的感覺。
  「……這、這跟你無關吧!」
  莉蜜絲聽了我這句話,臉頰抽搐著對我吼道。
  確實我是個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而我跟公爵閣下也沒有任何交集。我沒那氣魄去干涉別人的事,也沒那打算。重要的是我需要贏得勝利。只要能贏,其他的事都無所謂了。要是輸了,一切的意義都會煙消雲散。
  「是啊,確實與我無關。無關是無關──可惡……世事就是不能盡如人意!」
  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頭痛,因為這不上不下的絕佳話題又再次發作。
  就算只是個半吊子,如果要我從能使喚「炎之魔精」,但卻無法使用其他屬性的魔導師,和一個能夠使用全屬性魔法的魔導師中做選擇,我會選後者,我也想選後者。依敵人選擇屬性發動攻擊這件事就是這麼重要,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去打倒魔王,就算隊裡有個能將「炎之魔精」使喚自如的好手,恐怕光靠這個也打不贏的。
  我邊忍著鑼鼓喧天般抽搐著的頭痛,一臉正經八百地看著莉蜜絲。
  「莉蜜絲,妳確實很有才能……妳毫無疑問是個天才。」
  「……咦?怎樣?事到如今才突然來個大翻盤?」
  我又不是愛貶低妳才貶低妳的!
  面對一臉不悅的莉蜜絲,我深深地鞠了個躬。
  「我求求妳,為了世界,請妳跟其他精靈締結契約,讓妳自己也能夠使用其他的精靈魔法。」
  「……咦?我辦不到啦。」
  「啊?為什麼辦不到啊!妳不要再鬧了!」
  「我──」
  我的痛哭聲和莉蜜絲的慘叫聲劃破空氣,在夜晚的貝爾大森林繚繞不去。
  
  § § §
  
  自從毅然決然地進入森林後,已經過了十天。情況和我事前擔心的相反,升級這件事進行得非常順利。
  勇者藤堂直繼很強。
  雖然在第一戰我就感覺到了,但他真的是個有才能的人。不論是身為戰士,還是身為與魔物戰鬥之人,又或是身為英雄的這些方面──他都天賦異稟。面對魔物的時候,那種毫不留情的態度,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東西。
  這肯定不只是庇護所造成的,或許他在被召喚到這裡來之前,就是這樣的人吧?
  在這十天裡的行軍中,他的實力已經提升到能與中堅的傭兵匹敵的程度,再這樣累積經驗下去,不久的將來,他肯定能夠培養出合乎英雄身分的實力。
  唯一讓我不滿的一點,或許就是在晚上睡覺的時候,除了我以外的三個人都睡在馬車裡,而只有我是睡在外面這件事。他「討厭身體接觸」這部分,似乎只限於男性。搞不好不是限於男性,而是只限於「我」也說不定。不過因為實在太麻煩了,我決定接受這個狀況,多少也是覺得或許時間會幫我解決這個問題。
  小直強得超乎我之前的預料,莉蜜絲和阿麗雅的狀況也沒我預期的那麼差。
  關於阿麗雅的部分,她變更流派和零魔力這兩點令人十分憂心,但在目前的戰鬥中,並沒有發生什麼大問題。即使從外行人的角度看來,阿麗雅的劍術技巧也還算不錯,短期間內,就算沒有魔力應該也能戰鬥下去。
  雖然存在著零魔力可以戰鬥到何種地步的問題,但這不該由我來決定。她是個擁有與武士風範相應的誠實之人,我有把握總有一天她會自己去做個了結。
  關於莉蜜絲,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地方。
  儘管她強大無比,僅能使喚火精靈的她,目前的工作就只有在紮營的時候負責生火而已。
  本人應該也理解在森林裡使用火精靈的危險性。在戰鬥中總是在我身旁露出不滿的表情,但還是乖乖留在原地幫小直兩人加油打氣。
  由於她幾乎沒有參與戰鬥,所以弱點也還不明確。如果硬要我舉出一個弱點,那就是身為魔導師,以及身為貴族的高傲態度這點應該算得上是弱點吧。
  舉例來說,在野外求生的第一天,最後對於吃魔物這件事表現出最強烈排斥感的人就是她。還有就是我交給她的那把槍,根本沒看她拿出來練習過。結果,最終她雖然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但還是成功把魔物吃下肚。而我好幾次要她拿槍出來給魔物最後一擊,她也是一副非常不服氣的態度。
  放任不管感覺會引起大問題,但由於這是精神層面的問題,很難一下就找到治本的方法。不管是要找她談,還是徹底打擊她的自尊,我目前預計就是看情況再作反應。
  眼下我身為這種隊伍的一員,主要工作就是教導小直神聖術,還有傳授給大家野外求生的知識。本來我也打算參與戰鬥,不過小直兩人的戰鬥情況比我想像得更好,所以在戰鬥發生時,我就是一邊監視著莉蜜絲,別讓她亂發脾氣,再一邊關注戰況。
  關於教導神聖術這方面也很順利。
  亞斯•葛利特賦予在小直身上的庇護非常強大。
  他已經幾乎把低等神聖術都學完了,除了對於擁有豐富攻擊手段的小直來說不必要的「退魔術」之外,剩下的應該只有「結界術(Prism)」了。此外,雖然不是低等神聖術,不過他也已經能夠使用升級儀式了。神力本身還不高,但是離他能完全掌握僧侶工作的那一天,應該已經不遠了。
  目前大家各自的等級分別是:小直27級、阿麗雅25級、莉蜜絲17級,我則是不變。
  即使我們優先提升小直的等級,我也希望能在離開這座森林前,讓等級最低的莉蜜絲升到20級。我們預計就照這步調,一邊調整等級,讓小直升到30級之後,再移動到下一個地點去。
  最後。目前,我還沒感覺到附近有魔王派來的刺客。正如教會的看法,他似乎還沒注意到勇者已被召喚而來。以上,報告完畢。
  在我結束定期報告喘了口氣之後,克雷歐樞機主教發出悶笑聲。
  『呵呵呵,看來你還挺照顧他們的嘛。』
  「……照顧個屁。我……只是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而已。」
  目前的狀況確實與我當初想像中相反,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但還不到可以放心的階段。
  要是讓他有所誤解就傷腦筋了。我皺起眉頭,視線飄向勇者們沉睡著的馬車。
  「假設現在可以馬上不幹的話,我甚至想立刻回到原本的工作崗位去了。」
  『很遺憾,我實在想不到其他像你這麼適任的人了。後續也拜託你了。要是有什麼事,你再聯絡我吧。』
  「……了解。」
  我確認通迅已經切斷之後,小小地啐了一聲。
  我聽見森林深處傳來了不知道是什麼怪獸的嚎叫聲,往那個方向瞪了過去。
  討伐魔王之旅才剛剛開始。
  
  ──而在進入森林第十一天的夜裡,勇者冷不防地說了這段話:
  「我想先回到村莊去一趟。」
  小直目前是27級,再差一點就要升級了,所以應該明天就能升到28級了。
  我們當初訂的目標是要在兩週內升上30級,但這個目標值是在留有相當大的緩衝期的情況所定下的。其實只要在魔族察覺到召喚儀式前,也就是一個月期限內,升上30級就可以了。
  我默默地盯著小直,至今他從來沒提過這件事,現在卻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隔著火堆的另一頭,他那雙映著火光而呈現橘色的雙眼,就跟平常一樣認真。
  「我希望可以在這裡窩到你升上30級。如果要回村莊去再來到這裡,會造成時間上的浪費。」
  「但我們還有時間,對吧?」
  「……我們確實還有時間。就算回去村莊住一晚再過來,應該也能達成目標才對。」
  我看向阿麗雅和莉蜜絲,她們倆似乎是累了,話都沒說兩句。神聖術雖然能回復體力,卻無法連同精神上的疲勞一同消除。而不能出戰的莉蜜絲,心裡肯定也累積了許多壓力。
  再兩、三天就能達到目標等級。雖然現在回去有點沒頭沒尾的,但也不能太掉以輕心啊……
  不清楚他突然說這些的原因,不過這個隊伍是小直的隊伍。
  「就照隊長的意見去做吧。」
  「……嗯嗯,謝謝。神聖術的部分,我也終於學到結界了。」
  勇者緩緩地環視著營地內部。今天的結界是由勇者自己張開的。縱使強度比我的結界弱,但這部分跟熟不熟練也有關係。以出現在這座森林的魔物程度來看,相信這個結界已經能發揮足夠的效果了。
  「哎,無法做到像亞雷斯那樣,光用腳踩就能張開結界……」
  「我那是特別偏重在效率的手法,用聖水劃出界線後再張開結界,這才是本來的作法。」
  以聖水在地面劃線,再以它為界線張開結界。這是在張開結界時,最為一般的作法。
  「雖然你神力的絕對量還很低,但只要每天用,漸漸地就會增加了。」
  原本僧侶也是花費時間多次行使術式後,在增加神力的同時,逐漸增加能夠使用的術式。因為小直完全跳過了這些過程,所以他的神力相當低。
  ……但是,他的工作終歸是攻擊。只需要少量神力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
  看小直一本正經地聽著我的話,我又接著說了下去。
  「等你習慣行使術式之後,我們再去教會接受考試吧。只要通過考試,就能得到輔助行使術式的魔導具。」
  「輔助魔導具?」
  「就是這個。」
  我在他眼前彈了彈戴在左耳上的耳環,那是一個仿天秤十字架和月亮形狀的耳環。
  這就是身為僧侶的證明,也能證明此人能使用一定程度以上的神聖術。
  小直似乎很在意那個耳環,一直盯著它不放,接著開口問我:
  「……那個考試要怎麼考?」
  「就是在考官面前依序行使他所指定的神聖術。只要學會我教你的那些,就不會有問題了。」
  難度雖然不高,但是在考試裡也會要求神力的絕對量。如果是現在的小直,應該很難通過考試。
  小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閒得發慌,往火堆裡丟了幾根樹枝後,轉了個話題。
  「既然要回去,那我們就一大早回去,然後休息一天。在村裡住一晚之後,後天再回到這裡來。這樣計畫可行吧?」
  「……還得把打倒的魔物賣一賣才行。」
  「魔物獵人仲介處附近就有專門的販賣處,也可以跟商人們直接交涉。前者比較輕鬆,但是後者的價格有比較高的傾向。」
  這麼說來,不管是在野外求生或是戰鬥時,我都沒教他們在村裡應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阿麗雅和莉蜜絲都是千金小姐,應該也不怎麼具備這些知識吧?
  驀地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火堆附近晃來晃去的石榴石突然抬頭看向我。
  我從牠那映著火焰的暗紅色眼裡的光芒中,感覺到一股難以形容的不祥之兆。我移開了目光。
  即使令人擔心的事多得不得了,但目前還很順利。一定就會這樣一直順利地進行下去。
  八靈三神──存於此世的主要精靈神與三大神祇正對勇者微笑著。
  
  
  「不好意思,亞雷斯……可不可以請你退出這個隊伍?」
  然後在回到村莊之後,我被勇者藤堂直繼的隊伍給炒魷魚了。
  去死啦!


  第二報告 勇者的足跡與我方體制
  
  
  「去死吧─────────────!」
  躺在便宜旅館的床上,我被自己的尖叫聲吵醒了。
  視野開闊了起來,這是一間陰暗寂寥的房間。我整個身體都被汗水沾濕了。我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我沒有作夢。不對,就算有作夢,全身的冷汗都在告訴我,那是個惡夢。
  「喂!吵死人啦!你以為現在幾點啊!」
  一陣凶神惡煞的粗暴嗓音傳來。身旁的牆壁砰然作響,彷彿對著我的精神層面落下了最後一擊。
  這是惡夢。這種感覺簡直糟透了。腦袋和身體好像都有千斤重似的,頭還劇烈地痛個不停。
  黑暗之中,我狠狠地嘖了一聲。天空開始降下激烈的雨,大顆的雨滴敲著窗戶的玻璃。
  我按著頭,帶著殺氣瞪向沒有半個人的空中,施放了狀態異常回復魔法。
  嘔吐感和頭痛消失了。心情卻一點也沒有好轉。
  沒事,我還很冷靜。我喃喃自語地這麼告訴自己。我重複了好多次,彷彿想把這句話牢記在心。
  就在喃喃自語了幾分鐘之後,終於覺得自己的腦袋冷靜了下來,於是我決定去沖個澡。
  搞不好能把我這股氣憤的心情連同汗水一起沖走。
  
  「不好意思,亞雷斯……可不可以請你退出這個隊伍?」
  在我駕了幾個小時的馬車回到貝爾村之後,小直說他有話要跟我說。
  旅館跟之前是同一間。莉蜜絲和阿麗雅一抵達旅館的同時,就去了別的房間,只有我被留了下來。
  我感到強烈的異樣感。等到小直開始開口之後,我才察覺到這股異樣的本質是什麼。沒錯,打從我遇見小直以來到這一剎那為止,我們從來沒有獨處過。
  此時,是我第一次和小直一對一地面對彼此。
  他會搬出這句話還真是令我始料未及,一瞬間我還搞不懂他在說什麼。
  畢竟,我是教會選定的──僧侶。當然,聖勇者的意願會得到最大限度的尊重。但是一般來說,只要沒出什麼大事,並不會將教會挑選的人材逐出隊伍。
  小直的表情跟平常一樣認真,他漆黑的眼裡呈現出令人感到憎恨的強烈意志。
  這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所以在這一刻,心裡有的並不是憤怒,而是單純的疑問。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需要你了。莉蜜絲已經懂得如何操縱馬車,而我也已經會使用神聖術了。」
  面對我的蠢問題,小直沒有絲毫動搖,以冷靜的語調回答道。
  我無法理解。不過就是學會了最低等的術式,對於討伐魔王能夠帶來多大的效果?
  小直身上的庇護確實很強大,但是討伐魔王並不容易,那不是光靠庇護就有辦法解決的事。
  「亞雷斯,感謝你的照顧。雖然你的個性跟我合不來,你還是充分做好了你的工作。特別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沒想過你會願意把自己的技術教給我。」
  這話說得真是輕描淡寫。我的腦袋冷然到令人不愉快的程度。然而,我沒有察覺到這股情緒的本質並不是冷靜,而是因為這件事實在太過於違背我心中的常理。
  只不過,即使我無法理解,嘴巴還是擅自冒出了這句話:
  「教你那些是理所當然的事。我的任務就是在前往討伐魔王的這段期間輔助小直,也就是你。只要是為了提高贏面,我什麼都會去做。」
  「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麼冷淡死板的個性。」
  「我的職責並不是討你喜歡。」
  我的情緒跟不上我說的話,感覺就像在看著一個孩子正說著任性的話。
  但是我的腦袋已經擅自開始思考接下來的事了。身經百戰的我,思考功能也已經特別偏重在效率上。
  「你覺得你可以兼顧回復和攻擊(Attacker)嗎?」
  「我可以的,因為我是勇者。」
  「太傲慢了。兩者兼顧的難度相當高,而且也不是勇者的份內事。」
  由於神力和魔力會互相抵觸,所以人無法同時使用神聖術和魔術。
  隨著等級越來越高,人類會開始變得無法在沒有魔力的情況下戰鬥。哪有那閒工夫使用神聖術。
  我只是淡淡地告知這件事。聽了我這番話,勇者撇嘴說道:
  「……至少我做得到最基本的事。」
  不,你做不到。以小直的狀況,目前還辦不到。或許將來能辦到,但現在還不行。
  小直似乎從我的表情察覺到了什麼,簡直像是在找藉口似的,他繼續說了下去。
  「基本上,亞雷斯的神聖術對戰鬥沒什麼幫助。療傷這點小事,現在我也能做到。」
  「不,沒辦法。一旦你代替了我的角色,連回復都要自己來的話,你的消耗會非常快速。恐怕會造成拖累戰鬥步調和升級步調這種情況。這樣會給魔族可乘之機。」
  小直一度閉上眼睛,似乎在確認我說的話,接著又緩緩地張開眼瞼。
  「這點事情……我早有覺悟。」
  早有覺悟。如同這句話,他的語調中帶著堅強的意志,有著絕對要一意孤行的鋼鐵般的意志。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我就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我──攻不破他的心防。
  為什麼他會有這些想法,細節我並不清楚。但是,小直擁有的性格、他有勇無謀的作法,以及被以勇者身分召喚至此的所有一切,都蘊含在其中。蘊含在那對望著我的漆黑眼眸之中。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可以魯莽到這種程度。儘管不明白,但是連這個部分,我都已經覺得無所謂了。
  我雖然有權利反駁聖勇者,也有服從的義務。這點在教義中是有明確規定的。
  勇者微微揚起唇角,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然而,他的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
  「這話我只在這裡說。我本來──預計要請他們組一個只有女孩子的隊伍。」
  「是喔。」
  「儘管如此,不知為何只有僧侶是由你來擔任。我本來在想,如果是個虔誠的信徒那也沒問題。但是以結果來說,就算你很優秀,還是不行。問題不是出在虔不虔誠上,我就是覺得女孩子比較好。」
  真是個無聊的理由。居然把這個條件拿來跟世界一起放在天秤兩端衡量,適合嗎?我無法判斷。
  「我有兩個條件。」
  我完全漠視小直那番蠢話,豎起了兩根手指。
  心臟的脈動沒有絲毫紊亂,我現在的眼神,應該已經成了像是看著敵對的黑暗眷屬時的眼神了吧?
  然而,這些事都已經與我無關了。去死吧。
  「條……條件?」
  「是啊。」
  面對一臉詫異的小直,我用他絕對聽得清楚的音量說道。這是我能盡到的一點點責任了。
  「首先,第一個條件。明天一大早就去找一個新的僧侶加入你們。」
  「……這個──」
  小直欲言又止。他會這麼說正代表他連菜鳥傭兵該有的知識都沒有。要是他具備了相關知識,他應該就會回答「那當然」。
  「一個隊伍裡需要治療師。沒有治療師的話,你們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全滅了。」
  我最後這番話,小直似乎還有意思要聽進去,他凝視著我。
  「……亞雷斯,我都把你逐出隊伍了,你還願意給我忠告啊。」
  無聊、無聊!這一切都太沒意義了。
  我的腦袋和心臟只感到一片冰涼,再這樣下去,我覺得自己好像都快沒命了。
  而且就算沒了這條命,我肯定也不會察覺到自己沒命了,我的身體還會自己繼續活動下去吧。我的身體和心靈就是這麼有效率地運作著。
  我發出來的聲音也很平靜。不僅平靜,而且已平穩到沒有任何情緒,完全沒有絲毫顫抖。
  「你別誤會了。這不是好意──而是信仰。」
  「信仰……」
  「很不巧,我是秩序神亞斯•葛利特的──忠實信徒。」
  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握住我剛剛放在房間一角的矛鎚。這是用來擊碎魔族天靈蓋的凶器。
  小直現在沒有佩劍,身上也沒有盔甲和盾牌,我可以將這樣的他一擊立斃,但做這種事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把武器扛在肩上,再揹起裝著我的行李,而且連打開都還沒打開過的背包,接著走向了出口。
  聖勇者藤堂直繼那不帶任何情緒的目光,只是單純地追隨著我的動作。就在我經過他面前的那一刻,他開口向我賠罪。
  「我也覺得對你很不好意思。那筆國家給我的儲備金,我打算分四分之一給你。」
  四分之一的儲備金,那肯定是相當大的一筆錢吧?
  我稍微歪著頭,回頭望向在我身後的小直雙眼。
  「我不需要,就用來投資在你的勝利上吧。看要不要拿去幫下一位僧侶買裝備。」
  「……喔、喔喔……知道了。」
  我的心情好輕鬆,感覺魂都不知道要飛哪去了。我是否該把這個稱為空虛感呢?
  在我即將踏出門口那一刻,小直對我說了最後一句話。
  「……亞雷斯,等一下。我還沒聽你提起……第二個條件呢。」
  什麼嘛!是這件事啊?我回頭對他擠出一個笑容,告訴他那個本來連說都不必說的條件。
  「絕對要打倒魔王。」
  
  自離開旅館後,沒印象自己是怎麼走到哪裡的。
  我隨便在那一帶的便宜旅館租了房間,然後連接通訊。在委託總機將我被逐出勇者隊伍這件事轉告給克雷歐之後,我扯下那個還沒切斷通訊的魔導具扔到桌上,整個人倒向床舖躺了下來。
  排山倒海般的睡意像死亡一般,抓住我的腳踝拖著我進入夢鄉。等醒來時,我已經冷靜了下來。
  沒錯,現在的我很冷靜。畢竟現在的我非常清楚。
  我很清楚,在和小直──藤堂談話的當下,那情緒既非冷靜也不是看開,而是令人難以忍受的「怒意」及「絕望」,這甚至讓我的理性都跟著崩潰了。
  而且,同時覺得幸好當下不是處在冷靜的狀態。要是在和藤堂談話時,我就已經理解目前的情緒是什麼的話──我可能早就敲破他的天靈蓋了。
  
  熱水不斷地流過我的全身。在遮蔽視線的水滴另一頭,即使眼前霧濛濛一片,我那張映在鏡子裡的扭曲臉龐依然清晰可辨。原本就很凶惡的目光,看起來更加凶惡了。就算退一萬步來說,這依然是一個殺手會有的眼神。
  我的憤怒沒有消失,也不可能消失。
  已經盡了我最大的努力,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
  關於這部分,那傢伙是怎麼說的?本來預計要的是女性成員,他確實是這麼說的。
  可是,在此同時,我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憤怒雖然沒有消失,但多少已經平復了下來。為什麼?因為這些事再想也沒意義了。這麼做不符合「效率」。
  站在一個教會人士的立場,聖勇者的命令凌駕於克雷歐的命令之上。
  既然他叫我退出,我就只能退出。即使這件事最後導致了我對藤堂棄之不顧的結果。
  「混帳……已經很久沒人敢這樣不把我當回事了。」
  世上根本沒有神。就算有神,我對神也沒什麼興趣。實際感受到這一點,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所以我會吃魔物,也拿刀劍。我也殺人、也抽菸、也喝酒、也好女色。
  其實教義那些根本都無所謂。
  我肯聽克雷歐•葉門的話是因為那是一門生意,也是我的驕傲。所以,講句真心話,就算違背勇者命令,我也覺得無所謂。就算我硬是要拒絕退出也無所謂。如果有必要的話,就算要我去殺勇者──我也不覺得自己會有任何猶豫。
  我關掉淋浴設備,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讓心情冷靜下來,並捏著眼頭揉了起來。
  讓自己的雙眼從那對殺人魔的眼睛,轉變為只要心情不好可能就會不小心殺人的男人眼睛。
  我的情緒溶解在熱水之中,最後只剩下身為「特殊異端殲滅教會」一員的特殊武僧而已。
  我得再次聯絡克雷歐不可,昨天那次聯絡根本稱不上是報告。
  我移動到餐廳,點了酒和輕食。
  還在勇者隊伍裡時,我拒絕喝酒。因為只要想到想法上的一個小偏差,就可能造成巨大的影響,我就提不起興致喝。
  我把送來的玻璃杯湊到唇邊,琥珀色的液體流過喉嚨,散發出一股熱氣。
  一口氣把酒全嚥下之後,又加點了一杯。接著才從口袋裡取出通訊用的耳環戴在耳朵上。
  幾乎在我灌注魔力的同時,通訊復活了。這是教會方傳來的通訊。
  「我是亞雷斯。」
  『!』
  即使看不見對方,都還能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氣息。總機那跟平常一樣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了過來。
  『……喔喔,你平安無事啊。』
  「雖然算不上平安無事……嗯,不過總算還活著啦。昨天突然來那麼一下,真不好意思。」
  『看來你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沒出什麼問題就是大幸了。』
  針對我的賠罪,對方只做了簡潔的回答,不過這也比平常多話了。看來我確實是讓總機操心了。
  再次端來的那杯酒,只有烈可以形容它。我啜了一口,為思考上點潤滑。
  沒出什麼問題?問題一堆好嗎?雖說我是被趕出來的,但那些問題還是沒消失。
  『我幫你轉接樞機主教。』
  通訊對象一切換,我的意識也跟著切換。餐廳四周的喧囂已對我構不成影響。
  『亞雷斯?看來你沒事。』
  「是啊。呃,雖然狀況不太好啦。」
  我被炒魷魚明明應該是件大事,克雷歐的聲音聽起來卻跟平常沒什麼差別。
  「我想你已經從總機那裡聽到了消息,我被逐出了勇者的隊伍。」
  『嗯,我聽說了。真是的,你怎麼搞了件麻煩事出來……呵呵呵,這真是前所未聞啊。』
  我從他的笑聲當中卻沒有感覺到任何情緒。我依舊沉默地等著他說下去。
  『亞雷斯,眼下的藤堂直繼能打倒魔王嗎?』
  「你在說笑吧?他連30級都還不到耶?說到要跟魔族戰鬥,他這等級絕對是不夠的。」
  我們在這十天裡打倒的魔物都是「野獸」。魔族不是野獸,他們可是擁有比人類更高智能的惡魔啊。說起來,這些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
  現在根本連熱身都還沒結束,這情況根本就是火燒屁股了。
  「目前勇者的隊伍裡沒有僧侶。我有先跟他聲明,在找到僧侶前不要前去提升等級,但是我不覺得他們能立刻找到替代人選。你還是儘早派個代替我的僧侶過去吧。」
  若是負責攻擊的魔導師,那還有其他攻擊職業可以代替。劍士的話,替代人選可是隨處都一大把。
  可是,僧侶很珍貴,而且沒有這個角色是很致命的。藤堂的神聖術也還沒辦法派上用場。
  然而,下一秒克雷歐給出一個異於我想像中的答案。
  『亞雷斯,你的任務還沒結束。』
  「……啊?」
  我發出了一個很蠢的聲音。克雷歐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樣子,嘴裡卻說著玩笑話。
  『這可是一場試煉啊。亞雷斯,我們沒有替代人選。教會這邊也沒意思要派人過去。』
  「……你在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在藤堂的命令下被逐出隊伍了耶。」
  『反過來說,你只是被逐出隊伍而已。亞雷斯,你還記得我給你的命令是什麼嗎?』
  我無法理解。僧侶人數很少,說起傭兵之中的僧侶更是少之又少。想找到等級高又沒加入任何隊伍的僧侶,根本就是大海撈針。在「入口」應該是找不到,而傭兵以外的高等僧侶幾乎都握在教會一方的手裡,所以教會必須幫忙介紹。
  要藤堂在沒有僧侶的情況下打倒魔王?瘋了吧。這等於是叫他去送死。
  我拚命地轉著腦袋。這時克雷歐又對我說了一次。
  『請你複述一次我的命令。』
  「……輔助聖勇者藤堂直繼,前往討伐魔王克拉諾斯吧!」
  這是個單純且清楚明白的命令。隨著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一股不祥的預感竄遍了我的全身。
  前往討伐魔王。前往討伐魔王克拉諾斯。輔助藤堂直繼,前往討伐魔王克拉諾斯。
  『亞雷斯,你說得沒錯。套句你的話,討伐魔王……這是一門生意。』
  要是虔誠的信徒聽到了聖穢主教這句話,肯定會跌破眼鏡。但這句話卻在我的腦海裡迴盪不去。
  『教會是依路克斯王國的申請,將聖勇者藤堂直繼召喚到這個世界,然後進一步地在這當中──「投資」了一個適合前往討伐魔王的僧侶亞雷斯•克勞恩。這跟做生意沒什麼差別。雖然這對路克斯王國來說是個進退兩難的狀況,但是這部分嘛……跟我們無關。」
  這段話太過冷酷無情。不知道勇者要是聽到這些,情緒會激動到什麼程度。
  沒錯,教會無國界。我們在路克斯有支部,信徒也多不勝數。但是對於教會總本山來說,那些都只是小問題。
  因為路克斯只不過就是一個國家。
  『我們是神的使徒。亞雷斯,只要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即可。局部的失敗根本不值得我們去考量。教會已經做出最好的應對。如果這樣還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神明要給聖勇者的試煉。』
  「……」
  『當然,我們也不能默默地看著他們敗北。亞雷斯,你就隨便應付一下吧。沒事的,要是人族被逼到要滅絕的地步,其他國家應該也會要求舉行英雄召喚的儀式才對。』
  「……」
  面對死守沉默的我,克雷歐又再次丟了個相同的問題過來。
  『亞雷斯,你明白我的命令的意思吧?』
  這個冷然的問題,將本來靠酒精差點傳遍全身的熱度又澆熄了。我已經了解他的意思。
  他給我的命令是「輔助聖勇者藤堂直繼,前往討伐魔王克拉諾斯」。
  我咬著嘴唇,擠出了極度壓抑的聲音。
  「……你的意思是,一切還沒結束是吧?」
  冷淡的拍手聲響起。我一口乾掉了玻璃杯中的酒。這要是不喝酒怎麼還能撐得下去。
  『亞雷斯,你說對了。你的理解力在教會裡也算首屈一指的了。我真想拿你的腦袋去改裝在教會那群老糊塗的脖子上。』
  再開玩笑啊你!是你說的耶!是你說這一切還沒結束的耶!
  「克雷歐,你這傢伙……你早就知道我可能會被隊伍炒魷魚吧?」
  『藤堂直繼要求的是女性僧侶,就這樣。所有的事物背後都有理由。藤堂會要求女性成員、魔導院和劍武院會派出菜鳥加入、還有──我們會派你加入隊伍,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亞雷斯──』
  太沒效率了。這場談話毫無效率可言。我不需要聽這種冠冕堂皇的場面話,給我講真話就好!
  

  
  『你的工作現在才要開始。要是沒被逐出隊伍,就照之前那樣進行也可以──但是我要改寫命令。這是一門生意。你應該非常清楚,做生意追求的只有成果吧?』
  在這一剎那,我知道自己錯估了這個任務的難度。我的手用力握著杯子,杯上出現了幾道裂痕。
  『輔助藤堂直繼,前往討伐魔王克拉諾斯。面對因為無謂的私心而要求撤換成員的勇者,我們沒有餘力再投資替代的僧侶進去了。亞雷斯,這是你最拿手的生意。討伐忤逆神祇之輩也是你最擅長的領域。』
  「……嘖……我這人手不夠。」
  克雷歐立刻給出了回答,恐怕他早料到我會這麼回他了吧?
  『……既然如此,亞雷斯,讓我在「你」身上做個投資吧。願神賜予你一位溫馴的僧侶,願神的庇護與你同在。』
  「去死啦。」
  通訊中斷,四周的喧囂又回來了。我理解到一件事。
  這是場試煉,是我至今從未遇過的高山峻嶺,我非得不惜一切去完成這筆生意不可。
  眼前的空玻璃杯,映著我那連殺意都可窺見的可怕表情。
  我必須在藤堂的隊伍之外輔助他們,讓那群傢伙完成討伐魔王的任務。
  
  接著我便立刻展開了行動。我離開旅館前往教會。
  當務之急,我該做的是去追尋藤堂的足跡,了解藤堂的行事方針。
  既然變成必須私下協助,那我做什麼都得快藤堂一步。
  所幸我已經料到他接下來的行動了。藤堂並不是非常了解這個世界的常識。先前,他雖然討厭我,但還是會聽從我的建議。我想最後的忠告應該也會聽進去才是。
  他得找個僧侶加入。為了這件事,他會先去哪裡呢?
  如果是傭兵,他們要找僧侶入隊就會去仲介處,但是藤堂是聖勇者,他還有個最直截了當的方法。
  在前往教會的途中,我找到了一家服飾店。為了隱藏身分,我買了一件有茶色帽子的大衣。此外,我還在路上找到一家攤販,這家攤販賣著能遮住整張臉的面具。這張面具的眼睛和嘴巴的孔都做成新月的形狀,看起來彷彿在笑似的。縱使看起來非常可疑,在我已被藤堂流放的現在,萬一被看到臉應該不會帶來什麼太好的影響吧。再三猶豫之下,我還是買了那張面具,收在懷裡。有備無患總是比較好。
  教會就位於面對村莊內部的大條道路,人來人往最為頻繁的位置上。
  塗成白色的牆配上設置於尖塔上的秩序神象徵,亦即一個仿造「天秤」打造而成的十字架紀念像。
  所謂的教會就是僧侶的家,也是一般市民心中的生命線。在每個村莊或城鎮裡,最少都會存在著一座教會,再由總本山派遣高等僧侶進駐守護神之家。
  他們的工作就是利用神聖術治療傷患及病人、舉行升級儀式、認證僧侶的位分、消除詛咒,以及宣揚教義。而和其他地方一些想提升信仰的僧侶交涉也是他們的工作之一。
  僧侶的祈禱時間早就過了,教會裡依然十分熱鬧。
  我確認了一下,藤堂等人並不在附近。接著我便向正在教會前拿著掃把打掃的修女開口攀談道:
  「修女,我有件事想問妳。」
  「什麼事……?」
  年輕的修女面向我,接著身子一顫。我們四目交接,她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
  或許我的眼神真的很凶吧……我嘆了口氣,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左耳。
  「修女,我這眼神是天生的,我又不會對妳動粗。」
  「啊……不、不好意思!」
  少女看見了我是同行的證據,慌慌張張地對我行了一個深深的禮。她在教會前面,這大庭廣眾之下向我道歉,也是件很傷腦筋的事。
  「妳還是抬起頭來吧。我有件事想問妳。」
  「好……好的。請問是什麼事呢?」
  修女終於抬起頭來了。這次她倒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一副看著稀奇事物的表情。我無視她的舉止繼續說下去。
  「我在找人,然後我聽說他們要來教會。我在找的男人是這一帶很少見的黑髮黑眼──」
  就在我說到這裡的時候,修女的表情變了。她扭扭怩怩地玩弄著掃把柄,視線低垂。
  「喔……喔喔……如果你在找的是那個人,他在一個小時左右前剛剛來過。好像去找神父大人聊了些什麼。」
  「一個小時前嗎……嘖,錯過了……」
  不對,或許該說我運氣夠好才錯過了。畢竟我沒打算跟他們正面接觸。
  「那傢伙對妳說了什麼嗎?」
  「呃……啊……有的,他邀我加入他的隊伍。」
  修女雙頰微微泛紅地回答我。她那茶色的微捲瀏海微微地晃了一晃。
  藤堂長得帥,要是利用對方對他的好感,或許能騙到剛就職的僧侶上勾也說不定。
  「妳同意了嗎?」
  「沒、沒有沒有!怎麼可能!我的信仰還……不夠成熟……」
  她的耳朵上戴著最低等的耳環。這位修女大概連升級儀式都還不懂得怎麼舉行吧。
  但是,回復和輔助應該大致上都已經學完了才對。長相也絕對不算差,要是能讓這個修女入隊,整個隊伍應該也會比較穩定吧。哎呀,雖然相對地會增加提升等級的負擔啦。而且,說起來……基本上女僧侶只要失去處子之身……就會失去奇蹟……
  我本來很猶豫是否該給她這個忠告──
  「這樣啊。那神父大人在嗎?」
  「啊、在……他應該在教會裡。」
  ──最後還是決定把一切交給命運。雖然對女孩不太好意思,但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多少需要一些犧牲。
  假設就算她失去了奇蹟,卻能讓藤堂心生反省的話,那也是件好事。
  我走進教會。教會的管理人正靜靜地跪在禮拜堂之中。
  那是一位身穿漆黑法衣的金髮男子,年紀應該比我大個五、六歲吧?耳畔隱約可見一副屬於祭司位分的耳環。在我邁步前行的時候,男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連轉身回頭看的動作都沒有,就以穿透力強的清澈嗓音開口問我:
  「您來教會有何貴事?」
  「我來找人。」
  「……我已經事先接到消息了。」
  男人回過頭來,從彩繪玻璃流洩而下的陽光,清楚地映出了他的容貌。
  他的眼眸跟頭髮一樣是金色,臉頰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痕,搞不好原本是位傭兵也不一定。
  他瞇起眼睛,視線掃過我的臉龐之後,停在左耳的身分證明之上。最後他看了看我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我是亞雷斯•克勞恩。」
  「亞雷斯大人,很榮幸能在此見到你。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是海力歐斯•恩德爾。」
  原來主教閣下……克雷歐已經先採取了對策是嗎?看來他為了爭口氣,完全沒有要幫忙介紹僧侶的意思。
  海力歐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平穩的聲色中藏著一股莫名可疑的感覺。
  雖然這是我的偏見,但是在我的印象中,高等僧侶中有很多不像樣的人,特別是從傭兵升上來的僧侶之中這種人更多。
  「藤堂大人剛剛來過了。」
  「他是來找僧侶的嗎?」
  「是的……我已經誠懇地回絕了。」
  海力歐斯搖了搖頭,動作裡似乎帶了幾分說笑的意思。他的金色眼眸帶著透明感,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印象。
  這結果如我所料。幫忙介紹僧侶也是教會的工作之一,但這其中也是有標準存在的。來要求介紹僧侶的人,只要無法滿足隊伍組成、實力、個性等條件的狀況下,教會便不會給予許可。
  帶著兩個女孩的男孩,前來要求介紹女僧侶。就算他提出這種要求,也不可能會通過。不止藤堂,偶爾也會出現有這種誤會的人,不過目前為止應該沒有人闖關成功才對。
  不過,這傢伙知情到什麼程度呢?他知道那位就是聖勇者嗎?
  「是喔。藤堂怎麼說?」
  「他情緒非常激動……不過,他說明天會為了接受僧侶考試再過來一趟。」
  原來如此……既然已經知道沒辦法找僧侶加入隊伍,乾脆由自己來接受考試是嗎?理論上是可行的。
  無論如何,能爭取到時間真是太好了。
  就算接到在隊伍之外輔助他的命令,立刻能做的事也很有限。最低限度,我得想個辦法來得知藤堂他們的動向才行。
  我的腦海裡浮現自己戴著那張剛買的可疑面具,再去與他們接觸的樣子,就已經讓我很想死了。
  「……怎麼了嗎?」
  海力歐斯一臉詫異。他已經當上祭司之位,那麼等級最少也超過50了吧。
  如果能想辦法逼這男人加入藤堂的隊伍,那我就放心多了,但我想應該不可能吧。
  「……你覺得藤堂能通過考試嗎?」
  「……嗯哼。」
  海力歐斯用手抵住下巴,微微搖了搖頭。
  「……這個嘛,應該很難吧。即使他能發動奇蹟,他的神力也相當低。」
  「英雄所見略同。」
  藤堂的神聖術雖具備最基本所需的性能,但考試中對考生本身擁有的神力絕對量會有所要求。
  以藤堂現在的神力來看,他肯定無法承受需要連續使用神聖術的狀況。
  我的回答讓海力歐斯露出一個看似恭敬實則無禮的笑容。
  「哎呀……這真是我的榮幸。」
  「既然明天要接受考試,那就代表他今天應該不會離開村莊才對。」
  「是啊……我先幫你爭取了一點時間。」
  「……感謝。」
  僧侶考試本來是隨時都可以考。很感謝他讓我有了一天的時間。
  聽見我簡短的道謝,海力歐斯笑容不改地說了下去。
  「畢竟這是聖穢主教的命令……我這邊還收到了一段話,必須轉達給亞雷斯大人。」
  「一段話?……什麼話?」
  「說是會派人給你。」
  這句話讓我想起今天早上和克雷歐通話時,他曾說過的那句話。原來那句是認真的啊。
  「了解。你有聽說會派去哪裡嗎?」
  「據說是今天早上的旅館。」
  「長相呢?」
  「主教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說什麼去了就知道了……雖然對海力歐斯抱怨也沒意義……克雷歐又給我幹出這麼隨便的事。
  「……知道了,感謝你的幫忙。」
  「不會……願神的庇護與亞雷斯大人同在。」
  「要是還有機會,或許還會找你幫忙。」
  海力歐斯聽了我的話之後,動作誇張地張開雙臂表現出他的喜悅。
  「異端殲滅官閣下,我隨時任你差遣。作為神的使徒,能幫上你的忙是件非常光榮的事。」
  
  在已遭海力歐斯拒絕的此刻,勇者到底在做些什麼呢?是不是已經回旅館去了呢?還是正在補充道具之類的呢?又或者跑去販賣魔物的素材呢?
  在這個世界上,最為那傢伙著想的人大概就是我了吧?為什麼我要像個談戀愛的少女一樣,一直為那個把我趕走的男人著想呢?
  為了和克雷歐的手下取得聯絡,我停止追蹤找尋藤堂,改為前往旅館。
  在我跟櫃台確認有沒有人來找我之後,櫃台告訴我餐廳裡有個人正在等我。
  如果這麼快就能派人過來,幹嘛不派個僧侶去勇者那邊啦!
  由於時間有點尷尬,餐廳裡沒什麼人。
  我看了看裡面,尋找那個所謂的去了就知道是誰的人。
  裡面有一群一大早開始就醉醺醺的四人隊伍,還有一支三人隊伍。還有一桌坐著一對雙人組,正口沫橫飛又熱烈地討論著事情。由於等我的人似乎是孤身一人,所以不會是這群傢伙。
  有一個藍色頭髮的女人,身上穿著亮灰色洋裝類衣服。她耳朵上沒有戴著僧侶的證明,也不會是這傢伙。看她纖細的體態也不像傭兵。那她到底為什麼會跑來這種便宜旅館呢?
  我環視了餐廳十幾秒,視線終於被一個單獨坐在座位上的僧侶給吸引過去。
  不對──他不是僧侶。
  那是一位禿頭的壯年男子。他渾身肌肉,體格跟我委託前去討伐冰樹小龍的湯瑪斯相比毫不遜色。被太陽曬得黝黑的容貌極為精悍,臉上凶悍的表情和他的巨大身軀相得益彰,光看就給人一股嚴肅的感覺。垂在左耳的十字架是他身為低等僧侶的證明,除此之外,他耳朵上還垂著一副類似黃金長紙片的東西。那不單是僧侶的證明,而是以鍛鍊自己肉體的方式,表現自己對神的信仰的武僧之證明。
  武僧是嗎……還不賴嘛。我在心中重重地點了點頭,感覺像是個還頗可靠的人材。
  既強大又頑強,而且從他的外表看來,連傭兵們都不敢瞧不起他。藤堂等人應該也不敢小看他吧?這個男人具備著以一擋千的氣質,他的忠告藤堂他們肯定不敢不從。
  另一方面,武僧的神聖術相關的本領,有比一般僧侶低的傾向,不過我會用整套的神聖術,所以就算他只會用低等神聖術倒也無所謂。
  我還以為會來怎樣的人呢,居然能暫時出借一位武僧,看來他說要投資我這件事所言不虛。
  去了就知道了。是啊,確實到了就知道了。
  為了保險起見,我再次確認了一下周遭的人,沒有其他類似我要找的人了。我做好萬全準備,邁步走向那個男人身旁。
  男人見我唐突地走到他身邊,以瞪視的目光抬頭看著我。
  他有一雙通透的灰色眼睛,淺淺地刻劃在他容貌上的傷痕就是他戰績的證明。他的眼神注意到了我的耳環,接著又看向了我戴在左手的黑色戒指。
  「我是亞雷斯•克勞恩。不好意思突然打擾,你就是那個在等我的人沒錯吧?」
  「……你是主教等級的異端殲滅官……?」
  他的聲音跟軀體一樣粗暴渾厚。他的視線再次往上移動,眼神銳利地盯著我的臉。
  「我是達拉斯•布蘭克,是一位武僧。」
  「這樣啊。達拉斯,原諒我這麼直接,不過我們可以先談談嗎?」
  看來我的任務終於要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了。
  我心情愉悅地正打算坐下來,達拉斯卻皺起眉頭,對我說了一句難以置信的話。
  「……很遺憾,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沒有在等任何人。」
  「……啊?」
  這句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我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這裡應該沒有其他僧侶了才對啊。
  我感到一片混亂。此時,背後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這聲音和達拉斯相反,聽起來十分尖銳。
  「亞雷斯,我在這裡。」
  「……啊?」
  不想回頭的想法和非得回頭不可的義務正在打架。
  後者勉強勝利了,我把頭往後轉到極限,映入眼簾的是一位藍色頭髮的少女。剛剛我在觀察餐廳內部時,她人也在這裡。
  她的年齡應該比我小個一兩歲吧?她身材纖瘦,感覺只要緊緊一抱就會攔腰折斷,身上穿著洋裝,頭髮十分柔順,看起來實在是不像傭兵。
  不過,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沒有垂掛著僧侶的證明,也沒有戴著證明自己是神之新娘的戒指。
  她有著一副意志堅定且略為強勢的長相,眼睛和髮色相同。而此時她正以不帶感情的眼神望著我。
  我不禁來回看著達拉斯和少女。這是……怎麼回事?
  達拉斯看我用懇求的眼神望著他,便嘆了一口氣。
  「……看來你等的人來了。」
  「真的假的……」
  「真的。」
  少女動作粗魯地玩弄著瀏海,出聲肯定了我的話……去了就知道了?
  少女以冰冷視線看著我,一副似乎很瞧不起我的樣子。我轉過身去面對她。
  原來如此,她看起來意志是挺堅強的啦!但是這下子……是要我怎樣?
  「……我可以去跟教會聯繫一下嗎?」
  「請便。」
  真是空歡喜一場,這落差……這落差未免太巨大了吧!
  怎麼不把女人派去要求女僧侶加入的勇者隊伍,反倒是往我這裡派了個連僧侶都不是的女人來啊?
  我決定向克雷歐發出抗議。
  
