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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霊感少女は箱の中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ふゆの春秋
设计:荻漥裕司
翻译:笔君
修图:iori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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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少女在盒中 3
「我妹妹她,被附身了……被娃娃的灵……」
鬼才·甲田学人创作的学园灵异奇幻剧,第三谈开幕!
「在那里,有被诅咒的娃娃屋」
银铃学院自很早以前便流传着被服准备仓库的诅咒娃娃的传说。有位的少女被那娃娃的灵附身。附身少女的姐姐,向真央和瞳佳他们所在的罗萨莉娅结社提出委托。
然后,在追查事件的过程中,发现了委托人妹妹周围的灵骚现象。不久,瞳佳逐渐接近学园中隐藏的秘密——
目录 Contents
序章 闹鬼仓库
一章 睹盒之人
二章 盒在之室
三章 盒唤之物
四章 盒视之物
五章 盒与某物
间章 人偶房间
萩童狮朗
「守屋君,你跟着我有甜头喔。怎样?」
小木奏
「那个……我觉得,那个娃娃屋,还是别碰的好……」
小木调
「要看就进来看吧。只要能摆平它的话」
雾江那琴
柳瞳佳
守屋真央
鹿岛芙美
「你说的娃娃屋,就是它吗?」
真央表情略微绷紧,眼神向瞳佳她们示意后便踏进了仓库。
他站在瞳佳所指的箱状物品跟前,手指伸向披在上面的布,
像是通过抚摸来确认下面的东西,触摸了一小会儿。
接着……
哗
毫不犹豫地把布从箱子上掀了起来。
「噫!!」
奏发出短促的,却像是魂魄被碾碎一般的尖叫。看到她那样,
瞳看同样心脏像被揪紧一般猛地一跳。
但是,从布下面露出来的————
我从阿佐野氏口中,得知了最新精神疗法的箱庭疗法。
是说,尝试将人的心假托于箱庭,重新进行拜访。这很吸引我。
用这个方法,就能成功对妻子零碎杂乱的精神进行整理了吧。
就用娃娃屋吧。赶紧做好准备试做娃娃屋。
我把试做的男女人偶,餐桌、椅子的迷你模型拿给妻子看。
妻子似乎很喜欢。我久违看到妻子的笑容。
然后我增加数量,制作了安置人偶的房子。
在八十九岁的生日,我将完成的娃娃屋送给妻子。
妻子也非常开心。不枉我折腾自己这把老骨头。
精神治疗的效果也值得期待。
妻子乐衷于人偶过家家。
但是,我有个疑虑。
简直————
——————给妻子娃娃屋,是个绝对的错误。
序章 闹鬼仓库
「啊……那个,现在方便吗?」
「怎么了,姐姐?」
「那个,那个啊,准备仓库的锁,想麻烦你开下……」
「……仓库?」
她们姐妹同上一所学校,同在一个社团。
这样的两姐妹在学校里碰了头,正一同走在参加社团活动的路上。在走廊上,三年级的姐姐畏缩缩地向妹妹请求,一年级妹妹的回答中表现出明显的疑惑。
姐姐本分得甚至让人感到刻意,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留的长长刘海把那眼镜都遮住一半,发梢都没修齐的乌黑长发披过腰际。而妹妹不一样,戴的是隐形眼镜,头发染成不至于太夸张的颜色,留到表明自己有修剪头发的长度,用布艺发圈和小配件不动声色把头发和书包装饰得十分可爱。
相反的这对姐妹,有着相同的兴趣。
她们参加了同一个社团,现在放学了,正在一同前往开展活动的教室。
「……为什么?等会儿我还有地方要去,你自己去不行吗」
妹妹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对姐姐说道
「你好歹现在还是社长,这类不是你分内的工作吗?」
「那种事……」
姐姐扭扭捏捏地摸了摸手上的钥匙,把挂在上面的标牌给妹妹看。
「那,那个啊,老师让我『把仓库钥匙拿来』……然后……那个……我就只,拿了仓库的钥匙」
「哈?」
「那个,只拿来了仓库的钥匙,活动室的钥匙,我给忘了……」
「又来!?笨死了啦!」
「对、对不起,我马上就去办公室拿……但老师,大概已经在仓库门口等着了……」
「真是的!拿你没辙!」
妹妹对姐姐发出掺杂着怒气的叹息。这种情况数不胜数,很多时候妹妹也回绝了,但老师在等就没办法了。妹妹从姐姐手中抢走钥匙。
「你也该长长记性了啊!」
妹妹说完便转过身去,气冲冲地先走了。
「对不起……」
「我其实根本不想去『那个仓库』的啊!」
听到姐姐在背后道歉的声音,妹妹头也不回,像死要面子似地撂下这句话。
偏偏是那个仓库。妹妹愤懑无处发泄似地皱紧眉头,在嘴里吐出怒气。
「真是的……!」
银铃学院高中作为学校法人属于极度富足的那种,尽管对IT机器不甚关心却依然引入了最新设备,是所极为热心的学校。
供上课与社团活动使用的设备十分充实,这也是学校的亮点之一。由于这类设施中还包括需要施工的大规模设备,因此特殊教室几乎被安排在新建校舍之中。
但其中也有例外,譬如说『美术室』『书道室』等,这类几乎不更新大规模设备的教室多保留在旧校舍。有着百年历史的旧校舍拥有明治时期留下的砖瓦外装,出自当时匠人之手的木制内装,往好听的说就是保留着建校当初的古色古香。
在这样的教室中,有一间『被服室』,是选修的家政科中进一步选修的『料理』和『被服』中,上『被服』课所使用的教室。
这间教室在学校悠久的历史中几经修缮,散发着沧桑感,装潢为简约西式内装,里面摆着六张大型木制作业台。但由于不上被服课就不会进去,大部分学生到毕业都没见过里面,甚至有人连有这样一间教室都不知道。
其实照这个情况不免让人推测,不知道的学生反而更多。但实际上,由于某个与课业无关的原因,『被服室』在学生中却有着一定知名度。因此,很多学生虽然既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在哪儿,至少知道有间叫『被服室』的教室。只不过,出名的不是『被服室』本身。被服室有两间准备室。由于在被服课的课程,会用到缝纫机、其他手工用具、材料、模板、展示穿着用的模特等很多占地方的道具,为了存放那类用品,除了常规准备室外,在旁边还补充了一间被服室仓库。
出名的,就是那间仓库。
关于那里,有个传闻。
在那里————
会出没。
见过那个仓库里面的人,比见过被服室的还要少。
里面是什么样子,放了怎样的东西,几乎没人知道。但是,唯独那里有幽灵出没的传闻,很大比例的学生————尤其是在女生,几乎无人不知。
『被服准备仓库』
只有个小小的,陈旧的,字迹已不完整的门牌上标记着这个房间的名字。
那是一扇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的门。它跟其他准备室的一样,是一扇老旧朴实的木门,孤零零地安装在白墙皮因积年累月而脱落的走廊一端。
它的位置脱离学生通常的活动线路,没事的话任何人都不会来到那里。来上课的学生每当到这附近,总会感到空气中有股阴冷淤塞类似于空房子的味道,不过那里本身确实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如果这里是在旧校舍外面,就跟其他地方没什么差别了。
跟其他的一样。不是奇怪的地方。
但是,这里确实有过传闻。
在这个仓库,会出没。
大家都听过一些传闻。
譬如说————
最好不要一个人去被服室的仓库。
一个人都没有,却能听到动静。
——
本该没人的仓库里,会传出脚步声