  我走向餐廳角落,連接通訊。要是平常,老早就連上了,這次卻出現了數秒的時間差。
  我耳邊聽見的不是平常的總機的聲音,而是一個慌慌張張的女聲。
  從背景傳來了吵鬧的聲音這點來看,總本山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啊……泥……您好!這裡是教會本部。』
  「我是亞雷斯,請幫我轉接克雷歐樞機主教。」
  『好、好的!亞雷斯!初次聯繫,我、我是這、這次新上嫩──啊,新上任的總機。我、我叫做史蒂芬•貝洛尼特!今後請您多多指教!』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以前那個總機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有點傻眼,哎呀,既然是菜鳥那也沒辦法。當務之急是請她幫我聯絡上克雷歐。
  「史蒂芬,我是亞雷斯•克勞恩,請多指教。然後,可以請妳幫我轉接克雷歐嗎?」
  『好、好的!請多指教!』
  「幫我轉接克雷歐。」
  『豪、好、好的!收到!』
  這真是太沒效率了……
  我一邊聽著從背景飄過來的那動盪不安的噪音,一邊等了將近一分鐘左右,克雷歐終於出現在通訊的另一頭。為什麼只是連接個通訊就要花這麼久的時間啊!
  『亞雷斯,又怎麼了嗎?我們這邊現在……有一點繁忙。』
  「我是想談談你派過來的人材的事。有個連僧侶證明都沒戴的女孩子跑來等我耶……」
  不管怎麼想,那都是詐欺。肉體看起來不夠強壯,感覺除了讓她當誘餌之外,就沒其他用途了。
  因為我還一度誤會武僧會成為我的夥伴,所以讓我更加火大。呃,這個,雖然在這部分,錯的人是我……
  聽見我的問題,克雷歐發出了很意外的聲音。
  『嗯?連證明都沒戴?不,她應該只是拿下來了而已吧。她毫無疑問是僧侶喔。正如你所知的一樣。』
  拿下來了?根據規定,僧侶應該在除了睡覺和洗澡之外的時間,都得把證明戴在身上吧……
  我的視線飄向正把腰桿挺得直直的坐在單人座上的少女。嗯,就算先不管證明這件事──
  「你之前不是說不投資女僧侶嗎?是說,說起來我也不認識那樣的女人。」
  『……嗯?這真是奇怪了……她說她曾經跟你見過面呢……』
  她的長相很引人注目,端正的五官雖不比莉蜜絲和阿麗雅,卻也毫不遜色。她的外貌看起來也很像哪家的千金小姐……我有信心,只要跟她有過接觸就不可能忘記。說起來,我幾乎不曾踏足教會本部。
  所有的疑問湧入腦海,但是我無視這些疑問,只問了一句:
  「她……撐得住嗎?」
  這是場嚴苛的旅行。可以想見必須私下支援討伐魔王這件事,對體力和精神層面上都會造成相當大的負擔。
  然而,克雷歐卻錯愕地回了我一句:
  『你去問她吧。亞雷斯,你對我的抱怨太多了。我好歹……也是個樞機主教。』
  「我又不是愛抱怨才在這裡抱怨的。」
  『嗯哼……』
  克雷歐似乎正在思考著什麼,然後突然冒出這句話。
  『不過,我對你有所期待。如果你希望我派其他人員去,倒也不是不能想想。』
  「……你說說看。」
  『有一位名叫史蒂芬•貝洛尼特的修女。她同時擁有高度的魔力及高度的神力,還以最年少之姿爬到了總機的地位,簡直就是位……神童。雖然她還不成熟……嗯,這部分你就想辦法妥善處理吧。』
  從他口中說出的那個名字,就是剛剛那位手忙腳亂地幫我轉接通訊給克雷歐的那位修女。靠。
  我完全不覺得我們的個性會合得來。如果能實現的話,我甚至希望連總機都能換回之前那一位。
  「……她與其說是來幫忙的,感覺更會增加我的負擔。是說,這狀況不論我怎麼想,都像是在找我碴啊──」
  『其他還有一個人目前閒著沒事做。但我覺得你一定會拒絕,所以就沒有提了──』
  居然還有比史蒂芬更差的人選?教會那邊到底是什麼狀況……
  我沉默不語地等待著,而克雷歐繼續說了下去。
  『亞雷斯,這個人就是和你同為異端殲滅教會的一員,別名是殲滅鬼(Mad Eater)──』
  「靠!」
  我反射性地怒吼了一聲,接著又慌忙地用視線掃了周圍一圈。所幸沒有人注意我這邊。
  我認識他。我不僅知道這個名字,也曾見過他,甚至也曾經一起執行任務。
  葛瑞格里歐•勒金茲,他是其中一位異端殲滅官,擁有殲滅鬼的別名。據說在神聖術之中,他只會使用退魔術,是一個瘋瘋顛顛的傢伙。另一方面,他把所有的信仰全用在攻擊力上,所以攻擊力強大到可怕的地步。據我所知,比我還具攻擊性的僧侶也只有他一個了。
  「那男人根本不適合屈居任何人之下,而且我也一直認為應該讓他退出異端殲滅官的行列。」
  『這樣啊。』
  不管怎麼想,那傢伙都應該是屬於被殲滅的一方。說起來,在他被取了殲滅鬼這個別名時,他就是個瘋子了。
  我為了讓通訊另一端也聽得清楚,嘖了很大一聲,接著再把視線移向了他們派來的少女身上。
  比起剛剛克雷歐提出的兩個人選,嗯,她或許確實是好上那麼一些。
  『哎呀,你就用我派去的人想想辦法吧。等到有人員閒下來,我會再派人過去,不過畢竟目前是人手不足的狀況……』
  「……了解。」
  一直糾結在沒有的東西上也不是辦法。我本來就沒指望他們會派人過來。
  在我切斷通訊前的最後一刻,我問了一件從剛剛就一直讓我疑惑的事。
  「對了,總機似乎換人了,之前一直負責我的通訊的那傢伙怎麼了?」
  『……嗯?』
  一直到上次都還擔任總機的那位,遠比史蒂芬更適合這個職務。
  光轉接就要花上一分鐘,要是在緊急情況下打過去的話,她打算怎麼辦?
  面對我這個問題,克雷歐一副你這是在說什麼蠢話的態度,輕描淡寫地回答道:
  『呃?什麼怎麼了……我不是把她派到你那去了嗎?』
  派到……我這來……?
  「……不會吧。」
  原來如此,那女人就是總機啊?難怪我覺得曾經在哪裡聽過她的聲音。
  雖說都只是透過通訊,但我們也來往很久了,我當然聽過她的聲音啊……是說,他是白痴喔!
  「你……你派了一個行政人員過來……是想怎樣?」
  克雷歐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就切斷了通訊。他怎麼不去死一死啊。
  我就這麼茫然地瞪著牆壁一陣子,悄悄對我絞痛成一團的胃施放了狀態異常回復魔法。
  不禁覺得,我最近好像一直把神聖術用在錯的方向上。
  前總機兼現任助手的那位少女,她在完全不明白我心情的情況下,閉著眼睛,宛如人偶般端正坐在椅子上。她散發非常文靜的氛圍,讓人感覺不到半點聲音,和我透過通訊感覺到的印象相當一致。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資質。不管文靜、排除個人情感,還是只進行最低限度的對話,這些對一個總機來說或許是很優秀的資質,但我實在不認為這些資質,能在接下來的任務中派得上用場。
  況且,說起來她原本是行政職。由於她擔任的是教會本部的行政職,我想應該是個菁英,但也不知道她能在任務現場發揮多強的工作能力。就算腦袋聰明,要是四肢不發達就沒意義了。
  我在坐下之前,靜靜觀察那個女人。我不覺得她是自願想來參加這種賠本的任務。應該是因為克雷歐的命令,才被強迫派到這裡來的吧?對她來說,這次的任務應該跟降職差不多吧?這麼一想,身為同樣被上司丟了燙手山芋的夥伴,心裡湧上一股親切感。
  雖說心裡湧上一股親切感,但我當然不打算手下留情……
  我在她對面坐下,清了清喉嚨之後,她緩緩地張開了眼睛,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是亞雷斯•克勞恩。」
  「我知道。」
  這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總機微微地笑了笑,僅回答了這麼一句話。要是處理得不好,或許她對我提不起興致的程度,會比莉蜜絲或是阿麗雅來得嚴重。我究竟有沒有辦法和她順利合作下去呢?
  「……嗯,妳當然知道。雖說是透過通訊,但我們也有了幾年的交情了,真是受妳照顧了。不過,像這樣真的面對面還是第一次吧?我有說錯嗎?」
  聽了我的話,女人微微地皺了皺眉,這個動作微小到不注意就不會發現的程度。
  「……你錯了。我想我們應該……見過一次面。」
  「……這樣啊。」
  我完全沒印象。我毫不客氣地凝視著她的臉。
  深邃的五官、長長的睫毛、深藍色眼眸,還有那頭留到及肩長度、近似黑色的藍色頭髮。胸部大小馬馬虎虎,不過或許是因為整體身材較為纖瘦的關係,看起來比實際上更大。身高以女性來說偏高,年齡應該比我小。她的等級毫無疑問是這一帶相當難得一見的美少女。
  在我的視線之下,少女有點不自在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別說是外表了,我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緊緊盯著她看了十幾秒,將她的容貌刻劃在腦海中,隨後舉起雙手投降。
  「我投降。抱歉,我好像沒印象。」
  「這樣啊……」
  少女的語氣中隱約露出幾分沮喪,她聲若蚊蚋地吐出這句話。如果是第一次見面的話,恐怕也很難知道她這些情緒上的微妙起伏。這下要是被她發現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話,不曉得她會怎麼想……而且在我模糊的記憶中,她在第一次通訊時應該有報過姓名。或許是沒有機會叫她的名字,才會想不起來。
  我想了一會兒,裝出一副重振精神的模樣,對她伸出右手。
  「讓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亞雷斯•克勞恩。如妳所知……我的職務是異端殲滅官。」
  少女不悅地凝視著我伸出的右手。搞不好她意外地是個感情表現很豐富的人。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她也慢慢地伸出了手。
  或許因為她過去是內勤人員的關係,她那幾乎沒有曬黑痕跡的白皙手指觸碰了我的手背。
  「我是亞斯•葛利特教會綜合魔術部的總機……愛蜜莉亞•諾曼。我想您應該知道我曾擔任過您的總機。奉聖穢主教的命令,今天起擔任輔佐亞雷斯的職務。」
  「……嗯,真是幫了大忙。愛蜜莉亞,請多指教。」
  

  
  在我把話說到最後的時候,愛蜜莉亞用些微不滿的眼神看著我,但我視而不見。順便說一下,即使聽見她的名字,心裡還是沒有半點頭緒。看來當時我是處於相當急迫的狀態中。
  綜合魔術部──在奉神之奇蹟為圭臬的教會中,這是一個統整與神之奇蹟背道而馳,名為魔術之物的部門。在教會中是相當特殊的部門,同時,隸屬該部門的人有時不會被稱為僧侶,而是稱之為白魔導師(Holy Castor)。
  魔力與神力。在教會中,兼具這兩種相反力量的魔導師可是菁英中的菁英。
  聽見她隸屬於出乎我意料的部門,讓我重新審視起了愛蜜莉亞。
  原來如此。原來通訊總機是在綜合魔術部的管轄之下啊……我今天才知道這件事。白魔導師、白魔導師是嗎……搞不好會是個意外收獲也說不定。
  總覺得心裡對今後的計畫有了個底,或許我也明白了會派愛蜜莉亞來的理由。
  「妳的等級多少?」
  「55級。」
  明明是個內勤人員,等級卻相當高,我不禁感嘆地嘆了一口氣。
  大部分超過50級的僧侶都能夠使用強力的神聖術,而且也會被人稱為高僧。
  不錯。不錯啊。就算她沒什麼攻擊力,她在神聖術方面的性能可以取代我。
  「僧侶的證明去哪了?」
  「我有帶著喔。」
  她取出一個純白的布袋,從袋中取出僧侶證明的耳環和白色戒指給我看。
  這個耳環不是低等僧侶會戴的東西。那是一個由銀色十字架和金色十字架組合而成的耳環──海力歐斯耳朵上也戴著一樣的東西,這是祭司地位的象徵。海力歐斯雖然表現出合作的態度,在立場上卻不是一位可供我使喚的人材。她可就不同了。不管我願不願意,內心的期待正在升高。
  我繃緊了差點要笑出來的臉頰,開口問道:
  「為什麼沒把它們戴起來?」
  「……我本來是想確認一下亞雷斯會不會注意到我……」
  「這樣啊,那還真是……抱歉了。」
  「不會……沒關係。」
  這傢伙,就為了那種無聊的理由,才沒戴著證明來嗎?她是把規定當成什麼了啊……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但是我沒依她期待地注意到她,倒也無從抱怨。
  她直截了當地回答之後,看起來似乎也沒特別在意。她微微撩起後面的頭髮,以熟練的動作將耳環戴上左耳。在她撩起頭髮的那瞬間,微微可見她完美無瑕的纖細後頸。她那個真的在不經意中做出的動作,清純之中摻雜著一股毫無來由的性感魅力。這景象擾亂了我的心思,讓我不禁嘆了口氣。
  行得通。這下應該行得通。我們不需要犧牲一個剛上任的修女。
  她對整件事的狀況也有某種程度的了解,以成為加入藤堂隊伍的新僧侶和間諜這兩個身分來說,都是滿分。
  聖穢主教,有兩下子嘛。你前腳才說沒打算在勇者身上再投資僧侶,後腳就派出了這樣的人材……不對,表面看起來是投資在我身上,但其實是這麼回事啊。
  我之前還以為主教是真心打算不再理會勇者的狀況,叫我隨便應付一下這也只是個謊言是吧……唉唉唉,真是個人品惡劣的男人。
  由於她是單純的支援角色,不期待她能具備多少戰鬥能力。在這一點上,相較於由我加入隊伍的狀況,由她加入會令人較為不安。但是另一方面,這麼做也有個優點,那就是我可以自由行動。我甚至還可以組織一個輔助藤堂的別動部隊,負責排除其他障礙。
  我正在品味著自己的幸運,把桌子敲得喀喀作響。而愛蜜莉亞則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看著我。
  我的好運來了嗎……對了,說起來,我連藤堂的動向都無法掌握,要怎麼輔助他呢?
  那男孩可是個會私自接下擊退龍這種委託的人耶?他這樣簡直是往地獄直線前進吧?沒錯,這次的輔助是理所當然必須存在的、這次的輔助是理所當然必須存在的。我怎麼能這麼歡欣鼓舞呢?
  我咬著舌頭,努力想維持苦瓜臉的模樣,但是總忍不住想笑出來。
  我動作誇張地清了清喉嚨,接著面向愛蜜莉亞。
  「愛蜜莉亞,我考量了目前的成員,想出了一個體制。」
  「體制是嗎?」
  愛蜜莉亞瞪大了眼睛,微微地歪著頭。
  我多希望她現在就能立刻動身前往藤堂住的旅館。畢竟我真的不知道那傢伙實際上會有怎樣的動作。
  「是啊。雖然樞機主教告訴我,之後如果有閒置人員會再派人過來,但以現況來看,不能對這抱有任何期待。由於不知道藤堂什麼時候會死,我們必須採取有效率的行動。」
  愛蜜莉亞一副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樣子。我則是盡量公事公辦地給出了指示。
  「愛蜜莉亞,我想請妳以僧侶的身分加入藤堂的隊伍,負責輔助他和調查他的動向。」
  「咦?我才不要。」
  這句話宣判了我的死亡。
  
  § § §
  
  藤堂直繼應該永遠無法忘記,當時全身上下所感受到的那股萬能感吧?
  充斥在身體各處的力量、敏銳化的知覺、八靈三神的庇護。這些異世界的住民們口中所謂的諸神祝福(Bless),連從不存在這些力量的世界而來的藤堂,都能實際感受到其力量之驚人。
  風聲呼嘯、水流潺潺、陽光灑落,世界萬物都賜予了藤堂力量。
  身體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盈,其他人要他嘗試拿起的那把劍也如羽毛般輕巧。伴隨著萬能感而來的是強烈的快感。
  神、精靈、劍、魔法、魔王,還有……勇者。
  在現代日本,這些詞彙們只會出現在虛構小說之中,但是這些事物卻又帶著驚人的真實感,完全改變了藤堂直繼的世界。
  然而,給了藤堂精神層面最深刻的影響,是他被召喚至此的那一刻所聽到的一句話。
  當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句接收到的話──也就是他在路克斯王國王城內的召喚魔法陣上所聽到的話。
  當時有一位美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少女,全身穿著白底且綴有金線圖案的法衣,右手還拿著失去光彩的水晶──她就是亞斯•葛利特教推舉出來的聖女,同時也是召喚者,而這話便是出自她的口中。
  ──勇者大人,歡迎您來到這個世界,請您拯救我們的世界。
  「勇者」。
  要是普通人應該會先覺得不知所措吧?但在聽到這個名詞的瞬間,藤堂就接受了這世界的一切事物。
  勇者、英雄、正義。這些都是藤堂在日本就極度渴望,卻無法弄到手的東西。
  他是如此渴望這些東西,甚至即使是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被呼喚至此,還被賦予討伐那名為魔王的怪物的情況下,他也在所不惜。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就是不肯協助我?
  藤堂內心焦躁,他待在旅館的一間房間裡,盤腿坐在椅子上。
  把怒氣表現在臉上是只有笨蛋才會做的事。
  經驗早已讓藤堂認知到這一點,但即使表面上可以裝得十分冷靜,他仍無法完美地隱藏那股映在他眼中近似殺意的情緒。
  他本來就不覺得討伐魔王會是一場輕鬆的旅行。他的對手可是一位連國家都放棄去對付,而必須轉向異世界勇者求助的敵人。不過與此同時,藤堂也有信心可以完成這個任務。
  但是從出發到提升等級一路都相當順利的旅程,卻因為一個無聊的問題而停下了腳步。
  「……我是勇者,為什麼他們不肯努力幫我?」
  藤堂打從心底感到無法理解。他緊咬著嘴唇,瞪著天花板看。如果原因出在自己實力不足,那他還肯死心。最讓藤堂著急的是,這個世界的人態度都很不合作。
  魔王克拉諾斯對人族抱有強烈的敵意,而且還毀滅了許多國家。
  為了打倒他而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勇者,是眾人的希望之星,其他人類應該全力配合才對。
  他為了要一個僧侶前往教會懇求對方,遭到拒絕的那一剎那,藤堂完全搞不懂神父在說什麼。
  我是勇者耶。那一刻,他差點就把這句話脫口而出,他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阻止自己說出口。
  由於他把劍放在旅館沒帶出來,莉蜜絲和阿麗雅這兩人還與他同行,他才勉強把這屈辱吞了下去。不過要是當時藤堂身邊沒有同伴,而且手上還有劍的話,他應該早就拔劍相向了吧。
  神父那銳利且簡直像是看不起自己的眼神,牢牢地烙印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藤堂臉上的表情非常難看。阿麗雅似乎是顧慮到他的狀況,在一旁幫腔道:
  「……我聽說大部分負責驅魔的僧侶都是男性,或許他也是不得已。」
  「……嗯嗯,道理我懂。道理……我懂。但是我無法接受……」
  藤堂做了個深呼吸,想方設法地想停下自己腦袋裡永無休止的那一絲焦躁。
  藤堂就是正義,至少他是試圖把正義當成自己的目標。
  即使他得到了力量,他也不打算偏離正道。藤堂的目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討伐魔王,所以會忍耐地接受亞雷斯所提出的那個最有效率的方案。原因是他覺得在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亞雷斯,比他累積了更多的知識和經驗。
  亞雷斯•克勞恩,是一位銀髮碧眼的僧侶,有著如刀刃般銳利的眼神,言行舉止又極為冷酷的「男人」。
  他是個看起來實在不像會向神祈禱,卻又完美地完成了身為僧侶的所有任務的「男人」。
  雖然個性實在合不來,但他是個有能力的男人。藤堂回想起那男人說的話。
  關於要把亞雷斯趕出隊伍這件事,事前藤堂也已先跟阿麗雅和莉蜜絲談過。
  亞雷斯並沒有犯下什麼錯誤,要把他趕出隊伍,藤堂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對於本來就要求女成員的藤堂來說,亞雷斯就是個總有一天必須趕出隊伍的成員,所以他並不後悔這麼做。
  在沉默來臨的時刻中,莉蜜絲突然欲言又止地說道:
  「……果然還是等找到替代人選之後,再把亞雷斯趕走比較──」
  「?莉蜜絲!」
  阿麗雅打斷了她這句話。看見阿麗雅嚴厲的臉色,莉蜜絲慌張地面向藤堂開始解釋了起來。
  「啊……對、對不起……小直。我、我這句話並不是說把亞雷斯趕走不好──」
  「……別說了,沒關係。那是……我個人的問題。」
  聽見莉蜜絲開口道歉,藤堂微微地搖了搖頭。
  她說的話再正確不過了。但如果要等到替代人選來,那就不知何時才可以換人了。最重要的是,越是受到對方長時間的照顧,要把他趕走時的那股罪惡感就更深。
  藤堂在學會最低限度的神聖術及知識後,就出言把亞雷斯趕走。說起其中緣由,後者所占的成分比較大。
  「現在這個時機對亞雷斯和我來說,都是傷口最淺的時間點。雖然會給大家添麻煩,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是啊。」
  聽見藤堂如此斷言,莉蜜絲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能做的只有完成和亞雷斯的約定……盡可能早早達成討伐魔王這個任務而已。」
  儘管藤堂不喜歡亞雷斯,也沒有討厭到想要殺了他的地步。
  所以他跟王國聯絡亞雷斯退隊一事時,還加了一句說明,表示不是亞雷斯的責任。亞雷斯應該不會因此被問罪才對。
  「是、是啊……像魔王那種貨色,我們就速速把他打倒,讓亞雷斯大吃一驚吧!」
  「是啊……妳說得沒錯。」
  這句虛張聲勢的話讓藤堂露出了淺淺的微笑。在氣氛快要緩和下來的時候,阿麗雅插了一句話。
  「可是,我覺得沒有僧侶的旅途太過危險,總有一天我們絕對會撐不下去。」
  「是啊……我知道。」
  雖然藤堂大致上也能使用神聖術,他也無意漠視亞雷斯最後的忠告。
  最重要的是因為亞雷斯的退隊,單純地計算起來就是少了一個成員。如果是戰鬥後也就罷了,藤堂也很清楚,要在戰鬥中一邊和魔物廝殺,一邊完成回復工作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我姑且也試著寫了信給父親大人……但是僧侶不屬於我家的管轄範圍,所以……」
  「……我也來寫信試試好了,不過僧侶……我想應該有點困難。」
  亞斯•葛利特神聖教會是個不屬於任何國家的獨立組織,即使動用路克斯王國的權力也不管用。
  即使最後演變成派新僧侶來的結果,應該也會花上一段時間吧。藤堂一臉不愉快地咕噥了一句:
  「……沒時間了是嗎……」
  要是能在村莊裡的教會補上成員的話是最好,但這個方式已遭到拒絕。
  依照預估,魔族會在一個月內察覺到他的存在,而這個期限已經迫在眉睫。
  「……即使有點亂來,但或許我們先把僧侶這件事擺在一旁,優先提升等級會比較好。」
  「……是啊,妳說得對。」
  只要升上30級,應該就有能力逃出魔族的手掌心了。亞雷斯的這句話在藤堂的腦海裡打轉著。
  藤堂本身的等級已有了相當程度的提升,阿麗雅就不用多說了,只有莉蜜絲的等級很低。
  他閉上眼睛思考了起來。成員不足、等級不足、時間限制。
  守靈般的沉重氣氛瀰漫了一陣子,不久之後,藤堂緩緩地張開了眼睛。
  「總之這一切我都明白了。只要能通過明天的考試,那就證明我能夠代替僧侶的角色。這麼一來,我想追加一位前衛取代僧侶,然後回復方面就由我來臨機應變就行了。」
  雖然工作量增加應該會拖慢提升等級的節奏,不過現階段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如果是前衛,應該馬上就能找到人了吧?隊伍成員也不限四人,之後就算找到僧侶加入,那也只要組個五人隊伍就好了。」
  「……如果是前衛確實比較容易,看是要找家裡的人加入也可以,或是請仲介處介紹也行吧。」
  他們沒時間在這裡止步不前了。像是想甩開現實似的,藤堂搖了搖頭,然後站了起來。
  要是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窩在旅館裡,感覺意志會逐漸消沉下去。
  「總之,我們先多準備一點回復藥吧。光靠我的神聖術,或許無法勝過專業的僧侶。」
  「說起專業……亞雷斯不是才3級嗎?我覺得27級的小直應該不可能會輸他吧……」
  「……畢竟信仰似乎會左右神聖術的效果,而且不管怎麼說總是有備無患。」
  當然藤堂自己也不是沒信心。要是沒信心,他應該就不會把亞雷斯趕出隊伍了吧。事實上,關於亞雷斯教過的部分,他都已試著在亞雷斯面前使用過,還拿到了及格分數。
  在此同時,他也不能把性命攸關這件事拋諸腦後。
  他有自信、有才能,而且也具備了意志力。
  然而,藤堂深刻地明白,有些事並不是光靠這些就能一帆風順。
  畢竟就是因為如此,此刻藤堂才會以勇者的身分出現在這個世界中。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5-9 02:39 编辑


  第三報告 聖勇者惹出來的麻煩及相關對應
  
  
  我感覺臉頰正在抽搐,然後內心五味雜陳地又重新問了一次。
  「……不要?」
  「對,我不要。」
  她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彷彿在說那又怎麼樣?真是氣死我了。
  不要、不要是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換作我站在愛蜜莉亞的立場,確實我也可能會說不。
  但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這可是關乎人類的命運耶。
  「為什麼?」
  「……亞雷斯,你有沒有想過,莉蜜絲小姐和阿麗雅小姐她們兩位,會被選進藤堂隊伍的理由?」
  面對我的問題,她丟回了一個問題給我。
  當然有。不如說,在我加入藤堂的隊伍之後,我沒有一天不在想這件事。
  把路克斯重要人物的千金,派到召喚至此的聖勇者身邊的理由。
  就算她們再有才能、就算藤堂要求女性成員,替代人選根本要多少有多少。
  不管我怎麼想都覺得這樣很沒效率,那麼大國路克斯也不可能沒察覺到這一點。
  從我在通訊中要求更換成員,卻被以另有隱情拒絕的那一刻,我大概就可以想像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菁英,腦袋真聰明,而且隨時都在思考著。我小小地啐了一聲。
  「有。」
  「請說。」
  「……這只不過是我的預測而已。」
  「請說。」
  她筆直的視線貫穿了我。在她冰冷的視線下,我全面投降。
  就算我不說,這女人肯定也已經察覺到其中緣由了。
  我探了探周圍的情況,確認沒有人正在注意我們。不對,這只是單純地在爭取時間而已。愛蜜莉亞的視線依然牢牢地鎖在我身上。
  不用說,反正就算這個時候還沒注意到,總有一天也是會知道的。
  我下定決心,轉身面向愛蜜莉亞。舔了舔乾燥的唇瓣,我只答了一句話。
  「血統。」
  「……」
  「這是為了導入『聖勇者』的血統。庇護有可能會遺傳,而且要是成為勇者的血親,就能得到極高的權威。幾代之前的路克斯王族也曾導入『聖勇者』的血統。」
  也是基於這個理由,聖劍艾克斯及其他強力武器才會沉眠在那個路克斯王國的寶庫當中。
  愛蜜莉亞沉默著。她的眼中卻不見絲毫動搖。
  美人計是想控制一個男人最快速的方法,但現在的路克斯王室中並沒有公主。這兩家在路克斯既算得上屈指可數的名門,又對王室抱有高度忠誠心,所以才會雀屏中選吧?藤堂可是路克斯王國背負著極大的風險才召喚而來的「財產」。不僅是打倒魔王,而且會連帶影響今後國運的那種財產。
  這麼一想,在了解她們兩位的個性時,我就應該注意到了。雖說對方是聖勇者,但有著貴族家世,又被如珠如寶般養大成人的莉蜜絲和武士阿麗雅,會就這麼允許一個男人進入她們的寢室嗎?
  當然我沒有跟她們面對面確認過,不過她們應該都已從父親那裡接到了這樣的命令吧?
  而且,明明克雷歐樞機主教也不是沒有察覺到這些意圖,卻還是以討伐魔王為最優先的名目,把我這個男人塞進那個後宮隊伍裡,他的個性實在是有夠惡劣。
  愛蜜莉亞本來專心地在聽我說話,過了沒多久,她愕然地嘆了口氣。
  「亞雷斯,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我輸了。」
  「你重視效率,不僅覺得自己辦得到的事情,別人也辦得到,而且認為別人也會去做同樣的事。」
  「我不是說我輸了嗎?」
  我太小看她了。既然被她察覺了,那麼不論是在教義上或是道德上,我都不能強迫她。
  「我再問你一次──」
  面對已經投降的我,愛蜜莉亞探出半個身子,繼續發動言語攻勢。
  她的目光銳利得像要貫穿我似的。她的聲色平緩、臉色未變,但我只知道她在生氣。
  「你這是在對我這個『神的新娘』下達命令嗎?」
  「妳個性真差。」
  「哪比得上你。亞雷斯,你該不會──想把我當成獻給勇者的貢品吧?」
  貢品,這說得還真是貼切,她有抓到我話中的本質。傷腦筋……我該怎麼解釋才好呢?
  我其實也沒有把她當貢品的意思。但同時我也覺得她或許可以成為貢品。在我還在隊伍當中時,我不覺得有他們已將一切安排好的跡象,不過我大概可以料到目前隊伍的狀況。
  「妳現在55級,就算他想襲擊妳,妳也能反抗。藤堂的等級還只有27級。」
  「那是『現在』吧?對方是擔任前衛的男人,你覺得柔弱的我能反抗到什麼時候?」
  不管怎麼想,我覺得「柔弱的我」都不像是她會說的台詞,但我什麼也說不出口。
  是我輸了。這件事危及她的人身安全,她會反對也是當然的。既然教義中已將淫亂行為定為惡德,我就不能強迫她。情況演變至此,那麼「只要告訴對方一旦喪失處女之身,就無法再使用奇蹟的話,應該就不會被襲擊了吧?」這個提案也就沒有意義了。這傢伙肯定是在理解一切的狀況下,才開口這麼問我的。
  所以她才會問我:你這是要命令我打破教義嗎?
  她似乎明白到我已無條件投降,滿意地哼了一聲,重新坐回位置上。
  「這樣你是否了解了我拒絕的理由?」
  「……OK,我輸了。」
  「順便告訴你……」
  愛蜜莉亞輕聲咳了兩聲,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職責從頭到尾就只有輔助你而已,這是我從克雷歐那裡接收到的命令。」
  「總結來說……這代表加入藤堂的隊伍是NG的意思?」
  「是的,我是這麼解讀的。」
  我無法理解,完全無法理解。
  克雷歐派了一位修女來。即使違反仁義道德,這肯定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他居然自己毀了這個方法……是說,如果她接到的是這樣的命令,幹嘛不早點說啊!
  這代表比起聖勇者,我方的僧侶還比較重要嗎?不,那傢伙才不是這種人。那傢伙比我更殘忍、更不擇手段。我做生意的方式大部分都是受到他的影響。他總不可能真的認為這是神的試煉吧?
  可惡!各人的想法太過錯綜複雜,害我理不太清頭緒。
  此時,我暫時先停止思考。作為身處任務現場的人,我能做的只有遵照他的指示。即使眼前有個意義不明的障礙,我還是必須得採取行動。
  「讓我們進入正題吧。愛蜜莉亞,妳會做什麼?」
  既然不能讓她加入勇者的隊伍,那麼她的可用性就大幅降低了。
  雖然現在的情況比忙得不可開交還好上一些,但是我的神聖術本領比她還強。
  愛蜜莉亞臉上掛著一本正經的表情回答道:
  「這個嘛……打掃、洗衣、煮飯──」
  「喂!」
  「──我都不會。」
  ……這傢伙是把我當白痴嗎?而且居然是都不會!
  我實在很想現在立刻還擊,但不知道愛蜜莉亞到底會不會看場合,她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接著說了下去。這傢伙的膽量到底多大啊?她的心臟是鋼鐵做的嗎?
  「關於神聖術,一直到中等的法術我大致都學過了。而戰鬥方面,因為我沒有學過戰鬥技能,所以只會揮舞矛鎚而已……」
  「嗯,那倒是沒關係。」
  我也沒想要讓她去打倒魔物。
  如果要上前線,那也應該會是以讓她去支援外部傭兵隊伍的形式進行吧?
  「妳會怕魔物嗎?」
  「我看起來像是會怕嗎?」
  她微微皺起眉頭,吐出一句簡直像挑釁似的話。
  ……這傢伙的膽子真的挺大的嘛。她以前的個性就是這樣來著?……不對,僅僅因為我們只有過最低限度的交談,所以才沒注意到吧?算了,總比沒膽量要好得太多了。
  愛蜜莉亞露出一個別人幾乎察覺不到的微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人類比魔物還可怕。」
  「這還真是湊巧,我也這麼覺得。就算不加入勇者隊伍,跟蹤這點事妳還是辦得到吧?」
  「要我說的話,我覺得人類比魔物還可怕。」
  ……靠這傢伙……真的沒問題嗎?
  我覺得,直到剛剛還感覺得到的那股希望,正在悄悄地凋零。做出帶我上天堂,再推我入地獄這種事的人真是爛透了。
  與其說她比我想像得更廢……不如說她的資質太差了。不知道敲敲她的頭能不能治好這毛病?
  愛蜜莉亞簡直像是看穿了我這些想法,她在這個時間點對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亞雷斯,我會誠心誠意地隨侍在你身邊的。」
  「如果妳真的做不來就說吧。我再去要求讓史蒂芬來跟妳交換。」
  我覺得,在總機時代所建立起來的愛蜜莉亞的形象,正在轟隆隆地崩塌當中。
  比起會講惡質笑話的這傢伙,搞不好史蒂芬還比較不需要我費心。
  我本來還算滿認真地在說這句話,愛蜜莉亞接下來的台詞卻輕易地擊潰了我的話。
  「不用,我是自願要來的……所以我幹勁十足。」
  「自……自願……?」
  所以說這不是降職,而是她自己毛遂自薦來參與這個任務的嗎……不會吧……
  在這一秒,我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個很棘手的夥伴。
  這下如果她實務能力優秀的話那還好一點,如果她能力很差的話,這情況還真是慘不忍睹。
  她本人完全不理會我的視線,她的目光一直在游移著,一下飄去那邊,一下又飄回來。
  真的……真的沒問題嗎?喂,她這舉動真的是幹勁十足的人會有的舉動嗎?
  菁英,這傢伙是菁英。
  我的手在桌子下方握拳,拚命地這麼告訴自己。但是,我的心情一點也沒有變好。
  
  
  我在惡劣的心情中醒來。自從接受了討伐魔王的任務,我沒有一天是愉快地醒來的。
  「早安。」
  「……嗯。」
  好久沒有人跟我說這句話了。我胡亂地回應了一下,然後緩緩地撐起身子。
  愛蜜莉亞正在我床畔低頭看著我。她身上套著一件跟昨天不同的深藍色法衣,一副準備萬全的模樣。雖然是一大清早,我從她的表情上卻感覺不到絲毫睡意。
  她這個樣子,讓我覺得她昨天的態度簡直像在作夢一樣。這是詐欺。
  她是在假正經嗎?還是昨天那個狀況只是吃錯了什麼藥?我很想相信是後者,不過看過她昨天的樣子,我只覺得她的狀況屬於前者。
  「真是個惡質的笑話。」
  我嘆了口氣,環視了房間內部一圈。比起昨天之前住的房間,我新租的雙人房要大上許多。
  愛蜜莉亞應該睡在我隔壁的那張床,但是看起來就像完全沒睡過似的整齊。
  這位新夥伴的膽量真是驚人。不對,與其說她膽量驚人,不如說已經到了不知死活的境界了。
  如果是露宿野外也就罷了,在幾乎算是第一次見面的情況下,她就跟我睡在同一間房間裡,這樣不好吧。
  當然我本來是打算租兩間單人房,最後會變成租一間雙人房,是因為愛蜜莉亞嚷著要節省一點。確實租雙人房比較便宜,但是我們手頭又不緊,她居然自己選擇要住雙人房。一般來說,修女都被認為較為謹慎,但她這個性倒是大大地背離了這個範疇。
  愛蜜莉亞臉上的表情,彷彿訴說著她人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事,然後把仔細摺好的法衣遞給了我。
  風撞擊窗戶的聲音傳來。昨天的天氣不是很好,今天的天氣看來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迅速地完成了早晨的梳洗工作,轉身面對愛蜜莉亞。似乎有什麼讓她覺得很有趣,她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關於勇者目前的狀況,我趁昨天就先告訴她了。而今天就要正式開始執行任務了。
  「我們去教會堵他。藤堂會採取的行動,應該會依考試的結果有所變動才對。」
  「好的。」
  「不管怎麼樣,我想知道藤堂的動向。我的長相已經曝光了,所以跟他們接觸就是愛蜜莉亞妳的工作了。」
  聽了我的話,愛蜜莉亞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從她臉上看不出來她到底有沒有信心。
  「……要是他跟我說,希望我加入他的隊伍,我可以拒絕吧?」
  「……嗯,妳當然可以拒絕沒關係。不然乾脆加入也是可以啦。」
  「我拒絕。」
  我半認真地說出這句玩笑話,愛蜜莉亞卻皺著眉頭,大動作地別過了臉。
  
  
  所謂神聖術指的就是神的奇蹟。它和魔法造成的結果很相似,但是在理論上是不同的。因此,在教會總本山時,指的雖然是神聖術,卻不會以魔法相稱,而是使用神法這個詞。
  由於「魔法」比較容易口耳相傳,所以很容易混為一談,要是被總本山的僧侶聽到了,或許會擺出一副苦瓜臉吧。算了,這些都無所謂啦。
  祭壇前,海力歐斯和藤堂面對面地站著。在藤堂身後等待著的是看來一臉擔心的莉蜜絲,還有表情僵硬的阿麗雅,而愛蜜莉亞則是以輔佐的名目站在海力歐斯後方。
  我把帽沿拉低,混在做禮拜的來客之中,在幾十個座位的其中一個位子上坐下,觀察眼前的情況。
  或許是累積了不少疲勞,藤堂的眼睛下方看得見淡淡的黑眼圈。然而他的表情並沒有任何不安。
  「那麼,接下來開始進行藤堂的能力認證考試。」
  「……好的。」
  「神將賜予符合你信仰程度的奇蹟。請依我接下來所敘述的順序運用奇蹟,如果考試情況足以讓我判斷神賜予了你足夠的奇蹟,那麼就算你通過。」
  「……了解。」
  聽完了一項項嚴肅的說明,藤堂一臉認真地回答道。接下來,考試便開始了。
  原本藤堂就連升級儀式這個奇蹟都已經能運用,而在最低等認證考試中並不會要求行使這個項目。
  他不笨。詠唱、術式和動作都做得跟我教的一模一樣,非常完美。
  藤堂四平八穩、毫不猶豫地行使著祝福、回復、輔助等術式。他應該正在集中精神吧?我看見莉蜜絲因為他認真的表情和行雲流水的動作,放心地吁了一口氣。
  在藤堂結束了一輪神聖術的施放之後,海力歐斯突然停止了發言。接著他看似恭敬實則無禮地拍了拍雙手,開口稱讚藤堂。
  「藤堂,你的才能真是太出色了。自你學會神聖術至今,大約過了多久的時間?」
  「……大概……十天吧。」
  「雖說這些是最低等的神聖術,但僅僅十天就獲得使用奇蹟的許可,這簡直是──簡直就是亞斯•葛利特正在對你微笑啊。奇蹟的效果上也沒什麼大問題。」
  「……那──」
  藤堂那略微僵硬的表情放鬆了下來。海力歐斯彷彿就在等這一刻,繼續說了下去:
  「那麼,請你把剛剛施放過的神聖術再重新使用一次。」
  「……什麼意思?」
  「待你完成這個動作後,我就認證你為第五級僧侶。」
  海力歐斯無視藤堂皺著眉頭問出的話,微笑地接著說完這句話。他還真是個壞心的男人。
  藤堂雖然很失望,但還是再次從「祝福」開始依序施放起了神聖術。
  變化立刻就出現了。藤堂在眾人面前施放第二次的五級回復神法後,他的表情變了。
  即使這個術式已經完成,他完全沒有要施放下一個術式的樣子。
  「?怎麼了?小直?」
  「……沒有……沒事。」
  聽見莉蜜絲的問句,藤堂雖然板起了臉,還是進入了下一個術式的施放。
  ──但是,考試早已結束了。
  接下來在他施放提升筋力的輔助,還有提升敏捷的輔助時,藤堂剛剛應該也已經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感覺開始浮出了表面。特別是從遠處看起來,更能清楚地看見那異常的狀況。
  他的姿勢改變了,腳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我看見他畫著十字的手正在晃動,詠唱的聲音也開始凌亂了起來。
  海力歐斯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掛著一張彷彿緊緊黏在他臉上的平穩笑容。
  另一方面,藤堂自己似乎終於也感覺到了。他茫然的視線望向自己正在顫抖的指尖。
  所謂神力,指的便是信仰之心的證明,以及神之庇護的證明。每個人生來皆具備著神力,且受到秩序神的庇護。神力跟魔力不同,世上並不存在零神力的人。
  在下意識時所受到的庇護非常強大,本來它是不可能被消耗完畢的。
  ──那麼,在什麼樣的時候神力才會耗盡呢?
  「身體……好重……?」
  藤堂的嘴唇顫掉著。下一秒,他的膝蓋像是整副碎裂崩塌似的軟了下來,阿麗雅趕忙向前一步撐住他的身體。
  這就是答案,神力枯竭現象,也就是平時受到的庇護消失了。
  藤堂現在應該覺得自己的身體重得不得了吧。只要是僧侶,每個人都曾有過一次這樣的經驗。
  身體能力異常低落,卸下神之奇蹟的代價很大。特別是在等級越升越高的時候,在下意識的情況下所受到的庇護也越來越強,所以在神力耗盡時所感覺到的落差也會比較強。
  只要稍作休息,神力就會回復,庇護也會再次復甦,但是在戰鬥中一定得不惜一切地避免神力枯竭的狀況發生。
  藤堂顫抖的視線向上望著海力歐斯,而海力歐斯則是以溫柔的聲音告訴他:
  「藤堂,這就是神聖術所需付出的代價──神力枯竭的證明。」
  「神力……枯竭?」
  「沒錯……」
  至今一直退居後方的愛蜜莉亞走了出來,觸碰了藤堂的頭部。這是神力轉讓之術。剎那之間,愛蜜莉亞的手發出了糖果色的光芒。緊接著,藤堂的身形即使還是有些搖晃,卻穩穩地站了起來。
  藤堂張開了手掌又再次握緊,正在確認自己的力量已經恢復。海力歐斯接著對他說:
  「你身為擁有秩序神庇護之人,神聖術也具有相應的力量……但是,還不夠。」
  「不夠……?」
  海力歐斯臉上的笑容不變,而藤堂則是一臉緊繃的表情看向了他。
  

  
  「你引發奇蹟的次數有著壓倒性的不足。能夠連續使用兩輪最低等的奇蹟──這是第五級僧侶……教會認定的僧侶所需要的最基本的能力。」
  「等一下……所以說,他這是……不及格嗎?」
  阿麗雅表情嚴峻地瞪著海力歐斯,她恐怕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吧?
  海力歐斯把阿麗雅的視線不當一回事,再次零零星星地拍起了手。
  「是啊。哎呀,奇蹟的效果並沒有問題,而且非常出色。就讓我頒個勇氣可嘉獎給你吧。」
  這動作在旁人眼裡看來,就像是在侮蔑藤堂。果然不出我所料,莉蜜絲猛烈地對海力歐斯開砲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人嗎?」
  「不不不,魔導師小姐。在十天內就能學會使用教會的奇蹟,這毫無疑問是一項豐功偉業。」
  海力歐斯說的話很正確。他的學習速度、庇護和才能都非常了不得。
  他缺少的只有時間和努力,而這些本來是我要慢慢地教導他的東西。
  藤堂用哀求般的陰沉聲色咕噥了一句:
  「但是……還是不行啊……」
  「是啊,『勇者大人』,請見諒。神聖術是人命攸關的術式,神力枯竭和僧侶本人的性命也是息息相關。以教會的立場來說,在這方面是無法做出妥協的。」
  先是一副把人當笨蛋的態度,又再追加補上了極具理論性的意見。
  既然對方連人命攸關這種話都說了,藤堂想要蠻幹到底的可能性很低。
  莉蜜絲雖然滿臉通紅,卻說不出半句話,她的睫毛一直顫抖個不停。
  藤堂的美德是正義,而他的弱點也是正義。
  海力歐斯把手伸向藤堂的肩膀,想要聊表安慰。但藤堂反射性地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海力歐斯收回了伸到一半的手,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了下去:
  「……藤堂,你不用這麼沮喪。你缺乏的只是時間而已,只要不斷地重複使用神聖術,在提升神力之後,我想你應該很快就能通過考試了。」
  「時間……時間不夠。我們沒有那個閒工夫……止步不前。」
  他的語氣微弱,仍從中感覺得到他絕對的意志。看著他的表情,我內心冒出一抹疑問。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把我趕出隊伍呢?不可思議,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他就是正義,也有使命感。雖然個性直來直往,但是理解力並不差,和我之間的關係也沒多糟糕,事前也完全沒有任何會被趕出隊伍的前兆。正因如此,我才會把提升等級放在第一位啊。
  難道他是那種會因為不是女人就不行的這種爛理由,就把僧侶趕出隊伍的人嗎?
  我聚精會神、目不轉睛地觀察藤堂的側臉,卻讀不出任何思緒。
  就在此時,藤堂的視線突然轉向了站在海力歐斯身後的愛蜜莉亞。他向她踏出一步,開口問道:
  「對、對了……這位小姐,可以請妳加入我的隊伍嗎?」
  「……我嗎?」
  不可能,這不可能。就算他用「這是上司命令」這種形式,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面對這唐突的挖角,愛蜜莉亞的表情文風不動,依然是面無表情。
  她的表情很明顯就是對他沒什麼好感,藤堂卻一點也不在意,還用豁出一切的語氣接著說:
  「是啊,由於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我們隊伍中沒有僧侶。要是妳不嫌棄──」
  給我說YES啊!愛蜜莉亞!克雷歐那邊由我去說就好!拜託妳幫幫勇者!
  此時藤堂的意志和我的祈禱第一次有了一致的目標。愛蜜莉亞微微歪著腦袋,輕輕動了動嘴唇:
  「我不要。」
  就這麼一句拒絕的話。聽見她這句太過簡潔的答案,開口挖角的藤堂不用說了,阿麗雅、莉蜜絲、甚至是海力歐斯都感到十分錯愕。
  ……就算是騙他也好,妳至少跟他講個理由吧!
  
  「術式本身無可挑剔……真不愧是擁有強力庇護之人。」
  在藤堂離開之後,海力歐斯伸手抵住下巴,一副打從心底感到佩服的模樣。
  「他要是就這麼成了攻擊手……要成為『聖騎士(Holy Knight)』也不是夢吧。」
  海力歐斯口中說出了特殊武僧的名號,這職業真的只有少數人才能當得成。我瞪著他,然後嘆了一口氣。
  「那傢伙也會使用魔法。」
  「……哎唷哎唷,這無疑就是勇者風範嘛……」
  神力和魔力,兩者是反其道而行,不管是哪一方,想要同時發展這兩種力量是件非常困難的事。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在潛力這層意義上,應該沒有人贏得過藤堂直繼。
  但我不是為了說這些才來的,我有事必須跟他確認。
  「勇者這詞彙你是打哪聽來的?聖勇者的存在本來應該是機密才對。」
  「難杜悠悠眾口。目前戰況我們屈居劣勢,而且……負責進行召喚的聖女的動向很好追蹤。」
  「……嘖!」
  海力歐斯迴避了我的視線,乾脆地回答道。真是個精明的男人。
  不過,既然他都知道了,那也沒辦法。能利用的東西就該利用。
  「這附近有出現過魔物嗎?」
  「最近這陣子很和平呢。」
  目前還很和平是嗎?但是魔王非常狡猾。隨著時間經過,召喚的痕跡一定會曝光。
  為保險起見,我開口向海力歐斯確認道:
  「海力歐斯,你能和魔族戰鬥嗎?」
  「呵呵呵……如果是下等魔族就沒問題。」
  海力歐斯輕輕撇了撇嘴,擠出一個笑容。在他眼眸深處隱約可見一股暴力的衝動。我以前對他抱有的印象和疑問化為了肯定。這男人果然不是普通的神父。
  「……你是前任驅魔師(Exorcist)?」
  「……鄙人已是引退之身。不過,如果只是當個肉盾,應該不成問題才是。」
  肉盾是嗎……太棒了。要是魔族現身,最該優先思考的就是如何讓藤堂逃脫。
  「萬一要是感覺到了魔族的氣息,再麻煩你通報一聲。」
  「遵命。亞雷斯大人要去做什麼呢?」
  聽見海力歐斯這個問題,我瞪向了勇者離開的出口方向。
  「雖然很麻煩,但我還是打算全力以赴。」
  
  § § §
  
  愛蜜莉亞十分優秀。
  等級高、膽子又大,人也長得漂亮。但是,如果要我只說出一項她最優秀的地方,我應該會舉出她是白魔導師的這一點吧。
  她是總機又身兼魔導師,怎麼會有這種事呢……這下就可以使用和遠方之人通訊的術式了。
  看來通訊用魔導具,就是以這術式為基礎所構築的道具。而愛蜜莉亞所使用的原始魔法,不僅兩人之間不需要透過媒介轉接,而且接收訊息的人也不需要魔導具。
  我一直猶豫著該拿傳遞消息的方法如何是好。所以這件事對我來說,除了讓我覺得很幸運之外,再無其他。
  當我正好踏出教會的那一刻,跟著藤堂打探他們動向的愛蜜莉亞傳來了通訊。
  『亞雷斯,我已經從藤堂等人嘴裡,問出了他們接下來的打算。』
  「問出來了嗎?幹得好。」
  嗯,不過我大概也料得到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我沉默著等待答案。
  『他們要去仲介處找新夥伴,然後再回去提升等級。』
  她回給我的是一句在我預料中的話。
  這一定是阿麗雅出的主意,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前衛。只要提升殲滅力,就能降低回復的必要性。比起三個人就這麼回去提升等級,這個作法至少沒那麼無腦。但是這個方案裡存在著一個問題。
  不對,說起來,他們想在隱藏勇者身分的情況下追加新成員,可說是相當困難。
  和我分道揚鑣後已過了兩天。藤堂也差不多是時候實際感覺到,他身邊這群人的狀況有多糟糕了吧?
  我抬頭看向天空。風很強,放眼望去淨是厚厚的灰色雲朵。今晚或許又要下雨了。
  儘管我不太信這些,但這簡直就像在暗示著藤堂的未來。
  「看來藤堂的命運接受考驗的時刻來臨了……」
  『命運……?』
  仲介處有很多間,但如果想要找到強者,就只有那間我曾經前往委託討伐冰樹小龍的仲介處了。它距離旅館也很近。
  我踏著緩慢的步伐前往仲介處。
  路上全是獵人們和商人們,熱鬧非凡。有在路邊攤賣食物的人、採購魔物特定部位的人、推銷效果令人存疑的護身符的人,還有大力宣傳以低價格幫忙施放輔助魔法的人。
  藤堂,你覺得在這些人當中,有多少人明白你的正義呢?
  聖劍艾克斯的鋒利程度將隨持有者的意志有所增減。在你明白這個世界有多麼殘忍、明白這個世界的一切並不盡如人意的時候,那把劍是否還能保有它應有的鋒利呢?
  英雄也是會受挫的。不對,一個人就是得在遭受苦難、跨越千辛萬苦之後,才能成為英雄。
  那把劍的前任主人也曾面對並戰勝了無數的困難。
  在與我分別之後,他所受到的眾多試煉,不過只是個序幕而已。
  
  ──然後,在我抵達仲介處之後,我所看到的是一股令人厭惡的熱氣。
  紅色與黑色充斥在我的視線範圍中。血泊染濕了地面,一位臉色蒼白的男子趴在桌上,一位沒有手臂的男人正倒在地上蠕動,還有一位男人翻著白眼趴在地上,身子一下又一下地不斷痙攣著。呻吟聲和怒罵聲迴盪在仲介處之中。
  受傷的不只一個人。
  有人失去了手臂、有人的腳正流著血。還有一位戰士,儘管他身穿鋼鐵盔甲,卻連同盔甲被劈了開來,整個人倒在地上。雖然部位各有不同,但這些──全是由斬擊造成的。
  我還看到了跪在地上,正拚命地對著傷者施放回復魔法的僧侶身影,但是靠這座城鎮裡的僧侶的神聖術,並不足以治癒缺手斷腳的情況,說起來,要是照他這樣,一個一個地施放神聖術,他神力也會枯竭。
  交雜在呻吟聲之中的不是抱怨,而是絕望及恐懼。我姑且確認了一下室內的情況,並沒有見到藤堂一行人的身影。
  「呼、呼、呼……啊……唔……血……啊……」
  「……原來如此,給我來這招是吧。」
  沒有人聽著我的低聲細語。
  他真是搞出了件大麻煩。不對,這就是你的勇者做出來的選擇是吧?
  ……好啦,算了。你的工作就是打倒魔王,而我的工作就是輔助你。
  我踏著血泊向前進,在趴伏地面的男人身旁蹲了下來。
  上臂以下的手臂全沒了,我確認了一下斷面。從切口看得出來對方下劍沒有半分猶豫,卻感覺不到其中的意圖。
  他的手臂被斬下來之後,還沒有經過很久的時間。我立刻前來仲介處這件事還真是做對了。
  我大概環視了一下內部,看來是沒有死人。反正都動手了,幹嘛不乾脆把人殺一殺,再利用這些存在力提升等級呢……不對,要是他做到這種程度,就無法稱之為勇者了吧。
  沒有半個人喊出造成這種慘況的人的名字。但我敢肯定就是他。
  「藤堂直繼,你欠我個人情。」
  我粗魯地掀開戴在頭上的帽子。吸入一口血的香氣,眉頭都沒挑一下,就開始獻上祈禱。
  
  室內那充滿悲劇的聲音瞬間停了下來。
  光芒流洩在整個室內。
  這是最高級的神聖術「一級範圍回復神法(Full Area Healing)」。
  祈禱化為奇蹟,分別治療了眾人的傷口。被斬落的手臂開始再生,傷痕也消失了。
  接著室內傭兵們的視線,開始集中在這道光源的發動點──也就是我的身上。
  「來吧,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吧。」
  或許是思考能力終於恢復了,被斬斷手臂的男子搖搖晃晃地巴在我身上,頂著一張滿布淚水和口水的臉,對我說著感謝的話。但是我想聽的不是感謝的話。
  雖然混著嗚咽聲的話非常難聽懂,總算是成功收集到了情報。
  有個黑髮男孩帶著兩個女人,為了尋找夥伴而造訪此處。而這件事似乎就發生在不過十幾分鐘前。
  他開出的條件是要一個前衛,等級約30級,女性。一個毫無信任關係的隊伍,突然要找一個能成為即戰力的傭兵……而且還要是個女人。這原本就是件難事,而他開出來的前提條件又更加嚴苛。
  傭兵對風險十分敏感。專業的傭兵深刻地明白著僧侶的重要性。
  沒有人情、沒有錢又沒有權力,而且還沒有僧侶。根本不可能會有人想加入藤堂的隊伍。
  不知道傭兵「常識」的藤堂等人,正好成了閒得發慌的傭兵們的最佳目標。
  受到嘲笑的藤堂滿臉通紅,但似乎還是忍住了怒氣。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一個問題。有一位男性傭兵似乎想對這個無知的新人開個玩笑,便出手抓住了藤堂的肩膀。下一秒,男人的手臂就被藤堂的劍砍飛了出去。多位傭兵曾試著出手阻止大鬧當場的藤堂,卻阻止不了──
  在敘述的過程中,男人的怒氣似乎戰勝了恐懼,一副激動的樣子,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
  「唔……那傢伙……突然就拔出了劍。他到底是什麼人啊!要是下次再見到他,我肯定宰了他!」
  另一方面,聽了這段話,我倒是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大石。
  真是太好了。還好沒有出現死者,而且被藤堂打成重傷的是傭兵們。要是殺了一般市民,想封口就會是件麻煩事了。在這種小村莊,謠言應該很快就會傳開了。
  我先是吁了一小口氣,再跟眼前這位倒楣的男子說:
  「簡單來說,你輸了對吧?」
  「……啊?」
  我不能對勇者的惡評置之不理,我必須堵住他的嘴才行。
  不過,我應該不需要太擔心。這群傢伙應該很明事理才對。
  男人的雙眼瞪得老大。我又補了一刀說:
  「你抓住他的肩膀,想開他玩笑,結果手臂被他給砍飛了。沒錯吧?」
  「呃……這、不──」
  「這是你太輕敵,才會輸給外行人。你無能為力,手臂就被他給砍飛了。結果──」
  我低頭環視了周遭一圈。
  有位看起來像劍士的巨漢纏著繃帶,還有位瘦削男人一邊摸著自己重生的腳,一邊抬頭看著我。
  這件事完全錯在藤堂。這群傢伙只是跟平常一樣開了點小玩笑而已,恐怕完全沒有要傷害藤堂的意思。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
  我要讓藤堂去打倒魔王,要讓這群傢伙閉嘴。我要毀掉所有障礙。
  「儘管你們這麼多人包圍他,居然還搞成這種樣子?這個村裡的傭兵素質,什麼時候開始低落到這種程度了?」
  這位出手拯救自己這些人的僧侶,居然冒出這麼一句出乎意料的話,男人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啊?你、你說什麼──」
  「竟然被一位區區27級的劍士玩弄在股掌之中,真是太難看了。」
  說起等級本身,這裡的傭兵們等級應該比藤堂高,但結果正如眼前所見。
  有好幾個人都在毫無招架之力的狀況下被砍傷了。那傢伙可不是一個單純27級的人,他是27級的英雄。
  男人聽了我的話,一臉愕然地看著我。
  「你說……他的等級……27級?不、不會吧──等等,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
  「這裡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啊?」
  我無視那位愣在當下的男子,瞇起眼睛掃視了整個仲介處。
  「雖然發生了一點小爭執,不過啊,這些都是家常便飯嘛。就是新人不小心頑皮了一下,而你們這群老手也原諒他了。雖然多少受了點傷,但是都已經被一位身負教會任務來到這裡的僧侶治好了。」
  我拍了拍僵在我面前的男人肩膀。
  像這種時候,長得凶就很有用。我不必瞪著對方,對方就會自己感到退縮。
  「這件事很單純,對吧?」
  「是……是啊……」
  男人臉色蒼白,淺淺地點了點頭。他應該已經從我的話裡察覺到了,他不應該再提這件事。
  我的視線同樣地看向其他人。大家都跟這個男人一樣,對我淺淺地點了點頭。
  我再次戴上帽子,拉低帽沿。在離開仲介處之前,我再次掃視了室內一圈。
  「哎呀,算你們運氣不好。今天還是早早回到旅館去好好睡一覺吧。」
  「……嗯嗯……」
  「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們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聽到。你們最好不要惹我生氣,我跟那男孩不同,我可不懂得什麼叫手下留情。」
  「……好……好的……」
  他的聲音十分沙啞。只要先做到這個地步,明天他們應該就會把一切全忘了吧。
  我用身體把門撞得半開,再次回頭瞪向我背後的人們。
  我好好地收拾了善後,也湮滅了證據。
  雖說難杜悠悠之口,但是這群傢伙很聰明。他們知道還有一句更適合的話。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我即將關上門的那一秒,我聽見了背後傳來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那傢伙……真的是僧侶嗎?
  少給我多管閒事。
  
  在我離開仲介處之後,我發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影,她正貼在窗戶上偷窺裡面發生的事。
  嬌小的身體,還有那鑲著大顆寶石的長杖,只要看過一次就忘不了。我無言地抓住她纖細的手臂。
  「喂……你、你要幹嘛啦!」
  「……你們這是在搞什麼東西啊!」
  「……這、這跟你無關吧……」
  得在被裡面那群人發現之前離開。莉蜜絲嘴上一直反抗,卻就這麼在被我拉著手的狀況下,跟著我離開了。
  她到底是在想什麼?怎麼會跑去偷看裡面的情形啊……要是被發現的話要怎麼辦?她可是那位突然砍飛人家手臂的男孩同伴,而且還隻身一人……再加上她又是位纖瘦的女孩。不論怎麼想,事情都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
  在離開到已經看不見仲介處的地方時,莉蜜絲的思考能力似乎終於回來了,她揮開了我的手。
  「唔……你、你給我、放手!」
  「啊啊。」
  「唔?」
  我毫不客氣地放開手,莉蜜絲腳步一個不穩,搖搖晃晃地轉了一圈之後,狠狠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莉蜜絲的臉色非常難看。從她蒼白的臉色、憔悴的神情,可以看得出她心裡的一部分思緒。
  「唔……怎、怎樣啦!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啦!」
  「我已經把他們的傷全部治好了,沒有死半個人。」
  「唔!是、是喔……」
  聽了我這句話,莉蜜絲吁出一口氣,彷彿放下了心中大石。
  藤堂當時到底有什麼打算?是意外?還是他故意要動手?他就是勇者這件事,最後一定會公布給全世界知道。雖然可以稍微做些情報上的操作,他還是需要最低限度的道德水準。
  「你們欠我一個人情。事情始末我都聽說了。要是我沒有剛好去仲介處,恐怕早就死人了吧。」
  「……是、是喔……」
  我向莉蜜絲強調死人這個詞的時候,她微微伏下了眼,簡直就像是想隱藏自己的情緒。
  要是被藤堂他們看到現在這樣子就麻煩了。我決定火速進入正題。
  「我想問妳一件事。莉蜜絲,妳為什麼又跑回仲介處去了?是藤堂的指示嗎?」
  「咦……不、不是──」
  「好啦,算了。」
  不管是誰的意思,這個行為都很蠢。嗯,這件事已經結束了。我打斷了莉蜜絲欲言又止的話,接著告訴她:
  「妳去轉告藤堂,叫他別再做出這種事了。我這次成功地治療了所有人,也沒有半個人死亡,但是會留下不必要的舊怨。聖勇者的評價也可能會受損。」
  「唔……小、小直他……也不是故意做出這種事──」
  莉蜜絲大聲喊著,彷彿想找個藉口來搪塞。我向她丟出一個冷淡的眼神。
  原來他不是故意這麼做的是嗎?原來他不是故意重傷傭兵們的是嗎?
  然而這些事都無關緊要。無論如何,他都是個極為危險的人物,召喚魔法怎麼會選上了那傢伙呢?
  雖說過去的勇者之中也曾出現問題人士。但是只要能打倒魔王,他所做的一切都能抵消。
  「我能說的只有兩件事。第一,別再幹這種事。然後如果萬一又幹出這種事──就要堵住別人的嘴。」
  「……啊?堵住別人的嘴……?」
  她一定沒辦法接受這種說法吧?但我還是得事先把話說清楚。
  下次開始,莉蜜絲和阿麗雅應該也會充分做好警戒吧?而這也可以成為牽制藤堂的方法。
  「伏利堤亞公爵千金小姐,妳家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至少在國內,公爵的名字還是很有用的。」
  這不是個可以用很多次的手段,但是搬出公爵或劍王的名字,應該可以單方面地把傭兵們說成是壞人才對。儘管對傭兵們來說是個災難,就請他們為這個世界做出點犧牲吧。
  莉蜜絲察覺到我的話中之意,她的臉開始慢慢漲紅了起來。
  「你、你這是要父親大人做些不正經的勾當?」
  「我只是在告訴妳也有這個方法而已。動手砍傷人之後就棄之不顧,這樣會衍生出很多問題的。」
  靠力氣吃飯的傭兵們受到這種侮辱,絕不可能一聲不吭。不先採取必要措施的話,將會產生不必要的障礙。
  「哎呀,妳們只要在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之前,阻止藤堂就行了啊。妳的工作可不是只有跟在藤堂屁股後頭而已。」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莉蜜絲無力地回答道。
  好啦,算了。這次的事,不管對我還是對這群傢伙來說,甚至對藤堂自己而言,恐怕都是件意料之外的事。
  以他這次的等級,連我都還可以阻止他。但要是他的等級再往上升,就需要進行正式的湮滅證據的工作了,視情況還不得不殺掉所有人。我想避免殺生,反之,殺害勇者這種事……我也不想幹。
  莉蜜絲的心情似乎終於平復了下來,她抬頭看著我,略顯不悅地開口問道:
  「……你現在都在做什麼?」
  「當離群的僧侶。」
  「……喔。」
  她似乎沒有話可以接下去了,所以再次沉默了下來。
  我對莉蜜絲做出了評價。她應該不可能……當間諜吧?她的個性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不過,如果我說這是教會的委託,她應該也不會心生警戒才對。教會並不是藤堂的敵人。
  面對將自己趕走的前隊伍成員,我心裡也有些想法,但是我壓下了這些想法,開口說道:
  「既然像這樣見了面,那就順便說一下好了。我希望妳轉告藤堂,關於你們的行動方針,請他定期知會教會一聲。」
  「動向……?」
  這次是請愛蜜莉亞協助確認,總不能永遠用這個方法。
  「嗯。以前這件事是由我在進行,教會有必要先了解討伐魔王的進度。包括你們的狀況、等級、接下來的預定,還有目前遇上的問題點等等。只要事先告知教會,教會那邊應該也能有些作為。」
  「……喔……好的,我知道了。我會轉告他的。」
  我的話似乎還值得採納,莉蜜絲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接著,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事,猛地一抬頭看著我的眼睛。
  「對了,亞雷斯!我們找不到新的僧侶,你這裡有沒有什麼人選?」
  莉蜜絲抬頭看向我,眼神裡沒有半分內疚。她這行為讓我感到一陣錯愕。
  她還真敢……呃,當面問我這個問題呢。然而她這份貪婪並不是件壞事,這也算是一種才能•
  「我有試著去找過,也沒找到。不好意思,教會的人手也不太足夠,女性僧侶中能成為戰力的人也很少。」
  「……是喔。說、說得也是。」
  看來他們應該找得很辛苦。莉蜜絲眼眸低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著她這個樣子,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縱使找尋僧侶入隊是件必要的事,也不是沒有替代方案。
  「莉蜜絲,要是說什麼都找不到僧侶的話,還有個方法是讓妳暫時負責這項工作。」
  「我……?」
  他們是需要僧侶沒錯,但是魔術當中也存在著可以替代僧侶職務的系統。
  由於我是僧侶,對這方面不太熟悉,不過我曾經聽說過,有種被稱為妖精魔術的魔術,可以用來回復傷口,又或者可以張開很類似的結界。
  莉蜜絲聽完我說的話,皺著眉頭說:
  「……可是我不是妖精魔導師(Druid)耶……」
  「應該沒有精靈魔導師不能用妖精魔導師的技能這種規定吧?」
  這世界也是存在著會使用多種魔術的魔導師。兩者的領域不同,但是在消耗魔力這點上並沒有什麼不同。說起來,想要在人數少的情況下打倒魔王,那就需要某種程度的全能性。
  就算有僧侶加入之後,她的努力也不會白費,能多點選擇是件好事。
  莉蜜絲擰起了眉,不過好像心裡有了什麼想法。她嘆了口氣,微弱地咕噥了一句:
  「……知道了……我會去試一下。雖然不知道我學不學得會……」
  「我沒有認識其他可以在10級就讓精靈顯現出來的魔導師,所以我覺得妳應該學得會吧。」
  我的話讓莉蜜絲吃了一驚,她微微張大了眼睛。然後,雖然我那句話也不是講來鼓勵她的,不過莉蜜絲卻忸忸怩怩地玩弄著手指,以一副非常難以啟齒的樣子,開口向我道了謝。
  「謝……謝謝你。」
  「道謝就不必了,你們還是快點去打倒魔王吧。」
  不過,我們在路邊還真是聊了很久啊。藤堂他們應該也正在擔心莉蜜絲吧?
  「那我要走了。請妳千萬要好好轉告藤堂,叫他要向教會匯報。」
  就在我掉頭走了幾步的時候,背後傳來了莉蜜絲的聲音。
  「亞雷斯!」
  我回頭看著她。陽光照射在莉蜜絲臉上形成了陰影,我還是看見了她臉上那感動至極的表情。
  「謝謝你!我們絕對會打倒魔王的……你就安心地在教會做你的祈禱吧!」
  「……嗯嗯,拜託你們了。」
  莉蜜絲踩著小動物般的步伐飛奔而去,我目送著她離開。
  討伐魔王之旅,這場旅行最短也得耗上幾年吧。
  我還能這麼從容,單純只是因為我等級高。我所擁有的才能並不出色,因此,我能幫忙的時間也不會持續太久。
  到了後半場,沒有庇護的我恐怕會變成他們的絆腳石吧。至少我也不是可以跟魔王當面對峙的那塊料。
  莉蜜絲的身影消失在轉角的另一邊,在看不見她的身影之後,我嘆了口氣。
  如果只是祈禱就能成為藤堂等人的助力,要我祈禱多久我都願意。但是我還有些具體的事可以去執行。就讓我竭盡所能助他們一臂之力,希望能讓他們的旅程進行得更加順利。
  我想了想今後的事,再次嘆了口氣。就在我剛嘆完氣的那一刻,腦海裡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亞雷斯,我有事要報告。』
  平常總是十分冷靜的愛蜜莉亞,現在的語調卻有些紊亂。我有一股非常不祥的預感。
  「嗯嗯。」
  『村長好像委託了藤堂一件事。』
  ……啊?我的腦海裡閃過蓄著鬍子的村長模樣。哎唷,他還真會接二連三地拋出問題耶。
  「……說來聽聽。」
  『據說是出現了一種叫做冰凍植物的魔物什麼的。』
  就在我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感覺腦袋裡有某種東西斷裂了。
  這、這件事,不是已經做過一次了嗎!
  
  委託勇者的一方也有問題,但為什麼那傢伙會這麼輕易答應別人的要求呢?
  我不是叫他不要接,我是叫他去打有勝算的仗。去挑戰一場不知道會不會贏的戰役,這種行為不是勇敢而是魯莽。
  我急急忙忙地往村長宅邸而去,出來迎接我的是滿面笑容的村長。
  「這不是亞雷斯嗎?怎麼了嗎?」
  「什麼怎麼了嗎!」
  我先做了一次深呼吸,調整好情緒。看著村長平靜的表情,我內心的殺意都冒了上來。
  「聽說你委託藤堂幫你辦事。」
  「……喔喔,是那件事啊。」
  村長困擾地嘆了口氣,摸著鬍子回答我:
  「這種事不太常發生……但似乎冰樹小龍又在深林深處出現了。」
  我忍著焦躁的情緒,從村長口中聽完整件事的詳情。
  內容本身並沒有多難懂。
  不知何故,冰樹小龍又再度現身。因為藤堂剛好在場,就拜託他前去討伐,而他也爽快地答應了。總結起來就是這樣而已。
  明明上次都有拒絕過的先例了,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啊?
  冰樹小龍本來是棲息在貝爾森林最深處的魔物,而牠現在出現在森林較為淺層的地方,這件事確實很罕見。我也明白村長的困擾,而且還是出現了高達兩次,那只能說請節哀順變了。
  然而,既然是這種情況,他本來應該採取的方法,不是委託勇者去解決這個問題才對。
  我瞪著村長。村長感受到我的視線,身子一顫。
  打從一開始,他第一次委託藤堂去辦這件事的時候,我就該先警告他了。這是我的疏忽。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不委託騎士團派人過來?」
  「這個……」
  路克斯王國有路克斯王國的規矩。本來在發生這種異常狀態的時候,委託王都派遣騎士團前來解決才是正道。
  牠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或許還可以當作巧合來處理,但是在這麼短的期間出現第二次,就可稱之為異常狀態了。身為村長,找出解決方法是他的職責之一,而他該做的並不是委託勇者幫忙。
  「你通知王都了嗎?」
  「嗯、嗯嗯……當然通知了。」
  村長很明顯地移開了視線。看見他這顯而易見的可疑舉動,我向前一步,又問了一次。
  「我不是說第一次現身的時候,我指的是第二次現身的時候喔?」
  我這句話讓村長的臉色微微起了變化。他瞬間開始支支吾吾起來,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回答道:
  「這、這……等一下才要通知。」
  「為什麼?既然都已經第二次了,你就應該委託他們派遣調查隊來調查原因吧?」
  聽了我這句話,村長皺著眉頭回答:
  「……你說得沒錯。關於調查,我也委託勇者大人幫忙了──」
  這傢伙是瞧不起我是吧!
  我把差點直覺反射就要伸出去的手,改為抵住額頭,對自己施放了「鎮靜」之術,讓自己情緒平復下來。
  可惡,怎麼所有人都是這種貨色啊!
  「別開玩笑了!你應該知道勇者大人沒有多餘的時間吧!」
  「……亞雷斯,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我拚命裝得很冷靜,而村長對我露出一個乾笑。
  「──你不是已經不是聖勇者隊伍裡的成員了嗎?」
  ……啊啊,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這傢伙是瞧不起我對吧?
  情非得已,為了完成任務,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許的。
  我大大地吐出一口氣,握手成拳。然後直接地、就這樣站在當下的位置,舉手向距離有數公尺遠的牆壁做出揮拳的動作。
  空氣一陣震盪,整間宅邸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一股衝擊穿過我的手臂,湧入空氣之中。
  一陣彷彿世界發生大爆炸的轟隆聲響起。掛在牆上的畫掉了下來,架子也跟著倒塌。
  「唔!這──」
  村長大動作地蹲了下來,捂住耳朵。衝擊很快平息了下來。
  被我舉拳相向的牆壁,在這陣衝擊之下已完全崩塌,露出了滿布瓦礫的走廊。
  我撥開嘩啦嘩啦地從天花板落下的碎片,抓起蹲在地上的村長手臂,硬逼他站了起來。
  「如你所說,我確實已經不是藤堂隊伍裡的成員。」
  我一開始就該這麼做了。既然要幹,就硬幹到底。勇者的敵人不是只有魔物,而我的敵人也不是只有魔物。我和發著抖的村長四目交接,然後淡淡地說了下去:
  「不過,我身為隸屬於教會的僧侶,有責任用盡一切方法來幫助聖勇者達成使命。我會粉碎所有的障礙。阻擋神命之人,不論是人是魔都是神的敵人。」
  教會一門中有一群被稱為「驅魔師」的人。他們是負責驅除惡魔或不死之人等黑暗眷屬的僧侶。
  那麼,這群人跟像我這種異端殲滅官有什麼不同呢?只有一個單純的不同。
  ──異端殲滅官的敵人不是只有黑暗。
  我帶著殺意看入村長的眼底。我要冷靜思考,止住怒氣,控制好意志。
  「第二次,這是第二次了。只有這次,只有這次我原諒你。」
  在發生危機時,如果不借助國家的力量就能解決問題,這件事確實會成為村長的功績。但是,我不容許這種情況發生。下次我不會再容許,絕對不會容許。
  我打定主意要以神的敵人的身分排除這個人。
  我那張映在村長眼中的臉上並沒有露出憤怒的表情,就只是面無表情而已。
  嗯嗯,我很冷靜。我冷靜地問他:
  「喂,你是……神的敵人嗎?」
  臉色蒼白的村長沒有回答,只是像做壞了的傀儡人偶一樣,往左右兩邊搖了搖頭。
  
  § § §
  
  我不行了。再這樣下去,藤堂會擅入死局而自行送死。
  我把背包放在旅館,脫去那件用來隱藏身分的零防禦力外套,換上戰鬥用服飾。
  『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讓藤堂他們嚐嚐苦戰的滋味。」
  我檢查施加在矛鎚上的庇護有無破綻,然後拿起物理攻擊力較高的金剛神石(Orichalcum)製的刀子收進懷裡,用以代替具有驅除黑暗力量的聖銀(Mithril)製刀子。
  我把五瓶裝著施加了強力祝福的聖水玻璃瓶、五瓶回復藥吊在腰間的皮帶上,以備隨時取用。接著再戴上了以特殊素材製成的手套。
  「不管我事前再怎麼幫他排除障礙,藤堂如果還維持目前的認知就不妙了。」
  就讓他安全地苦戰吧。
  至今藤堂都是秋風掃落葉般的屠殺魔物。雖然他能夠輕鬆屠殺合理等級以上的魔物,這等力量很值得令人驚嘆,但是世界上存在著更強大的魔物。他也必須搞清楚自己有幾兩重。
  冰樹小龍不是目前的藤堂能打贏的敵人,不過這種情況自有這種情況的處理方式。
  「讓我們想得正面一點。一個攻擊力高,等級又壓倒性超過藤堂的敵人,正適合用來挫挫他的銳氣。」
  要是能讓藤堂補到最後一擊,也能提升他的等級。只要在他快輸的時候,幫他施加輔助就可以了。
  「我先去把冰樹小龍的力量削弱,讓藤堂可以在苦戰的情況下打倒牠。」
  就算麻煩也得幹。這傢伙身上背負著整個世界的命運。
  我俐落地做好準備之後,揹起了背包。此時愛蜜莉亞以肯定的語氣說道:
  『亞雷斯,我也要去。』
  「……妳現在在哪?」
  『我在教會。藤堂現在來到了教會,他拿著村長的介紹信來想借一位僧侶……聽說是想暫時借一下的樣子。目前由海力歐斯負責應付他。』
  原來如此……再怎麼說,村長也沒有那麼蠢,敢讓他們在沒有僧侶的情況下前往屠龍是吧?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感覺就像只殘留了那麼一點點希望……
  「愛蜜莉亞妳不必來幫我,妳先幫我拖住藤堂他們的腳步。然後只有現在就好,麻煩妳跟藤堂同行。」
  『可是……』
  我快步走向門。愛蜜莉亞沉默了一會兒,不久後她還是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要拖住他們的腳步多久?』
  「一天……最少也希望有個半天時間。畢竟我得從找龍開始做起。」
  說是這麼說,但龍種魔物擁有龐大的存在力。只要到了牠附近,肯定能感應到。
  『……你是打算單打獨鬥嗎?』
  令人意外的是,愛蜜莉亞的語氣中難得帶著幾分責難。
  「沒問題的。以我的等級,只是要削弱牠的力量這點小事,我應該還是辦得到。」
  最重要的是湯瑪斯他們曾有過打倒冰樹小龍的實績,沒道理我打不贏。
  在通訊另一頭的愛蜜莉亞透露出幾分猶豫的氛圍,過沒多久,她只回了我一句話:
  『……祝你武運昌隆。』
  「……嗯。」
  我心想,如果要祈禱武運昌隆,那還是幫勇者祈禱一下好了。不過這樣的吐槽似乎太過不解風情?
  正當我想去辦出村手續而靠近大門時,突然在門旁邊發現了熟悉的面孔,是湯瑪斯和他的隊伍成員。湯瑪斯那張嚴肅的臉扭曲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們身上的裝備都破破爛爛的,瑪麗娜更是煩躁地將雙手環在胸前。
  「……發生了什麼事嗎?」
  「嗯……喔喔!這不是亞雷斯嗎!」
  湯瑪斯抬起頭,而他臉上的表情已煥然一新。
  
  § § §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這附近渺無人煙。
  這個我曾走過好幾次的森林入口,現在被黑暗所包覆,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巨型生物的口腔。
  夜晚不是人類的世界。黑暗眷屬就不用說了,有很多魔物也都會在夜晚變得較為活躍。
  我側耳傾聽,只聽見了風的聲音。完全沒聽見本來應該交雜在其中的鳥獸型魔物的氣息,還有蟲鳴聲這類的聲音。
  順從本能的魔物們,感覺都相當敏銳。魔物獵人的教戰守則中也有提到:
  『不要接近寂靜之處。』
  我回想著偶然從湯瑪斯等人口中得到的新情報。
  這次這隻冰樹小龍比過去曾與湯瑪斯等人交戰的那一隻更強。
  他們似乎是在探索森林的時候碰巧遇見了牠。據說由於屠龍的成果,他們把所有的裝備全部換新,而且等級也提升了,所以便出手挑戰,結果卻是敗下陣來。
  所幸撿回了一條小命,聽說還失去了幾把才剛新買不久的武器。我腦裡浮現了瑪麗娜說話時,一股憤怒無處發洩的模樣。
  我本來在想,進了森林之後必須自行搜尋目標。這個目擊情報對我來說,真是個好消息。
  對方是一隻身體長達數公尺的亞龍種魔物,不具飛行能力,追蹤起來並不困難。
  我踏進森林中。其實氣溫再低我都能忍受,但是森林中卻飄著一層薄霧。
  由於身處戰鬥前,精神十分亢奮。我感覺得到,充斥在肺部的空氣讓全身的知覺都變得敏銳起來。只有現在,我必須將藤堂等人的事拋諸腦後。我突破霧氣,默默地邁步前行。即使已來到深處,也幾乎沒聽到任何雜音。
  我沒看過湯瑪斯他們上次和冰樹小龍的那場戰鬥,我只有看見屍骸。
  但我不覺得那隻冰樹小龍很弱。既然如此,那就代表這次的個體特別強大。
  當然,即使是龍,牠的強大程度也會因為幼龍或成龍等因素而有所不同,就算同為成龍,也會出現個體差異。
  對湯瑪斯他們來說,冰樹小龍本來就是較高等的對手。如果在沒有輔助的情況下去挑戰,會輸也不奇怪。但他們是身經百戰的魔物獵人,有可能會誤判對方的戰力嗎?
  進入森林已經過了大約一個小時。霧很濃,也沒有月光,我卻清楚看見了前方黑暗中的狀況。
  感覺到一股氣息。令人全身寒毛直豎的龐大氣息──我敢肯定牠就在附近。
  我屏住氣息,小心地不發出任何聲音。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動了動鼻子。
  我循著龐大的氣息而去,偏離了主要道路。周圍安靜得嚇人,也沒有其他魔物的動靜。這情況太不尋常了。
  握著矛鎚的手又施加了幾分力量。不久之後,我走到了一個開闊的地方。
  不對,這不是什麼開闊的地方,是遭到破壞的痕跡。
  數不清的樹木、枝葉被蠻力狠狠折斷及踩碎,地面上還留有某種龐然大物通過時所劃出的清晰痕跡,而且落下了滿滿的冰霜。
  從冰霜上傳來了強烈的寒氣,我拉緊了套在身上的大衣衣領,踏上了牠通過的路。
  「……好小。」
  我檢視了一下破壞的痕跡,這條遭到摧毀而開拓出來的道路約三公尺寬。
  如果這痕跡屬於冰樹小龍,那麼牠的身形大約比之前曾看過的屍骸小上一圈。
  基本上,以同種類的魔物來說,體型越大就越強。
  這給我一種異樣的感覺,但我還是先停止煩惱這些事,再次展開追蹤。反正只要遇上就知道了。
  
  然後前進了十幾分鐘之後,我終於抵達牠的所在位置。
  
  敵我的距離約是十幾公尺。最先映入眼簾的是牠那條拖在地面的巨大尾巴。
  我躲在樹蔭下,悄悄地窺視著對手。
  雖然黑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不過看起來是貼近深藍色的綠色。柔韌的長尾巴,背上長著有如樹枝骨節般的突起。從林木間飄落的葉子在空中就已凍結成冰,然後化為粉末消失無蹤。牠只是待在那裡,就能對周遭造成影響,像牠這樣的存在確實適合稱之為災害。
  我瞇著眼睛觀察牠。跟湯瑪斯拖回去的那具屍骸相比,牠的外形較為苗條。然而,即使拉開這麼段距離,依然能感受到牠龐大的存在力及魔力,這已足夠讓我接受湯瑪斯的敗北。
  在看見牠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
  這傢伙──與眾不同。牠不只是單純的「冰樹小龍」,而是「高等個體」。
  藤堂是不是有招來麻煩的才能啊?
  冰樹小龍是亞龍,牠的外形和龍完全不像。事實上,湯瑪斯搬回去的那具屍骸雖然巨大無比,但是要我說的話,與其叫牠龍,更像是一頭豬。
  然而,眼前這隻的外形很明顯已經近似於龍。
  比之前交戰過的個體更強?我回想起湯瑪斯的話,皺起了眉頭。
  這已經不是那個等級了。這隻個體明顯比之前那隻強上數倍。
  儘管這種生物全都統稱為亞龍,其中也是有優劣之分,基本上外形越接近龍的個體就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牠的特徵已經是如此顯而易見,為什麼湯瑪斯沒有告訴我呢?
  ……不對,我錯了。並不是他沒有告訴我。他也是身經百戰的獵人,應該不會因為自尊心而隱瞞魔物的情報。恐怕在湯瑪斯見到牠的當下,牠還是一隻普通的冰樹小龍。
  靠存在力能提升能力這件事,並不僅限於發生在人類身上。這部分也有種族差異,世界上也存在著在力量達到一定程度之後便會改變外形,進化成高等個體的種族。
  「……牠是脫過皮了是嗎?」
  這時機真是太差了。亞龍種進化這種事根本百年難得一遇。
  原本以極為樂觀的態度評估之下,我認為冰樹小龍和藤堂的力量約有三倍左右的差距,而這是把庇護、裝備、戰鬥判斷力全考慮進去所做出的結論,以藤堂27級的狀況來說,已經算是破格的評估了。
  然而,眼前這具個體──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進化為高等個體的品種,基本上所有能力也都會跟著躍升。
  唯一的可乘之機就是牠才剛進化為高等個體,很可能還沒適應自己這些新的力量。
  可是……情況不妙啊。我沒有喊出聲音,只是動了動指尖為自己施放神聖術。
  一級持續回復神法(Full Generate Healing)。
  一級耐冷輔助神法(Full Cold Resist)。
  一級耐久提升神法(Full Vitality Add)。
  一級知覺提升神法(Full Concentrate Add)。
  我依序施放了一套神聖術之後,放下背包,悄悄地從樹蔭中探出半個身子。
  氣溫已經降到冰點之下,迎面吹來了一股連嚴冬都不會吹起的寒風。
  龍的知覺理應極為敏銳,卻不見牠有任何在注意我這邊的動靜。牠是沒把我當敵人嗎?
  我歪著嘴唇擠出一個笑容,踏破了凍結的地面,一步就接近了敵人身邊。我就這麼順著未曾減緩的氣勢,舉起矛鎚朝著龍那堡壘般的軀幹打橫敲了下去。時間被壓縮了。我的意識十分集中,聖銀製的矛鎚呈現彎折狀,帶刺的末端陷入牠那岩石般的肌膚中,這畫面感覺被一格一格地播放著。和矛鎚一同發出的殺氣讓龍的身體剎那間痙攣了起來。
  接著──力量得到完全的釋放。
  擊穿堅硬物體的感覺化為衝擊,傳到了手掌、手臂以及身體上。
  牠的巨體飛出去壓倒一片樹木,凍結的地面發出巨響裂了開來。
  這股風吹散了霧氣。眼前所見是被巨體波及而東倒西歪的樹木,剛開出來的新路空盪盪的一片。我似乎將牠打飛到了老遠,此處沒有看到龍的身影。
  我放下矛鎚,轉動了兩三次手臂。我用腳底把腳邊破碎的冰屑踏平,瞪著黑暗的另一頭。
  剛剛那次攻擊肯定是一次爆擊。雖然對方沒有採取任何防禦行動,我手上殘留的感覺,卻不像是殺了活物。
  鑲在矛鎚上的刺沾上黏稠的咖啡色液體。這是黏性極強的亞龍之血。我確實對牠造成了傷害,但了不起也就是如此而已。那不是致命傷。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正在抽搐著。
  ──太硬了。
  「……就算削弱牠的力量,搞不好藤堂也還是無法打倒牠……」
  我愣愣地咕噥了這麼一句。接著,彷彿是想打斷我的話一般,黑暗的另一頭釋放出了一陣混著冰柱的暴風雪(Breath)。
  
  建議討伐等級為60。在我與眼前的對手數度交鋒之後,我做出了這樣的評估。
  我用矛鎚揮開牠那如小劍般的爪子,一個回馬槍又將龍那岩石般的喉頭彈了開來。
  龍那一聲像慘叫又像憤怒的咆哮聲,撼動了夜晚的黑暗。
  我每一擊都必須下得很重,牠的皮膚、肉體、骨頭皆頑強得不得了。雖然暴風雪也不好對付,最棘手的還是繚繞在牠身邊的寒氣。光只是靠近牠,那股寒氣就會奪走近身戰鬥職業的體力,並限制對方的行動。
  對我來說,牠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敵人。但對藤堂等人而言應該會是相當重的負擔。
  光只是敲到牠身上,我的矛鎚就已經結凍了,我舉起矛鎚在空中揮舞了兩三次。如果是劍應該早就鈍了,不過矛鎚是打擊武器,區區結凍不會降低它的威力。
  黑暗的另一頭颳起一陣強風,這是暴風雪的前兆。
  我不理會這個前兆,向前一踏。做出前傾的姿勢,把拉緊的外套當成盾,並將肉體化為一顆子彈。我直視前方。面對這股風和像是要將身體內部凍結的寒氣,我拿著矛鎚從正面擊碎那些摻雜在寒氣中的無數冰柱。擦過臉頰的冰柱造成了小傷口,而透過剛剛施放的持續回復神法,這些小傷口都在瞬間就消失了。
  我穿越冰風暴,朝著黑暗中依然閃亮無比的那對綠寶石眼睛前進。
  我氣勢未減,順勢朝牠下巴由下往上地揍了一拳,然後直接往牠敞開的胸口深深踹了一腳。
  巨體再次被我打飛出去,我追了過去,並再度不斷地擊打牠。類似樹皮的皮膚開始剝落,咖啡色血液四處飛濺。
  龍發出一聲近似慘叫的咆哮,一陣怪異聲響之後,牠背上的皮膚張了開來。
  ──是翅膀。
  牠的翅膀質地類似樹皮。而這對較牠身軀小的翅膀正巨幅晃動著。
  我踏碎地面,以承受這陣突如其來的猛烈風勢。接著牠便對瞬間停下動作的我揮下了前腳。
  情急之下,我用矛鎚擋下了這一腳。一股衝擊襲來。尖刺刺穿了龍的腳底,對方卻沒有絲毫要減緩力道的跡象。
  我們在極近距離中四目交接。我在那對閃著妖異光芒的綠寶石眼眸深處,看見了深不見底的戰意。
  在我們已經交手數擊的當下,牠應該已經明白我們之間的實力與等級之差,恐怕是自尊心不允許牠撤退吧?正合我意,要是被牠給逃了,那可就麻煩了。
  我往手臂加了幾分力道。用上全身的重量,擊退牠想要踩扁我的前腳鉤爪。
  這是一場針鋒相對的比力氣大賽。即使我輸在大小和重量上,但由於我們之間的等級差距,最後還是我贏了。
  我舔了舔嘴唇,將矛鎚一揮到底。揮開牠前腳的防禦,拿起矛鎚往牠的下巴全力揮下。
  轟鳴聲劃破了夜晚的寂靜,躲在一旁的漆黑鳥兒拍著翅膀消失在夜空之中。
  我一邊戰鬥,腦袋還一邊在轉動著。
  牠的表皮雖然堅固,不過如果手拿聖劍,應該能順利劈開表皮才對。既然如此,那麼問題就出在到底能否進到劍的有效攻擊範圍之內?如果是藤堂,或許會變成冰雕吧。話是這麼說,事到如今講這些也於事無補。
  空中冷不防地飄落了一片一片的白色碎片,那是雪。這應該是因為受到龍的寒氣影響所導致的現象吧?這雪花看起來也很像櫻花花瓣。我用力握碎落在手掌上的雪花,往倒在地面的龍邁出了一步。
  龍維持著趴在地面的姿勢,正在調整牠的氣息,牠對我發出了響徹丹田的低吼。我站到龍的面前。
  在極近距離看著牠混濁的眼底,以視線壓制住牠眼裡清晰可見的怒意。
  一記橫向攻擊引起了風勢。牠的鉤爪瞄準了我的頭部揮了過來,這次我卻是空手抓住了鉤爪,接住了這一擊。
  被我放開的矛鎚掉落地面,我空手接下的銳利鉤爪發出了一陣慘叫般的嘰嘎聲響。
  在這瞬間,龍那蘊含熊熊殺意的眼眸第一次出現了變化。那是恐懼?還是驚愕?
  「嘰──」
  我掌握了牠的實力。原本預計把牠打到行動遲緩而已,但是以這等級來說,做到那樣還不夠。
  冰樹小龍張開了血盆大口,從牠口中吐出的不是暴風雪也不是咆哮聲,而是沙啞的叫聲。
  「嘰──嘎──你這……傢伙……」
  他的叫聲確實形成了某些意義。
  我知道龍之中有些聽得懂人話,但是亞龍懂人話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你會說話是吧?那就得連喉嚨都一併毀去。牠要是對藤堂灌輸些亂七八糟的觀念,那可就傷腦筋了。
  先打爛牠的手腳再連喉嚨一起毀了,就只是這麼點小事而已。
  久違的戰鬥讓我的精神十分亢奮,直到現在我才發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如此用力。
  暴力衝動偶爾會帶來快感,我得約束一下自己才行。
  我一邊感覺著耳邊那血液流過的炙熱脈動,舉起正在滴血的矛鎚向空中甩了兩三次。
  
  
  森林中再次恢復寂靜。
  「嗯嗯,我已經把一切都解決了,我就在附近待命。」
  『了解。』
  我將背靠在樹齡很高的樹上,和愛蜜莉亞互相交換情報。
  我已經做好了處置。
  牠的翅膀、手腳和喉嚨都被我打爛了,然後還用偶然在森林中找到的斧槍把龍的身體串了起來。
  那隻龍的生命力低落,寒氣也減弱了,只要有愛蜜莉亞的輔助魔法,應該能讓藤堂撐到結束還綽綽有餘。
  接下來只要在這裡等著,讓愛蜜莉亞把藤堂他們帶來這裡就行了。冰樹小龍已經被我打得半死不活,無法讓他們嚐到苦戰的滋味,但這隻魔物等級遠高過他們,牠的存在應該也足以敲響他們心中的警鐘了吧。
  『亞雷斯,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沒事。」
  我沒受傷,也不覺得累。雖說這是隻高等個體,面對低等亞龍根本也費不了我多少工夫。
  最重要的是剛結束戰鬥的我,情緒還相當亢奮。要是不讓自己冷靜下來,搞不好連睡都睡不著呢。
  愛蜜莉亞難得加重了語氣,透過耳環對我說道:
  『這樣不行。你要是不讓身體好好休息,萬一遇上緊要關頭,你的動作卻遲緩了下來,那可就傷腦筋了。』
  「……這種程度還不至於讓我變得動作遲緩。只要施放神聖術,連疲勞感都能回復。」
  『精神上的疲勞是無法進行回復的吧?』
  聽了愛蜜莉亞的話,我反射性地想找個藉口,卻在最後一刻吞了回去。
  我閉起眼睛,慢慢地做著深呼吸。我讓冰冷的殺氣流過腦袋,但這種程度仍無法平息我的亢奮。
  不過,愛蜜莉亞說得對。畢竟還要考慮到以後,能休息的時候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你最好去睡一下。』
  「嗯嗯。是啊,說得也是……」
  『亞雷斯,你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這話說得有道理。我把背靠在樹幹上,懶洋洋地滑坐在地上。
  我不再是一個人了是嗎?這是個……盲點。我並不是不明白多人一同執行任務的優點。
  我對自己說話並下了些暗示,讓精神平靜下來。為了不讓她擔心,我做出了簡短的回答:
  「我知道了,我稍微休息一下。接下來就交給妳了。要是出了什麼事再聯絡我。」
  『好的。』
  「就算沒出什麼事,在妳們進入森林前還是聯絡我一下。我會在藤堂抵達之前,再一次削弱牠的力量。」
  聽了我這句叮嚀,愛蜜莉亞傻眼地回了我一句:
  『了解……亞雷斯你還真是愛操心呢。』
  「……或許是吧。」
  坦白說,我很擔心。我擔心藤堂,擔心得不得了。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擔心一個人。
  那傢伙已經狠狠地背叛了我。他就像是一隻撲火的飛蛾,而且還不單只是一隻自己飛進火裡的飛蛾,甚至還引火自焚。
  不過,現在就先睡一會兒吧。我已經盡了人事,剩下能做的就只有祈禱了。
  「我睡了。」
  『晚安。』
  搞不好是我想太多了。我以前有這麼膽小嗎?
  任我想破了頭,答案似乎也沒有冒頭的跡象。
  
  § § §
  
  ──後來,我知道了什麼叫做地獄。
  我躲在樹上,藏身於枝葉之間,屏住氣息觀察底下的狀況。藤堂就在我眼前奔向了那隻半死不活的龍。
  他蹲在半死不活的龍旁邊,茫然地低語著。我清楚地聽見了他的聲音。
  「怎麼可以……這麼過分……愛蜜莉亞,幫牠施放回復魔法……」
  我一點也不吃驚,我早已習慣了,反倒是心生佩服地想著:「這樣啊,原來還有這種方法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第四報告 輔助勇者的現況
  
  
  人在戰場上,需要適當且迅速的判斷力。至今我跨越了屍山血河,在和所有的黑暗戰爭中,一路勝利到現在。我對自己的判斷力很有信心。不對,是曾經很有信心。如今,這份信心正慢慢地被瓦解。
  伏在大地上半死不活的龍。
  看著龍的翅膀被擰下,還被弄成串燒的樣子,此時牠還能活著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而跪在牠身邊,心痛地看著牠的勇者身影,的的確確就像童話中的一幕場景。
  ……但是,藤堂,你到底是來幹嘛的?居然要人幫牠回復?
  愛蜜莉亞本人微微皺起眉頭,一句話也沒有回答,視線卻開始四處亂飄。
  由於她的表情不變,看起來好像很冷靜,不過我知道……她內心動搖得相當厲害。導致她連可以通訊這件事都沒想到,還下意識地開始找起藏身此處的我。
  可是,看著愛蜜莉亞焦急的樣子,我的心裡反而從容了起來。而我的情緒已超越了驚愕,接下來襲向我全身的是一股令人束手無策的「鬱悶」。
  我不能理解藤堂所說的話。我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卻不明白其中的涵義。他應該感覺得到,眼前這隻半死不活的龍,是個比自己強大許多的存在。他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先削弱牠的力量?
  藤堂站了起來,再次看向愛蜜莉亞,開口請她幫忙。
  「好嚴重的傷啊……到底是誰把牠傷成這樣──愛蜜莉亞,麻煩妳幫牠進行回復──」
  「……你在說什麼啊?」
  愛蜜莉亞的聲音聽起來甚至已經有點冷酷。藤堂看起來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說叫妳快點幫牠療傷……雖然搞不好已經太遲了──」
  「……為什麼有幫牠療傷的必要?」
  愛蜜莉亞問得十分理所當然,藤堂卻睜大了眼睛。我真想知道這傢伙的思考回路長什麼樣子。
  「該不會……愛蜜莉亞妳想叫我……殺了牠吧……?」
  「是的。牠就是這次的目標,冰樹小龍。不知道是誰先削弱了牠的力量,牠這麼衰弱,對我們來說真是太幸運了。依牠現在的狀況,只要砍下牠的腦袋,應該就能輕易殲滅牠了吧?」
  愛蜜莉亞說明著,回答的語氣非常冷漠。藤堂聽了這句話,用力地搖了搖頭,嘴唇還顫抖著。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殺害這麼衰弱的目標?妳心裡就沒有仁義道德這些東西嗎?」
  這句我萬萬想不到的台詞,害我差點踩空樹枝摔了下去。我趕緊重新調整好姿勢。
  仁義道德……?這傢伙!面對魔物這種對手,還講什麼仁義道德啊!
  那是魔物,是亞龍的高等個體。要是讓牠到處閒晃,不知道還會有多少傭兵犧牲呢。
  不,說到底,你這傢伙──不是接受了村長的委託,前來討伐這東西的嗎!
  就連愛蜜莉亞似乎也沒料到他會這麼說,眨了好幾次眼睛。那動作有點可愛。
  「我……不是為了欺凌弱者才當上勇者的。」
  藤堂語氣強硬地如此斷言道。這傢伙說的話還真有趣呢!說什麼欺凌弱者。
  可惡!該不會是我把牠的力量削弱得太過頭了吧?
  但是,不將牠的力量削弱到這種程度,藤堂是打不贏的。我剛是不是該放棄讓他強化的念頭,自己三兩下把牠解決掉就好了?
  ……好,下次開始就這麼做吧。
  「說起來,這隻魔物現在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還是能從牠身上感覺到相當強大的力量。這就代表附近有個能把牠打成奄奄一息的存在。比起擊退這傢伙,我們應該更重視那另一個存在吧!」
  ……風向開始變得很奇怪。
  阿麗雅把啞口無言的愛蜜莉亞晾在一邊,不知何時靠近了龍。她一直盯著深深插在軀體部的銀白色斧槍,還有被矛鎚擊穿所留下的深深傷痕。
  笨蛋!別隨便靠近牠啊!別大意了!
  龍巨大的身體瞬間動了起來。
  我在情急之下,集中全身的殺氣擊向冰樹小龍。牠發出慘叫般的低吼聲,巨大的身體又重重地癱了下去。我可是差點把牠宰了,想必我的殺氣肯定十分管用。
  阿麗雅退後一步,嘆了一口氣。然後對藤堂說了一句話,語氣中透著幾分動搖。
  「……小直閣下,這傢伙的傷痕……看起來像是被人用蠻力打飛出去所造成的。」
  「蠻……蠻力?」
  藤堂似乎已經放棄說服愛蜜莉亞,轉而移動到阿麗雅身邊。
  「請你看看牠的身體。腳部就不用說了,牠的背部也有與土石摩擦過的痕跡。」
  「……嗯?所以妳的意思是──」
  「這是被打飛出去所造成的傷痕,應該是背部曾經摩擦過地面。在我們來到這裡的路上,也看到樹木被蠻力擊倒的痕跡。那些應該也是這魔物和某個人物交戰過的跡象。」
  ……再怎麼說,我可沒辦法把戰場收拾得乾乾淨淨。我是僧侶,而且也不可能動手把森林給燒了。
  「從傷痕的類型來看,也不像是人類和龍的交戰可以造成的。這傷痕看起來不像斬擊,也不像是魔法造成的。」
  「那把刺在牠身上的槍呢?」
  「……那把槍──斧槍這種武器,原本不應該拿來這樣用的。這完全是硬來。」
  是啦!對啦!我就是靠蠻力啦!不好意思喔!我就找不到其他堅硬的棒狀物啊!
  他們把皺著眉頭的我丟在一旁,阿麗雅倒是展現出了意料之外的分析能力。她在奇怪方面上的能力倒是挺高的。
  「其他的傷痕看起來也很不一般。這不是長槍也不是劍……沒錯,看起來像是用圓球還是類似的東西所擊打出來的……」
  感覺阿麗雅的表情和語調中似乎帶著某種確信。
  ……喂喂喂,這下情況似乎不太妙啊?
  她們已經看過我的武器。我沒想到阿麗雅居然能對屍骸進行分析。
  我集中精神聽著阿麗雅的話。藤堂瞪著身體還在微微動著的龍,開口問道:
  「……我要妳直接告訴我結論。」
  「……好的。」
  愛蜜莉亞好像終於明白情況不妙,本來想要開口阻止她,卻已經來不及了。
  阿麗雅舔了舔嘴唇,開口說道。
  「等一下──」
  「能把冰樹小龍重傷到如此程度,這東西十之八九不是人類。」
  ……啊?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不過,在這期間阿麗雅還是繼續說明了下去。
  「魔物獵人基本上都是團隊行動。看這傷痕不是由多人同時攻擊所造成,而且就算萬一有個戰士能一對一地打倒牠,但獵人們不可能做出這種只重傷牠,卻不痛下殺手的事。這麼做的話,他們不僅得不到存在力,也拿不到素材。」
  「……我也知道這不是人類幹出來的事啊。這傷痕實在太過暴力、太過獵奇。如果這是人類所為,那人肯定是個精神異常的人。」
  怎麼把我形容得這麼誇張啊……
  愛蜜莉亞收回差點要伸出去的手,帶著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緩緩地退至後方。
  「我在想,恐怕是身高三公尺以上,手背上還長著無數尖刺的亞人型魔物。」
  「手背上長著無數……尖刺?」
  「是的,皮膚上這些數不清的小孔,應該是被尖刺一類的物品貫穿的痕跡。而擊打的痕跡應該是被拳頭擊中所造成的。而且看牠這樣應該是承受了多次頑強的攻擊。」
  阿麗雅在戰鬥中從來不怕受傷,現在卻一副為自己的話感到恐懼的模樣,全身抖個不停。
  恐懼似乎傳染給了藤堂,他肩膀一顫,視線急急忙忙地開始巡視起周圍的情況。
  是把我當成什麼怪物了啦!感覺似乎差不多,實際上差得可遠了!不,我沒有要抱怨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既然有可能出現了新的威脅,我們就必須向村長報告。」
  「為什麼麻煩接二連三地來啊……」
  莉蜜絲嘟起嘴發著牢騷。這真是奇了,這句話和我心裡想的完全不謀而合。這群傢伙真危險。
  藤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接著轉向完全已被排除在外的愛蜜莉亞。
  「愛蜜莉亞,妳明白了吧?現在已經不是管冰樹小龍的時候了。」
  「……你在說什麼啊?」
  真的,這傢伙到底在說什麼啊!
  藤堂臉上掛著傻眼又惹人心煩的表情說道:
  「妳還不明白嗎!冰樹小龍會遭到攻擊,其中應該有什麼緣由。如果我們就這麼給牠最後一擊,搞不好會發生什麼問題,不是嗎?我們必須先為牠進行治療。」
  「問題……?比如說像是什麼樣的問題?」
  愛蜜莉亞這個疑問讓藤堂瞬間困擾了一下,他皺起眉頭,用不太有自信的語氣答道:
  「……比如說冰樹小龍其實是森林的守護者,在有新魔物入侵森林的時候,牠勉強把對方趕走了,之類的。」
  喂!這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
  愛蜜莉亞大大地嘆了口氣,臉上那錯愕的表情彷彿代我說出了心聲。
  「我從未聽過這樣的事。說起來,這附近的區域中,也沒有棲息著能夠打倒冰樹小龍的魔物。在我看來,搞不好是個本領高強的傭兵剛好經過這裡,想找個樂子就把牠打得半死不活的,這說法還比較有可能呢。」
  「……唉,我明白了。」
  藤堂看起來很失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移開視線之後,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走近了冰樹小龍。
  「畢竟愛蜜莉亞也不是我隊伍的人。這隻魔物──就由我來為牠療傷。」
  什麼──?
  我的腦袋瞬間僵住了。我連出聲阻止的時間都沒有,藤堂已經把他的手臂伸向了冰樹小龍。
  「六級回復神法(Mini Healing)。」
  微弱的綠色光芒在手掌上閃爍著,開始治療著亞龍受傷的身體。別提想要讓碎裂的翅膀重生了,這也不可能將牠已被擊潰的手腳回復。這只是稍具癒合傷口效果,入門中的入門回復魔法。
  但它所具有的力量,足以讓瀕死的亞龍稍微動了起來。
  「──唔──啊──!」
  冰樹小龍發出咆哮聲。這聲咆哮雖然沒有構成任何意義,可是聽起來就像即將把生命燃燒殆盡。
  幾乎全毀的前腳微微動了動,然後舉了起來。斧槍貫穿了牠的身軀。牠的傷口發出了緊繃的聲音,動作卻依然沒有停下。
  已潰爛的前腳伸出彎曲的鉤爪,其銳利爪尖正瞄準了藤堂。
  我的思考瞬間凍結,情急之下大喊出聲: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林木撼動著,風也靜止。這聲音如此猙獰,連我自己都難以相信是從我口中發出來的。
  與此同時,我再次釋放殺氣。已經沒那閒工夫像剛剛那樣琢磨殺氣的強度。這已不是點對點,而是以面為單位將殺氣釋放了出去,莉蜜絲的膝蓋像碎裂般一軟,藤堂則被彈了開來,後退了一大步。
  鉤爪在即將擊中前撲了個空。藤堂的瀏海散落了幾根髮絲,我將殺氣集中在此時出現的短暫破綻之中。
  冰樹小龍的身體起了一陣痙攣,癱軟了下去。接著一股令人發寒的冰冷氣息貫穿了我的背脊。
  真是好險!幸好我剛剛徹底削弱了牠的力量。
  不然的話,我就等同是自掘墳墓了吧?
  「剛、剛剛那是怎麼回事?」
  藤堂大喊著,他還搞不清楚自己方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撿回了一條命。他手裡握著聖劍,可能是下意識地拔劍出鞘。他的臉色一片蒼白,額頭還滴下汗水。阿麗雅嚇得連聲音都在發抖,她大聲喊道:
  「怎麼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強的殺氣……小直閣下,待在這裡……太危險了!」
  「唔……啊……」
  等級最低的莉蜜絲似乎承受不住了,一直癱坐在地,完全不見她起身的跡象。
  我沒有餘力手下留情了。
  藤堂閉起眼睛,拚命地集中精神,試圖尋找我的所在方位。
  唯一知曉咆哮聲真正主人是誰的愛蜜莉亞,出言催促閉目的藤堂。
  「我們應該要撤退。要是被剛剛那股殺氣的主人找到了,依藤堂目前的等級來看,肯定打不贏。」
  「唔……不、不可以,不行!我……不能逃。」
  藤堂咬緊牙關,睜開了眼睛。
  這傢伙……受過我的殺氣洗禮,居然還能保有自己的意志?
  阿麗雅似乎覺得這次一定得贊成愛蜜莉亞的話,她將手放在藤堂的肩膀上。
  「小直閣下……剛剛那個──我們沒辦法對付。對方甚至有可能是魔族。」
  「魔族……不、不行,那我絕對要──」
  即使情況如此,藤堂依然高喊要徹底抗戰。阿麗雅對著這樣的勇者怒吼道:
  「小直閣下!」
  阿麗雅的表情十分嚴厲,其中還帶著悔恨、憤怒、悲傷,她至今從未露出過這種表情。看著她這個表情,藤堂第一次說不出話來。
  阿麗雅接著說了下去。雖然她裝出一副冷靜的模樣,聲音還是微微顫抖著。
  「要是小直閣下死了──你說要叫誰去打倒魔王?如果,此時你無論如何都想去挑戰這場毫無勝算的戰鬥……那就交給我和莉蜜絲去面對吧。小直閣下不能在這個時候死在這裡。」
  聽了阿麗雅的話,仍癱坐在地的莉蜜絲淚眼汪汪地抬頭看著藤堂。她的視線裡摻雜著恐懼和絕望,卻沒有對藤堂表現出任何怒氣。她們兩個來之前,似乎只有覺悟這方面做得最為徹底。
  面對兩人的視線,藤堂的脖子就像沒上油的傀儡人偶一樣,緩緩地動了動。
  他面無血色地看了看阿麗雅,再看了看莉蜜絲。那是張毫無生氣的臉龐,從他口中吐出的聲音因為恐懼而顫抖著。
  「我們絕對……贏不了嗎?」
  阿麗雅和莉蜜絲沒有回答,不過,她們的視線已道明了一切。
  由於阿麗雅有著武術世家出身這個經歷,而莉蜜絲則是等級太低,所以兩人感覺到的絕望,應該比藤堂所感受到的更加強烈。
  「藤堂,你不要誤會。現在只是時候未到罷了。」
  愛蜜莉亞在絕佳的時間點上,開口打了圓場。
  「現在……時候未到……」
  「你雖然身為勇者,但是目前的等級實在太低了。」
  沒錯,快講些花言巧語把一切都搪塞過去。
  要讓他察覺自己的弱小,要讓他理解他生命的重要性,還有他的行為有多麼魯莽。
  「不管你擁有多好的勇者素質,只要等級低就無法與魔族抗衡。但是,反過來說,只要你提升等級──連魔族你都能打贏。」
  「只要……提升等級。」
  藤堂正在反芻著這句話。莉蜜絲和阿麗雅擔心地看著他這副模樣。
  過了一會兒,藤堂閉上眼睛。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把它吐了出來。
  他睜開眼睛。臉上還掛著一副大夢初醒的迷茫表情,來回看著三位女性。然後說了一句話:
  「……我們……撤退吧。」
  「了解,莉蜜絲。」
  「我、我好像……站不起來……」
  莉蜜絲似乎還在腿軟,整個人動彈不得。阿麗雅皺起眉頭,拉著莉蜜絲的手臂,輕輕地把她揹到背上。
  「藤堂,那我們就不管那隻冰樹小龍了,這樣可以吧?」
  「……嗯嗯……」
  藤堂看向正在地上爬行,全身痙攣的冰樹小龍。他往那邊看了幾秒,然後面向愛蜜莉亞。
  「……愛蜜莉亞,我知道這是個無理的要求……妳可不可以幫我治療牠?」
  他的聲音十分無力。到底是什麼東西迫使他要做到這個地步?
  對方可是魔物啊……就算瞬間可能會對牠抱有可憐的印象,但一般來說最後應該都要說服自己接受才對啊。該不會這其實跟藤堂的來歷有關?
  愛蜜莉亞接通通訊,問我該怎麼辦。我想了一下,告訴她就幫牠治療吧。
  再這樣爭論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而已……
  反正等到藤堂他們走了,我立刻就會把牠解決掉。
  愛蜜莉亞走近龍旁邊。我加重了一層力道釋放出殺氣,束縛住牠的身體。
  藤堂不知道在想什麼,站到了她的身邊,一副想見證她的行為到最後的樣子。
  以防萬一,我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我覺得自己的腦袋熱得好像快要燒壞了。不過沒關係,再一下子、再一下子而已。
  愛蜜莉亞詠唱了「回復魔法」,遠比藤堂強烈的綠色光芒包覆住了龍的全身。
  
  然後,在光芒消失之際,那隻不知道是龍還是什麼的鬼東西,居然變成了一個女孩子。
  我決定去跟克雷歐表達我的不滿。
  
  

  § § §
  
  『喔?亞龍變成人了是嗎?』
  聽見這個將我擊落絕望漩渦的事實,克雷歐的語調沒有絲毫動搖。我就不提藤堂的膽量了,但這傢伙的精神強度大概也超越了一般人。
  我目前所在位置是村裡的旅館。沖了個熱水澡之後,腦袋多少冷靜了下來,但心情可說是糟透了。
  亞龍人化事件發生至今,已經過了幾小時。我光是想起剛剛那件事,就會心生厭惡。
  就在我覺得一切結束了的瞬間──就是在緊張情緒放鬆下來時,會發生的那種情況。我差點從樹上摔了下去。
  根據還跟著藤堂的愛蜜莉亞的情報,龍少女目前似乎十分乖巧。她應該不會選在這個有著眾多傭兵的村子裡鬧事吧?但願如此。真的沒問題嗎?
  「總之她現在先跟著藤堂吧。雖然龍少女目前還很溫馴,但如果你手邊有其他情報,我想了解一下。」
  我知道有魔族會化成人形,卻沒印象曾經聽過龍會化成人這種事。
  由於她是個未知的存在,本來想讓她遠離藤堂,結果藤堂居然牽起她的手帶走她,所以我也是無計可施。真的只能罵一句靠了。
  這狀況相當危險,不管怎麼樣,我需要制定行動方針。總之現在我只想要情報。
  克雷歐聽了我的問題,稍微思考了一下之後,開口回答:
  『……關於龍的人化現象,我稍微聽過一些消息。』
  真的假的……不對,他沒聽過還比較奇怪。畢竟這狀況現在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我的眼前。
  『亞雷斯,你知道勒穆瑞斯帝國的龍騎士嗎?』
  「……嗯嗯。」
  大部分的國家都有自己的騎士團,但是沒有任何存在能比「勒穆瑞斯的龍裝騎士團(Dragon Knight)」更有名。
  正如其團名,它的特性就是可以「騎龍」這一點。
  原本龍不以服從人類為信條,他們卻能駕馭龍,在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由於他們可以採用顛覆常識的戰法,所以龍裝騎士團也被視為騎士團中的最強團隊,而該國的騎士就被稱為龍騎士。
  我保持沉默,等著克雷歐說下去。然後他繼續說道:
  『我曾聽說過,勒穆瑞斯的龍平常都是以人的姿態出現。但是,如同你也知道的,那個國家不在我們的管轄範圍內。不過──亞雷斯?』
  駕馭龍的訣竅是勒穆瑞斯的機密,在其他國家沒有出現過成功的案例。
  然而,最為麻煩的還是────勒穆瑞斯的國教並不是亞斯•葛利特神聖教。
  雖然彼此之間並無不合,侍奉的對象不同卻成了一條鴻溝,我想應該很難透過教會來收集情報。我知道這是克雷歐想說的話。我咬著嘴唇,心裡想著麻煩死了。
  『──我們也可以說,這正是他身為勇者的證明。他又不像你,連八靈三神中的三神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
  「可惡,有夠麻煩……」
  『……哎呀,我覺得你還是多對神抱持一點敬意比較好喔。』
  我不小心脫口說出真心話,結果引來克雷歐冒出一陣苦笑。
  『既然勒穆瑞斯能馴服牠們,代表其中還是有空間可以努力。儘管很危險,但我們不可能不冒任何風險,就能完成討伐魔王這件事。』
  「……說得也是。」
  讓我換個方向思考。如果可以讓龍成為我們的夥伴,真是有如打了一計強效無比的強心針。
  既然天空是龍裝騎士團的主場,他們應該也有辦法讓人變回龍的姿態吧?
  此時,克雷歐冷不防地問了我一個問題。
  『你聽了這些情報後,有什麼想法?』
  「……我覺得反正都要找隻龍來當夥伴,不如弄隻能在空中飛的龍來當夥伴比較好吧。」
  不管怎麼說,化人之後的冰樹小龍,了不起就是隻亞龍。即使還沒確定她會成為勇者的夥伴,考慮到今後要一直使喚她的話,她的力量明顯不足。她的等級是否真的能提升呢?
  聽了我的話,克雷歐發出了一陣悶笑。
  『呵呵呵,這一點也是我選上你的理由。』
  「……是喔。」
  『願錫永的庇護與你同在。情報的部分,我會去確認看看,不過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通訊斷了。在通訊斷了之後,我還是繼續站在原地不動。
  事情變得麻煩了起來。
  這件事很明顯地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那麼,我該怎麼辦呢……
  衪是最高等神祇之一,掌管的屬性是愛。衪最偉大的理念,便是對不分人魔的所有存在,都灌注無盡的愛。
  慈愛之神錫永•古西翁。
  衪是勒穆瑞斯信奉的神祇,也是賜予藤堂庇護的其中一位神祇。同時,衪也是試圖馴服魔物的蠢人們所信奉的神祇。
  
  § § §
  
  要我坦白說的話,在我一開始從克雷歐口中聽到藤堂的情報時,我所抱持的感想是,照這情況或許有可能打敗魔王。
  讓我做出這個判斷的理由,就是他在被召喚到這個世界時所得到的庇護。
  八靈三神。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精靈、神祇雖然為數眾多,但是那傢伙所得到的庇護,在這當中也算特別強大。
  偶爾會出現受到多數神祇庇護的人,卻幾乎沒有出現過所有神祇皆為最高等神祇這種例子。
  這些最高等神祇──秩序神亞斯•葛利特,是這個世界上最多人族信奉的神,也負責掌管神聖術。
  軍神普拉夫拉斯•勒斯被視為能保證戰士絕對勝利的神祇,在傭兵及魔物獵人中擁有眾多信奉者。
  然後就是之前提過的慈愛之神,錫永•古西翁。
  秩序神亞斯•葛利特能賜予驅除黑暗、平定混沌的力量,而軍神普拉夫拉斯•勒斯則是能賜予打破森羅萬象中的一切障礙的力量。秩序神的庇護就不用說了,在與四周包圍著強力結界的魔王及其手下生物戰鬥時,軍神的庇護稱得上是絕對必備。
  但是,相反的,錫永賜予信奉者何種力量,這點卻無人知曉。不對,一般人的見解甚至認為錫永並沒有特別賜予什麼力量。目前這三位神祇,縱然被視為同一等級,若提到信徒人數的話,慈愛之神要比其他兩位神祇差上個兩三個檔次。
  然而,如果它的庇護也會影響藤堂,那麼就必須摸清楚那是什麼樣的力量。
  
  我一邊吃著幾乎已經隔了整整一天才進食的正式早餐,一邊從通訊中聽取愛蜜莉亞的報告。
  『──是,我們現在在旅館。預計幫古蕾莎買好衣服之後,要向村長進行報告。』
  「古蕾莎……?」
  『是的,因為總不能老是叫她龍,所以幫她取了個名字。』
  因為她是冰樹小龍,所以取了古蕾莎(Glacial)為名是吧……還真省事。
  「她現在還很乖嗎?」
  『目前是很乖。但是她的警戒心很高,沒有要對我們敞開心房的跡象。她可能是擔心露出破綻不知道會怎麼樣……』
  哪可能那麼簡單就敞開心房啊!我是很想這麼說,不過以常識來思考,我還是別說好了。
  「藤堂呢?」
  『……藤堂看起來並不怎麼在意。他的見解是認為,她只是還不習慣,所以對我們有所警戒。反倒是阿麗雅很謹慎地盯著她。』
  我邊用銀製餐刀唰唰地切著肉,一邊思考著。
  藤堂應該不可能不負責任地丟下古蕾莎不管。愛蜜莉亞接下來要離開退伍了,如果可以讓古蕾莎在我方的控制下加入隊伍,那收集情報就會變得輕鬆許多。
  問題是,要怎麼樣才能和古蕾莎心靈相通呢……
  我已一度把她(?)打得半死不活,或許難度相當高也說不定。
  不管怎麼說,總是得試著跟她接觸一次看看。我希望盡快能有機會跟她談談。
  「我想跟她取得聯繫,妳能讓古蕾莎單獨行動嗎?」
  『……很難。至少目前他們是以不放她一個人的方針在行動。』
  人化的龍……再怎麼說,他們還是明白她的危險性啊?還是只是因為擔心或其他原因呢?
  『我們等一下要去買古蕾莎的衣服,到時監視應該會比較放鬆下來……』
  「正合我意……剩幾個人?」
  『……你想留下幾個人?』
  這麼說代表某種程度她可以控制情況吧?真是太可靠了。
  「盡量留下最少的人數吧。可以的話,我希望阿麗雅和藤堂不要在場。」
  莉蜜絲……隨便都有辦法應付。最好的情況是可以留下愛蜜莉亞和莉蜜絲這對組合。
  如果我處在藤堂的立場,我不會讓後衛職負責監視工作啦……算了,反正不行的話就見招拆招吧。
  只是要抓個一、兩個人類……這種事我駕輕就熟。
  『……了解。』
  我用完餐,放下刀叉。在我剛站起來的時候,愛蜜莉亞又捎來了通訊。
  『……話說回來,亞雷斯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被選來進行這個任務?』
  「嗯,我當然知道。」
  這個問句出乎我的意料,但我還是一邊回答一邊繼續準備工作。
  我從背包拿出一把小型的刀子。這是柄上綴有金銀裝飾,並被收在深綠色刀鞘中的珍品。乍看之下像是儀式用的小刀,但其實這是我所擁有的少數魔導具之一。
  短暫的沉默過後,愛蜜莉亞接著說了下去。
  『我覺得……亞雷斯所預料的……恐怕只是你被選來進行這個任務的一部分理由而已。』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感覺到她在猶豫。嗯,不管理由是什麼,我能做的事、我該做的事都不會變。
  在我走出旅館的時候,我終於從愛蜜莉亞那裡得到了答案。
  最近這段日子的天氣幾乎都不好,不過現在天空中卻沒有半片雲朵,極為耀眼的陽光正照著大地。
  『亞雷斯,這個任務不單只是要你輔助藤堂。這個任務……也是為了讓亞雷斯克服你的弱點。』
  「我的……弱點?」
  弱點這東西,我隨便想都可以想到一大把。像是魔力很少、幾乎沒有受到庇護這些。
  然而,愛蜜莉亞所說的弱點,跟我想到的所有弱點都不一樣。
  『……是的。亞雷斯,你的弱點就是──想要自己完成所有的事。你不依靠其他人,想要自己完成所有的事,這樣的特質對用人的聖穢主教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弱點。』
  不依靠其他人。我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不對,我並不是無法回答。我是在思考那個克雷歐所看出的所謂弱點,對目前狀況有何影響?
  我有向他進行報告,用人方面也給了他方便。但是她想說的應該不是這回事吧?
  愛蜜莉亞淡淡地說了下去:
  『亞雷斯,你根本對我沒有任何期待對吧?即使現在你已經知道,我可以透過魔法進行通訊,你還是覺得就算我不行,你自己動手就好。』
  「……」
  看來她觀察得挺仔細的嘛。
  我對她確實幾乎不抱期待,目前也沒抱什麼期待。我需要的是成果。我可以決定自己的行動,別人的行動卻不是我能夠操控的。
  已經很足夠了,愛蜜莉亞已經做足了工夫。剩下的部分,靠我一個人隨便都能應付。
  『對你來說,這個任務從頭到尾都是你自己的任務,我只是個輔助的角色。累了你也不去睡,每下一個指示都是反覆叮嚀個不停,連我失敗時的對策你都想好了。如果要說這是很周全的對應是也沒錯,但你的想法就是到了最後,不管失敗還是成功,你隨便都有辦法應付。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她僅以平靜無波的語調說出她的分析,她確實全部說中了。這些我全都知情。
  我的視線落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黑色戒指。黑色戒指是反叛神明的證明。違反亞斯•葛利特的教誨,負責討伐神之敵人的異端殲滅官的證明。所以即使受到愛蜜莉亞的指謫,我心裡依然沒有半點動搖。
  「簡單來說,妳要我怎麼做?」
  『我要求你做出改善。我從聖穢主教手上接下了輔助你的工作。我做事沒打算只做一半。』
  要求我改善是嗎?我在道路正中央停下腳步,思考這句話的涵義。然後愛蜜莉亞對我說道:
  『這是我的生意。』
  
  
  旅館後方幾乎沒什麼人經過。我拉低帽子,把背靠在牆上。
  『阿麗雅和藤堂出去了。』
  「了解。」
  我已經很習慣潛入這回事了。
  等級高等於存在力高。存在力高指的就是能比其他人做到更多的事。我只要屏住氣息、集中精神,就能感覺到一切事物。
  我感覺到了,即使隔著重重牆壁,我還是能感覺到藤堂和阿麗雅的氣息。
  抬頭一看,我看見了一個完全敞開的小窗子。這棟旅館是一棟三層樓建築,藤堂他們租借的房間也在三樓。我默默地來到殘留著愛蜜莉亞氣息的房間下方。
  窗戶的大小夠我進去了。我用手掌撫上毫無突起,幾乎是完全平坦的牆面。這裡是陽光照不到的建築物陰暗面,觸感冰冰涼涼。我用指尖刮了刮牆壁表面。
  『亞雷斯。』
  「!」
  沒有目擊者。在愛蜜莉亞發出信號的同時,我淺淺吸了口氣,用力往地面一蹬。
  我用手抓著牆壁攀登,幾秒內就抵達了目標窗戶,我用手指扣住窗緣,窺探著房裡的動靜。
  莉蜜絲的氣息和龍少女的氣息。
  我維持以右手撐住身體的姿勢,用左手從口袋裡取出小刀銜在嘴上,然後除去了刀鞘。這個魔導具可以讓觸碰到的對象昏迷。17級的莉蜜絲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我想要避免被目擊。
  我不會花太多時間。我隱去自己的氣息,跳進了房間裡。
  我已經掌握了室內的家具配置,並迅速地掃了一圈室內的情況。
  龍少女被黑色外套包了起來,一動也不動地躺在沙發上。莉蜜絲也是一樣,她的身體靠在桌邊癱倒著。她身上沒有外傷,腳邊掉著一本有著皮革封面的書。
  只有愛蜜莉亞挺直了腰桿望著入口的方向。
  我放棄隱匿氣息,一發出腳步聲,愛蜜莉亞整個人彈了起來,然後回頭看了過來。她這敏捷的動作看起來有點逗趣。
  我靠近莉蜜絲,她正發出和緩的呼吸聲。她沒死,只是睡著了。龍少女也一樣。
  「怎麼了嗎?」
  「你……你是從哪裡進來的啊……」
  我的視線往窗戶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後愛蜜莉亞傻眼地咕噥了一句。
  「……我又沒說我會從門進來。」
  「也沒聽你說會從窗戶進來啊……」
  我又掃視了一圈室內,再次向愛蜜莉亞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
  「我讓她們睡著了。」
  「妳怎麼辦到的?」
  「用魔法。」
  魔法,魔法是嗎……她的回答很簡潔,但是做起來應該沒有說起來容易。
  龍種和魔導師都具備高等魔術的耐受性。她居然能讓兩人瞬間睡著,這本事非比一般啊。這下我也懂了,何以她不能接受我對她沒有期待這件事。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可以事先告訴我……好啦,算了。
  愛蜜莉亞鎖上出口,轉而面向我。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到藤堂回來之前,他會花多久的時間呢?應該不可能十分鐘內就回來吧?那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只要有這些時間應該就夠了。我靠近古蕾莎身邊。她似乎睡得很沉,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我要審問她。需要擔心莉蜜絲突然醒來嗎?」
  「嗯。我想只要不發出太大的聲音,應該不必擔心她會醒來……可是,審問?不是交涉?」
  和魔物進行交涉?我有審問的經驗,可沒有交涉的經驗,而且時間也不夠。
  在審問過程中被勇者隊伍的某個成員發現,這是我絕對想避免的情況。
  我低頭看著古蕾莎。充滿光澤的深綠色頭髮,從寬鬆的外套縫隙間可窺見她那令人眩目的白皙皮膚。緊閉的眼瞼和那天真無邪的睡臉。要是我未曾看見她產生變化的那一刻,根本很難想像她會是一隻魔物。
  但是,同時我也明白了,這傢伙毫無疑問地就是那隻亞龍。
  在極近距離所感受到的存在力。確實跟她身為龍的時候比起來弱了一些,然而從她瘦小的身軀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是現在的藤堂所遠遠不及的──太危險了。
  我以左手拉起她交疊在一起,正環抱著自己的手臂。不知道她的肉體強度大概多強呢?
  披在她身上的外套落在地板上,暴露出她那耀眼至極的裸體和略微隆起的胸部。
  「呃……亞雷斯?」
  「給我起來。」
  我無視愛蜜莉亞制止的話語,輕輕地拍了拍古蕾莎的臉頰。
  再怎麼樣,似乎受到了刺激還是會從睡夢中醒來,古蕾莎微微動了動身體,緩緩張開了眼睛。她的視線在空中游移,最後停在了我的臉上。
  她表情抽搐了兩下。粉紅色的嘴唇張了開來,喉嚨也動了起來。吸進體內的空氣讓她的胸部微微脹起。我毫不猶豫地舉起右拳,狠狠地往她的腹部揍了下去。
  「──啊!」
  「你──」
  一陣短暫的慘叫聲響起。被我抓住的手臂發出咭吱咯吱的聲音,古蕾莎的腹部彎成弓字型。她雙眼大睜,痛苦讓她的表情扭曲著。她嘔出的微溫唾液染濕了地面。
  我開始分析這留在右手上的觸感。雖然很柔軟卻又很堅硬。要是普通人,手臂早就被扯爛,肚子早就肚破腸流了。這情況足以說明她擁有與存在力相符的力量。
  嗯,不管怎麼樣……不管她的形態有什麼變化,在我看來就跟沙包沒什麼兩樣。
  古蕾莎還咳個不停,但我硬是把手指塞進她嘴裡,抓住她的舌頭。她的口腔裡冰冰涼涼的,跟人類不同。
  古蕾莎努力地想哭出聲音,我在她耳邊低聲落下一句:
  「妳敢大吵大鬧我就殺了妳。妳敢做出敵對行為,我也會殺了妳。如果不回答我的問題,一樣是死路一條。」
  慈愛神的庇護?藤堂的意志?我才不管那些呢。要是她敢大吵大鬧,宰了她也只是──情非得已。
  古蕾莎連哭都哭不出來,她開始像痙攣般的扭動身體來代替哭泣。
  我靜靜地觀察存在於她眼裡的恐懼。她拚命地想要扯動舌頭,但因為我抓得很緊,所以她這個動作毫無意義。
  「亞雷斯……你會不會做得太過火了?」
  「沒問題。我可以用神聖術治好她的傷口。」
  不管是狠狠地把她揍到雙頰紅腫,或是扯斷一兩隻手臂,我都能將一切恢復原狀。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能大意,也不能有所誤會。這傢伙雖然外表是人,但其實是魔物。
  我只是無言地看進古蕾莎眼裡,看進那與髮色同色的深綠色虹膜深處。
  我的腦袋裡只充滿了冷酷,我要去除風險,妳就為了世界去死吧。
  在等了幾秒,確認了她眼裡滿布著恐懼的情緒之後,我緩緩地開始進行審問。
  「回答我的問題。要是敢多說半句,我就殺了妳。」
  她聽得懂我的話。像是要說什麼似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接著又閉了起來。她聽得懂……我的威脅。
  我放開了一直抓著的手臂,向癱在沙發上的古蕾莎問道:
  「告訴我妳化為人形的理由。」
  首先就從這裡開始。她的意圖、方法、有無惡意,還有為什麼會從森林深處跑了出來。
  聽完我的問題,古蕾莎的眼睛睜得好大。纖細的喉嚨微微地動了動,但是並沒有發出聲音。古蕾莎眼角還掛著淚珠,大動作地搖了搖頭。
  她這不是反抗。就算她沒把話說出口,我還是接收到了她的意思。
  「妳也不知道?妳沒騙我吧?」
  「唔……」
  古蕾莎一邊左右搖著頭,拚命地揮動雙手,維持坐姿地向後退去。
  我有設想過這個可能性。在這種狀態下,她應該不會說謊吧?我迅速地移到下一個問題。
  「下一個問題。妳有沒有加害藤堂──就是那個黑髮的人類,還有他身邊的人的意思?」
  龍是有害動物。除了一部分的龍之外,牠們只會是人類的敵人。
  我無意討論牠們的善惡。龍會吃人,而人會為了存在力和牠身上的素材屠殺龍。人和龍之間水火不容。
  她有一副酷似人類的肉體,那麼心呢?危險性呢?為保萬無一失,就只有宰了她這個選擇。
  我的問題讓古蕾莎帶著一副膽怯的眼神看向我。但是在膽怯之中,我確實感覺到了她也有在窺探我的跡象。我勾起唇角,向她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用恐懼來綁住她是嗎?
  我在話語和視線裡加了幾分殺氣,用膝蓋輕輕頂了頂她的腹部。古蕾莎嚇得身體一顫。
  「妳敢對藤堂他們出手,我就殺了妳。就算妳想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殺了妳。但是,如果妳願意服從我的命令,我就保證不會對妳下手。」
  「……我……」
  她的喉嚨第一次發出了聲音,那是澄澈通透的少女口音。跟她還是龍的時候不同,毫無一絲雜音。我本來在想,要是她敢大呼小叫,我就捏爆她的喉嚨,沒想到她的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她的嘴唇在顫抖,口中不停冒出粗重的喘息。她的臉色非常差,在她臉上完全看不見血色。
  這不是裝出來的。心靈創傷可以讓人牢牢記住上位者的存在。我很滿意自己的工作成果。
  「我……答應。」
  可能是還不習慣說話,她的話講得不清不楚的。然而,她的聲音裡確實有著服從的意思。
  我緩緩放開她的身體。她似乎整個人放鬆了下來,身體上下起伏著。
  「這是……一場契約。」
  要是她敢違背,我就立刻宰了她。我的視線讓古蕾莎害怕得全身顫抖。
  「亞雷斯……」
  「想抗議的話,我待會再聽妳說。」
  我確認了一下掛在房內的時鐘。我闖進來已經過了十分鐘。我必須在藤堂他們回來前閃人,還得把莉蜜絲也叫醒。沒時間了,但最後我還得確認一件事不可。
  接下來才是正題。我瞪著穩穩地癱在地上的古蕾莎,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古蕾莎,妳為什麼從森林深處跑出來了?妳的地盤應該不在那裡才對。」
  這已經是第二次有冰樹小龍出現的消息。只有一次還可以說是巧合,既然是第二次,那麼其中必有緣由。
  古蕾莎聽完我的問題,喉嚨冒出了打嗝似的聲音。
  接著用充滿恐懼的眼神和顫抖的嘴唇吐出了一句話:
  「有惡魔、出現在、森林裡。」
  結果古蕾莎給我的回答,證實了我那不祥的預感成真了。
  一件麻煩事又招來了更多的麻煩事。我得先摘除災難的嫩芽。
  愛蜜莉亞肩膀一顫,然後看向了我。但我先前就已經料到了這個可能性。
  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完成我的任務。我早已做好了覺悟。
  既然本來不會出現的亞龍都出現了兩次,那事到如今來個一兩隻惡魔,又有何大驚小怪的呢?
  
  § § §
  
  「是啊,沒錯。就是惡魔。雖然階級和種類都還不明朗,力量卻強大到足以驅逐建議討伐等級50的亞龍種。不過,她好像覺得只要累積多一點力量就能打贏對方,好像也不是真的那麼強大。」
  我把藤堂等人交給愛蜜莉亞處理之後,現在一邊跟克雷歐報告,一邊檢查著外牆。
  古蕾莎的問話已經結束了。
  看來實際的情況是,她本來小心翼翼地在森林深處生活,某天突然出現了強大的惡魔,把她從她的地盤趕了出來。據說她是為了復仇,才跑去森林淺層吃食魔物累積力量,結果就進化成了高等個體。關於第一次出現的冰樹小龍,她完全一無所知,不過我想應該是基於同樣的理由吧。
  惡魔(Demon),不用懷疑,它就是魔族的一種。
  他們是人類的天敵,同時擁有魔術才能、智力與強韌體魄。他們的力量也有高低之分,但是低等惡魔就已經相當強大,一般人類根本無法與其對抗。
  包圍著貝爾村的外牆並非普通的牆壁,而是一道不讓魔物靠近的結界。
  在神聖術之中,結界術是特別需要才能的一種術式。
  貝爾村的結界是由一位能幹的僧侶所張開的,張開結界至今已過了多年的歲月,並沒有出現大漏洞。然而,在此同時,這個結界原本是用來對付棲息在貝爾森林中的魔物,對於本來不是生存在森林中的黑暗眷屬,它的應付能力並不高。
  我從懷裡取出一個小袋子。
  裡面裝的是珍貴的聖銀顆粒。我一邊確認村莊的地圖,一邊把聖銀顆粒埋進村莊的四個方位。雖然撐不久,只要用聖銀作為媒介,就能張開連魔族都能驅逐的強力結界。在目前的階段看來,他們要攻入村莊的可能性應該很低,但我打算保個萬無一失。
  魔王克拉諾斯的麾下有一批強大的惡魔,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我很清楚總有一天非得面對他們不可,只是時間比我想像得早了許多。
  聽了我的報告,克雷歐的聲音好像比平常認真了許多。
  『惡魔是嗎……難道勇者出現的這件事曝光了嗎?』
  「我不知道,但是可能性不高吧。要是勇者的存在已經曝光,他們應該不會採取煽動亞龍這種消極的對策。」
  讓我們回顧歷史,勇者出現就代表即將和魔族展開熾烈的戰役。
  假設那群傢伙肯定勇者已經出現,連所在位置都已經曝光的話,應該會派出強力的魔族直搗黃龍才對。說起來,我們從第一次冰樹小龍出現的時間往回推,這樣算起來,可能在我們預想的一個月期限之前,召喚這件事就已經被發現了。
  『嗯哼……那就代表他們察覺到了這件事,但還不敢肯定是嗎……』
  我的想法也跟克雷歐一樣。順利地把結界張開完畢之後,我把背靠在牆上調整自己的呼吸。
  「總之,只要把惡魔抓起來審問就可以了,麻煩你派個異端殲滅官過來。」
  『要讓他們和勇者接觸嗎?』
  「你這笑話很難笑。時機還太早了,至少也得等到他的等級有個60左右……」
  對方可是等級足以讓冰樹小龍丟掉地盤的魔族,如果要讓他們接觸,藤堂的等級要有60級……不對,挑剔一點的話,我希望能有70級。
  基本上我只要靠近惡魔,就能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在探索森林之際•我的知覺並沒有捕捉到類似的存在。假設那隻惡魔還潛伏在貝爾森林中,那他應該在很深的地方吧。
  『惡魔,惡魔啊……我這邊沒有空出來的人手呢……』
  「你不是說葛瑞格里歐沒事幹嗎?叫那傢伙來就好啦。」
  他既有資歷,實力也很堅強。我唯一擔心的是,他會不會在我審問惡魔前就把他幹掉了。
  耳邊傳來十分意外的聲音。
  『……你不是討厭他嗎?』
  「我不是討厭他,只是不擅長應付他。」
  雖然我不承認他是個聖職人員,但那傢伙是個優秀的戰士,這點我無從否定。我反倒覺得他為什麼不去當傭兵,而選擇走上僧侶這條路。真是個謎樣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如果是那傢伙來,不管對方是惡魔或不死之人,他應該都能順利地消滅對方。再拜託海力歐斯支援一下的話,勝率就能再提升。
  『我知道了。他剛好在本部待命。應該只要兩三天就能到達你那裡了吧。』
  「我和勇者們會速速前往下一個城鎮,剩下的就麻煩他了。」
  『……你們要走了?那提升等級這件事怎麼辦?』
  「比起留在有惡魔棲息的村莊,還是快點到下一個城鎮去提升等級還比較快,而且又安全。」
  既然勇者的住處可能已經曝光,那麼停留在一個地方的風險就太高了。
  我預計下一個前往的地方是巨魔像山谷,那裡跟這裡不同,視野良好,支援起來也比較輕鬆。
  「我已經成功馴服古蕾莎了,所以打算從她下手來控制勇者們的行動。」
  克雷歐似乎想到了什麼,陷入短暫的沉默,但過沒多久就嘆了口氣。
  『……了解。關於惡魔這方面,就由我這邊來想辦法吧。』
  「嗯,要是有其他事,我會再向你報告。」
  好了,接下來就剩要怎麼誘導藤堂了。還是快點把事情解決掉好了,偶爾也得在踩到地雷前先撤退比較好。
  
  § § §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勇者大人。」
  「嗯……嗯嗯……」
  聽過藤堂直繼的報告,貝爾村村長帶著透著幾分疲憊的表情,向他行了一個禮。
  村長的委託是討伐冰樹小龍。雖說出了意外,但是目的並沒有達成。
  藤堂本來已經預想對方會有一兩句牢騷,聽見村長這句太過輕描淡寫的回答時,他瞪大了眼睛。
  古蕾莎在他身邊,她身上穿著剛買來的洋裝,神色緊張地望著四周。
  藤堂讓村長看了看古蕾莎,作為龍化為人的證據。本來以為會被懷疑,對方卻沒有提出半個問題。
  「……那個,我沒有成功討伐冰樹小龍,這樣會不會有問題?」
  藤堂這個問題讓村長挑了挑眉。
  村長的視線游移著,那動作就像正在尋找某個在監視他的人。接著對藤堂露出一個略顯陰沉的笑容。
  「……嗯,應該對村莊已經沒有影響了吧?既然如此,我以一個村長的立場也沒什麼好說的。」
  「……呃,村長,你沒事吧?……你臉色不太好呢。」
  莉蜜絲一臉擔心的表情,抬頭看著年紀與自己祖父相當的村長。
  「嗯……嗯嗯,我沒事。只是有一點……對啦,可能有點累了……唉。」
  「……是因為我砍傷了傭兵的那件事嗎?」
  罪惡感促使藤堂皺起了眉頭,他開口問道。
  在被傭兵觸碰的那一剎那,他反射性地出劍砍傷了對方。即使那是一場意外,但是在他找村長商量這件事時,村長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他到現在都還記得。
  藤堂說了這句話之後,村長連忙大動作地揮了揮手和搖頭。
  「不不不,千萬別這麼說!這跟勇者大人無關,這是……我的問題。」
  「……那就好……」
  村長的舉動和以前見面時明顯判若兩人,這讓藤堂感到有點疑惑。
  村長的態度似乎有些害怕,感覺他本來是個更有自信的人才對。
  雖然有一把年紀了,面對聖勇者這種對象,他依然不動如山,給人一種老奸巨猾之感。然而他現在的態度卻非常謙卑,就像被蛇盯著的青蛙一樣。
  藤堂搔了搔臉頰,目不轉睛地盯著村長。村長彷彿想逃避他的視線,大聲喊道:
  「對、對了,勇者閣下,你接下來要到哪個城鎮去呢?」
  「……呃,我還沒決定……」
  因為實在發生了太多事,他的等級從三天前開始就沒有變化了。
  面對突然改變話題的村長,藤堂帶著狐疑的視線看向他,但還是開口回答:
  「我應該會暫時待在貝爾森林提升等級吧……」
  「……其實,藤堂。」
  村長聽了藤堂的回答之後,他彷彿在深思什麼似的閉上了眼,接著又說了下去:
  「我預計會暫時封鎖貝爾森林。」
  「封……封鎖?」
  藤堂一行人全瞪大了眼睛。村長裝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說:
  「沒有啦。其實,藤堂也有向我報告了,由於森林裡出現了危險的魔物……在牠被討伐之前,因為實在太危險了,所以決定禁止所有人進入……」
  「因為危險所以禁止進入?我可從沒聽過這種事……」
  阿麗雅歪著腦袋,眼神中帶著詫異。
  原本森林就是魔物的巢穴,要踏進那個地方就是風險自負。即使曾有過出現危險的魔物,而派遣騎士團前往剿滅的事,但是禁止所有人進入這種作法太不尋常了。
  村長眉頭都沒皺一下,他看向阿麗雅。
  「考量到魔物的危險性,這次才決定採取特別措施。因為魔物的活動也有活潑化的現象。」
  「……那確實很像是隻相當強大的魔物……」
  光聽到咆哮聲就腿軟的莉蜜絲回想起當時的景象,臉都紅了起來。
  藤堂感到十分疑惑。
  「……但是,我剛剛才跟你報告,你就決定禁止所有人進入……?」
  「……不,我並不是基於勇者大人的報告才做出這個決定。我有收到其他消息……」
  「……其他消息?」
  「是啊……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總之就是有小道消息。」
  村長斬釘截鐵地斷言道,接著緊閉雙唇,一副好像再也不會多說什麼的樣子。
  儘管有幾個疑點,但是對方都已經這麼說了,藤堂也不能說什麼。
  有一秒,藤堂本來差點要說「那我去幫你解決」,想起了那聲咆哮,又把嘴閉上了。
  今天早上他第一次實際感受到,自己去挑戰敵不過的對手是種自殺行為。他清楚明白到,不是靠一兩次的準備或覺悟就能打贏對方。
  剛剛阿麗雅還一臉擔心地看著藤堂,不過他這反應讓她放下心中大石。
  「……傷腦筋。我們沒有時間了……你知道討伐會花上多少時間嗎?」
  「我聽說獵人需要兩三天才會到這裡,我想大概抓個一個禮拜可能比較好。」
  「一個禮拜嗎……」
  當初定下的一個月期限已經迫在眉睫。他不能什麼都不做。
  看著藤堂猶豫的樣子,村長彷彿想斷開他的猶豫似的,啪啪兩聲地拍了拍手。
  「我知道勇者閣下沒什麼時間,我想你是不是先前往下個提升等級的地點比較好?」
  「下個提升等級的地點……?」
  「是呀。」
  村長從桌子的抽屜裡取出一張褪色的地圖。
  那是路克斯王國領地內的地圖,上面各處寫了一些有的沒有的註記。
  「我們目前位置在這裡。」
  村長用食指指著地圖右邊一片遼闊的森林區域。
  接著他的手指直接越過位於王都東方的廣大草原及荒野,停在山岳地帶的一步之前。
  「『Golem Valley』。」
  聽見莉蜜絲低聲唸出這個地名,村長用力地點了點頭,開始流暢地說明了起來。
  「是的,巨魔像山谷。這座山丘地帶中,棲息著具有高存在力的魔導人偶種魔物,在路克斯王國中可算是數一數二的升級區域。如果去了那裡,應該能以超越大森林的效率提升等級才對。」
  「等一下……」
  阿麗雅在村長說明時打了個岔。她靜靜地瞪著村長,以嚴厲的語氣反駁道:
  「我記得去那邊的建議等級應該是40以上,但我們的平均等級連30都不到。」
  藤堂27級、阿麗雅25級,莉蜜絲則是17級。他們所有人的等級都比合理等級低了一輪。更何況阿麗雅他們的隊伍裡沒有僧侶。阿麗雅低頭凝視著地圖,然後伸出了食指。
  「如果想要提升等級,我覺得應該找個合理等級再低一點的地方……沒錯,呃……選個合理等級和貝爾森林差不多的地方,像是『大墳墓』一帶應該比較好吧?」
  藤堂的視線順著阿麗雅的指尖看了過去。她的手停在遙遠的正下方。
  尤提斯大墳墓,那是一座以棲息著大量不死系魔物聞名的大墳墓。
  大家都認為墳墓最深處住著不死者之王,但是提到淺層地區,那裡只住著低等魔物,即使是低等獵人只要照著步驟攻擊,也能輕易打倒。作為一個獵場來說,這裡還算有名氣。
  然而,村長聽了阿麗雅的見解後,卻喋喋不休地陳述了反對意見。
  「在沒有僧侶同行的狀況下進入大墳墓,就好像去送死一樣。那個地方是以供僧侶提升等級的地方聞名。不死者不僅存在力低,還必須打倒很多的數量才能升級,深入到某種程度的區域後,還會有越來越多帶麻痺或帶毒的魔物。此外,關於充斥在墳墓中的瘴氣,身穿神聖盔甲的勇者大人或許不必擔心,但是阿麗雅閣下和莉蜜絲閣下應該很容易遭到侵蝕吧。由於是室內,莉蜜絲閣下的火系魔術用起來也很綁手綁腳。這樣的地方,應該稱不上是下一個適合提升等級的區域吧?」
  村長的話讓阿麗雅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盯著他那張長著鬍子的臉。
  「……村長,你怎麼對我們的情況那麼清楚?」
  「……沒、沒有啦,這只是我的預測、預測啦。我怎麼可能對勇者大人的狀況很清楚呢?真是不敢當。」
  村長移開視線,用剛剛放在巨魔像山谷的手指敲了敲地圖。
  「跟大墳墓相比,住在巨魔像山谷的魔導人偶就很容易對付。很多種類都有它的弱點,而且在每一隻魔物身上能得到的存在力也多。即使攻擊力和防禦力都比較高,但是動作遲緩,只要破壞它的核心就能輕易打倒。由於是室外,要是有個萬一,也可以請莉蜜絲閣下用火精一把燒了它們。」
  「好!就決定去那裡吧!」
  至今莉蜜絲都只是默默在一旁看著,一得知可以盡情地使用魔術,她便用力地點了點頭。
  身為隊長的藤堂感到有些疑惑,來回地看著阿麗雅和村長。
  「……對我來說,去哪裡都可以啦……」
  要是說誰才可以信任,那肯定是阿麗雅。應該說,村長所說的話明顯很可疑。明明什麼都沒有告訴他,他卻對藤堂隊伍的情況了解得太詳細了。
  藤堂懷疑的視線落在村長身上,村長則是帶著僵硬的表情,身上冷汗直流。
  就在這個時候,始終沉默不語,一動也不動的古蕾莎冷不防地發出了聲音。
  「巨魔像山谷!」
  「……咦?」
  無法置之不理才帶在身邊的古蕾莎,第一次發出了聲音。
  藤堂連忙確認周圍的情況,他的視線落在這位原本是龍的少女身上。直到剛剛她都還繃著臉,沉默不語呢。
  古蕾莎也不在意他的視線,用含糊的聲音又說了一次。
  「去!巨魔像山谷!」
  「……妳在說什麼啊?是說,原來妳會說話啊?」
  古蕾莎把混亂的藤堂晾在一旁,像個壞掉的傀儡人偶般重複說著:
  「巨魔像山谷!巨魔像山谷!」
  這個極為意外又唐突的援軍,讓莉蜜絲感到有點不知所措,不過她立刻眨了眨眼,振奮起精神。
  「你、你們聽。古蕾莎不也是這麼說的嗎!巨魔像山谷!巨魔像山谷!」
  莉蜜絲也開始同聲唱和了起來,而阿麗雅則是以錯愕的眼神看著她。
  「不,這怎麼想都太奇怪──」
  「……看來是決定了呢。」
  「?」
  村長插嘴,打斷了阿麗雅的話。
  村長一副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的樣子,快人快嘴地告訴藤堂:
  「如果要離開村莊的話,最好趁早出發。為了討伐魔物,我最近打算對村莊實施出入管制。」
  「咦……這麼突然?」
  「巨魔像山谷!巨魔像山谷!」
  「巨魔像山谷!巨魔像山谷!」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古蕾莎一直喊著這個地名,彷彿那是她的使命一樣。阿麗雅看著她,嘴唇正在顫抖著。
  這意料之外的情勢讓阿麗雅和藤堂感到非常混亂,整件事就在這期間快速地發展了下去。
  村長從桌子的陰影處拎出三個大袋子,放在藤堂腳邊。
  「這些是攜帶乾糧和藥水等等的消耗品,備用子彈等物品,我也都幫你湊齊了一整套。」
  「……咦?」
  「還有這張地圖也給你吧。這都是為了勇者閣下準備的,你就別客氣了。」
  村長遞出地圖,不由分說地塞到藤堂手上。
  「呃、這……我們還沒決定要怎麼做──」
  「好了,勇者閣下,你動作得快點了。時間有限。感謝你的幫忙。雖然很捨不得,但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等你成功討伐魔王之後,請務必再來貝爾村一趟。屆時我們必定會盛大歡迎你的到來。」
  「咦?喂──」
  轉眼間藤堂就被逼著拿了袋子,在他提出疑問之前,就被趕出了房間。
  雖說藤堂是勇者,村長卻有種不可侵犯的氣勢。
  在他被趕到宅邸外頭之後,最後村長挑起了眉,壓低聲音對藤堂說:
  「勇者閣下,我覺得僧侶還是要慎選比較好。」
  「咦……?喔、呃、啊?」
  藤堂不懂他這話的意思。在藤堂還拚命地動腦思考的時候,門就在他眼前關上了。
  現場只剩下古蕾莎的聲音,她好像真的壞掉似的不斷重複這句話。
  「巨魔像山谷!巨魔像山谷!」
  「這到底是……」
  「呃、這個……我才想問呢……」
  
  § § §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窗邊只有微弱的月光照了進來。窗戶玻璃上,映著愛蜜莉亞自己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切斷了與古蕾莎的通訊之後,她面向正坐在椅子上整備刀子的亞雷斯。
  「亞雷斯,以下是定期報告。他們好像決定要前往巨魔像山谷了。」
  「這樣啊。我知道了,日期呢?」
  「說是明天一早就出發。」
  勇者一行人的決定正如他所估計的一樣。亞雷斯收起刀子,接著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看來事情應該會很順利。」
  「是啊……原本我還在想,你這方法實在太強硬了,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透過村長推波助瀾,再靠古蕾莎進行誘導,如此強硬的手法,任誰都會覺得事有蹊蹺。
  愛蜜莉亞的語氣裡有著責備,而亞雷斯只是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我已經決定不要想太多了。只要能達成目標的都是好方法。」
  冰樹小龍化為人身這件事實在是太慘烈了。這件事毫無前兆,簡直意料之外又出人意表。即使是從愛蜜莉亞的角度來說,這件事就發生在她眼前,她的心情彷彿就像作了一場惡夢。
  儘管亞雷斯花了一晚辛苦準備了一切,居然是那種結果,愛蜜莉亞也猜不透他此刻心裡在想什麼。
  「……亞雷斯,你已經打算豁出去了嗎?」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豁出去的人嗎?」
  這位異端殲滅官微微彎起唇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開口反問道。看在愛蜜莉亞眼裡,他就是已經豁出去了,不過她還是放棄指出這一點。
  如果這樣可以稍微減輕他的負擔,那就這樣吧。
  「……算了,總之事情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嗎?」
  「是啊。我也已經去拜託海力歐斯支援討伐惡魔那件事了……嗯,距離明天還剩下一點點時間。」
  亞雷斯回答的語氣中,卻不見放鬆下來的氛圍。他的表情也依然嚴峻。
  愛蜜莉亞和亞雷斯的交情還算長。
  他們第一次見面已經是五年多前的事了。雖然她一直負責擔任他的總機,但幾乎沒有像這樣面對面近距離相處過。愛蜜莉亞本人還處於一種怕生的狀態。
  她愣愣地觀察了亞雷斯的背影一陣子,忽然想到可以邀他一起去吃頓飯。正當她要開口的時候,冷不防地聽見亞雷斯在喃喃自語。
  「目前藤堂的基本知識還不到家……要是能請認識的人裝作偶遇去跟他接觸……」
  亞雷斯雙手抱胸,面有難色地咕噥了幾句,然後拿出一捲紙,開始把紙攤開在桌面上。
  「……那個……亞雷斯?」
  「嗯……喔喔……怎麼了?」
  亞雷斯開口回答,但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紙。愛蜜莉亞用比平常高了些許的音量開口問他:
  「我說……要不要去吃個飯?你今天什麼都還沒吃吧?」
  「嗯……喔喔,妳可以去啊。我還有事要做。」
  「……那些都是非得今天做不可的事嗎?」
  「也不是啦?」
  他只回了這麼一句,並未停下手邊的動作。
  亞雷斯拿出筆開始寫信。愛蜜莉亞抓住他的肩膀,探頭看著他的臉。
  「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對吧?」
  「嗯嗯,是啊。」
  「……我說,要不要去吃個飯?發生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你偶爾也要讓身體休息一下。」
  「我還有事要做,愛蜜莉亞妳可以去吃飯沒關係。」
  「……那些都是非得今天做不可的事嗎?」
  「……也不是啦?」
  亞雷斯回答時,臉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愛蜜莉亞皺起眉頭,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戰戰兢兢地問了一個她突然想到的問題。
  「……亞雷斯,你該不會是工作狂(Workaholic)吧?」
  「……不,沒那回事……」
  亞雷斯一邊回答,手卻從未停下。愛蜜莉亞看著他這個樣子,回想起樞機主教對她說過的話。
  『愛蜜莉亞,他雖然很優秀,但要是放任他不管,他就會一直忙個不停,妳就適度地幫幫他吧。就因為他仗著自己懂那麼點神聖術,才那麼惡質。』
  ……他都已經做了那麼多,難道還覺得自己工作得不夠嗎?
  從亞雷斯的表情和眼角都可以看見疲勞的痕跡。那當然。就愛蜜莉亞所知,這幾天亞雷斯只有在森林中休息了幾個小時而已。而且看他這個樣子,是不是真的有休息到也令人存疑。
  愛蜜莉亞抱著強烈的決心,從亞雷斯背後伸出雙手,火速蒙住了他的眼睛。
  「亞雷斯!請不要老是顧著工作,請你休息一下,不然你會倒下的。」
  「……不會的,我沒問題。」
  「!」
  愛蜜莉亞瞠目結舌,她聽見了筆尖滑過紙張的輕微聲響。
  「……亞雷斯?」
  令人驚訝的是,即使視野遭到遮蔽,亞雷斯的手並沒有停下來。
  愛蜜莉亞試著瞄了一眼內容,內容也不是隨便寫寫而已。
  她錯愕地盯著亞雷斯的後腦勺。接著她耳邊傳來了一句亞雷斯的低語。
  「不過是遮蔽我的視線而已,妳要是以為這點小事就能阻止我工作,那妳就錯了。」
  「……問題不是出在這裡好嗎!」
  愛蜜莉亞舉起手臂,搶走了他寫到一半的信。
  亞雷斯一臉不悅地抬頭望著她。愛蜜莉亞把信揉成一團,以較為高亢的聲音抗議道。
  「亞雷斯!這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吧!」
  「啊啊,要是妳有其他優先度較高的工作,那我就優先處理吧。」
  怎麼了嗎?亞雷斯抬頭看著她,臉上彷彿寫著這句話。愛蜜莉亞對他投以冷淡的視線。
  這個人沒救了……要是丟著他不管,他真的會一直工作下去。
  愛蜜莉亞挑選了適當的詞彙,再盡量以冷靜的語氣說道:
  「……其實,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商量?……什麼事?」
  「在這裡不好開口,我想是不是邊吃飯邊談比較好……可以嗎?」
  「……啊啊,我明白了。」
  看著亞雷斯終於放下手邊的工作,愛蜜莉亞在不被聽到的情況下,微微嘆了一口氣。
  
  在這之後,結果在用餐過程中,亞雷斯依然對工作念念不忘。這讓愛蜜莉亞再次強烈地理解到,樞機主教跟她說的那些話的話中之意。
  
  § § §
  
  雖然之前聽到的是貝爾「村」,它的喧囂程度比起藤堂所想像的「村莊」,更像是一個「城鎮」。
  村莊中的街景比較類似西洋風格,雖然並非是近代的建築,看在藤堂這個剛剛從高中畢業,幾乎對建築領域不熟悉的外行人眼裡,也看得出來這些建築都相當講究。
  異世界和地球之間有著巨大的差異,文化也不同。在這裡存在著具備比人更高等智力的種族,還有魔法、精靈等等神祕事物,這些在日本都只被視為幻想下的產物。
  在初次見識到魔法時,他大吃了一驚。而現在,偶爾還是會覺得好像在作夢。
  藤堂回想起那些感覺彷彿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嘆了一口氣。
  「不變的只有表情是嗎……」
  喜悅、悲傷、憤怒的表情。只有在這一點上,異世界和日本都是一樣的。
  他聽說目前的地點離前線還很遠。在他眼前展開的這幅光景,看起來是如此和平,很難想像魔王正在進行侵略。但是,在這背後有些人正一個一個地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他纖細的手臂傳來陣陣疼痛。胸口一陣鬱悶,他感覺得到心臟正在強力地跳動著。
  伸張正義。藤堂活到現在,一直都是以這為目標。
  從他以勇者身分被召喚到異世界之前,就一直是如此。
  過去他沒有任何力量,現在他有了。但是他的力量是否跟得上他的意志呢?
  藤堂正想得出神,有個他已極為熟悉的聲音對他說了一句:
  「小直閣下,讓你久等了。」
  「嗯嗯……不會,我沒等很久。」
  藤堂換了個表情。他露出溫和的微笑,回過頭去。
  跟以前不一樣,他現在只有兩個夥伴,兩位應該由他來守護的夥伴。
  「趁時候還早,我們快出發吧。我們必須越過大草原,可以的話,我希望能在入夜前抵達。」
  「畢竟我們必須快點提升等級。」
  「是的。」
  阿麗雅一臉正經地點了點頭。她這副威風凜凜的模樣,很符合藤堂的幻想故事中的騎士形象。
  「大草原裡的魔物大多都是成群行動,很不好對付。依照慣例,我認為應該用最快的速度越過那片草原。」
  「……我也可以讓石榴石一把火把牠們燒光喔?」
  「……最好不要小看成群行動的魔物。牠們要是感覺到了魔法的氣息,肯定會盯上我們。當然我會保護妳們,但要是被幾十隻圍攻的話,可能會被迫打一場很嚴苛的戰鬥。更何況──」
  阿麗雅瞄了背後的古蕾莎一眼,而此時古蕾莎興致勃勃的眼神正在四處張望著。
  她的身高比莉蜜絲矮小許多,一頭綠色長髮配上纖細的身軀,看起來簡直就像天真無邪的妖精。
  雖然還不知道她化為人形的理由,但她似乎沒有返回森林的意思。既然如此,也只能帶著她一起走了。
  藤堂伸出了手,緩緩地撫摸著她那頭美麗的長髮。古蕾莎只是微微扭了扭身體,然後用悲傷的眼眸抬頭看著藤堂,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我……肚子餓了……」
  「……感覺她也會耗掉我們不少伙食費。」
  阿麗雅嘆了口氣。
  看來就算身體尺寸縮小了,僅剩食慾跟身為龍的時候差不多,古蕾莎發揮了她驚人的食慾。拜她所賜,目前花費的住宿費比本來預估的金額高出了多達一倍。
  藤堂露出苦笑,把手從她的頭髮上拿開。
  「哈哈哈……我們就多準備一點食物吧。」
  「……唉……再怎麼說,她吃這麼多,多少也得讓她戰鬥一下吧……」
  「但是她能戰鬥嗎?她這麼嬌小……」
  面對身高比自己還要嬌小的成員,莉蜜絲自以為了不起地看著古蕾莎。
  「……這就是我們今後的課題。畢竟她的原形是龍,我覺得她應該不至於無法戰鬥……」
  即使阿麗雅曾在原生家庭受過高等教育,她似乎也從來沒聽過魔物會幻化成人這種事。
  莉蜜絲一直盯著比自己嬌小的少女,過沒多久似乎就覺得膩了,她抬起了頭。
  「好啦,算了。我們還是快點去巨魔像山谷吧!我會讓妳們見識見識我的魔法的!」
  「嗯嗯,我很期待喔。嗯……等我先向教會報告後再出發吧。」
  「喔喔……對喔。」
  這是亞雷斯的委託。為了完成這件事,藤堂等人邁步走向教會。
  
  負責管轄教會的神父就待在最裡面的房間裡。
  神父本來正把某些道具擺在桌上,幾乎在藤堂進入房間的同時,他便轉為面向藤堂,並且微微彎起唇角,露出一個淺笑。
  「這不是藤堂大人嗎……」
  神父臉上依然是那副想把人吃掉的笑容。他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
  「我是來進行報告的……我想你應該已經聽亞雷斯提過了。」
  「嗯嗯……我當然已有耳聞。」
  海力歐斯加深笑容,輕輕拍了拍手。
  莉蜜絲不經意地看向桌面,擺在眼前的道具種類讓她瞠目結舌。
  桌上擺著銀色十字架、數支約十幾公分長的銀色樁子、裝著閃閃發光的透明液體的瓶子、還有前端鑲著銀色圓球的杖。其他還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道具,根本無法想像這些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是什麼?」
  「嗯……喔喔,伏利堤亞小姐,這些是討伐惡魔用的道具。」
  神父動作十分自然地用手指夾起樁子,再把手輕輕一揮。樁子淺淺刺進了牆壁,發出細微聲響。
  海力歐斯完全不在意藤堂等人驚愕的視線,他摸著心愛的樁子,接著說:
  「惡魔不擅長應付受過祝福的銀製品。由於這東西不是那麼堅固,無法用在一般的魔物身上。」
  「討伐惡魔……你是要去討伐出現在森林的魔物嗎?」
  藤堂的眼神本來追著樁子的軌跡,現在又轉回海力歐斯身上。他的話讓海力歐斯瞇起了眼。
  「……是啊,你知道這件事啊?惡魔是教會的敵人,雖然我能力有限,照安排我還是會去幫忙。」
  「僧侶去參加戰鬥……?」
  「是啊……因為我們還有──退魔術這項技能。」
  由於亞雷斯說這個不必學,所以這是他唯一沒學的神聖術。藤堂聽見了這個名稱,微微挑了挑眉。
  「……退魔術確實可以有效地擊退惡魔……不過,海力歐斯閣下你要單槍匹馬去戰鬥嗎?」
  阿麗雅表情嚴肅地問道。針對這個問題,神父大動作地揮了揮手。
  「不不不……我只是輔助而已,預計會有其他專家前來進行討伐。」
  「你們請求了騎士團的協助……?」
  「不是。教會那邊會派專門的僧侶過來。」
  「僧侶是嗎……」
  「是啊。在這幾天內,愚蠢的惡魔就會被解決掉了吧……」
  「……只有僧侶不是很危險嗎?」
  「呵呵呵……我們早就明白有危險。但是不以身犯險,就無法殲滅神的敵人。」
  海力歐斯完全沒把阿麗雅說的話放在心上,他拔起刺在牆上的樁子,露出一個微笑。
  
  在藤堂等人將所需物資採買完畢,並確認過沒有任何遺漏之後,一行人往村莊出口走去。
  半路上藤堂與那群曾引起「意外」的傭兵們擦身而過,他卻一點也沒有察覺。傭兵看見藤堂時,驚恐得瞪大了眼睛,但仍一語不發地帶著恐懼的神色快步離開了。
  阿麗雅打從離開教會就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在來到已經看得見門的區域附近後,藤堂對她說:
  「妳從剛剛開始就怎麼了?」
  「……沒有啦……我也沒有特別怎麼了……」
  阿麗雅低聲說著,她的視線望向教會的方向,到了這裡已經連屋頂都看不見了。
  「妳該不會是在想剛剛那件討伐惡魔的事?」
  「也不是……其實也不是特別在意……才怪。」
  阿麗雅否定到一半,卻在藤堂直率的視線下放棄掙扎,微微地點頭承認。
  最近將會封鎖出入口的消息似乎已經公布了,門口附近的人比平常還多。
  看來想離開村子到外頭去,還得花上一段時間。藤堂看向正在四處張望的古蕾莎,還有抓著她的衣角,彷彿正在監視她的莉蜜絲,然後壓低聲音對阿麗雅問道:
  「……妳覺得有什麼令人不安的地方嗎?」
  「……是的。」
  阿麗雅再次降低音量回了這麼一句。
  阿麗雅一直猶豫這話到底該說還是不該說。在森林裡的時候,藤堂面對駭人的殺氣時,他的反應實在太過魯莽。要是阿麗雅沒有阻止他,不知道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
  然而,藤堂是勇者,是接下來要一起度過漫長旅途的隊長,她不該對他有所隱瞞。利瑟斯家的家訓是誠實。阿麗雅在劍術上選擇了不同的流派,但是並沒有拋棄家訓的意思。
  做出了最後的結論,阿麗雅靜靜地注視藤堂,這位她應該信任的聖勇者,亦是拯救世界的聖勇者。
  「……小直閣下還記得,那聲對著我們所發出的充滿殺氣的咆哮嗎?」
  「……嗯,我怎麼可能忘記呢。」
  「那股殺氣的主人……並不是惡魔……不是黑暗眷屬。」
  「……咦?」
  阿麗雅是武家名門出身,對魔物也具備相當程度的知識。
  「黑暗眷屬的氣息都會附帶一些獨特的感覺。那股獨特的氣息會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感覺就像被黑暗深入了身體深處及五臟六腑。可是,當時我所感受到的殺氣中……並沒有這種感覺。」
  阿麗雅一臉認真地接著說了下去。
  「說起來,貝爾森林中並沒有黑暗眷屬。那股殺氣的主人應該屬於動植物系的魔物吧。」
  「……動植物系是嗎……然後呢?這有什麼問題?」
  阿麗雅瞪大了眼睛,靜靜凝視著藤堂。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開口說道:
  「退魔術對黑暗眷屬以外的魔物是沒有用的。小直閣下,他們一定──會敗下陣來。」
  「敗下陣……?」
  阿麗雅的嘴裡自然地冒出了這句冷淡的話。藤堂的思考慢了一拍,終於明白了她的話中之意。
  藤堂的瞳孔放大,眼神彷彿要射穿阿麗雅。
  「妳是說他們會輸?」
  看見他表露出來的情緒,一絲後悔襲向了阿麗雅。
  不過,說起來,她本來就已經決定要陪伴在他身邊。阿麗雅的工作就是伴隨勇者打倒魔王。
  「他們說會叫專家過來。」
  「那是……討伐惡魔的專家。在這個國家,討伐魔物的工作是屬於騎士團……劍武院的管轄。」
  事實上,從以前到現在,幾乎所有入侵王國內的強大魔物們,都是由騎士團進行討伐。
  當然也曾有過請教會派遣僧侶前來的例子,了不起就是請他們幫忙施加回復和輔助魔法。
  藤堂拚命地轉動腦袋。面對海力歐斯,藤堂心裡絕對沒有抱持半分好感,在聽見他們會敗下陣來的時候,心裡卻也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這不是藤堂所追求的正義。
  忽然就在這個時候,藤堂察覺到某件事。他抬頭向阿麗雅發出責問。
  「等等……妳為什麼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海力歐斯?要是妳有告訴他的話──」
  「……因為……說了也沒用……」
  「……啊?沒用……?」
  現在已經快要輪到他們離開村莊門口了。在排在他們後面的傭兵催促之下,一行人向前移動的同時,阿麗雅回答道:
  「會出動僧侶前往討伐,代表教會總本山已下達了神命。對他們而言,神命的優先順序高過一切。就算沒有勝算,那個男人還是不會放棄前往挑戰吧。」
  藤堂有點不太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阿麗雅對著啞口無言的藤堂繼續說了下去。
  「而且,在這一點上,那位由教會派來的專家應該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小直閣下,你還記得嗎?原本教會十分忌諱吃魔物,亞雷斯卻自己提出建議,還付諸實行的那副模樣。為了討伐魔王,連教義都可以打破的僧侶那副模樣。所謂僧侶……原本就是這樣的角色。」
  阿麗雅的話讓藤堂回想起來。
  為了達成討伐魔王的目的,僧侶不惜犧牲一切、過於冷酷的身影。如果阿麗雅說的是真的,那麼他也能理解亞雷斯當時的態度了。
  藤堂保持沉默地聽著這些話。阿麗雅看著他的表情,淺淺地嘆了口氣。
  如她所料,一切正如她所料。勇者一定不希望發生這種事,也不會選擇去做這種事。他是個無法認同不義行為的理想主義者,即使是一般人不會選擇去做的事,到了他手上也能輕易完成。
  「小直閣下……我本來是不想說的。但是……我們能採取的方法共有兩個……」
  聽了阿麗雅的話,藤堂表情嚴峻地咬住了下唇。
  
  § § §
  
  「亞雷斯,我接到藤堂他們離開村莊門口的消息了。」
  「這樣啊。」
  負責外出幫忙取得聯絡的愛蜜莉亞向我回報道。
  愛蜜莉亞的打扮跟平常不同,她沒穿法衣,而是換上便於行動的象牙色外套及長褲。身上的僧侶證明只有耳環和戒指。要是沒這些證明,她看起來根本不像個修女。她有點……太自由奔放了。
  愛蜜莉亞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腳步輕快地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好看嗎?」
  「……嗯嗯。」
  教義中並沒有明確規定,不過原本僧侶應該隨時穿著法衣才對。即使是我,也盡量做到這一點。可能白魔導師的規定不同吧。
  我的回答應該也沒讓她多開心吧?愛蜜莉亞卻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這工作負擔很大。反正對任務也沒什麼影響,服裝這點小事就隨她去吧。
  「在藤堂抵達半途的村莊時,我們也出發吧。我想避免在路上跟他們碰到面。」
  我已經準備萬全了。說起來,通往巨魔像山谷的路途並不是太差。
  縱然橫越大草原有一段距離,但是魔物不強,我也已經請人幫忙準備好了交通工具。
  我扳著手指頭確認準備工作有沒有遺漏了什麼,然後對著邊撥弄瀏海邊看著我的愛蜜莉亞說:
  「愛蜜莉亞,我們今天會在半夜出發。妳還是趁現在睡一下比較好。」
  「……我覺得這句話也可以用在亞雷斯身上……」
  愛蜜莉亞皺著眉頭,用一副彷彿想抗議的語氣說道。
  「我三天三夜不睡也還可以戰鬥。」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該有一個人醒著。
  不管愛蜜莉亞的表情看起來多麼若無其事,說到底她還是個女性。以人類的生理方面而言,男性的體能較為優越。我的等級也比她高上許多。
  愛蜜莉亞難得地嘆了口氣,她這是不相信我的話嗎?
  「事實上,我也曾經這樣戰鬥過。那是我單槍匹馬去拯救三個被不死者占領的城鎮的時候。」
  「……你是不知道什麼叫做累的魔導人偶,還是什麼其他的生物嗎?」
  「當時需要迅速進行對應。再怎麼樣,我也不想再來一次,但如果有必要,我也能再次做到同樣的事。」
  這件事發生在三年前左右。只有不死者的話,我還能一口氣把他們全部淨化掉,可是當時魔族也參與其中。
  聽了我的回答,愛蜜莉亞拉下臉對我說道:
  「……亞雷斯,我姑且還是先跟你說一聲。只要你沒打算休息,我也不會休息。」
  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我和愛蜜莉亞在功能性上相差太多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愛蜜莉亞的臉,雖然正想辦法說服她,最後還是決定放棄。這只是在浪費時間。
  算了,雖說是夜間行軍,必須醒著的也只有我而已,她就算睡了也無所謂。
  面對沉默的我,愛蜜莉亞似乎覺得有點尷尬,她輕輕拍了一下手,換了個話題。
  「所以說,在夜晚來臨前我們還有時間。」
  「妳可別忘了進行定期聯絡。」
  愛蜜莉亞會在早上七點、中午十二點和晚上七點與古蕾莎聯絡,這個工作只有她能做到。
  愛蜜莉亞臉色完全沒變,冷冷地回了一句「我知道啦」。
  「亞雷斯也沒工作可做了。」
  「雖然沒有非做不可的事,但還是有事可以做。」
  「……所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妳這傢伙,昨天也說了一樣的話,結果什麼都沒找我商量對吧?
  面對我狐疑的視線,愛蜜莉亞依然不為所動,她若無其事地說道:
  「我們來喝一杯吧。海力歐斯送了我好酒。」
  「……妳真的是僧侶嗎?」
  教義並沒有禁止喝酒,但必須有所節制。如果是虔誠的信徒,有不少人是滴酒不沾的。
  事實上,我的父母就不愛喝酒。這傢伙……挺有趣的嘛。
  「說起來,現在還是大白天耶?天還這麼亮妳就要開始喝酒了?」
  我指了指窗外,現在時間是正午過後。即使是愛喝酒的傭兵,也很少人會在這時候就開喝了吧。
  愛蜜莉亞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酒瓶高高舉在我面前。
  「要幫你倒酒嗎?」
  不行了,跟這傢伙說不通。無奈之下,我盡可能擠出一臉厭惡的表情開口問道:
  「妳能喝嗎?」
  「當然,我酒量很好。」
  「……是嗎?」
  ……該不會愛蜜莉亞也累積了不少壓力吧?
  這狀況太不合理了。雖然我對大白天就開始喝酒這件事並非完全不排斥,不過應酬她也算工作之一吧?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對愛蜜莉亞說道:
  「……等我再確認一次是不是準備萬全之後,我們再來喝吧。」
  「了解。」
  愛蜜莉亞回答道。從她臉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來她累積了任何壓力。
  
  ……到底是打哪來的誰說她自己酒量很強的?
  「亞雷斯~你有在聽嗎~?」
  「我有在聽、有在聽。」
  平常很難想像愛蜜莉亞會有這種口齒不清的時候,她用力地把玻璃杯放在桌上。白皙的臉頰透著微微的紅潮,平常那不帶感情的藍色虹膜正因熱氣而顯得水汪汪的。
  我看著她這副模樣,舉起自己的玻璃杯送到嘴邊。辣度強勁的酒通過我的喉嚨。濃度應該相當高,只消一口酒就能讓愛蜜莉亞變成這副德性。
  我實在很想在她恢復常態之後,好好盤問她到底是基於什麼原因,才敢宣稱自己酒量很好。
  愛蜜莉亞不理會我的視線,她一舉起玻璃杯,就把還剩下一半以上的酒一口乾掉了。
  從嘴唇溢出來的酒滴了下來,沿著她白皙的喉嚨落到桌上。她在開始喝酒時還穿在身上的那件外套,老早被她丟到地板上去了,身上只剩下一件淺藍色的薄襯衫。她醉了,滴出來的酒弄濕了襯衫,透過濕透的襯衫都可以看到底下的內衣了。說這是神之新娘還真令人傻眼。
  「……我來幫妳醒醒酒吧?」
  「偶不是說惹嗎?偶沒醉!」
  愛蜜莉亞一臉不悅地搖著頭。
  惹個屁啊!惹什麼惹!沒醉的人才不會這樣說話!
  我伸出手,正想對她施放神聖術,愛蜜莉亞迅速避開了我的手,她的動作敏捷到根本不像個醉鬼。
  她用左手把酒瓶抱在懷裡,右手食指直直地指著正要開口說話的我。
  「偶爾喝一下有什魔關七!是亞雷斯你太古板惹!」
  她的形象一下轉變太大,反而讓我相當不安啊!
  「妳……對目前的待遇有什麼不滿嗎?」
  「沒~有~啊~?我是自願來的耶~?」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妳露出這副醜態的?
  至今我跟形形色色的人喝過酒,這麼糟糕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遇到。
  她似乎覺得我會去搶她的酒瓶,珍而重之地用雙手緊抱著,然後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
  她這副模樣跟平常完全判若兩人,簡直就像個小孩子。酒真是太可怕了。
  「現在又妹有工作?到休息時間惹耶?」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妳就盡情地大醉一場吧。」
  等到了定期聯絡的時間,我一定二話不說把她抓起來,讓她恢復原來的樣子。
  不知道愛蜜莉亞的意識到底清不清楚,聽了我的話,她露出一個至今從未見過的笑容。
  「耶~!亞雷斯,我最喜歡你惹!」
  愛蜜莉亞小心翼翼地把酒瓶放在桌上,張開雙手以擒抱的氣勢往我跳了過來。我迅速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避過了她這個動作。激烈的碰撞聲響起,愛蜜莉亞連人帶椅地倒在地上。
  這傢伙……該不會是喝了酒就會纏著別人的類型吧?真是麻煩死了。
  愛蜜莉亞滾了一圈直接倒在地上,抬頭用怨恨的眼神看著我。
  「……泥好過分。」
  過分的是妳吧!再怎麼樣,她副醜態,應該連派她過來的克雷歐都沒看過吧?
  我眉頭深鎖,大聲斥責愛蜜莉亞,希望多少能讓她冷靜下來。
  「說到底,修女試圖去抱男人成何體統!」
  身為一個被要求必須貞淑的修女,雖說是喝醉了,但這狀況真是太難看了。
  不知道愛蜜莉亞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她當場爬起身來癱坐在地,接著咕噥了一句:
  「……偶……偶覺得好熱喔。」
  她吐出了火熱的氣息,動作生澀地用手指摸上襯衫的釦子。
  我不禁瞠目結舌。愛蜜莉亞滿臉通紅地看著我,整個身體正在左右搖晃著。
  ……好險,好險沒有成功讓她加入勇者的隊伍。要是先前讓她加入了,應該轉眼間就沒辦法再使用神聖術了吧。
  

  
  究竟在酒醒之後,她這副醜態會不會留在她的記憶裡呢?
  我站了起來,低頭看著正以亂扯的氣勢開始解開釦子的愛蜜莉亞,我很清楚她在恢復常態之後可能不會記得,但我還是對她這麼說了。她這樣實在是太糟糕了。
  「我再也不會讓妳喝酒了。」
  我再次確認了一下時鐘。距離定期報告的時間還有一點空檔。不過時候也差不多了。
  再這樣丟著她不管,她很有可能會脫個精光。我看著愛蜜莉亞已經脫去了襯衫,身上只剩一件白色小背心的模樣。她已經露出了這麼一大片肌膚,卻絲毫激不起我的性慾,這是為什麼呢?愛蜜莉亞帶著一臉恍惚的神情抬頭望著我。我一邊把手指折得喀喀作響,拉近了一步的距離。
  「讓妳見識一下我的真本事。」
  「泥要是對偶我出手,可是要負責的喔?」
  「……妳當我是什麼人啊。」
  雖然我知道這不是那傢伙的錯,但我還是決定等一下要去跟克雷歐抱怨幾句。
  不對,這情況還不讓我抱怨幾句的話,叫我怎麼忍得下去啊!這真是太誇張了!


  第五報告 貝爾森林的異變及事情始末
  
  
  「……真的好嗎?」
  「……嗯。」
  莉蜜絲詢問的聲音裡透著幾分緊張,而藤堂則是點了點頭。
  萬里無雲的蔚藍天空,一望無際的草原。在他們身後是剛剛才踏出的村莊外牆。
  他高高揚起的視線,卻看著和下一個目的地完全相反的方向。
  「小直閣下……」
  阿麗雅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後悔。藤堂的表情卻十分平靜。
  藤堂低聲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並不是在回答阿麗雅或是莉蜜絲。
  「我可是──勇者啊。」
  這句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話消失在空中,他的腳步再次往那個地點邁進。
  他隨時都必須有勇者的樣子。藤堂直繼的行動原則就跟他的意志一樣永久不變。
  
  § § §
  
  可惡!麻煩死了!要這樣的話,跟魔物以命相搏那時還比較輕鬆。
  愛蜜莉亞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儘管腳步蹣跚,還是展現出極佳的迴避性能,實在令人難以想像她已經喝醉了。
  我雖然很擅長把魔物逼入絕境,並不擅長追逐人類。
  即使如此,我還是勉強把身輕如燕地四處閃避的愛蜜莉亞逼到了牆邊,抓起她的手臂。
  終於把妳逼到這裡了吧!妳這醉鬼……
  正當我為了施放神聖術,就要伸手放上愛蜜莉亞的頭部時,她的身體忽然一顫。
  我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她仰起臉,抬頭望著我。她的眼神極其銳利。
  她的臉頰依然緋紅,卻不像喝醉的樣子。然後用跟平常一樣不帶感情的聲音對我說道:
  「……亞雷斯……看來藤堂他們好像闖入了貝爾森林。」
  這過大的轉變讓我感到一陣錯愕。但是她說出的內容帶給我的衝擊比這更加巨大。
  藤堂他……去了貝爾森林?不不不不。
  這太奇怪了吧?我已經透過海力歐斯得知了他們今後的動向。他們要去巨魔像山谷。正如我經由村長誘導他們的結果一樣。
  藤堂沒理由跟教會說謊,就算他改變了心意,也沒理由需要前往貝爾森林。
  我開口問道。我盡量裝出平靜的樣子,卻無法阻止自己的聲音變得低沉。
  「為什麼?」
  「……我和古蕾莎取得了聯繫……但是古蕾莎的話講得亂七八糟的,我沒問到理由……」
  「……嘖!」
  那傢伙為什麼就是不肯乖乖聽話呢?
  我不是說了森林很危險嗎!混帳!
  我粗魯地在椅子上坐下。焦躁是大忌。她說他們已經進了森林,就算現在追過去,去到森林也要花上一小時。
  愛蜜莉亞正襟危坐地坐在我面前的椅子上,開口向我道歉:
  「抱歉……要是我早點跟她聯絡的話……」
  我確認了一下牆上的時鐘。距離先前決定的定期聯絡時刻還有幾個小時。
  「不,還好在這個階段就注意到這個情況。」
  「因為我總覺得有點不安……」
  挑剔一點的話,要是在他們啟程前往森林的時候就能注意到,那就更好了,但這都是馬後炮了。
  是說,這傢伙剛剛不是醉得亂七八糟的嗎……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愛蜜莉亞,她的表情非常清醒。她在切換工作模式和放鬆模式的過程也太激烈了吧!
  儘管有很多話想說,但我決定把那些都往後延。現在得工作了。
  我切換了思考模式。首先要確認他們的安全……不過還是等我先確認過情報再說吧。
  我讓藤堂他們遠離森林,並不是因為那裡有著極端的危險性。
  「古蕾莎被趕出來的地點,就算在貝爾森林中也算是很深入的地區。那是在冰樹小龍棲息地區的最深處。森林很大,在藤堂等人闖入的地點,要遇上惡魔什麼的機率很低。」
  「可是,惡魔把古蕾莎驅趕到森林淺層原因尚未明朗。」
  她說得沒錯。所以我才會讓藤堂等人遠離森林。因為我不知道森林裡正發生什麼樣的狀況。
  惡魔是不是魔王的手下根本就無所謂。要是現在的藤堂遇上了惡魔,根本沒有半點勝算。
  「我想知道藤堂的目的。」
  目的是為了提升等級那也就罷了,他們應該不會往森林深處去才對。
  即使覺得不可能,但如果他們前往森林是為了討伐惡魔,那麼風險就會增加數倍。說起來,以藤堂等人的等級,連面對那些會出現在森林深處的一般魔物都很危險。
  我的話讓愛蜜莉亞深深嘆了口氣。
  「……我現在掌握到的情況,只有古蕾莎肚子餓了這件事。」
  「那種事根本無關緊要。」
  「她只說了她肚子很餓。」
  難道她還沒被嚇夠嗎?非得要我捏爆她一隻手臂,她才甘心嗎?
  ……好,算了。我大大地深呼吸一下,讓自己冷靜下來。現在想這些也於事無補。
  我必須冷靜應付。話是這麼說,我能做的事很有限。
  「以防萬一,我們得進森林一趟。到了緊要關頭,就由我來先把惡魔殺掉。」
  「了解。」
  她的反應簡潔有力。剛剛那副醉得亂七八糟的德性是怎麼回事啦!
  我清了清喉嚨,對愛蜜莉亞說:
  「……我想妳應該知道,但我還是姑且跟妳說一下。愛蜜莉亞妳就在這裡待命吧。」
  「……為什麼?」
  妳還不明白嗎?我不想有個人在旁邊……礙手礙腳的。
  我的戰鬥方式很單純。單槍匹馬闖進敵陣,讓輔助和回復充分發揮作用之後,舉起矛鎚狠揍一通。這其中沒有讓愛蜜莉亞介入的餘地。
  「我的戰鬥方式比較偏重單打獨鬥。」
  「簡單來說,我在會礙手礙腳。」
  ……妳這傢伙,我已經刻意不這麼說了,妳還講得這麼明白。
  僧侶要在隊伍內才能發揮力量。現在的她根本無用武之地。
  不知道愛蜜莉亞是不是看穿了我內心的想法,她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就這麼帶著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說了下去。
  「亞雷斯,說起來,在那麼廣大的森林裡,你打算怎麼找到藤堂他們?」
  「我只要集中精神,就能感應到藤堂他們的氣息。」
  「你這也是有範圍限制的吧?要是用我的魔法,我想應該可以做到比亞雷斯更廣域的搜索。」
  她說得確實有理。我不是探測氣息的專家。我的感應大大劣於魔法的力量。
  我舔了舔嘴唇,瞇起眼睛瞪著愛蜜莉亞。
  根本想都不用想,為保萬無一失,我就應該帶著愛蜜莉亞一同前去。但是,這麼做也有風險。要是我在這座森林裡失去她,那麼今後我在輔佐勇者的路上就會走得很辛苦。
  她待在我身邊,我就必須保護她。如果遇上具備智力的對手,他就會攻擊我這個弱點。
  愛蜜莉亞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猶豫,她輕輕嘆了口氣。接著,她抬起頭明確地對我說:
  「亞雷斯,我……是抱著死了也無所謂的決心,才去應徵輔助亞雷斯的工作。」
  ……她這是要我別管她的性命嗎?
  我狠狠地瞪著愛蜜莉亞,她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好吧。不過,只要覺得有生命危險就要立刻逃跑,還有,要聽從我的命令。」
  「我知道了。」
  妳的秒答才讓我更不安好嗎!這傢伙真的懂嗎!
  勇者的命雖然很重要,愛蜜莉亞的命也很重要。
  我不是英雄,我能做的事並不多。我能做的……就只有祈禱和痛揍別人而已。
  「愛蜜莉亞,妳跟海力歐斯聯絡一下。他那裡應該準備了移動用的騎乘蜥蜴(Runner Lizard)。時間還有點早,但妳還是通知我們等一下過去就要用上。我去跟樞機主教說明一下目前的狀況。十分鐘後出發,妳快去做準備。」
  「了解。」
  原本就預計晚上要出發,一切皆已準備就緒。
  我感到頭部陣陣抽痛,同時向通訊用的魔導具灌注了魔力。
  那男孩到底還要搞出多少問題才肯罷休……我實在很想狠狠打趴他一次。
  當然以崇拜聖勇者的教會立場來看,這件事是不被允許的。
  
  傭兵們圍在遠處,看著那幾隻繫在教會入口附近的珍奇生物。
  那是身形與馬相當的蜥蜴。
  「騎乘蜥蜴」,這是我請教會幫我準備,用來當作交通工具的生物。
  這是以騎乘為用途所交配出來的蜥蜴品種,個性凶猛且不好駕馭,但擁有比馬還強韌的特質。
  海力歐斯正站在個性凶猛的蜥蜴身旁,拉著韁繩安撫牠們。我開口對海力歐斯說道:
  「看來都已經準備妥當了。」
  「這裡可是魔物眾多的貝爾森林附近地區,備用的蜥蜴要多少有多少。雖然這是我第一次用上牠們啦。」
  神父聳聳肩,露出一個跟平常一樣的淺笑。
  蜥蜴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巨大的身體猛地一顫。牠可能想對我發出威嚇,冒出一道尖銳的吼聲。
  「你有騎乘蜥蜴的經驗嗎?」
  「有,沒問題。」
  我從海力歐斯手上接過韁繩。
  在我接過韁繩的瞬間,蜥蜴睜大了眼睛,高聲鳴叫了起來。
  然而我什麼都沒說,蜥蜴立刻全身一顫,當場乖乖地趴了下來。
  這些傢伙不太親近人類,對上位者卻相當忠誠。大概只要有個60級,牠們就會聽從你的話。
  愛蜜莉亞將行李一件件放上溫馴下來的蜥蜴背上。
  「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會讓愛蜜莉亞聯絡你。」
  「了解……本來應該要來的那位異端殲滅官呢?」
  「或許就不需要他來一趟了,但今後的方針還是要等我觀察了勇者的動向後,再做決定。依照預定三天後……不對,只剩兩天了。他兩天後應該會抵達這裡才對。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到那之前就能做出決定吧。」
  如果藤堂看起來會立刻離開森林,那麼我的打算就是不對惡魔動手,轉而追蹤藤堂的行蹤。
  我用手掌摸了摸蜥蜴頭部冰涼的鱗片,獻上祈禱。輔助的光芒將蜥蜴包覆在其中。
  要是節省神力導致趕不及的話,至今的一切辛苦就白費了,所以該做的我不會省。
  我輕輕地往地面一蹬,跨上了鞍子。
  視野一下高了起來。騎乘蜥蜴的腳力比馬還強勁。不僅速度快,晃起來也不是蓋的。
  愛蜜莉亞已經把行李裝載完畢。我向她伸出手,提醒她一下。
  「在暈得七葷八素之前,先對妳自己施放神聖術吧。萬一想吐的話,在吐之前先告訴我。我會放妳下去。」
  「亞雷斯當我是什麼人啊?不是我自誇,我對交通工具的適應力很強。」
  妳喝酒的時候也說了同樣的話對吧!
  我握住愛蜜莉亞的手,一口氣把她拉了上來。確認她已經在我身後坐穩之後,我最後又轉身面向海力歐斯。猶豫著要跟他說什麼,然後只說了一句話。
  「承蒙你照顧了。」
  「我也學到了許多。」
  海力歐斯大動作地行了一禮。第一次見面時,我還覺得這男人挺有個性的,人類真是種意外地不能以貌取人的生物。
  「願亞斯•葛利特的庇護與你同在。」
  「……嗯。」
  
  海力歐斯幫我們準備的騎乘蜥蜴健步如飛。
  在踏破大地的聲音與搖晃之中,景色以驚人的氣勢飛逝而過。
  愛蜜莉亞似乎是第一次坐蜥蜴,她緊緊抓著我的身體,沒有發出半聲慘叫。這份骨氣真是了不起。
  「妳知道那幾個傢伙現在在哪裡嗎?」
  「……知、道。聽說、就走在森林裡的、主要道路上……」
  ……這傢伙真的沒事吧?
  喝醉的時候也是一樣,愛蜜莉亞似乎有愛說大話的傾向。
  我看她的情況實在不太妙,就默默地幫她施放了神聖術。愛蜜莉亞像是在找藉口似的說道:
  「……我沒有騙你,不管是酒量很強這件事,還是對交通工具適應力很強這件事都一樣。」
  「是喔。」
  「只是……該說這情況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嗎……我覺得內臟好像每分每秒都攪成一團……」
  畢竟上下起伏很激烈啊……這我也曾經歷過,我沒有責備她的意思。
  「妳能和古蕾莎對話嗎?」
  「……如果是以這種速度移動的情況下,沒辦法。我無法查明對象的所在地點。」
  我曾聽說過,通訊魔法是一種還在發展中的魔法,會有些限制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一邊整理思緒,一邊跟她聊著。
  「古蕾莎被趕出森林深處這件事發生在晚上,大部分魔族也是夜行性生物。在白天遇上他們的可能性應該很低。」
  「……在我聽來,你這話像是說給你自己聽的。」
  「……雖然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我是真的這麼想。不過,最終還是要看藤堂的運氣了。」
  不管他在哪裡做了什麼事都不奇怪,不管他遇上什麼事也都不奇怪了。
  整體來說,他就是個不知道會搞出什麼名堂的男孩。
  機率很低,他還是有可能會遇上魔族。說起來,天下英雄都必須經歷這些,他們全都擁有某種力量,或許該稱之為命運的力量吧?從負責輔助的人眼裡看來,沒有什麼比這更麻煩的了。
  「最糟的情況就是只要藤堂活下來就可以了。先不說古蕾莎好了,單就口頭承諾來說,莉蜜絲和阿麗雅都有保護那傢伙的意思。她們等級雖低,當個誘餌還是可以的吧。」
  「這樣和王國之間會產生紛爭?」
  這事就不歸我管了。表面上來說,我已經被趕出隊伍了。
  在我駕著蜴蜥將近一小時之後,已經看得見森林入口了。
  封鎖村莊出入口和森林這件事是個謊言,目的只是要讓藤堂他們前往下一個城鎮,不過有危險魔物出沒這件事,也已經公告給傭兵們周知。森林入口附近沒有半個人影。
  整備完成的主要道路很寬闊,但是蜴蜥無法進入繁茂的林木之間。
  我把愛蜜莉亞放了下去,拿起她本來想揹的那個最大的背包揹上肩頭。
  愛蜜莉亞對於背包被我拿走這件事很不高興,她開口跟我說:
  「我也能拿。」
  「妳有走在森林裡的經驗嗎?」
  「……沒有。第一次是前陣子跟藤堂走進森林那次。」
  最傷腦筋的狀況就是她在半途倒下,所以我指了指小背包。
  「妳就幫忙拿那個吧。」
  「……你這樣不會降低敏捷性嗎?」
  「我所需要的不是敏捷性,而是耐久力和肌耐力。」
  「我覺得亞雷斯對我有點過度保護了。」
  「妳要是這麼想揹,等到妳行有餘力的時候,我再讓妳揹吧。」
  這不是過度保護,也不是我人好,單純只是因為效率而已。
  愛蜜莉亞死心地拿起了小背包。很感謝她的心意,但是每個人各有所長。
  「那麼換妳定期告訴我藤堂的所在位置吧!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早他一步採取行動。」
  「……好的。」
  我確認愛蜜莉亞點了點頭,便將視線轉到身後的森林入口。
  距離日落還有一段時間,我盡可能想在那之前把這狀況解決掉。
  我們快步走在主要道路上,而愛蜜莉亞則是時不時地用探測魔法確認藤堂等人的所在位置。
  目前藤堂他們似乎也正走在主要道路上。
  很少有魔物會出現在整備良好的主要道路上。如果是來提升等級,不偏離道路走到森林裡去才奇怪。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我一邊動著腦袋,一邊動手拿著矛鎚敲著樹精。這是我在十歲左右就能打倒的魔物。
  我的視線完全沒有看向被我一擊打飛出去的樹精,習慣性地揮了兩、三次矛鎚確認了一下手感。
  「……你這手腕真不像個僧侶。」
  「就算是愛蜜莉亞妳也不會輸給這種程度的魔物吧?這樣要怎麼升級?」
  我講話不好聽,但殺戮是我的專業。我一路花了很長的時間在提升等級,以及殲滅異端分子。
  管它對手是惡魔還是龍──就算是人類,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與他們一戰。
  藤堂他們的移動速度也很快,不過花在戰鬥上的時間也有差距,我們之間的距離開始大幅縮小。
  在我結束第十次戰鬥的時候,感覺到情況不太對勁。
  在我用矛鎚撲殺了低等的魔狼,除去附著在矛鎚上的血之後,我轉頭看向愛蜜莉亞。
  「……魔物太多了。」
  「魔物是嗎?」
  「打從我們進了森林,這已經是第十場戰鬥了。我們明明走在主要道路上,這數量太奇怪了。」
  我們並沒有採取驅逐魔物的對策,但由於獵人會頻繁地在這條由人工建造的道路上走動,所以魔物並不喜歡這裡。這些魔物搞不好跟冰樹小龍一樣,是被人趕出了地盤。
  我輕閉眼瞼,集中精神,讓感覺變得敏銳。這裡並沒有──黑暗眷屬的氣息。
  是巧合嗎……?確實也不是沒有巧合的可能性,而我們和藤堂的距離也已經大幅拉近。或許差不多該搶先繞到藤堂他們前進方向的前方位置了。
  「我們不走主要道路了,準備繞到他們前面去囉。」
  「是。」
  「我要加快前進速度,妳會累嗎?」
  「不會。」
  她的話到底有幾分是真的……不,就相信她吧。也只能相信她了。
  愛蜜莉亞也不是笨蛋,如果不行應該會跟我說不行才對。最糟的情況就是如果她倒下了,我再揹著她往前走就行了。
  「妳能一邊展開探測一邊移動嗎?」
  「可以。維持一個小時左右沒問題。而且身上也帶著魔力回復藥,如果服下它就能再稍微撐久一點。」
  好短……考慮到緊要關頭的狀況,還是應該先保存一些魔力比較好。要她隨時展開探測太不切實際了是嗎?
  「妳不必隨時展開探測,就定時幫忙確認一下有沒有大型魔物就好。」
  「知道了。」
  在得到愛蜜莉亞的同意後,我便離開了主要道路。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枝繁葉茂的貝爾森林中,多數都是樹齡較高的粗壯樹木。
  我死馬當活馬醫地開口問愛蜜莉亞:
  「比起在地面行走,要是可以在樹木上方飛翔的話,速度應該可以更快。這有可能辦到嗎?」
  「……亞雷斯你當我是什麼了?」
  果然不行嗎……
  
  在只有繁茂的林木和野獸足跡的大自然中,我一邊撥開草叢和突出的樹枝,默默行走著。
  太陽已經開始西斜,大概再過個兩小時就會完全下山了吧。
  藤堂有沒有好好紮營呢?我實在不願去想他會不會是個在夜間行軍的笨蛋。
  我們追著藤堂,隨著越來越深入森林深處,我發現魔物出現的傾向開始出現了變化。
  跟主要道路的情況相反,魔物的數量減少了。就經驗來說,這種時候大多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
  我停下腳步,焦躁地往地面用力一踏。
  如果釋放出廣域的殺氣,是否就能把目標引過來呢?不,這麼做風險太高了。
  欲速則不達,我不該捨棄最穩健的方法。
  「愛蜜莉亞,藤堂人呢?」
  「他們在前方三公里左右。」
  「三公里啊……快追上了。」
  不枉我們走這麼快。
  愛蜜莉亞雖然臉頰泛紅,從她語調中感覺得出來還有餘力。
  「啊──亞雷斯──」
  愛蜜莉亞差點就要大喊出聲。
  有隻大小約一公尺的蝙蝠魔獸從後方上空襲擊而來,我半反射性地用矛鎚打爆了牠。
  從手感看來應該是破壞了牠的骨頭和肉體。看著已經喪命墜地的蝙蝠,我用鞋底用力地踩爛牠,然後淺淺地吁出一口氣。
  「妳有說話嗎?」
  「……沒有……沒事。」
  「有沒有比較龐大的氣息?」
  愛蜜莉亞閉上眼睛,開始使用魔法。然後她又立刻張開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
  「……森林深處有幾隻魔物,是不是我們的目標就不得而知了……」
  「有沒有惡魔的氣息?」
  「沒有呢……如果有黑暗眷屬的氣息,我應該能感覺到才對。」
  原本森林深處就有好幾種可與冰樹小龍匹敵的魔物,所以很難辨別。
  應該說,目標是不是真的還留在森林裡仍是個未知數。
  我稍微想了想,決定把跟蹤藤堂一事擺第一。我現在能做的只有做好萬全準備,以應付所有狀況。
  「對象其實不是黑暗眷屬的可能性也不低。魔王麾下應該也有幾位這樣的人物。」
  「有沒有可能是原本棲息在森林裡的魔物,跟古蕾莎一樣偶然進化之後,就把古蕾莎趕了出去?」
  「……也不能說沒有這可能性。再怎麼樣,如果是被原本棲息在森林裡的魔物趕走的話,我覺得古蕾莎應該會告訴我才對……」
  巧合,只不過是巧合。也可能只是非常不幸的巧合而已。
  以我來說,可以的話我也希望是這種情況,但是現在討論起來也沒意思。
  我一邊粉碎阻去我前路的事物,一邊在森林中前進。
  偶爾還會確認一下地圖,或請愛蜜莉亞確認一下藤堂的位置。
  藤堂的氣息探測能力還相當弱。我決定走在距離藤堂等人一公里的前方。如果是這個距離,即使不用借助愛蜜莉亞之力,我也大約能察覺到他們的氣息。
  或許是久違的行軍讓藤堂等人感到疲累,他們的前進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先不說藤堂和阿麗雅,莉蜜絲的體力相當差勁。
  不久之後,藤堂等人的動作完全停了下來,我們也配合地跟著止步。
  愛蜜莉亞把背靠在樹上,調整著稍微有些紊亂的呼吸。
  我把水壺往愛蜜莉亞一扔。她有些手忙腳亂,但還是完美地接住了水壺。
  愛蜜莉亞一邊打開蓋子,一邊一臉不悅地看著我。
  「……亞雷斯,你會累嗎?」
  「我的身體很強壯,而且我也習慣了。」
  或許是疲勞度已到了極限,藤堂等人不再有任何動靜。
  我攤開森林的地圖查看,在藤堂他們的前進方向上有一個飲水處。
  太陽很快就要下山了。如果不在夜間行軍的話,他很有可能會在那裡紮營。
  「古蕾莎有捎來什麼情報嗎?」
  「……她好像肚子餓了……」
  我開口問了問愛蜜莉亞,得到的回答卻跟剛剛一模一樣。
  這傢伙真是沒用。看來之後有必要再說服她一次。
  結果藤堂等人好像決定就在那裡紮營。
  等藤堂他們完全停下腳步之後,我們也開始決定今晚要睡在哪裡。
  距離藤堂紮營地點約一公里處,有個較為開闊的地方。藤堂等人只要睡在馬車裡就行了,但我們可不同,我們野營起來比較麻煩。所幸天氣很好,即使睡在地面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應該是為了覓食吧?我感覺到藤堂和阿麗雅的氣息進入了森林。而莉蜜絲和古蕾莎則是被留在了野營地裡。
  他們明明還沒張開結界,真是太粗心大意了。我無言地從背包裡取出一瓶聖水灑在地上,張開結界,還調整了一下範圍,讓藤堂等人的營地也能納入結界中。
  愛蜜莉亞正在避開落在地面的枝葉及石頭一類的東西,我面對她說道:
  「晚上就由我來負責看守吧。」
  「咦……不行啦──」
  愛蜜莉亞正打算開口反駁,我還是強硬地對她說道:
  「妳不必擔心。我明天還得麻煩愛蜜莉亞妳幫忙使用探測魔法,妳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
  「如果是這個距離,我也能對他們的情況瞭若指掌。妳就努力回復魔力吧。」
  愛蜜莉亞裝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跟平常比起來,明顯可以從她的臉上看見疲憊的神態。
  等級是個很大的指標,除此之外還有其他重要因素。儘管她充分達到了我的要求,跟已受過千錘百鍊的獵人相比,她還是太嫩了。
  不知道愛蜜莉亞是否確實了解到這個事實,還有她自己的狀態。她死心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要是中途有發生什麼事,請你叫醒我。」
  「嗯嗯。」
  不用她說,要是時候到了,我也沒打算手下留情。
  
  然後,夜晚來臨了。
  森林被濃重的黑暗籠罩,魔物的氣息開始活潑了起來。
  我吃著餅乾狀的攜帶乾糧充飢。我已經張開了結界,所以附近並沒有魔物的氣息。
  希望藤堂他們和愛蜜莉亞能多少恢復一些體力……
  我聽見了愛蜜莉亞睡著後的細微呼吸聲。藤堂等人應該也不會在夜裡離開野營地吧?
  結果今天什麼事都沒發生……森林中看起來多少跟平常有些不同,但並沒有太大的異樣。
  正當我站起來伸展僵硬的身體,放鬆筋骨的同時,我的感覺忽然捕捉到一股龐大的氣息。
  我抬起頭,目不轉睛地望著樹林另一頭的那片黑暗。
  集中感覺,讓五感敏銳起來。
  我瞪大雙眼,在不發出任何聲音的情況下,緩緩地站了起來。
  ──有東西在。雖然還很遠,但我肯定有東西在。那不是我的錯覺。
  那不是黑暗眷屬的氣息,也不是會在這一帶出現的小魔物的氣息。
  側耳傾聽,沒聽見叫聲一類的聲音。不過這夜晚的森林有點太安靜了。
  氣息出現的位置正好在我的探測範圍的邊緣地帶,以這距離我掌握不到詳細的情報。
  幸好氣息是出現在森林深處,這樣的話,就不需要擔心藤堂比我早受到襲擊。
  我看著維持坐姿入睡的愛蜜莉亞。
  還不知道詳情,但是敵人的氣息比我想像得微弱。靠我一個人應該也能幹掉牠。
  然而,我仍盡可能地壓低聲音,把愛蜜莉亞叫醒。
  「……嗯……」
  愛蜜莉亞發出了一聲帶著幾分性感的微弱聲音,然後動了動身體,眼睛睜開了一半。
  我一個人也能幹掉牠。雖然我辦得到,但想到可能會有什麼萬一,也不能就這麼讓她睡著。
  「有大東西出現了,我現在要去討伐牠。妳先把通訊連接好,我會隨時向妳匯報狀況。」
  「……啊!……好的,我知道了。」
  如果不是黑暗眷屬,那退魔術就不管用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們的目標對象,但如果把討伐工作交給海力歐斯一個人,想必他一定會相當辛苦。
  雖然對我來說,怎麼做其實都一樣。
  愛蜜莉亞從睡夢中醒來,正搖搖晃晃地想要站起來。我伸出手掌阻止了她。
  「愛蜜莉亞不用跟來。妳在這裡待命,以備不時之需。」
  「咦……?」
  「我一個人去就夠了,這是命令。愛蜜莉亞還有其他工作要做,明白了嗎?」
  她的工作就是在事情有個萬一的時候,將狀況通知給藤堂他們知道,而且不惜一切地幫他們逃跑。
  我的話讓愛蜜莉亞深鎖眉頭,她用顫抖的聲音問我:
  「我是你的絆腳石嗎?」
  「不是,這單純只是工作內容不同而已。愛蜜莉亞負責尋找,我負責動手。那就是妳該做的事。」
  倘若對方是能用退魔術對付的對手,讓她參與戰鬥也沒什麼不好,但是看這次的對手,形勢對我們應該相當不利。
  聽了我斬釘截鐵的這句話,愛蜜莉亞咬著自己的嘴唇說:
  「我也……可以戰鬥。」
  「……」
  並非可不可以戰鬥的問題,而是不需要她去戰鬥。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借助她的力量。
  正當我凝視著愛蜜莉亞的表情,思考到底該怎麼說服她才好的時候──
  「……不過,這次我會服從亞雷斯的命令。因為我來這裡,不是為了給你添麻煩。」
  「……感謝妳。」
  那妳不會一開始就這樣說喔!我很想這麼說,但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雖然不是直線前進而來,那股氣息開始慢慢地往這邊靠近。
  沒有半點聲音,即使我們在下風處也沒聞到任何氣味。牠的腳步很慎重。我舉起矛鎚,緊緊握住。
  愛蜜莉亞忽然踮起腳尖,以手掌撫上我的頭。她的手掌發出了強烈的光芒,劃破了黑暗。
  神聖術。這是中級的──第三階(Stage)的輔助魔法。我感覺到身體能力有了大幅的提升。
  「我想你應該多少節省一下神力比較好。」
  「……嗯嗯。」
  愛蜜莉亞很快地離開我身旁,大言不慚地這麼說道。
  可以的話,我希望她可以節省一下神力,以應付藤堂那裡的突發狀況,但是這麼回話似乎有點不知好歹。
  「那我去去就回。請妳保持通訊暢通,我會看情況向妳匯報。有沒有問題?」
  「當然沒有。」
  「藤堂那裡要是出了什麼事,記得通知我。有沒有問題?」
  「當然沒有。」
  她的魔力似乎恢復了,臉色比休息前好上了許多。
  假設就算中途通訊中斷,只要我能順利殲滅對方就沒問題了。
  我輕輕揮了揮矛鎚,確認力道。我並不累,即使對方是魔族,我應該也有足夠的力量一戰。
  愛蜜莉亞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下來,說了一句聽起來像在開玩笑的話。
  「打不過的話,記得要逃回來。要是亞雷斯你死了,我可就頭痛了。有沒有問題?」
  「……沒有。」
  沒問題。我不可能輸。與是否非戰鬥職無關,我不可能輸。我經歷過數不清的戰役,也曾有過敗北的經驗。但最後還是戰勝了一切。
  不知道愛蜜莉亞知不知情,或有沒有聽過這些事呢?
  我早就發覺了。為什麼在眾多的僧侶中,我會被選來輔助藤堂的理由。
  
  對方似乎連隱藏蹤跡的意思都沒有,我立刻就抵達了牠的所在位置。
  天空中沒有半片雲,牠就站在滿月映照的山野小路正中央。
  在認出牠的身影的那一剎那,我陷入一種彷彿正在作惡夢的心情。
  那是隻燦爛如太陽般的怪物,是一隻有著紅蓮般鬃毛和深橘色身體的野獸。全長兩公尺,閃著銀色光芒的鉤爪及牙齒。牠的尾巴燃著熊熊烈火,點然了周圍的草地,把附近化為一片焦土。
  站在那裡的是一頭獅子,一頭火焰獅子。擴散到周圍的火焰氣味,證明了牠不是個幻影。
  我閉上眼,慢慢地呼吸著。
  接著我又睜開了眼睛,再次查看無誤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我確認過通訊是連接中的狀態後,無奈地向愛蜜莉亞進行匯報。
  「……是火焰獅子(Flame Lion)系的一種。」
  『……咦?』
  這種事,我又不是自己想說才說的好嗎?
  在短暫的沉默過後,愛蜜莉亞反問我:
  『……你剛剛是說了火焰這兩個字嗎?貝爾森林裡會出現這種魔物嗎?』
  「……當然不可能會出現這種魔物啊。牠在燃燒耶!」
  即使是我,要不是親眼目睹了這個景象,也難以置信。要是有這種魔物棲息在森林裡,根本轉眼間就一把火燒光光了。這種東西本來應該棲息在火山口附近啊!
  我曾看過牠,也曾跟牠戰鬥過。
  總的來說,擁有特殊能力的魔獸全都很強。
  火焰獅子正如其名,是一隻具備火焰之力的魔獸。擁有強大的身體能力、殘暴、智慧再加上火焰。
  建議討伐等級是──60級左右。
  牠的尾巴不經意地掃過樹木,本來不易燒起來的原木頓時成了火把。大量的煙霧飄上高空。
  「……到底是誰……到底是哪個傢伙把這種魔物帶來這裡……」
  這跟牠是強是弱無關,眼前這太過悽慘的光景,讓我久違地有想要逃走的念頭。
  ……如果對手是牠,那遇到魔族還比較省事。就算我能把魔物殺掉,卻沒有方法可以滅火。
  「『一級炎耐性賦予(Full Flame Resist)』。」
  我對自己施放了賦予火焰耐性的神聖術。
  面對擁有屬性的魔獸時,牠的屬性就是最難應付的要素,只要擬好對策就沒什麼好怕的。也很適合由可以視情況賦予耐性的我來對付。糟糕的只有眼前的這個狀況。
  附近沒有可供這一類魔物棲息的土地,牠應該不屬於會自然出現在這裡的那一類魔物。恐怕應該有個把牠帶到這裡的元凶存在……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我啐了一聲,往地面一蹬。
  在我全力接近到那隻散發著高溫的魔物身邊後,拿起矛鎚就往牠的身體砸了下去,把牠打趴在地上。慘叫般的咆哮聲撼動了整座森林。矛鎚上的尖刺刺破牠的皮膚。我抽回矛鎚,引來一陣血花四濺,噴濺的血花飛到了樹木和我的衣服上。被熊熊燃燒著的血液噴到的樹木開始猛烈燃燒了起來。可惡!
  託我幫自己賦予了耐性的福,我感覺不到熱,衣服也沒有燒起來。四周的情況卻不是如此。
  「愛蜜莉亞,妳能變出水來嗎?」
  『……很遺憾。』
  早料到她會這麼回答,實際聽到這句話,還是忍不住咂了咂嘴。
  獅子高高躍起,對我發動攻擊。我退了半步,避過了牠揮下的鉤爪。
  如鏡子般的爪子映著紅蓮火焰,帶走了我幾根瀏海。在火山口與牠打鬥時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要對付這個傢伙,這裡可是最糟的地方啊。
  牠把燃燒的尾巴伸得極長,柔軟得像鞭子一樣的尾巴朝我揮了過來。在我蹲下避開這一擊時,牠前腳也打橫掃了過來,被我用矛鎚擋下。在矛鎚發出輕微的嘰嘎聲響的同時,也被高溫燒得火紅。但我並沒有放手。
  獅子微微張開了大嘴,胸肌開始收縮。
  我彈開牠的前腳,在牠吐出火焰之前,把矛鎚往牠嘴裡招呼了過去。
  這股衝擊足以打碎骨頭,感覺到肉被打爛的觸感。牠巨大的身軀在地面彈跳了兩三次,飛得老遠。被牠身體碰到的草木開始燒了起來。煙霧和熱氣使得視線越來越差。
  我多少吸進了一點煙霧,但以我的等級來說並不礙事。我將呼吸放淺,盡量不讓自己吸進煙霧。
  該怎麼辦?不,我根本束手無策。我找不到好方法滅火……不得已了。
  只能砍伐四周的樹木來阻止火勢延燒了。
  雖然會讓這附近一帶變得更加光禿禿的,但總比延燒下去好。
  牠依然趴在地上,卻舉起尾巴向我的臉龐揮了過來。我用手抓住了牠的尾巴。
  『亞雷斯……我有個不好的報告。』
  「藤堂發現了是嗎?」
  『……對。』
  他會發現是當然的。都已經燒得這麼猛烈了,他要是還沒注意到,我才反而會擔心呢!
  我狠狠地握緊尾巴,往我身前一拉。魔獸猛地被拉到了我跟前,我瞄準了魔獸的頭敲了下去。感覺到尖刺刺進了牠的腦袋裡,頭蓋骨陷了下去。
  牠的身體燃起了熊熊烈火,這火焰比至今所見更加令人眩目,牠正在將自己的生命燃燒殆盡。微少的存在力流入了我的體內。
  我放開尾巴,拿矛鎚往牠那持續噴發著猛烈火焰的屍骸猛打。風和衝擊將牠身上的火焰刮跑吹熄。四處飛濺的血肉宛如火焰碎片,但是溫度已比牠活著的時候來得低。接觸到那些血肉的草木沒有燃燒的跡象。
  好了,接下來才是大工程。我想在藤堂他們靠近前把一切解決掉。
  保險起見,我從懷裡取出面具戴上。與此同時,用力揮動矛鎚,利用風壓把煙霧吹走。雖然只是杯水車薪,但是視線好多了。
  「總之,我已經把對象討伐完畢,現在要開始做善後工作了。藤堂他們人呢?」
  『好像現在正要往你那裡去……對手就是把古蕾莎趕走的傢伙嗎?』
  「不是。」
  說起來,外在形象就不同了。我聽古蕾莎說,把她趕走的是一個黑色的人型物體,而且火焰獅子也沒強到能把冰樹小龍驅離。
  我一邊計算樹木倒下的方向,一邊揮動矛鎚。足足有一人環抱粗的樹木們倒了下來,引起地面一陣劇烈的搖晃。
  我把火焰炸裂和樹木倒下的聲音當成BGM,繼續和愛蜜莉亞對話,並統整自己的想法。
  「可是,這隻魔獸看起來也不像是碰巧出現在這裡,應該是有人把牠帶來這裡的。」
  牠本來是住在火山或岩山深處的魔獸。就算是最近的棲息地,距離貝爾森林也有一千公里以上,而且走在路上一定會被人類發現。畢竟火焰獅子的模樣極為搶眼。
  「應該有個有能力把火焰獅子帶來此處的存在,而他可能還留在森林裡。」
  而且這傢伙可能還有棘手至極的能力。這個存在具備強大的戰鬥能力,面對隨身纏繞著火焰的魔物也不屑一顧,而且還擁有飛行能力或是能夠使用長距離移動的轉移魔法。嗯,不管怎麼樣,都是我不想面對的那種類型的存在。
  特別是此時藤堂人在森林裡,就讓我更不想面對了。
  「情況允許的話,我不想戰鬥。我想把這件事交給葛瑞格里歐處理。那傢伙沒問題的,他最喜歡幹這些事了。」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
  在我撂倒樹木的同時,也利用風壓巧妙地把四散的火焰一一吹熄。
  火焰的量開始漸漸減少,但是狀態很慘烈。
  焦土散發著焦臭味,地面被殘渣燻得黑成一片,每當用力踩在地面上就感覺得到這些。即使如此,這狀況已經遠比我想像的最慘結果好上許多了。
  還好有跟著藤堂他們後面來。剩下只要能在元凶現身前,把藤堂他們趕出森林就完美了。
  眼看情況終於露出一絲曙光,我放心地吁出一口氣。就在這剎那,一股惡寒突然貫穿我的全身,我反射性地舉起了手臂。
  『亞雷斯,藤堂他們開始移動了。你的善後工作做得怎麼樣了?』
  「我有個壞消息。」
  『……咦?』
  我抬頭看向斜上方的天空。
  正確來說,我所看著的是情急之下舉高的左臂,還有手上抓住的那支漆黑的光箭。
  即使在火焰已減弱的黑暗之中,那股搖曳的不祥光芒還是不可思議地映入我的眼簾。
  我將那支暗黑箭矢捏爛。無視劃過掌中的那股細微疼痛感,在掃著矛鎚的右手加了幾分力道。
  他瞄準的是我的頭。我剛要是太過大意,就算不死大概也去了半條命。
  而且,我曾見過這種魔法。
  這種暗黑箭矢會先汙染對方的存在,再將其破壞。跟神聖術相反,這是邪神的所為。
  「是魔族,我要開始戰鬥了。」
  在我報告完的同時,風吹了起來。黑暗眷屬的氣息終於襲向全身,事到如今我的腦裡才敲起警鐘。
  
  黑色的風吞噬了一切。漆黑的邪氣彷彿要將光芒全面抹去,讓人看了就感覺到一股絕望。
  打旋的霧氣集中在一個地方,構成一個人型。
  將全身染上一片黑的黑衣,剪到與毫無血色的臉頰同齊的黑髮。他的樣貌和人類極為相似,但是任誰都能肯定他不是人,而是人類的敵人。我感到一股強烈的厭惡。
  這外貌就和古蕾莎的證言一致。
  我讓騷動的心平靜下來,再將面具固定好,以防它掉落。
  我抬起頭。那玩意兒站在還沒被撂倒的樹木粗壯枝枒上•我瞪著他。
  我們的視線交會。鮮紅色的虹膜,不祥氣息更勝過火焰獅子的尾部火焰。那就是他身為黑血之民的證明。
  我拚命地轉動著腦袋。
  他怎麼會到這裡來?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時間點來?究竟他具有多強大的力量呢?
  藤堂等人即將抵達此處,這真是最糟糕的發展了。不對,這離最糟還有一步之遙。
  我從他身上迸發的邪氣推測他的能力。他那張彷彿隨意塗抹了鮮血的鮮紅色嘴唇微張,呼出了白色氣息。看起來像在嘆氣,從唇形看來也像是個愉悅的笑容。
  我才想嘆氣呢。
  即使不想跟他戰鬥,既然他在這個時間點出現,那麼我就不得不去應付他。
  要在他和藤堂碰面前殺了他。起碼也得確保藤堂等人的安全才行。
  以優先順序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藤堂的性命。我咬著嘴唇,重新把這個事實刻在腦海裡。我的心臟正劇烈跳動著。
  我觀察著對方。他是位男性,年齡大約十來歲吧?他的身形看起來極為纖瘦,和他毫無血色的容貌相得益彰。但是他身上蘊含的龐大魔力,在我眼裡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開始打撈起腦袋裡的情報。黑血之民是有著與人類相似的外貌,以及高等智力的黑暗眷屬,我曾跟他們交手過好幾次。
  這種生物擁有卓越的身體能力,以及多種強大的特殊能力。由於他們具有潛伏在黑夜中,並潛入村莊吸人血液的特性,也有人稱他們為「吸血鬼(Vampyre)」。
  他的手搭在樹枝上,用他長長的指甲將樹枝表面刮得喀喀作響。
  我們的視線碰撞在一起。我使勁地將殺氣加諸在視線上,他的身體卻一動也不動。
  他的嘴唇微張,我可以略微窺見他尖銳的犬齒。
  我立刻從皮帶上抽出刀子射了出去。現在已經沒有餘力去在意延燒的事了。我得在這個威脅波及藤堂前將它殲滅。
  在將刀子投擲出去的同時,我用力地往前一踏。
  地面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樹枝上的吸血鬼身子一晃失去了平衡。即使在失去平衡的狀態下,他還是大動作地揮了揮手臂,將那把受到祝福的聖銀製刀子用手撥了開去,刺進地面。不過這些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黑血之民的能力遠遠凌駕在人類之上。不論是臂力、腳力還是動態視力,在生物的存在這方面,他們的等級是全面地──高過人類。因此在討伐他們的時候,都必須做好事前的準備。
  我在接近他的同時揮出矛鎚,剜去好大一塊樹幹。即使他不在我視線範圍內,我還是對黑暗眷屬的氣息瞭若指掌。樹幹倒下了,然而目標的身影已經從枝枒上消失了。
  『亞雷斯!亞雷斯?』
  我沒有空檔回覆通訊。我淺淺吸了口氣,再高舉手臂,在回頭的同時揮出矛鎚。
  聲音、風的觸感和時間彷彿都靜止了下來。我用盡全力揮出的那一擊不自然地停了下來。
  「……!」
  就在我眼前觸手可及之處,我看見了黑血之民的其中一項特徵,也就是那對鮮紅如血的眼睛。
  他的眼裡沒有任何感情,彷彿正在觀察著我。
  他的右手在空中擋下了我所揮出的那記矛鎚。他那纖細地跟骨頭沒兩樣的指尖,就這麼搭在矛鎚的尖刺之間。我在握著矛鎚的右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矛鎚卻毫無動靜。
  年輕的吸血鬼輕輕嘆了口氣。從他的唇中冒出的是略微高揚的少年聲音,和他的外表極為相符。
  「我就覺得我接了個麻煩的任務。」
  是喔!還真巧耶!
  我用左手拔出刀子,再度把它投擲出去。儘管我們的距離極近,儘管我的速度已經快得近似音速,那隻吸血鬼都可以輕易應付。被他撥開的刀子轉了幾圈,掉進草叢之中。這是第二支了。
  吸血鬼也不管銀製刀子正對著他,一副閒話家常似的,又接著說了下去。
  「本少爺,流著吸血鬼之王(Vampyre Lord)血脈的本少爺,為什麼非得被人派來這種鄉下地方不可呢?」
  我再次拉了拉矛鎚,卻還是文風不動。對方的臂力在我之上是嗎?我無奈地放開矛鎚,向後退去。
  吸血鬼瞪大了眼睛。他一副剛剛才注意到矛鎚的樣子,把它往反方向扔了出去。
  ──這是第三支了。
  這類魔物的力量會隨著月齡增減。今晚是滿月,以和吸血鬼對峙來說,今天是……最糟的日子。
  「你還真暴力耶。你要再理性一點啦。反正……你很快就不能再思考了。」
  「你還真愛聊天呢。」
  他在戰鬥中還有餘力可以跟人交談,真是令人羨慕啊。
  『亞雷斯?你沒事吧?』
  「沒事。」
  因為對方一副來勢洶洶,隨時會衝過來的樣子,所以我只回了兩個字。而愛蜜莉亞也簡短地回了我一句:
  『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
  我從皮帶抽出刀子架上雙手。吸血鬼擺出一副無趣的表情。
  「你應該已經感覺到實力差距了吧?以人族來說,你算是『有兩把刷子』,但還是贏不了我的。因為──」
  沒等他說完,我提腳往地面一蹬。手中握著刀子,從斜下方朝著他的下巴用力揮了上去。
  他的表情變化儘管細微,卻扭曲成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我的刀子連他的一撮頭髮都沒碰到,就這麼撲了個空。
  我往前踏了一步,順勢連續地揮出刀子。吸血鬼似乎明白刀刃的光芒有著什麼樣的意義,他以最小的動作向後退去,避開了所有的攻擊──他早已看穿了一切。
  「唉唉唉,就是這樣,我才覺得人族很無聊。難道你們就學不會好好地聽別人說幾句話嗎?」
  「你不是人族。」
  就在我把翻轉方向的刀子直接往他揮去的前一刻,我看見吸血鬼露出一個奸險的微笑。
  我的手腕閃過一陣激烈的疼痛。我的手臂停了下來,不知何時他已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肌膚蒼白如死人一般,彷彿刀刃般尖利的指甲抵在我的皮膚上,一股惡寒在我體內亂竄。
  我的攻擊並沒有受到他的擾亂。我毫不猶疑地用左手抽出一把新的刀子,狠狠地往他刺了過去。
  這計瞄準了心臟的刺擊,引得吸血鬼面部表情一陣扭曲。
  ──然而,我確實將刀子刺了出去,卻沒有傳回任何刺中的手感。
  「所以我不是跟你說了沒用了嗎?你聽不懂是不是?」
  吸血鬼傻眼地丟出這句話。
  我左手的刀子刺穿了他的身體。正中心臟的部位卻化為了黑色霧氣,吞噬了我的手臂。
  「你該不會沒有跟吸血鬼戰鬥的經驗吧?」
  吸血鬼錯愕地說了這句話。我並不理會他說的話,抽出手臂又扔了一把刀子出去。那把刀子再次穿過他那已化為霧氣的身體,空虛地刺進他背後的地面上。吸血鬼看得目瞪口呆。
  

  
  我將感覺集中在聽覺上,除了風和火發出的聲音外,再無其他的動靜。肉搏戰對我來說太不利了。雖然吸血鬼中也有優劣之分,但在交戰後我已明白,這傢伙的能力絕對不低。唯一幸運的就是他缺乏警戒心這件事吧?
  吸血鬼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想甩開他的手臂,卻因為被他抓住而動彈不得。
  我嘖了一聲,恫嚇般的問了一句:
  「吸血鬼,報上名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到了現在、到了現在你才問我名字……」
  不知有什麼好笑的,吸血鬼發出尖銳的大笑聲。以他的身體為中心,駭人魔力在四周捲起了漩渦。
  空氣的溫度急劇下降。這感覺和圍繞在冰樹小龍身邊的寒氣相似,卻遠比那更加強烈。
  地面、周圍發出了聲音,並漸漸開始結凍。剛剛還在冒煙的火舌全部消失了。這下就不必擔心延燒這件事了……
  他握住了我的手。那股過於強烈的寒氣傳遞了過來,讓我感覺到一陣熱度,就好像有人正拿著烙鐵貼在我身上。
  他的大笑聲戛然而止。他好像被誰按了重置鈕一樣,眼神和情緒都變得十分平靜。
  「好啦,就告訴你吧。我的名字叫察爾班。察爾班•杜拉葛•法尼。我可是流有偉大的吸血鬼之王血脈的人喔。本來像我這種存在,根本不該來應付人類這種小角色。有沒有覺得很榮幸呀?」
  法尼……他是吸血鬼中的其中一位最高等個體,只要是隸屬於教會的人,我敢肯定所有人都聽過這個名字。雖然我無法感同身受,但如果他所言屬實,那我倒也能明白這傢伙一部分的自信是打哪來的。
  他的目光閃耀著燦爛的血色。面對他這充滿瘋狂,以及難以壓抑戰意的眼神,我開口問道:
  「吸血鬼之王……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吸血鬼──察爾班聽了我的問題,雙眼詫異得都變形了。
  「……嗯?怎麼?我為什麼非得把這事告訴你不可?」
  ……看來他也沒真的蠢到這種程度。
  說起來,在藤堂造訪這座森林的時間點發生了異常現象……這時機真是太剛好了。目前通訊依然是連接的狀態,只要知道他的目的,我也會比較容易訂立今後的方針。
  我沉默不語。察爾班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一會兒,過沒多久就嘆了一口氣,開始說了起來。
  「……哎唷,好啦好啦!你也不想搞不清楚狀況就死了吧?」
  愛蜜莉亞,這傢伙……是個蠢貨。
  他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腕,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音。我並不理會現在感覺到的痛楚。只要用了神聖術,傷成怎麼樣都能治療。
  察爾班無聊地盯著半聲不吭的我看了幾秒,接著嘆了口氣。
  「勇者啦!勇者。你知道勇者嗎?」
  「……」
  這傢伙……是說真的嗎?
  我的心情真是糟透了。消息已經曝光了。令人慶幸的只有藤堂還沒跟魔族碰上面這一點而已。
  我保持沉默,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察爾班對我的想法一無所知,喋喋不休地接著說:
  「我們的王察覺到了勇者的存在。即使精準度不高,保險起見,還是要來查看一下人間界的狀況。所以就把這個充滿榮譽的任務,交給了我這個最受期待的下一任儲備幹部,就是這麼回事。」
  「……」
  「由你的角度來看,感覺就像是一場無妄之災吧?話雖然是這麼說的,流著高貴血脈的我,居然被派來這麼一座只有低等魔物的森林裡,我也覺得像是場無妄之災啊!我們這也算是同病相憐吧?」
  「……」
  「說是為了讓我樹立功績啦!王也真是的,到底在想什麼啊……聖勇者根本不可能跑來這種只有弱小魔物的地方。我在這裡窩了一個月,居然只有釣到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
  「真是的,把我誘導到這裡的魔物全部幹掉的人也是你吧?儘管比不上我,但是你的戰鬥能力,嗯……還算有兩把刷子啦。不過,你還真是幫我帶來很多麻煩耶。龍就算了,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工夫才把那隻獅子帶來這裡的嗎?你根本就是罪該萬死。」
  「……」
  此時察爾班皺起了眉頭,他把臉湊了過來看著我的眼睛說:
  「你突然安靜下來是怎麼了?被派來這種鄉下地方,我也是閒得要死。而且我還接到命令,叫我不要公然搞破壞,我實在想叫你陪我打發打發點時間。」
  愛蜜莉亞,這傢伙……是個蠢貨。
  跟敵方人士喋喋不休地交談就是蠢貨的證明。如果我是這傢伙,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嗯,不過搞不好在這傢伙的認知裡我並不是敵人。
  「嗯嗯,事情的始末我都了解了。最後再讓我問一件事,你口中的王是指魔王──克拉諾斯嗎?」
  「……啊?你──」
  聽了我這句話,他的表情和從容的態度出現了一些動搖。
  已經太遲了。有他這個反應就夠了。目前我依舊處於被他用力抓住手臂的狀態,但這次輪到我說話了。
  「察爾班,你是一位強大的吸血鬼,說你身上流有吸血鬼之王的血脈,我也能認同。」
  「……你在說什麼──」
  他很強大,是一隻強大無比的吸血鬼,藤堂這貨色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可是──他的強大並沒有超出我的預料。超出我預料的只有時機而已。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請他等葛瑞格里歐來了再搞這一齣,既然事情都變成這樣了,那我也沒辦法了。
  「而你的王也真的是慧眼獨具。居然知道勇者很可能會造訪這座森林,還派了部下過來……但是,那個被派過來的部下,也就是你本人就這點認知可就不妙了。你得盡忠職守才行啊。」
  「……你在說什麼啊?」
  這是一場生意。粗心大意可是大忌,我絕不會掉以輕心。
  我用沒被他抓住的左手取下面具,讓他可以清楚看見我的臉。
  我撇嘴擠出一個笑容,俯視眼前的吸血鬼。
  「我的名字是亞雷斯•克勞恩。你的王在找的那位勇者……就是我本人。」
  與此同時,我發動了結界的術式。
  ──白光泛濫在森林之中。
  在強烈的閃光之下,察爾班的表情因為驚愕而扭曲著。
  幸好他是隻蠢吸血鬼,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他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看向那道突然出現的光牆。綻放著微光的耀眼光牆彷彿將這塊區域從森林中切割了出來。
  被我用來當成媒介的就是那些被他揮開的刀子和矛鎚。這些物品都曾經由我的手賦予祝福,最適合拿來做結界術的媒介了。
  我對那隻還握著我的手,僵在當場的吸血鬼說道:
  「吸血鬼。你們跟人類不同,等級較難提升。而對於這些等級難以提升的魔族,我們是用『階級(Stage)』來做區分。而據我估計,你的階級應該是第三階,屬於中等魔族。建議討伐等級在60後半到70級。當然這是指以隊伍出戰的情況。」
  他的視線再次看向我。他的眼神與其說是帶著殺氣,反倒像是有些出神。我正面迎向他的眼神,接著說了下去。
  在戰鬥中不能毫無理由地與敵方對話,必須迅速抹殺目標。結界正完美地發揮著它的作用。
  即使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結界還是在減弱那傢伙所擁有的強大能力。所以我才會繼續跟他聊下去。
  「摒除暗黑術(Darkness)等泛用魔法,你們還擁有『霧化(Form Black Wind)』、『動物化(Form Animal)』、『血液操作(Move Blood)』、『生命吸收(Energy Drain)』等能力。其他還擁有像是創造眷屬,或是吸血等各種能力,不過在對戰時最重要的還是這四項能力。雖然有些吸血鬼在成為高等吸血鬼之後,會擁有自己獨有的能力,但是你應該沒有吧?」
  我確定他在聽見我這個問題時,眼睛和臉頰微微動了一下。我在腦袋裡提升了對他的評價,還有警戒等級。
  這傢伙應該有什麼能力才對。要是不在這裡確實把他解決掉就大事不妙了。看來沒空檔慢慢審問了。
  「你們最麻煩的地方不在戰鬥能力,而是機動性。一旦被你們化為霧氣逃跑,想再追上就難了。所以我們在殺害闖入城鎮的吸血鬼,都會事先張開結界封住這項能力,也就是我現在張開的這個結界,它具有限制黑暗眷屬能力的效果。張開這個結界最麻煩的地方,就是需要做些準備。所以我一直很心急,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跑掉。」
  附帶一提,這傢伙可能會使用轉移魔法。應該也是因為這項能力,他才會突然出現在我的感應範圍內。只要張開結界,就算他用了轉移魔法,也無法離開結界範圍。
  特別是現在藤堂正往這裡來。即使我沒辦法阻擋他的腳步,讓他們沒有隔半道結界的情況下見面,這種情況可不是我所樂見的。
  察爾班的表情變了。
  他的眼神從出神轉為憤怒。從我們碰面到現在,他第一次將我視為敵人。濃密的殺氣籠罩了整座森林。剛剛那股寒氣卻已煙消雲散。結界正有效地發揮作用。
  「察爾班,就我所見,你空有才能,卻沒有戰鬥經驗對吧?在面對手持矛鎚的對手時,擁有豐富戰鬥經驗的吸血鬼是絕對不會放鬆警戒的,也不會跟對方交談。你最好記住這點。不過我沒打算放你走,所以我想這經驗你大概也用不上第二次了吧。」
  「!」
  察爾班似乎想起了什麼,放開了他一直抓住我的右手。然後直接以指甲撫上了自己的左手手掌。他從手掌拉出一條線,異於人類的漆黑血液從手掌心滴了下來。但是,也僅止於此。
  血液操作。只對自己的血液會起強力作用的念力(Psychokinesis)──卻沒有起任何作用。
  「我不是說過結界有限制力量的效果嗎?」
  不過,如果是在結界剛剛張開的時候,或許多少還能用上一會兒吧。
  我當然不會告訴他這件事。要是說了,萬一到時被他給跑了,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我牢牢地戴上面具。藤堂等人的氣息越來越近,應該再幾十秒就會到了吧。雖然這個對手沒什麼了不起,能否在數十秒內殺掉他,也是有點微妙。
  察爾班默默無言,他的身體發出聲音,開始逐漸腫脹。他纖細的手臂膨脹了起來,眼裡散發著陰沉的光芒。
  剛剛已稍微見識過他的格鬥能力。吸血鬼中有些人只靠特殊能力戰鬥,這傢伙卻並非如此。
  我輕輕地揮了揮剛剛被他握住的手掌,重新施放輔助。雖然對專程幫我施放神聖術的愛蜜莉亞很不好意思,但我的輔助比較強。也沒有消耗神力的問題。
  「『一級筋力提升(Full Strong Add)』、『一級敏捷提升(Full Agility Add)』、『一級耐久提升』、『一級感覺提升(Full Sense Add)』。」
  察爾班的身影消失了,他強力的一踏讓大地裂了開來。
  ──但是,重新施放輔助之後,我的感覺已能完全捕捉到他這些動作。
  他的手臂從我背後揮了下來,而我用右手接下了他的攻擊。一股貫穿我全身的衝擊讓地面裂了開來。他揮下的那雙手臂卻已完全停了下來。
  野獸般的黑血之民發出了粗重的喘息,他的動作停了一會兒。是對我能擋下他的攻擊感到不可思議嗎?
  好險敵人是如假包換的黑暗眷屬,退魔術用在他們身上是管用的。
  來吧──你就好好接受神的制裁吧。
  「『制裁之光(Photon Order)』。」
  刺眼的光芒亮了起來。一道具神聖力的光波釋放了出來,將他的瘦削身軀吞噬其中。
  他瘦削的身軀被光芒壓制住,接著如紙片般被擊飛了出去,最後撞上結界之壁,摔落在地面上。
  原本只要一擊裁制之光,就足以把這個等級的魔族淨化殲滅。
  我觀察著癱軟下來的察爾班。儘管他身上微微冒著黑煙,身體形態也維持得太久了吧。這反應真是不可思議。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情況,但是這種感覺我早已有所體驗。
  我忍住想咂嘴的衝動,逼近倒在地面的察爾班。
  「『制裁之劍(Photon Blade)』。」
  我的手掌傳來一陣朦朧的手感。光之劍,只對黑暗眷屬有效果的制裁之劍。
  閃閃發光的劍往吸血鬼的弱點,也就是他的心臟刺了進去──然後突然就消失了。
  察爾班的身體彷彿被彈開似的跳了起來。他高舉的指甲向我發出一擊,我退了一步避開這次攻擊。
  「嘖……你身上居然有庇護啊。」
  擋下光劍的是一種結界。即使在魔族之中,也只有少部分人才擁有這種強力的庇護結界。這也是為什麼只有以勇者為首的那些擁有庇護之人,才能打倒魔王或高等魔族的最大原因。
  和秩序神相反的暗黑神「路西佛•厄瑞普德」的庇護。這種力量可以將大部分的傷害化為烏有。
  察爾班以四肢著地,然後緩緩站了起來。他的黑衣已敞開了,身上雖然有一些小傷,但是並無大傷痕。這傷害本來都夠殺他三次了。
  他垂下的頭抬了起來。浮現在他臉上的不是殺氣也不是憤怒,而是一份歪曲的喜悅。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太驚人了,這真是太驚人了……沒想到本少爺……居然能跟『勇者』一戰。」
  邪神的庇護,真是麻煩到了極點。沒想到這種程度的魔族居然擁有邪神賜予的庇護……
  要是讓他跑了,肯定會變成很大的威脅。得趁他還是個無名小卒時殲滅他才行。
  察爾班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庇護結界無法被破壞,他又恢復了從容。
  「而且,我怎麼這麼幸運呢?你身上……沒有軍神的庇護呢。」
  「是啊,你真的是非常不走運呢。」
  「……咦?」
  我在他放鬆戒備之時,一腳踏進了他胸前的空間。
  我舉起右拳,一拳往他空蕩蕩的心口揍到底。一股衝擊隨著拳頭傳了過去,而在發生衝擊的瞬間,我再次做出了祈禱。
  「『制裁之光』。」
  「唔!」
  我的拳頭再次綻放了光芒。跟剛剛的大範圍攻擊不同,這次是收斂成束的攻擊。
  隨著某種東西彈出去的啪滋聲響,察爾班再次被打飛了出去。地面被削去了一大片,他最後被我張開的結界擋下,然後停了下來。聽著他不斷咳嗽的聲音,我開口對他宣告:
  「要是沒有路西佛的庇護,我一下就能讓你解脫了。現在有這個結界,害我殺你得花上不少時間呢。」
  就算我想換個地點,卻不可能移動現在的結界。
  再次牢牢地把面具戴好,拉起帽子掩去我的銀髮。就算被藤堂看見我的頭髮,銀髮的人也不少見。
  我以腳尖踐踏著地面,接著揮了揮手。
  我等著他站起來。與其傷害他的肉體,還不如打擊他的心靈還比較快。
  察爾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吸血鬼有強大的再生能力,但在這個結界裡,這種能力也毫無意義。雖說他身上的結界能讓傷害幾乎消失,應該還是會感覺疼痛。然而,他的眼裡卻依然蘊藏著力量。
  面對身上有庇護的魔族,沒有實體的光芒攻擊,效果較為薄弱。矛鎚已經拿去做結界的媒介了,無法動用它,於是我從皮帶抽出類似樁子的細長短劍。
  跟投擲用刀子一樣,這把銀製短劍上也已施加了祝福。雖然是副武器,沒魚蝦也好。
  我得小心一點,別把藤堂他們捲進這場戰鬥。
  「察爾班,解除庇護結界吧。我讓你死得痛快點。」
  「你這個笑話不好笑。你確實很強,但你是人類,而我是吸血鬼。論力量,我還是高過你。」
  「這是一般理論。」
  我隨手拿起短劍打橫一揮。銀線閃向矗立在我身旁的樹木中段,樹身就這麼歪斜錯開。
  樹倒了,捲起一片沙塵。我混在沙塵中,往大地一蹬。
  沸騰的血液在全身亂竄。世界看起來非常鮮明清晰。察爾班察覺到我的動靜,揮下了手臂。
  我在他身前減速,避過這一擊。他的手臂擺出了保護身體的姿勢,我看準手臂間的縫隙,舉起短劍刺了進去。一陣劈里啪啦的反彈聲響起,我刺不進去,劍就停在了皮膚之前。反彈的力道讓他的身體癱倒在地,用腳將他踢至一旁。
  我改變握短劍的方式,從單手改為兩手握住。
  他的身體倒在地面上,我舉起短劍,加諸了全身的重力往他的心臟刺了下去。類似強烈雷光的光芒閃現,就在刀刃微微陷進他的肉體的瞬間,我以短劍為媒介施放了力量。
  「『制裁之光』。」
  「唔──」
  我應該已經牢牢地踏在地面上了,衝擊還是讓我的身體微微浮動了一下。光芒焚亮暗夜的那一瞬間,我確實看見了他的表情上浮現了痛苦的神色。
  我成功造成了傷害,而且也未容許他再生。
  他纖細的手臂顫抖著,似乎痙攣了一下,接著又以子彈般的速度朝我伸了過來。我當場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指尖微微擦過我的臉頰。緊接著在熱辣的感覺之後,伴隨著一陣疼痛閃過我的臉頰。
  血珠飛散在空中,我毫不在意地再次調整好架式。我用力向前踏了一步,用盡全力踩上他的腹部。
  在出現反彈反應的同時,他發出了低沉的呻吟。沒有卸去衝擊力道的話,還是能造成一部分傷害。
  那傢伙正用一種空洞的眼神看著我。我用食指擦去臉頰上的血,然後對他宣布:
  「我就陪你玩到死為止。」
  儘管察爾班目前處在我的俯視之下,他的唇角還是高高地揚起,露出一個壯烈的笑容。
  「唔……呵……你的……體力會先……耗盡的……」
  「我是治療師。」
  「……啊?」
  我用食指抵住傷口,獻上祈禱。一陣淡淡的嫩綠色光芒亮了起來,不消一秒傷口就消失了。
  察爾班看見這幅景象,眼神起了變化,其中多了幾分動搖。他的嘴裡發出了戰慄的聲音。
  「怎麼可能……你這怪物──」
  「你才是怪物,吸血鬼。」
  他的心已經動搖了,再一下就成了。我低頭望著他的雙眸。察爾班的手臂微微一顫。
  藤堂等人的氣息越來越靠近,我得在他們抵達前盡量多造成一點傷害。
  我將短劍的尖端往他的眼珠子刺了下去。
  他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叫聲。吸血鬼對疼痛的耐受性很強,這完全是因為他們原本就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這是他第一次處於持續感受到強烈痛楚的情況中,這種壓力會讓他的動作遲緩下來。
  我感受到猛烈的抵抗,跳離了察爾班身上。即使缺少了幾分活力,他的攻擊力依然是個威脅。
  察爾班捂住插著短劍的右眼──雖然我應該只有削去了他的眼球表面而已,他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聲。他的咆哮聲化為衝擊,往周圍一帶奔流而去。
  察爾班緩緩站了起來。
  他維持著捂住右眼的姿勢,一腳踩裂大地。他僅憑力量向前衝刺,毫無技巧或姿勢可言──然而,他這一步只有速度高人一等,我只往側面移動一步便避開了,接著用短劍擋下了他向我揮下的手臂。由於我身上施放了輔助,不管是力量或耐久,我的能力都在他之上。我把失去平衡的察爾班踢飛了出去,他的身體接觸到張開的結界,癱軟在地。
  我毫不留情地踢開了他的頭。會不會反彈已經無所謂了。傷害都是一點一滴而已,但確確實實地累積著。我踩住他、踢他,我要殺了他。我非得確實地解決掉他不可。
  倒地的察爾班就這麼在地面爬行著,終於爬到了我的矛鎚旁邊,就是被他自己丟出去的那支。
  那是結界的關鍵處。仔細看的話,應該看得出來,這個結界是以那個地點為起點張開來的。
  我雙手環抱著,故意默默地在旁邊看著他的動作。
  「要是……要是沒有這個的話……」
  察爾班夢囈般的咕噥了這麼一句後,碰觸了矛鎚。他的身體狠狠地被彈飛了出去。
  黑暗眷屬怎麼可以去碰起動中的結界媒介呢?察爾班被結界的火焰所傷,痛苦呻吟著。我走近他身旁蹲了下來。
  這種程度的傷害、痛楚就已讓他無法動彈,真是太懦弱了。雖然不認為他身上流有王的血,但是想一想,能在這裡把未來的強大魔族剿滅,也不是件壞事。
  「吸血鬼,沒招了嗎?」
  「還沒,我還沒輸。還沒!還沒還沒還沒還沒──只要、只要我能恢復力量──」
  我看不出來他是不是正看著我。他一直不斷低語著,眼神看起來實在不算正常。
  要是他不肯解除庇護結界,那我就是一直折磨他到死為止。
  我抓起他的頭髮用力甩著。我利用離心力增強力道,將他砸向地面。地面一陣晃動後,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凹痕。衝擊和痛楚讓他瞪大了眼睛。不知是不是咬破了嘴,一絲血液從他的唇角流了下來。
  如果在他口中釋放「制裁之光」,能不能稍微帶給他比較大的傷害?正當我硬掰開他的嘴,正要把短劍塞進去的時候──藤堂他們的氣息抵達了此處。
  「唔!」
  看到他們本人實際出現在我面前已經是幾天前的事了呢。
  我再次往趴在地上的察爾班腹部踢了一腳,然後才站了起來。再次確認自己戴著面具後,轉頭看向他們。
  那頭黑髮充滿光澤,和吸血鬼的並不相同。他的容貌有著凜然的氣質,卻又略給人稚氣的印象。在燃燒殆盡、東倒西歪的樹林之間,我看見了令人懷念的勇者一行人的身影。
  我看著站在最前方的藤堂的臉。
  我們的視線交會,他看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真正身分。
  即使看到那張我本來應該很痛恨的臉,情緒的起伏卻沒有想像中那麼激烈。
  他的視線十分銳利,口中冒出粗重的喘息。握著聖劍的那隻手臂隨意地垂在身側,手上並沒有盾。
  我在他身後還看見了莉蜜絲和阿麗雅的身影。他們應該是在做準備,才會花了那麼久的時間抵達這裡吧?不過,我倒是沒看見古蕾莎的身影。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視線從我身上轉向倒在地面的察爾班,在這個瞬間,藤堂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他的表情轉為僵硬。但是看著他的表情變化,我心裡也未感到任何不安。
  現在的情況跟古蕾莎那時不同。此時我不必擔心──被干擾。
  他應該也明白才對。擁有秩序神庇護的藤堂,應該遠比我這種人更懂黑血之民身上帶著的邪惡氣息,更懂那似人非人的黑暗眷屬的力量。
  這股氣息,和身為魔物卻非黑暗眷屬的古蕾莎之間有著明確的差異。
  最好的狀況就是在藤堂等人來到這裡前做個了結,不過我已經張開了結界。
  以察爾班這種程度的力量,我不需要擔心他會從內部破壞結界。我已經成功迴避了最糟的情況,在這裡讓他們見識一次魔族是什麼樣子,應該也是一種經驗。
  只是得注意別讓藤堂等人踏進結界就是了。
  藤堂的腳在發抖,小心翼翼地試圖往前走過來。我盡可能壓低聲音,向他提出警告:
  「你停在那裡,別動。我已經張開了結界。」
  結界中存在著很多種類,我所張開的結界,是對黑暗眷屬特別有效的聖域結界。對於黑暗眷屬以外既沒有作用,也成不了物理性的障壁,萬一他要是走了進來,事情會變得非常麻煩。
  聽完我的話,藤堂本來要舉起的腳停了下來,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很好,沒問題……他肯聽話。
  我手裡依然用力握著短劍,邁步往藤堂的方向走去。
  察爾班倒臥在地,我當然也沒有放鬆對他的警戒。面對黑血之民絕不可輕忽大意。
  我在距離藤堂約兩公尺左右的地方停下腳步。要是距離縮得太短,恐怕會讓他提高戒心。
  「這座森林因為已確認有惡魔出現,現在已遭到封鎖。你們來做什麼?」
  「……呃……這個……」
  面對我的質問,藤堂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從他這模樣看起來,感覺應該不是來提升等級的吧?既然如此,他們的目的是討伐惡魔囉?
  難道我透過村長警告他們這件事做錯了?喂,這是要我怎麼辦啦?真希望你們至少能在我們的掌握下行動啊。
  愛蜜莉亞在定期聯絡的時間前提早和古蕾莎聯絡,真的是太走運了。而且我們很快就展開了行動這件事也真的算我們走運。
  我指了指正在地面爬行,但是依然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的察爾班。
  他的意志還沒屈服。只要露出一點破綻,他應該就會撲上來了吧?不管是以視線牽制,或是以殺氣威逼都沒有意義。邪惡、強大、殘忍,而且自私自利,那群傢伙就是這樣的生物。
  「好,算了。我現在正在戰鬥中,這裡太危險了。你們最好現在立刻離開這裡,在天亮前都待在營地待命,等天一亮就立刻離開森林吧。」
  藤堂聽了我的話,卻依然糾纏不休。是基於正義感?還是一股意氣?這人真的非常麻煩。
  「不,我──」
  「就我看來,你似乎也算能夠戰鬥,但是我不需要幫忙。這是我的──」
  就在我說到這裡的時候,察爾班的氣息跳了起來。
  他找到了破綻?他在這場對話中找到了什麼破綻嗎?不對──不是這樣。
  透過氣味、聲音和吹拂肌膚的風向,即使看不見他做了什麼,我對他的動靜依然瞭若指掌。
  藤堂的眼睛睜得好大。
  「危險──」
  我回過頭去,同時蹲低了身子,並向前跨了一步。
  透過縮短距離這個動作,錯開了察爾班由上空揮下的手臂,以及以利爪使出一擊的時機。這傢伙犯的另一個錯誤,就是太過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沒有攜帶武器應付自己的能力被封住的狀況。大部分的人族都會被他們的身體能力壓制住,但如果輸在本身的力量上,他們的狀況就會越趨於下風。這是這傢伙犯下的錯誤,也是他戰鬥經驗尚淺的證明。
  我一拳揍向他空盪盪的心窩處。
  結界。真難得,既沒有打穿肉體的感覺,也沒有打碎骨頭的觸感。但是衝擊已經透了過去。
  衝擊使得察爾班的手臂瞬間飄了起來,我抓住他的手臂,將他瘦削的身子往地面砸去。我向前邁出一步,踩住了他的頭。毫無間斷的攻擊讓我的感覺有些錯亂,卻感覺得到並沒有對他造成傷害。這傢伙只要一適應戰鬥情況,應該就會立刻對我進行反撲。
  藤堂看著我,嚇得目瞠口呆。我腳下踩著察爾班,然後對他說明:
  「魔族非常頑強。特別是這傢伙身上還有極為棘手的庇護結界,討伐起來相當耗時。我不需要幫忙,這是我的工作。你們別來妨礙我,也別做任何事,就乖乖地離開這裡吧。求求你們。」
  「什麼──」
  我需要的是時間,其他都不需要。別多管閒事,只要考慮你們自身的安全就好。算我求你們了。
  藤堂啞口無言。阿麗雅從剛剛就帶著嚴肅的表情瞪著察爾班,她對藤堂說:
  「小直閣下,看來是我搞錯了。我想這裡應該沒有輪到我們出場的機會。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陷入了苦戰……」
  「對啊,小直。既然那個人都說用不著我們了,那我們就回營地去嘛?」
  沒錯,回去吧!你的夥伴不都這麼說了嗎?
  察爾班整個身體滾了一圈,拉開與我之間的距離。
  我沒有追上去。本來就毫無血色的臉龐,在這幾分鐘內又變得更加憔悴,看起來就像個亡魂。
  察爾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用手按著頭,像是正在忍耐著頭痛,嘴裡一直碎碎唸:
  「我……這個擁有暗黑神庇護的我,怎麼可能輸給區區一個人類?不可能!」
  他緊緊握起拳頭,漆黑的光芒開始集中在他的拳頭上。
  這是他要發動暗黑術的前兆。和與生俱來的能力不同,暗黑術是借助與秩序神同格的暗黑神──也就是邪神的力量,要封住它需要一點時間。
  暗黑的光芒幻化為一支短箭的形狀,高速向我飛來。
  但是,不論是速度或箭矢大小,都遠比第一次攻擊時接下的那支箭來得弱小。應該很快就要連發動都做不到了吧?在他無法阻止我張開結界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走投無路了。
  我只是無言地祈禱著。
  願秩序戰勝邪惡。願神賜予我光之箭矢對付暗黑箭矢。
  無言的祈禱彷彿得到了回應,我的周圍漸漸冒出了無數的白色光點。
  一個個的光點化為比察爾班射出的箭矢長了數倍的箭矢,在毫無號令的狀況下,朝著目標飛了過去。最前方的箭與察爾班放出的箭正面碰撞,輕易地消除了那支箭。
  「──!」
  剩下的數十支箭矢如雨般落在察爾班全身,害得他沒有空檔躲避,也無暇抵抗。只有在光芒吞噬前幾秒,在他臉上浮出的那愕然的表情,為他表達了他的心境。
  在有著庇護結界的狀態下,光之箭矢是起不了作用的。光芒消失之後,只留下蹲在地上的吸血鬼。他的面色鐵青,即使沒有肉體上的傷害,精神層面上可就不同了。他的內心已經受挫。我語帶告誡地對他說:
  「察爾班,明白了嗎?你就死心吧。我也不是惡人,你還是解除你的庇護結界吧。」
  「還沒……還沒!哈哈……哈哈哈哈……我怎麼可能……會輸。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察爾般瘋了似的發出大笑,然後站了起來。這傢伙……還真是不輕易死心啊。
  他氣勢猛烈地揮動了手臂。在吸血鬼的臂力加持下,一顆拳頭大的石頭朝我飛了過來。這石頭應該是他剛剛蹲在地上時撿的吧。
  我用手裡握著的短劍彈開了石頭。一陣硬物碰撞聲響起後,石頭落在結界外面。
  「啊……」
  石頭正好飛到了莉蜜絲附近,她發出了一道短短的叫聲。
  察爾班的視線緩緩向我望了過來。
  可惡,真是失策。
  「你們快走。」
  「原來如此……這個結界不是物理性的障壁啊。」
  我走向前,踩出一步提升速度,全力對察爾班的右眼放出一記刺擊。
  察爾班就像樹葉般被吹了出去。但是我沒有擊中他的感覺,難道是他自己跳起來減緩了衝擊?
  那傢伙開始恢復冷靜了,這不是個好現象。
  察爾班在空中調整好姿勢,以四肢著地。與此同時,他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轉向還沒逃走的勇者一行人。
  他的手裡握著一把土。
  就是因為知道會變成這樣……若不是只留下我一個人對付他,情況就很變得很麻煩。
  即使他的臂力對我構不成威脅,卻會威脅到藤堂他們的安全。先不說穿著盔甲的藤堂和阿麗雅,這對莉蜜絲可能會造成致命傷。
  我改變行動模式。向前踏出一步,讓自己的身體滑進察爾班和藤堂等人之間。
  「快逃!」
  他再次將手臂高高舉起。如果是石頭也就罷了,塵土我就無法完全擋下了。為了多少降低它的命中率,我把剛買的外套脫下來丟向空中,用來擾亂他的視線。
  「呵呵呵,勇者也很辛苦呢。」
  我避無可避。
  外套膨脹了起來,接著就整件飛了出去,在我眼裡看起來就像一陣慢動作播放。
  那些土塊被以子彈的速度撒了出去,我以全身接下這次攻擊。沉悶的衝擊數次擊中我的身體,沙塵灑進了我的眼裡。我沒有閉上眼睛,這只是土,一點也不痛,也沒有造成傷害,也不會使我失去平衡。
  塵土暴風雨依然持續著,察爾班壓低身子向我撲了過來。他居然還有餘力來挑戰近身戰,真有自信啊?難道他覺得只要製造出那麼一瞬間的破綻,就能打贏我是嗎?──他還真是小看我了。
  我們四目相交。他舔了舔唇,臉上露出一個極為扭曲的笑容。好吧,我就奉陪到底。
  察爾班在我眼前大大蹲低了身子,他的目標應該是我的下巴吧。我將上半身向後一傾,躲過了這記以利爪從正下方發出的斬擊。我往後退了幾步,避過他這幾記連續且流暢的刺擊。
  手臂的攻擊距離太短。我和他的攻擊距離可就不同了。我抓住他暴風雨般攻擊中的空檔,刺出了短劍。銀製刀刃讓包覆他全身的結界起了作用,在短劍撞上察爾班手臂的瞬間,結界的反彈作用讓他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我沒放過這個明顯的破綻,將刀刃往他喉嚨刺了過去。
  沒用的,不要白費工夫了。我已封住了他的特殊能力,且在經驗和身體能力方面,我都占了上風。即使他試圖乘虛而入,我還是占了穩穩的優勢。我在法衣之下還套了一件鎖子甲,以這傢伙的攻擊程度應該不足以擊破鎖子甲。
  衝擊使得察爾班難看地滾了一圈。他的咳嗽停了下來。我狠狠地踩上他的身體,伸出手掌對著他。我不會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我也不再想著要讓藤堂他們逃走。不對,既然他們不逃,我就迅速地把察爾班殺掉。
  「『制裁之光』。」
  一道光芒亮起,彷彿要將他的身軀碾碎一般。
  神聖的光芒劃破黑暗,瞬間周圍就變得亮如白晝。
  光芒暗了下來,幾乎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我也知道,但我想要的是一個破綻。我動作行雲流水地改為反手拿著短劍,利用沉下身子的動作施加重力,將劍刃狠狠插進他口中。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有如凝滯血液般混濁的虹膜收縮著。我透過刀刃施放神聖術。
  「『制裁之光』。」
  「唔!」
  光芒在他口中爆發開來,從他喉嚨深處發出了痛苦的嗚咽聲。
  不行,雖然造成了傷害,仍無法置他於死地。他死命地緊閉著嘴。他用兩隻手臂擊打我的腹部,試圖想推開我。
  他用牙齒刮著銀製劍刃的表面。我無視他這個動作,用盡全力將短劍刺入他的喉嚨深處。
  「『制裁之光』。」
  制裁之光。
  制裁之光。
  制裁之光。
  制裁之光。
  光芒接連不停地在他口中亂竄。他發出嗚咽和已不成聲的慘叫,腹部晃動得宛如承受數次的痙攣。
  可惡,死吧!死吧!死吧!在你危及勇者前,你就先去死吧!
  吸血鬼在失去生命力後將會化為灰燼。他的形體還在就是他還沒死的證據。我連續釋放了十次左右的光芒,雖然我已經將傷害集中在他口中,察爾班受到的傷害程度,卻只是稍微削弱了他的力量而已。
  「……嘖,可惡!短劍的威力太弱了。」
  擁有庇護的魔族大多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既然我們在能力上居於下風,就得在進行細心的準備後才前往討伐。根本就不會有這種遭遇戰的情況。更何況還只憑副武器交戰,這種事我還是頭一次碰上。
  儘管短劍的品質也不差,跟可以疊加祝福提升威力的矛鎚相比遜色不少。
  察爾班已經翻著白眼。我舉起左拳往他的頭部揍了下去。感覺好像在毆打一堵堅硬的牆壁。
  可惡!要是我像藤堂一樣具備軍神的庇護,這種庇護結界,我一拳就能打破了。
  即使無法造成傷害,衝擊應該也能動搖他的感覺。
  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拳頭已皮開肉綻,還滲出了血,然而我沒有減緩力道。真的只能這樣讓傷害一點一滴地累積下去。
  『亞雷斯,你沒事吧?』
  「嗯嗯,我沒事。混帳,這傢伙遲遲不肯死!有夠頑強的!」
  『……你沒事吧?』
  「我沒事!」
  我對著愛蜜莉亞的通訊回答道。
  我別無他法,早知會花上很長的時間。
  我只是默默地揮著拳頭,察爾班臉上的挫傷漸漸多了起來。
  雖然他激烈抵抗著,我還能勉強地壓制住他。
  不知道打了幾十還是幾百拳的時候,我的耳邊傳來了不祥的聲音。
  這個聲音總是為我帶來惡運。
  「那個!用、用這個──」
  是藤堂的聲音。我知道他在這裡。我也有在注意他的行動,如果只是待在這裡,原本應該是不會造成什麼問題的。反正我只要別讓察爾班有任何能採取行動的空檔就好。
  我抬起頭,他站的位置不同了。
  我很清楚自己的表情扭曲成了一團。
  藤堂站的地方──就是擺著我的矛鎚的所在。
  藤堂蹲了下去,他的指尖碰到了我的矛鎚。我情急之下對他大喊:
  「住手──」
  不!那東西不是掉在那裡!是我擺在那裡的啊!
  但是,一切都太遲了。
  在藤堂的指尖拎起矛鎚的同時,空氣產生了變化。
  因為他移動了媒介,害得結界消失了。發動結界十分耗時,但消失只是轉眼間的事。
  一直被我用膝蓋壓制住的察爾班身體大大一顫。
  藤堂用雙手拿起矛鎚,雖然矛鎚的重量讓他整個人搖搖晃晃的,他還是把矛鎚朝我這扔了過來。幾乎就在矛鎚落在我身邊的同時,一直被我壓制住的察爾班也消失了。
  我不是叫你什麼也別幹嗎!
  藤堂的表情明顯抽搐了一下。你總算知道自己的行動造成什麼樣的變化了吧?
  邪惡的氣息如煙霧般搖曳著,然後在距離我數公尺之外的位置再度凝固了起來。
  「霧化」。
  吸血鬼的其中一項能力,能讓自己化為霧氣。
  站在遠處的已經是一個完整的吸血鬼。
  毫無血色的肌膚,顏色如汙血般的眼睛。除了瀏海因汗水緊貼在額頭,以及那件敞開的黑衣之外,此時的他跟我剛碰見他時的模樣並無絲毫不同。
  我至今耗費的那些工夫,在已然復活的再生能力下,轉眼就化為了泡影。不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剛剛都還翻著白眼的吸血鬼,此時正對我發出嘲笑。
  我立刻抽出刀子往他投擲過去。
  察爾班豎起食指,用他的指尖淺淺地在手掌上劃了個傷口,再用念力讓從傷口溢出的血凝成薄膜,將刀子包覆起來封在其中。
  第二次果然就行不通了啊。張開結界很耗時,而且直到結界張開為止,媒介都是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他的血液蠢動著,將插在地面上那些剛剛用來作為媒介的刀子拔了起來,封在血液之中。
  我需要四個媒介才能張開那個結界。很不湊巧的是,我身上沒有備用品可以再張開一次結界。我沒招了。
  「哈~哈~哈~哎呀──」
  大笑聲突然停了下來,他瞇起單邊眼睛看著我。我握緊身旁的矛鎚,緩緩地站了起來。主武回來了,但這代價實在太大了。
  「我還以為我要死了呢。」
  「去死啦!」
  我不小心說出了真心話。
  可惡,這下……要被他給逃了……我失敗了。在機動性方面,察爾班遠遠勝過我。
  我的視線看向藤堂。在沒有結界封印之下,藤堂似乎感受到了黑血之民的真正力量,他害怕得睜大了眼睛,往後退去。去死!
  阿麗雅將莉蜜絲護在身後,拔劍擺出戰鬥姿勢。但是她連在貝爾森林中都會受到傷害,以那點劍術跟這傢伙對峙,大概撐不過十秒。
  「呼呼呼……呵呵呵……有個蠢同伴還真是辛苦呢……」
  「……你說得真是對極了。」
  我們已經不是同伴,我卻什麼也不能說。居然連敵人都出言指正我。我無話可說。
  我換了個角度思考。既然事已至此,最糟的情況就是藤堂被殺掉了而已。我不可能打倒他了,他會逃走。如果他用轉移魔法逃走就追不上了。我追不上他的。
  他已經獲得了情報。我盡可能想避免讓他把情報帶回去,為了保險起見,我還先說了個謊。我不僅自稱是勇者,還單方面地痛揍了他一頓,他應該不會懷疑我是冒牌貨才對。
  更何況,他會覺得扯了我後退的藤堂是勇者嗎?
  我嘆了口氣,捂著額頭瞪向察爾班。
  「沒辦法了,就放你走吧。吸血鬼,你還是快點夾著尾巴逃回去吧。」
  「……啊?你在說什麼啊?」
  被血封住的刀子消失了,是用轉移魔法送到別的地方去了嗎?
  那些血液就這麼在空中滴溜溜地打著轉,接著化為一把細劍的形狀。
  察爾班嘴角扯出一個笑容。縱使他裝出一副冷靜的樣子,但很明顯地非常憤怒。
  「我的力量回來了,當然要來個第二回合啊。」
  「……這個嘛,如果你說什麼都想打一場……我也是無所謂啦……」
  我再度嘆了口氣,舉起矛鎚。
  我已經無心再打下去了。他只要裝出一副要輸的樣子,他不就能逃了嗎?為什麼要這麼認真呢?而且他要是用了轉移魔法,我也無能為力。從他展現出讓刀子消失的技巧來看,他應該也不是外行人吧。
  「……就算我已經取回了力量,可是你的情緒未免低落過頭了吧……」
  「對啦對啦。」
  我嘆了口氣,一步就縮短了幾公尺的距離。同時用神聖術對著矛鎚施加庇護。
  矛鎚與短劍不同,它本身就是我的信仰之心。由於受到的庇護程度不同,與其釋放「制裁之光」,還不如直接在矛鎚上賦予光的力量痛揍對方一頓,這樣比較有效率。
  他似乎有些大意了,愣愣地瞪大雙眼。他情急之下放出了血刀,光靠矛鎚的一擊就把它們全部揮了開去。
  看來被他操縱的那些血液,並沒有一同得到路西佛的庇護,抑或他幾乎沒有將力氣加諸在血液之中,包括矛鎚沒有觸及的所有血液中的邪惡力量都被驅除,恢復成了純粹的血液。即使是握在他手上的那把血劍也不例外,他實在是太大意了。
  我舉起矛鎚往他毫無防備的身體狠狠地敲了過去。
  手邊傳來骨肉擠壓在一起的感覺。相較於原本該有的手感還是減弱了許多,但跟剛剛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我踏出一步便追上了被打飛出去的察爾班,接著順勢揮下了矛鎚把他打趴在地上。手感、手感差好多。果然只用短劍還是不行,不用矛鎚就是不行啊。
  「唔!」
  雖然對他造成了傷害,吸血鬼可是擁有眾所皆知的再生能力。
  四濺的血液化為一道薄牆。我完全沒把那道牆放在眼裡,默默揮了兩三次矛鎚。
  第一下,牆壁消失了,第二下已觸及他的身體,貫穿了他的皮膚,第三下就已經深入肉裡。察爾班痛苦呻吟著。為什麼沒看到他要化身霧氣的跡象?這傢伙是瞧不起我嗎?還是在玩我?
  「?不逃嗎?」
  我不禁把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
  他高舉著手,但那點攻擊我根本毫不在意,舉起矛鎚就打爆了他。
  就算他恢復了原本的力量,了不起就只是黑暗眷屬而已,根本不是專門和黑暗眷屬作戰的異端殲滅官的對手。
  我剛剛無法打倒他,單純也只是因為邪神的庇護太強了而已。吸血鬼的身體能力確實很強,但也不及身上有著一級輔助的我,而且吸血鬼的防禦力原本就不怎麼樣。當我的攻擊力有所提升時,差異當然就會跟著縮小。
  一擊又一擊加諸重力的攻擊確實命中了他的身體,他的生命力正在逐漸被削弱。
  儘管他只要化身為霧氣就能避開,為什麼他避都不避呢?
  他的策略是快被我幹掉的時候再霧化逃走,然後讓我內心焦躁無比嗎?如果真是如此,我只能說他還真不愧是有著低級趣味的魔族。
  原本端正的五官在轉眼間變得坑坑疤疤。他那歪七扭八的鮮紅雙眼閃了一閃,釋放出一股力量。
  「生命吸收」。
  他展現出會吸收活人生命力的能力,卻被我身上施加的光之庇護彈開後消失無蹤。
  四周長得稀稀疏疏的草被餘波殃及而枯萎,但那點程度的生命力應該不足以恢復他的傷吧?先不提普通人或是身上沒有庇護的劍士,面對高等僧侶這種對手,「生命吸收」這種招數可不管用。
  我揮著矛鎚,像打沙包似的打了十幾秒,手感終於消失了。黑色霧氣流散而去,在距離數公尺遠的地方再次凝結成型。
  察爾班眼眶泛淚地跪在地上瘋狂咳嗽。黑衣四處都是破洞,而且還染著血。
  「咳咳、咳咳、啊……怎、怎樣啊!你這是怎樣啊!」
  我沒有回答,拉近距離後又掄起了矛鎚。
  這次就在我即將命中他的前一秒,他的身體化為霧氣避開了。
  如果要逃,你就快點逃好嗎?我沒那麼閒好不好?我有很多事要做耶。
  霧氣飄到樹上高處之後,在一根枝枒上恢復了人形。
  他不停地咳嗽,呼吸也很紊亂。我知道他的傷口正在逐漸恢復。
  「呼、呼……你、你這怪物……」
  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
  我扛著矛鎚,抬頭看著察爾班。要逃你就快逃啦!我沒那麼閒!
  藤堂彷彿麻痺了似的站在原地看著我。壓力讓我的胃絞痛了起來。算我求你,快點滾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就在察爾班的傷大概好了九成的時候,這次他的全身開始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毫無血色的白皙皮膚上長滿了驚悚的黑色毛髮,背後還冒出了影子。
  「動物化」。吸血鬼的特殊能力之一,可以讓他們隨心所欲地幻化成任何動物。
  由於他們變成狼和蝙蝠的傾向特別強烈,所以我猜他應該是想變成蝙蝠。這是打算飛著逃走嗎?
  算了,管他是要用轉移還是要飛的,都不會改變他要逃走的事實。我空有等級,卻沒有翅膀。
  我停下來看著整個過程,他果然如我所料變成了蝙蝠的姿態。那是一隻彷彿切下了一塊黑暗的巨大蝙蝠。大小應該跟牛差不多的蝙蝠發出了尖銳的叫聲,緊接著就向我撲了過來。
  我一直認定他會逃走,不禁瞪大了雙眼,反覆看著眼前這幅景象。
  他以複雜的機動性,以及比野生蝙蝠快上許多的速度襲向我。我舉起矛鎚便擊落了他。
  嘰、嘰、嘰,這透著某種哀愁氣息的慘叫聲響遍了整座森林。人的姿態明顯戰鬥力比較強,他為什麼要用戰鬥力較低下的蝙蝠形態攻擊我呢?
  這是獎勵關卡嗎……?吸血鬼不能連續進行形體變化,但如果他不先變回人的姿態,就不可能利用霧化能力逃走。
  我的心裡滿是問號,還是踏著他的翅膀停下了他的動作,拿起矛鎚就往他小小的頭蓋骨砸了下去。這已經近似在發洩壓力了。
  我不停地敲了好幾次。雖然他試圖恢復人形,我不予理會,依然揮動矛鎚。他花了幾秒恢復人形,但這時他的頭已經腫得滿頭包了。
  我狠狠揮下的矛鎚撲了個空。霧化是嗎……他應該會感覺到痛,他卻逃也不逃地一直向我發動攻擊,這傢伙該不會是被虐狂吧……?
  他離開到稍遠處,再次從霧氣恢復人形,傷害依然留在他身上。
  在戰鬥中進行對話是笨蛋才會做的事,我還是禁不住開口問他:
  「……你想幹嘛?」
  「怎麼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本、本少爺,我這個身負暗黑神賜予庇護的察爾班•杜拉葛•法尼,怎麼可能在完美狀態下輸給區區一個人類──」
  他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還是說他有自言自語的毛病?
  不,不對……照這情況,我搞不好能幹掉他?
  我換了個想法。我要是挑釁一下他的自尊心,搞不好有機會幹掉他。這傢伙是個蠢貨。我本來以為肯定會被他給跑了,但如果可以幹掉他,還是把他解決掉比較好。
  我選擇適當的用詞對察爾班宣布:
  「……察爾班•杜拉葛•法尼,你就盡全力放馬過來吧。如果你以身上流著的王者之血為豪,那就堂堂正正地跟我一決高下吧。」
  察爾班用一張失去表情的臉看向我。
  「正……正合我意。哈哈哈哈哈哈……本少爺不可能會輸……」
  他的聽音聽起來很無力。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在抖擻精神,他的身體一顫,就算要我講句客套話,他整個人的狀態還是令人不忍直視。可是我確實感受到了他的意志。看這情況,我能殺了他!我辦得到!
  預料之外的發展讓我全身湧出了一股力量。在他改變心意之前……我要殺了他。我不是那種把麻煩事延後處理的人。
  察爾班彈了彈手指,發出啪的一聲。
  空中出現了大量的暗黑箭矢,數量跟剛剛攻擊我時根本不能比。這才是他原本的實力嗎?
  我無言地獻上祈禱,創造出同等數量的光之箭矢。我的神力還綽綽有餘呢。
  暗黑箭矢飛射而來,光之箭矢也飛出迎敵。這狀況成了對戰的開端,我壓低身子,腳往地面一蹬。
  察爾班同樣開始採取了動作,他在雙手中創造出新的血劍,向我衝了過來。
  光與黑暗的箭矢互擊,破裂般的聲音在夜晚的森林中斷斷續續地迴盪著。
  我確認血劍的狀況。這次他應該在其中加諸了比剛剛更多的力量。不知道光憑矛鎚的敲擊有沒有辦法將血劍消滅。不過,沒問題的。就算無法消滅血劍,我還是有很多辦法可以應付。
  那傢伙到底是從哪裡看出自己有勝算的呢?還是他已經放棄了取勝?
  兩方接敵。他左右手中握著的血劍改變了形狀,以刺突的氣勢伸長而來。我早看穿了,這是最基本的戰法。每個吸血鬼都會用這招。若是第一次看到都會中招,但只要有所警戒,想要迴避這招並不難。
  我縱身一躍,避過了突然伸長的血劍,還順勢一腳尖踢上了他的下巴。
  好沉的感覺。他真的不變成霧嗎?在我落地的同時,我暫時放下了矛鎚,舉起手掌往他手臂大張而空出來的心窩處平貼了上去。察爾班伸長了手臂,長著利爪的手掌緊緊地抓住我的肩膀。他的握力使我的肩膀嘰嘎作響,但是託我套在裡面的鎖子甲的福,利爪並未陷進肉裡。
  「『制裁之光』。」
  從我手掌釋放出來的光芒與衝擊,將察爾班推離了我的身體。我抓起矛鎚追了過去。
  我利用離心力狠狠地轉動矛鎚,在這一擊中灌注了我的全力。
  我打橫揮出了矛鎚,察爾班在情急之下架起手臂進行防禦。他這步棋下得不好。他的肉體明明就不是那麼強壯,卻打算硬接這一擊,真是蠢到了極點。
  察爾班以千軍萬馬之勢飛了出去,撞上了樹木。我向倒下的他發動追擊。我壓在他身上,瞄準頭部這個重點部位,不顧一切地揮下了矛鎚。
  即使血花四濺,我也毫不在意。他可能已經半失去了意識,反應開始變得遲鈍。
  腦是全身的司令塔,這一點不管是人類和黑血之民都一樣。在我大概敲了十幾下的時候,他的身體化為霧氣。應該是類似反射動作的生存本能起了作用。這就代表我再過不久就能殺掉他了。
  彷彿為了證明這一點,他稍微移動了一點距離,然後又從霧氣恢復成人的姿態。
  他滿頭是血、半死不活,但是意識已經恢復了。為了不讓他逃走,我出言挑釁。我拿起矛鎚甩了兩三下,把血甩掉。
  「察爾班,怎麼啦?我還沒受到半次攻擊耶?你就別客氣了,拿出真本事來看看嘛。」
  年輕吸血鬼聽了這句話,身體大大地晃了一下。然後冷不防地抬起了頭,眼神向我射來。
  他的眼神令人毛骨悚然,完全不像個將死之人,有著這種眼神的魔族大多都很不好應付。
  藤堂一臉忘我地在旁觀戰。我的視線稍微往他瞄了一眼。他為什麼不快點逃呢?不,算了吧。就放生莉蜜絲和阿麗雅吧。最糟的情況就是想辦法只救下藤堂就好──
  察爾班宛如從地獄深處爬出的亡者一般,低聲呻吟著。
  「啊……啊……我輸了……」
  我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傢伙剛剛是不是說「他輸了」?傲慢的魔族會承認自己敗北?不可能。
  我更加加強了警戒。我的視線落在四周,腦袋裡浮現了緊要關頭所需採取的行動模式。
  察爾班碎唸般的接著說了下去。
  「你這個……怪物……啊啊、啊哈哈哈、哈哈,這次是……我輸了。啊啊,我認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光靠現在的我是……打不贏的。我打不贏你……『勇者』!」
  你要逃嗎?就在這句話差點從我喉嚨冒出來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事。察爾班往我走近了一步。這股氣息既不像殺意,也不像有其他意圖,我無法理解。他不是想逃走,那他想幹嘛?
  儘管他目前處於隨時會倒下的狀態,他依然沒有停下腳步。
  我也向前踏出了一步。對方雖然滿身瘡痍,卻也不是一擊就可擊殺的程度。不過,只要再壓在他身上揍個幾十下,應該就能幹掉他了吧。
  他的眼睛散發著光芒,看起來深沉陰暗又燦爛,令人十分不悅。只要是人族都能確信這就是神的敵人。
  然後,察爾班在此時露出了一個微弱的笑容。
  「勇者……下次……我不會輸的。賭上我身上的血脈,我會殺了你。」
  「你怎麼覺得還會有下次呢?」
  「有的……」
  這股自信是……怎麼回事?
  我無視這股異樣的感覺。就在我再次用力握住矛鎚的那一剎那──眼前的氣息卻漲大了起來。
  不對,那不是氣息。逐漸漲大的是──他身體裡的「某種東西」,也就是邪惡力量的根源。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唔!」
  照目前為止的經驗,直覺在我腦袋裡敲響了尖銳的警鐘。
  我的身體自然而然地動了起來,幾乎算是反射性的行為。在我向前踏出一步的同時,我狠狠地舉起了矛鎚。
  察爾班正瘋狂大笑著,我用矛鎚將他的身體打向天空。
  在把他高高地打飛出去的同時,我向神祇祈禱著。
  
  ──就在這剎那之間,大地和空氣都被撼動了,天空被染成一片黑暗。
  
  一股彷彿世界遭到破壞般的驚人爆炸聲響起,我的腦袋被震得一片混亂,這波衝擊差點連我的身體一同帶走,但我岔開了雙腳勉強站在原地。暴風雨般的風勢吹落了我的面具,差不多毀了半張面具。我舉起矛鎚把飛過來的樹幹擊飛出去。同時我也理解到發生了什麼情況。
  那傢伙──居然給我自爆!
  我後悔了,但已經太遲了。我咬緊牙關忍耐著。不知道過了幾十秒還是幾分鐘,衝擊停了下來。我開始確認周遭的狀況。
  眼前什麼都沒有。
  火焰獅子的屍骸和倒下的樹木也沒了。地面像是被人一再挖掘似的剜去了一大塊,所有的一切全消失了。
  長得十分高大的樹木,上半部好像被人削去一半似的光禿禿,眼前已經不見……察爾班的身影,半點氣息也沒留下。那也是當然的,畢竟爆炸的起點就是他自己。就算他擁有暗黑神的庇護,他也不可能承受得住這種由內部發生的爆炸。
  看著那道情急之下在空中張開的半圓形光壁,它微微閃了一閃便消失了。
  這是最高等的防禦魔法之一。它的持續時間短,卻是個擁有強大防禦性能的高等術式。即使如此,有部分的衝擊還是沒有被完全擋下。萬一要是來不及張開這個結界……一想到這點,背脊就竄起了一股寒意。
  『亞雷斯?亞雷斯!』
  「嗯……嗯嗯,我還活著,我沒事。」
  愛蜜莉亞……妳也沒事啊。我短暫地咳了一陣子,勉強才能開口回答道。
  自爆魔法……雖然我曾聽說過暗黑術當中有這樣的術式,這還是第一次親眼目睹。像這種施術者確實會死亡的魔法,我不覺得一般人會想去用它。
  察爾班最後留下的那句話是認真的,還有下次會打贏我這句話也是。
  我調整呼吸,周圍沒有敵人的反應。
  我輕輕地握了握手掌,身體還能動,身上也沒有任何傷害。
  我舉起手臂摸了摸臉,面具……不見了。也不知道它飛到哪去了。沒辦法了,我先平復一下精神狀態,接著便聯絡了愛蜜莉亞。
  「威脅消失了。愛蜜莉亞,妳能過來一趟嗎?」
  『……好,我知道了……藤堂他們呢?』
  「……還活著啊。藤堂就不用說了,莉蜜絲和阿麗雅也沒事。」
  為了保險起見,在愛蜜莉亞來之前我還是先確認一下好了。
  藤堂以趴姿倒在地面。
  我跪在他身旁,慎重起見地確認了他的脈搏,心臟也還在跳動。或許是聲音和衝擊讓他昏了過去,目前沒有意識。外傷只有挫傷和擦傷。雖然他沒帶著盾,還好他有好好穿著盔甲前來。頭上腫了一個大包,但只要用回復魔法就沒事了。
  阿麗雅和莉蜜絲也因衝擊而昏了過去,身上都沒受什麼嚴重的傷。
  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對象也被我處理掉了。只看結果的話是沒什麼問題,但是整件事就是個奇蹟。我只能說這是個奇蹟了。
  終於恢復了平靜,這股靜謐包覆著我的身體。疲勞一股腦兒地浮了上來,我就這麼癱坐在當場。
  肉體還能活動自如,精神上已經累得不得了。
  可是,我們不能忘記。這裡是第一個提升等級的區域,要讓藤堂成為最強的勇者,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在和愛蜜莉亞會合前的這段時間裡,我一直在努力想著該如何引導藤堂成長,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Epilogue 齊聚一堂的英雄們
  
  
  貝爾村,便宜旅館中的一個房間。
  我淺淺地坐在椅子上,把腳用力靠上桌面。
  事件結束至今已過了幾個小時。我含了口水潤潤唇,繼續進行報告。
  「是啊,我不是說了是黑血之民嗎?就是吸血鬼啊。位階是第三階。能力本身是沒有多高強,而且是個超級大蠢貨,不過總而言之,對方那裡似乎也有個目光獨到的傢伙。」
  『吸血鬼是嗎……貝爾森林以前有出現過吸血鬼嗎?』
  「沒有,這是第一次。我也已經跟海力歐斯確認過了,最近似乎也不曾感受到吸血鬼的氣息。」
  『擁有邪神庇護的吸血鬼……』
  「要是對方再有經驗一點,恐怕我也會陷入苦戰。」
  真是太驚險了,這次能贏完全就是一種幸運。
  對方在遇到藤堂之前先遇上了我,而且對方還太過輕忽大意。下次就沒這種運氣了吧?
  「雖然沒辦法連他們所用的手法都問清楚,不過他們已經預料到勇者的出現。他們只要發現無法與察爾班取得連繫,下次應該就會很肯定地發動攻擊了吧。最重要的是,剛好已經過了一個月。」
  我的視線往掛在牆壁上的月曆瞄了一眼。蜜月期已經結束了。
  我把腳從桌上放下來,站起身子往窗邊走去。靜靜地看著外頭。
  『勇者他們怎麼樣了?』
  「我把他們弄睡,然後扛到教會去了。他們沒受到什麼大傷害。我打算等他們醒了,就讓他們出發前往下個城鎮。」
  一直到我搬完所有人為止都沒人醒來,應該是沒被看到臉才對……我自己認為啦。
  關於那個只會喊肚子餓,一點用處都沒用的古蕾莎,我也已經完成了說服她的工作,而且我還叮嚀海力歐斯,一定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希望這麼做可以讓他們稍微有點改變……
  每次每次都抓準了時機搞出一些棘手的麻煩,這讓我非常困擾。明明會死的就是藤堂自己,偏偏他又太過積極。為什麼我都說了什麼都別幹,他還是要多管閒事呢!
  克雷歐似乎是感受到了我話中透出的情緒,忽然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
  『嗯哼……』
  接著,他唐突地提出一個始料未及的提案。
  『亞雷斯,你想辭退這個任務嗎?』
  「怎麼可能辭。」
  這真是個無聊的提議。我關上了很難開闔的窗,再次在椅子上坐下。
  我也必須跟著藤堂他們出發到下個城鎮才行,沒那閒工夫分神想其他無謂的事。
  『你不是覺得很麻煩嗎?除了你之外也還有其他的異端殲滅官。』
  「那些傢伙都比我還弱。」
  我確實覺得很麻煩,這是份壓力很大的工作,感覺就像在保護小孩子一樣。對付魔族,完全不用動腦,只要一直揮動矛鎚的日子還比較輕鬆呢。然而,樞機主教選上了我,他這個判斷是正確的。
  在現有的十名異端殲滅官中,最有經驗、最為強大,而且最重要的是……等級最高的人就是我了。
  「不必擔心。這是一門生意,而且我是專業的。不管壓力多大,事情有多麻煩,我都不會把藤堂的頭剖成兩半的。胃痛和頭痛都可以用神聖術治療,我也已經習慣忍耐了。事實上,我也沒有傷害昏迷中且毫無防備的藤堂等人,還把他們送到教會安置。」
  『……嗯嗯,既然這樣,那就沒問題了……』
  克雷歐說完這句話後沉默了下來。但是通訊還沒有切斷。
  我等了一陣子,克雷歐才難得地用了猶豫的語氣接著說了下去。
  『亞雷斯,雖然我們派你前往輔助「聖勇者」,其實本來還有一個候補人選,原本可能會是派她前去。』
  這情報我還是初次聽聞。異端殲滅官基本上都相當繁忙,即使他說還有一個候補人選,我也想不到還會有誰。總不會蠢到派葛瑞格里歐來才對……
  然後克雷歐對著沉默的我說出了那個名字。
  『是聖女。』
  「……啊?」
  聖女。如同亞斯•葛利特神聖教象徵一般的存在。這個少女是最高等神聖術的好手,她所受到的秩序神庇護比任何人都深刻。她也是負責舉行英雄召喚術式的人,就是她把藤堂從異世界召喚而來。
  『原本一直到試辦英雄召喚之前,我們就預定讓聖女成為勇者隊伍的一員。會把任務中的你叫來,是因為這件事後來作廢了。』
  當時把我叫回來確實很突然。我是在完成了下個任務的準備,即將前往執行的前一刻才接到了人事命令。
  「怎麼會作廢了?如果有聖女的能力,至少……可以符合藤堂的要求。」
  聖女很強。雖然戰鬥能力不是很強,她身上受到的秩序神寵愛,相較其他僧侶簡直是天差地別。我對聖女的事也不是太清楚,但如果是聖女,應該就不會被藤堂趕出隊伍了。
  聽見我的問題,克雷歐,這位身經百戰的聖穢主教,很稀奇地以極為不悅的語氣開口:
  『………因為……性質不同。沒錯,就是性質,跟我們預料的有所差別。這個勇者跟至今文獻中記載的性質都不同,這就是理由。亞雷斯,你懂吧?』
  「……嗯嗯。」
  『作為藤堂的同行者,也是基於這個理由……我們才會選上了低等級的莉蜜絲•雅魯•伏利堤亞,以及阿麗雅•利瑟斯。當然,劍武院和魔導院也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不過最大的理由就是這個。』
  我聽著他的話,想起了一件事。當我和他還在同一個隊伍的時候,偶爾總會覺得有些異樣。先不管他愛好女色,他每個行動的某些細節中,總給我一股近似瘋狂的感覺。教會猶豫要不要把聖女交給他也不奇怪。
  但是,既然如此……提升藤堂的等級不就會成為一種風險嗎?
  不,不對……如果教會召喚而來的勇者是個異常人士,確實就會引起一些問題。可是教會還是不得不輔助他。要是這樣的話……會選中我,是為了在有個萬一的時候,可以幫忙處理善後?
  以目前來說,我肯定比他還強。而我比他強大的這個狀態,應該還會持續一陣子。
  我甩了甩頭,打消浮現在腦海裡的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不過,或許還是需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亞雷斯,你不必煩惱。簡單來說,我想說的就是,沒錯,你會被選上是有理由的。而且你也有完成這件事的能力。這樣你懂了嗎?』
  「……嗯嗯。」
  我懂,我有心理準備。只要盡力完成我能做的事就好。
  ──管他對手是魔王還是勇者。
  我感覺到通訊的另一頭,克雷歐似乎露出了一個淺笑。
  『那就好。亞雷斯•克勞恩,我對你充滿期待。異端殲滅教會首席,等級93的……異端殲滅官。請你依照往常那樣負責輔助藤堂,前往討伐魔王克拉諾斯吧。』
  「……了解。」
  通訊中斷。我感覺到精神上的疲勞。我很想就這麼放空一段時間,但還是立刻站了起來。
  我會完成命令,不管勇者是什麼樣的人都無所謂。
  勇者擁有庇護,而我擁有的是教會給我的後援。只要湊齊這些條件就夠了。不管誰都辦得到。消除障礙、提升勇者等級。根本是輕而易舉。
  走廊外傳來了愛蜜莉亞細微的腳步聲,她剛剛外出前往收集藤堂的情報去了。
  我將地圖攤在桌上,以利聽取她的報告,還有與她討論今後的方針。
  聖勇者藤堂直繼的等級,目前──27級。
  
  § § §
  
  然後,藤堂直繼醒了過來。
  意識依然朦朧的他緩緩撐起了上半身。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保護著肩膀、手臂、軀體,以及重要部位的勇者盔甲互相碰撞著,鏗鏘作響。
  他用手指隨意地碰了一下因汗濕而貼在前額的瀏海。他的手指正微微顫抖著。
  他作了個夢,那是個可怕的夢。他卻不記得任何內容了。
  他伸腳下了床,準備站起來。腳卻使不上力,害得他的身子大大地晃了一下。不過還是勉強在沒有摔倒的狀況下站了起來。一陣抽痛襲來。他將手掌平貼在額頭上,想壓下從腦袋裡湧上來的那股頭痛,然後低聲說了一句:
  「這裡是……」
  隨著時間過去,昨晚的景象還是一點一滴地回到他腦中。
  自己本來應該是在森林裡,前去的目的是盡量減少災害和討伐惡魔。
  雖然打贏的可能性很低,他還是不得不去。藤堂不會以取勝的機率高低,來決定要不要前往面對挑戰。以前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所謂的正義不該是如此。
  森林裡,在深處冒出的光芒。第一次見到了──魔族,還有與他戰鬥的面具男。
  現在幾點了?房間裡沒有時鐘,但他應該睡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對了,莉蜜絲和阿麗雅呢……?
  室內除了自己就沒有其他人了。記憶在突然發生的衝擊波下中斷了。這股衝擊感覺快讓他全身散了架。他輕輕動了動手腳,或許是勇者盔甲幫他減輕了衝擊,身上沒有任何傷害。
  此時,他聽見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一陣開鎖的聲音響起,木門緩緩地敞開了。
  「海力歐斯……」
  「藤堂,你醒了嗎?」
  熟悉的臉龐。海力歐斯露出一個溫和且毫無破綻的笑臉,他點了點頭,露出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
  「既然海力歐斯在這裡代表……這裡是教會?」
  「是啊,這裡是貝爾村教會中的一個房間。藤堂,你被捲入了一場黑暗眷屬的戰鬥之中。」
  「是這樣啊……其他人呢?」
  「大家都平安無事,身上也沒受到什麼傷。」
  大家都平安無事這句話,讓藤堂放心地吁出了一口氣。
  他跟在海力歐斯身後走著。他被帶到了一間房間,莉蜜絲、阿麗雅和古蕾莎都已經聚在這裡。
  「小直閣下,你還好嗎?」
  「……嗯嗯,不太舒服,但是沒事,我沒問題……」
  「因為只有小直沒醒來,害我超擔心的……」
  面對整個人擠了過來的莉蜜絲,藤堂露出微弱的笑容,向她賠罪。
  海力歐斯拿起水壺往杯子裡倒了點水遞給藤堂。他的喉嚨乾得不得了。
  等藤堂平靜下來,海力歐斯才開口說道:
  「好了,因為藤堂醒了,那就讓我來說明一下情況吧。雖說是說明,其實狀況非常單純。你們被捲進了一場人與魔族──也就是黑血之民之間的戰鬥,然後在昏倒之後就被送到這裡來了。你記得嗎?」
  「……嗯嗯。」
  海力歐斯的視線看向阿麗雅及莉蜜絲,兩人也微微點頭回應。
  只有古蕾莎連頭都沒抬,坐在椅子上晃著她的雙腿。
  海力歐斯深深地點了點頭,繼續說明下去。
  像是放在營地的道具已全部幫他們收納進魔導具了;他們身上雖有外傷,但已全數治療完畢;還有他們昏倒的原因──是因為魔族發動了自爆能力。
  這句話讓藤堂瞪大了雙眼。
  「……戰鬥的那個人呢?」
  「他沒事,就是他把你們送到這裡來的。」
  藤堂放心地吁出一口氣。此時海力歐斯皺起眉頭,開口說道:
  「好了,那個人有話要我帶給你們。」
  「……有話……帶給我們?」
  藤堂的表情一僵。儘管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明白自己妨礙了對方。
  「……這個嘛,其中包含了很多謾罵的難聽話,不過這些應該就不必提了吧?為什麼你們沒有依照跟教會報告的內容行動,這部分我已經聽阿麗雅說過了。我個人覺得你的判斷十分值得尊敬,但是我們做事也不是未經思考就去做。你不必多做這些無謂的事。」
  「……嗯嗯。」
  他知道自己一到了現場,剎那間就被眼前的戰鬥場面給嚇傻了。
  他明白現場的一舉一動都遠遠超越了自己的程度。
  即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出手了。因為得幫點什麼忙,這樣的想法快了一步。他對自己的行為和意志並不後悔,但還是有必須反省之處。
  莉蜜絲露出一副略顯不滿的表情,他用眼神制止了她。
  再怎麼說他們的行動也是出於好意,卻還是必須挨罵,莉蜜絲無法接受的應該是這部分吧。然而,他們的行動確實是帶來了反效果,這點他們完全無從反駁。
  「過去的事就算了。但是希望你們下次在採取行動時,最好能先跟我們說一聲。」
  「……明明是你們不派僧侶給我們的。」
  莉蜜絲低聲碎唸了一句。海力歐斯回以一個微笑,繼續說了下去,絕口不提她說的那件事。
  「教會是站在你們這邊的。當然,我們沒有權利阻擋聖勇者的意志。所以這並不是強制規定……而是一個請求。」
  「嗯嗯……我知道了。」
  藤堂點點頭,把這句話銘記在心。這次的行動確實是太操之過急了。他應該也還有先聯絡再進入森林這個選項。藤堂沒有做到這件事,或許是因為他心裡對教會有著不信任感吧。
  海力歐斯看著他這個樣子,滿意地點了點頭,接著便進入了正題。
  「好了,接下來是問題時間。藤堂……第一次看見魔族……你有什麼感想?」
  這句正經八百的問話讓藤堂回想起了昨晚的景象。
  魔族有著人的外貌,但是在第一眼看到的瞬間,藤堂就能確信這不是人類。
  在魔族身影映入眼簾的那一刻,周遭的氣氛全變了。他的心跳加速,腦海裡閃過了絕望。他不明白對方怎麼會跟自己一樣有著人的外貌。
  邪惡。他感覺到了那股氣息,也實際體會到了他們是人類天敵的意義。
  即使魔族已被打趴在地,卻勾不起他的半點同情,腦袋只是一直發出警戒。就連對方已經趴在地上,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那一剎那,他依然無法放下心來。
  那是敵人。他知道,我必須……殺了那種生物。
  長年與魔族爭戰的神父,已從他的表情看穿了他的心思,又繼續說了下去:
  「藤堂,那就是魔族。你必須前去討伐的……是比他強上數十倍的強者,也是這個世界的人類無法與之抗衡的魔王。」
  「比昨天那位……強上數十倍……」
  現在的藤堂根本連想像都無法想像。
  魔族很強。在看見那景象的瞬間,他就被現場的氣氛給吞噬了。他的身體無法靈活動作,卻無法移開目光。
  邪惡與秩序,光與暗的衝突。
  直到昨晚之前,藤堂完全沒想過自己會敗北,然而在他眼前展開的那場戰鬥,卻顛覆了他的意志。
  即便藤堂幾乎不了解昨天發生的事,但他親身感受到了魔族的強大,還有勝過那位魔族的面具男的強大。
  「很強……真的很強。不管是那位魔族……還是那位戴著面具與他對戰的男人……」
  「是吧。」
  「就我的能力,如果現在遇上了那個魔族……肯定贏不了。」
  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強,一直覺得自己變強了。
  他是勇者,具備君臨這個世界的諸神,以及八靈三神賜予他的庇護。在城裡短暫受訓的時候,不僅才能得到了認可,連前任勇者的裝備都一併交給了他。
  讓這位藤堂直繼無法保有勝利幻想的魔族,還有單方面粉碎了他這個幻想的男人。光是想起這些,或許是緊張的緣故,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好快。
  這個世界的人類無法與魔王抗衡。所以最終藤堂必須超越那個男人。
  光是想到這些……他的手和身體就開始顫抖了起來。
  「我……打得贏嗎?」
  「藤堂。」
  聽見他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的疑問,海力歐斯的視線一動也不動地停留在他身上。
  「你心裡還殘留著這樣的意志嗎?」
  意志?這個問題讓藤堂睜大了眼。
  他欠缺的是實力、經驗以及知識。一直以來,他欠缺了一切。儘管如此,藤堂只有在意志和目的上從未迷失。
  事到如此,更不用想了。這不是他第一次與令人絕望的敵人戰鬥。
  「海力歐斯,我在被召喚到這個世界之前,也曾想過要改變世界……但我卻沒有任何力量。」
  藤堂嘆了口氣,懷著自己的意志從戒指中取出了劍。
  他的手中出現一把光芒四射的長劍。
  聖劍艾克斯,它的劍刃忠實地呈現了劍手的意志。
  手的顫抖已經平復了下來。聖劍的光輝正是藤堂還是勇者的證明。
  「不過,我現在有了可以揮動的力量,或許我還不夠強大。但是,我會贏。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敵人,即使他遠比我強大許多。我在這裡……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
  「這樣啊。看來果然不必擔心呢……」
  在與魔族面對面過後,還能保有自己意志的人類不在多數。海力歐斯感嘆地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下去。
  「對了,藤堂,你知道人類的極限等級是幾級嗎?」
  「極限等級……?」
  聽了這句話,藤堂的視線看向了阿麗雅和莉蜜絲,不過兩人都輕輕搖了搖頭。
  「看來是不知道。這是教會中流傳的一個說法……據說人類的極限等級是100。」
  「100……級……」
  藤堂目前的等級是27。他很難想像到底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升到100級呢?
  「是的。就教會所知,目前已達到這個等級的……僅有三人。而且這三個人也不是循正規途徑升上去的。」
  「正規途徑……?」
  聽了藤堂的話,海力歐斯點了點頭。他點完頭,接著笑了起來。
  「你就先朝著等級100這個目標前進吧。你擁有比任何人都強大的庇護,只要能到達那個階段,你肯定可以成為世界上最強的人。藤堂,到時你也一定能夠成功討伐魔王。」
  海力歐斯高高舉起的手掌發出了白色的光芒。藤堂默默地接下了那道光芒。
  「你現在的等級是27。距離下次升級還需要32657的存在力。關於討伐魔王一事,我在此祝你武運昌隆。」
  
  回到旅館。他沖了個澡,流淌而下的熱水一併帶走了疲勞,他隔著桌子和夥伴們面對面。
  雖然他還覺得累,但現在必須盡快訂下今後的方針。
  「各位,辛苦了。我的行動導致了那樣的結果,對各位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那是大家的責任。說起來,也是我太武斷了……」
  阿麗雅的話讓藤堂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他對阿麗雅搖了搖頭,畢竟做決定的人終歸是自己啊。
  他的視線看向坐在位子上的阿麗雅與莉蜜絲。
  在桌上攤開地圖之後,他把在聽海力歐斯說話時所想的事說了出來。
  「關於下個目的地……我決定放棄巨魔像山谷,改去尤提斯大墳墓。」
  「……為什麼?」
  藤堂這句話讓阿麗雅眨了眨眼睛,接著反問他原因。這個提案在村長宅邸應該就已經被駁回了才對啊。
  藤堂來回看了看莉蜜絲和阿麗雅的臉,繼續說了下去。
  「我這麼做是為了找僧侶加入我們。」
  「為了……找僧侶加入我們?」
  「是啊……」
  藤堂敲了敲地圖,發出了一點聲音。他的表情還殘留著疲憊,眼神卻靜靜地閃著光芒。
  遇見魔族給他帶來了很大的衝擊,與魔族對戰的那位僧侶亦然。
  「我親眼看過魔族後,終於明白了……這個隊伍裡欠缺一位僧侶。即使現在無所謂,但至少在和魔族開戰的時候,這將成為我們隊伍的弱點。」
  「喔……嗯,是沒錯啦……」
  「原本我是想由我自己來填補這個空缺,因為某種程度我也會使用回復和結界……」
  「……回復的部分,最糟就是大量購買藥水就能解決了……」
  這些內容在隊伍內已經討論過一次了。
  目前要以提升等級為優先。雖然曾實際試著找過,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找得到。只要有國家的後援,就連珍貴的回復藥也能湊齊某種程度的數量。
  莉蜜絲擰起眉頭,開口問藤堂:
  「……然後呢?事到如今你想說什麼?小直不是說過了嗎?要把僧侶這件事擺在後頭。」
  「就是這樣才不行啊!我已經明白了……我欠缺了一些東西。」
  藤堂對一臉詫異的莉蜜絲用力地點了點頭,然後說出了那句話。
  「那就是『退魔術』。」
  面具男放出的無數光箭,深深地烙印在了藤堂眼裡。將魔族射出的暗黑箭矢全數消滅•那景象就如同流星一般。那是驅除黑暗的光之箭矢。
  在藤堂眼裡,那景象正是在與魔族那令人絕望的力量差距中,他所看見的唯一希望。他以興奮的語氣說了下去:
  「我敢肯定今後的戰鬥中也會需要那股力量。如果要找這麼個人加入,我覺得越早越好。」
  「……這個嘛,確實有是比沒有好,這麼說是沒錯啦……」
  阿麗雅跟藤堂一起看見了相同的景象,她明白藤堂為什麼會這麼說。
  「大墳墓不是僧侶提升等級的地方嗎?我覺得如果想找個僧侶加入,那是個很合適的地點。」
  聽完藤堂的話,阿麗雅和莉蜜絲緩緩地對望著彼此。
  「經驗值效率會比去巨魔像山谷差,但要是能成功找到僧侶加入我們……有什麼問題的話,我們再去巨魔像山谷就好了。」
  「……大墳墓那裡確實會有很多僧侶。搞不好能找到人加入我們也說不定。」
  那裡是很適合欠缺攻擊力的僧侶提升等級的地方。聽說還有傭兵隊伍為了提升隊中僧侶的等級而刻意造訪。
  「……但是,這樣會有幾個問題。」
  阿麗雅對著一臉疑問的藤堂說了下去:
  「首先第一個問題,即使我們去了大墳墓,想學會像昨天看到的那種退魔術,恐怕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一般的僧侶不會去學那麼強大的退魔術。昨天那個男人應該是退魔術的專家吧?」
  阿麗雅曾聽說過有專門驅除惡魔的僧侶,而且更了解一般的僧侶。
  「?不是每個僧侶都會使用退魔術嗎?」
  「僧侶是輔助職。應該不至於對退魔術一竅不通,但這不是首要的要求。大家對僧侶的要求就是輔助和回復,攻擊則由其他成員負責,這是最基本的架構。」
  這句話讓藤堂回想起,他沒向亞雷斯學習退魔術的理由。不過這點程度的理由還不至於讓他讓步。
  「……既然不是一竅不通,那只要請他們教我──」
  「這時候還有一個問題……本來只有已經成為僧侶的人,才能學習神聖術。」
  「……啊?……可是……我已經學了耶?」
  聽見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藤堂瞪大了雙眼。
  這是每個傭兵都知道的情報,因為大家都想過要去學神聖術。
  「教義似乎有這個規定。也有謠傳說那是教會的特權,只是沒有人會把這說出口。」
  「可是我已經學了啊?」
  「……那是亞雷斯太奇怪了。那傢伙……又吃魔物又拿刀的。」
  阿麗雅一臉不悅地搖了搖頭。阿麗雅至今一路只看過信仰深厚的僧侶。對她來說,之前那種景象真是難以置信。即使她沒有出言指正,總有種自己的信仰受到了考驗的感覺。
  藤堂從她的表情感覺得出來她說的是真話,但他還是開口問道:
  「……即使是聖勇者也沒辦法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可能性應該不高吧。畢竟,教會也有些地方很死板。」
  阿麗雅的話,讓藤堂露出一副深刻的表情思考了起來。阿麗雅似乎想安慰他,開口說道:
  「哎呀,確實我們需要僧侶。或許去大墳墓這個提案也不差。對吧?莉蜜絲?」
  「……這個嘛,我是去哪都可以啦……」
  莉蜜絲對於這個話題一直提不起興致聽,她看著繃著臉的古蕾莎,下意識地開口說道:
  「但是……要是想學退魔術,根本不需要專程跑去那麼遠的地方啊?叫亞雷斯教不就好了?我大概三天前曾見過他,我想他應該還在這個村子裡吧?」
  「!」
  聽見莉蜜絲的話,阿麗雅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少女。
  藤堂應該也是持相同的意見吧?他把手肘撐在桌上,煩躁地耙抓著頭髮。
  「不行啦。我可是單方面請他走人了耶。事到如今,我哪有臉去拜託他啊。」
  「我可是還拜託他幫忙借調僧侶呢。」
  「……莉蜜絲,妳好厲害啊。比我還更像個勇者呢。真的假的~」
  剛剛雖然聽她說曾見過亞雷斯,沒想到她居然還拜託了對方這件事……
  「我想說拜託一下又不痛不癢……」
  「不行。我做不到……我可是跟他說了,我不需要男人耶!」
  藤堂把上半身趴在桌上,無力地把桌子敲得砰砰作響。莉蜜絲被他這樣子嚇得雙目圓睜。
  阿麗雅似乎也有點累了,低頭看著藤堂這副模樣。
  「……說是這麼說……但關於那件事,坦白說,我一直覺得……差不多快瞞不住了吧。」
  「……我知道啊!我知道。」
  藤堂把桌子敲得砰砰作響,一副想砸爛事實的模樣。阿麗雅毫不介意地接著說:
  「嗯,先把想要女僧侶入隊一事擺在一邊……但我覺得小直閣下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
  「我不是說我知道了嗎?可惡,一般來說,魔法盔甲有個自動匹配裝備者身形的力量也是應該的吧!為什麼盔甲上施了減輕重量的魔法,卻沒有施上自動調整尺寸的魔法啦!這也太蠢了吧!我不是以勇者身分被召喚來的嗎?」
  「?在說什麼?」
  莉蜜絲是唯一一位還在狀況外的人。阿麗雅看著她,臉上扯出一個苦笑。
  藤堂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幾秒之後,他死心地低聲咕噥了一句:
  「最近……勇者盔甲──聖盔甲弗立德……穿起來很緊。那個、我胸部越來越大……現在已經感覺真的很不妙了。再這樣下去,不用多久我就穿不下勇者盔甲了。」
  「……噗。」
  莉蜜絲噗哧笑了出來。藤堂淚眼汪汪地抓住了她。他抓住她的肩膀前後搖晃著。
  

  
  「莉蜜絲,這情況很糟糕耶!這不好笑,是真的大事不妙了。之前我一直勉強蒙混過來了,胸部小的時候還可以很普通地穿上它……但是每當等級提升……它就會變大。」
  「小直,住手……我、我知道了啦……」
  「妳不知道。莉蜜絲,妳不明白!說起來,這是怎樣啦!我跟之前的勇者性質不同。他們說以前沒有出現過女性聖勇者!這也太奇怪了吧!不是他們把我召喚來的嗎?我這算是空歡喜一場嗎!」
  「小直閣下,妳、妳冷靜點!妳先冷靜下來……妳想想,我們可以去請鐵匠舖幫忙調整啊……」
  「不可能,哪可能有辦法啦!這件奇幻盔甲被認為是由神打造出來的,我們連它是用什麼金屬打造而成的都不知道,哪找得到鐵匠舖可以幫忙修改啦!」
  「呃……比如說……傳說中的鐵匠舖之類的……」
  「哪裡有這種店啦!」
  藤堂吐槽完之後,似乎耗盡了力氣,再次趴在桌上。她趴著低聲嘀咕了一句:
  「說到底,如果只修改胸部的部分……我是女人這件事肯定會曝光。別開玩笑了!難得我當上了勇者……而且王國和教會也交代我不可以曝光身分……我是……大家的希望啊。」
  阿麗雅以憐憫的眼神看著聖勇者,開口安慰她:
  「……但是小直直,用白布條綁縛胸部這個作法已經到了極限。妳應該已經覺得很不舒服了吧?」
  「別、別叫我小直直啊啊啊啊啊!」
  「小藤堂……妳要是太逞強,可是會傷到自己的喔……」
  「別叫我小藤堂!……因為等級提升了,所以目前還能忍耐。」
  「但是等級一提升,胸部又會變大──」
  「哎唷,我知道啊!我也知道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的!一般來說,所謂的等級指的不應該是胸部吧!至今一直都毫無長進,為什麼一當上勇者之後──」
  「因為吸收了存在力,所以它的存在才變大了。」
  「好了啦!我知道了啦!事到如今還要這情報幹嘛!讓我們來談一些有建設性的事啦!」
  藤堂緩緩地站了起來,用銳利的眼神看著莉蜜絲。正確來說,應該是看著莉蜜絲胸前的洗衣板。
  接收到她那猛禽般的視線,莉蜜絲身子一顫。
  「莉蜜絲……我們來交換胸部吧。」
  「不、不行,這行不通的啦。」
  「不,行得通,一定行得通。只要努力一點,一定行得通。我是……不會輸的。」
  藤堂的手臂伸了出來。莉蜜絲慌張地想要躲避,卻摔了一跤。
  看著這兩人在狹小的室內開始玩起了妳追我跑的遊戲,阿麗雅瞇起眼睛嘆了口氣。
  在這種狀況下,究竟她們能否真的成功討伐魔王呢?



  第二部
  
  
  Interlude 勇者就這麼全滅了
  
  
  生理時鐘全都亂了。連現在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都不知道。
  潮濕的空氣撫過臉頰。從通風口感覺到風的流動。可以稱之為光源的只有石榴石而已。
  尤提斯大墳墓中只有黑暗、靜謐,以及濕答答的一片黑暗而已。
  藤堂臉上的表情略顯焦躁,她屏住氣息邁步前行。
  石造通道雖然比貝爾森林來得好走,她的腳步卻沉重得不得了。
  在她身後的是同樣繃著一張臉的阿麗雅,接著跟在身後的是莉蜜絲和古蕾莎。莉蜜絲的表情反而跟平常一樣,沒什麼大變化,而她手上正攤開了一張老舊的地圖。
  那張用了很久的地圖,是他們繞到尤提斯大墳墓附近的教會時,教會的人給他們的東西。地圖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每個房間及通道會出現的魔物種類,被設下的陷阱,還有其他注意事項。
  過沒多久,藤堂停下了腳步,稍微回過頭去問了問莉蜜絲:
  「……莉蜜絲,我們現在在哪?」
  「……我們才進來不到一個小時耶。」
  「……是喔?才一個小時嗎……」
  「小直,妳沒事吧?臉色好像不太好看耶?」
  「我、我沒事啦……只是還沒適應而已。」
  聽見莉蜜絲有些錯愕的語調,藤堂咬著嘴唇回了她這麼一句。她的聲音聽起來卻很無力。
  緊接著,莉蜜絲的眼神看向了阿麗雅。打從進入墳墓以來,她的話就異常地少。
  「阿麗雅的臉色好像也不怎麼好看耶?」
  「……我沒事,只是還沒適應。」
  阿麗雅開口回答。她連看都沒看莉蜜絲一眼,匆忙的視線一直在空無一物的四周打轉。
  冰冷的空氣在通道中流動著。莉蜜絲發現了正前方通道的轉角出現了一個影子,她喊了一聲。
  「啊!」
  「唔?」
  藤堂和阿麗雅被這聲音嚇得瞪大了眼睛,慢慢地把臉轉到了莉蜜絲的視線所在位置。
  出現在那裡的是──一隻「活死人(Living Dead)」。這是會出現在這座大墳墓裡的最弱魔物之一。
  那隻活死人距離他們還有十公尺以上。藤堂和阿麗雅看著他,反射性地拔出了劍。
  引人作嘔的腐臭味飄了過來,令人感到怨恨及悲傷的呻吟聲響遍了整條通道。
  他們身上的皮肉已崩落,眼睛雖然沒有看向藤堂,卻一步一步地朝著藤堂的方向走了過來。
  莉蜜絲皺起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怪物,然後微微歪著腦袋。
  「我之前就一直在想,那傢伙怎麼會動啊?」
  藤堂和阿麗雅都沒有回答她,只是無言地面面相覷。藤堂確認過彼此的表情之後,啟唇說道:
  「阿……阿麗雅……妳可以出手打倒他沒關係喔。」
  阿麗雅嚇得雙目圓睜,咬著嘴唇瞪著藤堂。
  「不不不不,還是讓給小、小直閣下動手吧。」
  「啊!惡靈(Wraith)!」
  「噫!」
  莉蜜絲的聲音讓藤堂和阿麗雅的身體同時顫抖了一下,她們本來想要後退,兩人的腳卻糾纏在一起,同時摔倒在地。
  惡靈透明的身體穿過了活死人的頭頂,虛無的表情再加上霧氣般的肉體。
  他的動作絕對算不上快,但比起以爬行速度走過來的活死人要快上了許多。
  「惡靈」。大家都知道,在大墳墓中他與活死人並列為最弱魔物。
  藤堂把眼睛睜大到了極限,她往後退著退著便撞上了牆。阿麗雅用她抖個不停的手將劍舉到中段。她指著那隻正慢吞吞地走了過來的活死人,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我、我去應付、那隻,小直閣下,妳就去應付『惡靈』吧。」
  「不、不不,我去應付那隻吧。」
  「別囉嗦了!快點打倒他們啦!」
  自從闖進墳墓以來這樣的互動已經重複上演好幾回。莉蜜絲舉起長杖敲了敲地板,喊了這麼一句。
  就在此時,浮游在空中的惡靈那空洞的眼窩,捕捉到了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藤堂等人。
  「噫!」
  「『炎之槍』。」
  在莉蜜絲發出聲音的同時,燃燒得十分燦爛的火焰之槍射了出去。大約與莉蜜絲的手臂差不多粗的火焰之槍飛出去貫穿了惡靈,引起一陣小規模的爆炸。惡靈臨死前的慘叫聲充斥在密閉的通道之中。
  莉蜜絲皺起眉頭,捂住兩耳。
  「唔!」
  這個貫穿鼓膜,撼人心神的叫聲,害得藤堂翻了個白眼,癱倒在地。
  「喂!小直?」
  莉蜜絲連忙飛奔了過去。阿麗雅面無血色地對她說明道:
  「這是『悲嘆叫喚(Bad Scream)』……『惡靈』種的技能,會撼動人類心神並奪走意識……」
  在結束說明之後,阿麗雅的身體彷彿斷了線的人偶般倒了下去。
  「阿麗雅!」
  這兩人明明還沒受到任何攻擊,就已經喪失了戰鬥能力。莉蜜絲茫然地來回看著兩人。
  她小心翼翼地確認過兩人還活著之後,莉蜜絲捂著額頭,傻眼地咕噥了一句:
  「……明明是聖勇者,卻這麼不擅長應付不死系……這算什麼啦……」
  活死人一邊發出呻吟,一邊朝她們走了過來。他的動作比一般人族的步行速度慢上許多。只要以平常速度走著,應該就能拉開距離了吧?貝爾森林的魔物動作還比他們敏捷多了。
  「肚子餓了……」
  古蕾莎的視線既不在倒地的兩人身上,也不在朝她們而來的敵人身上,只是傷心地喃喃自語著。
  加入隊伍以來,莉蜜絲第一次有了危機感。
  她以熟練的動作舉起長杖,腳下踩著不穩的步伐,舉杖指向正往她而來的活死人。
  這魔物動作這麼慢,就算是菜鳥也能打倒吧!
  「真是的……真是有夠靠不住的……『炎之槍』。」
  被炎之槍擊中的活死人身體爆了開來。他的體液蒸發之後,一片強烈的怪味擴散開來。
  「咦……」
  莉蜜絲在極近距離吸入了具有麻痺性的氣體,她的意識瞬間遠去,全身的力量都被抽乾了。直到她失去意識的前一刻,莉蜜絲都還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 § §
  
  「我就說幹嘛選這裡……」
  才不過一個小時又過一點點的時間,這支勇者隊伍居然就全滅了,這情況實在令我感到很厭煩。
  他們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我快速地拉近距離,走近倒在地上的藤堂、阿麗雅和莉蜜絲身邊。
  古蕾莎是唯一不被麻痺毒氣所影響,還保有意識的人。她注意到我之後,身體誇張地抖了一下。
  她臉頰抽搐著,一副找藉口的樣子喃喃自語著。
  「我……我肚子不餓!」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
  我確實有罵過她,叫她別老是喊著肚子餓,但我想說的絕對不是這麼回事。
  不過現在不是說教的時候。我探了探藤堂和阿麗雅的脈搏,確認他們的瞳孔大小。
  看來只是因為惡靈的攻擊造成了精神傷害,昏了過去而已。
  接下來,我確認了莉蜜絲的狀況。她剛剛用了她那威力不上不下的火焰魔法轟向了不死系敵人。
  活死人的麻痺毒氣具有極強的速效性,但不是奪人性命的那類毒氣。不論多寡,只要是受到秩序神庇護的人族,隨著時間過去,毒性就會漸漸消失。
  確認過他們還活著之後,先給所有人服下了安眠藥,以免他們在搬運途中醒來。
  接下來我用繩子把藤堂和阿麗雅的手腕緊緊綁在一起。先把防禦力較低的莉蜜絲揹了起來,再用手握住已綁緊的繩子,朝著出口邁出了步伐。
  我一邊用空下來的手發出「制裁之光」,淨化那些偶爾出現的下級不死系怪物。同時,心裡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這幾個傢伙,真的沒問題嗎?







  後記
  
  
  本次感謝各位購讀拙作,我是作者槻影,在此對各位致上真摯的謝意。
  本作《誰都可以暗中助攻討伐魔王》,原先刊載在二○一六年開始提供服務的小說投稿網站「カクヨム」上,本書則是同一作品的書籍版。本作在「カクヨム」舉辦的「第一屆カクヨム網路小說大賽」中獲得奇幻部門大賞的榮耀,此次更是進展到和美輪美奐的插圖一同出版的階段。
  若要針對本作品的概要做個簡潔的說明,那麼便是身為專業僧侶的主角,前往輔助有著各種不足的勇者隊伍前往討伐魔王的故事。第一集應該稱得上是這段旅程的序章吧。
  隊伍中有勇者、魔法使、劍士,還有身為僧侶的主角。勇者很弱,空有發展潛力,卻沒有半點戰鬥經驗。魔法使和劍士也很弱,這兩位都沒有實戰經驗,卻有著優秀的血統和才能。而身為主角的僧侶雖然很強,但只有實戰經驗,在才能方面卻難以望其他成員項背。現階段勇者還很弱小,但是希望各位能和亞雷斯共同守護,並見證勇者隊伍逐漸茁壯。
  最後是謝辭。那麼,購買此書的各位讀者、為本書繪製了美麗插圖的bob老師、致力於出版相關事項的宿谷責任編輯,以及編輯部的各位,容我在此致上深深的謝意。
  
  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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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stre1654 王爵
感謝錄入,這部很明顯感受到破戒僧的焦慮

4 年前 0 回復

a509170123 子爵
好吧 目前看起來還行XD
這種類型的小說我還真的是第一次看到哈哈 其實整體而言就是荒謬到不行的狀況呢
那就繼續看下去吧~

4 年前 0 回復

空の彼端 侯爵
勇者:我来帮你!亚雷斯:你别过来啊
勇者一开始给我感觉就是想当后宫主,居然是个妹子,emm,才发现难道是后宫之一

5 年前 0 回復

五十一 勳爵
笑得我头都要掉了……艾米利亚太萌了吧!男主太萌了吧!
话说,虽然预定是让男主来攻略勇者,但是在这之前,能不能让我和广大群众先揍她一顿???

5 年前 0 回復

sakura-fallen 子爵
带孩子的僧侣…

5 年前 0 回復

DEEL 勳爵
照顧小孩真辛苦啊!

5 年前 0 回復

greenrjj 勳爵
bob的畫真的好
哪時候勇者會掉馬甲XDD 實在很在意這件事

5 年前 0 回復

k57876253 皇帝
勇者竟然是女的?胃疼死了

5 年前 0 回復

mo10244 勳爵
巨魔像山谷!巨魔像山谷!这段笑出声

5 年前 0 回復

十神涯 公爵
主角是贤者啊,看来又是个社畜的命的主角

5 年前 0 回復

a247a256 子爵
一般異世界輕小說是,我行,我上。
這本小說是我不行,我不想上,主角真的是慘到不行wwwww

5 年前 0 回復

cat66 平民
這個我記得,是墮落之王的作者
新作也很有趣
。。。。吾為

5 年前 0 回復

かみじょう_とう 伯爵
看完了這一卷,好書無誤,期待下一卷。等等,除了男主全是女的代表了什麼?

5 年前 0 回復

mtwolf610 騎士
感谢大佬录入(。・ω・。)

5 年前 0 回復

shimchang 子爵
看着那狐耳一抖一抖的我忘了来这里做什么了
12月28日发售!!!

5 年前 0 回復

liuxiaosnake 王爵
槻影真是个充满才气的作者……把职场的胃疼感充分地传达过来了……(找胃药
几个角色的塑造也都很有趣,能把这个类型的勇者塑造的令人头疼但不令人讨厌需要相当的技巧

不过等级上升=大杯咒是什么鬼啊……总觉得100级达成的时候会看到猎奇景象(饶了我吧

5 年前 0 回復

Arwald 子爵
我就一句话,作者能不能更一下堕落之王啊

5 年前 0 回復

345943098 騎士
幸运值太低!

5 年前 0 回復

wdp 勳爵
看過web版的內容,很有趣的一部小說,感謝樓主分享台版

5 年前 0 回復

Days365 子爵
誰都可以在胃痛中攻討伐魔王

5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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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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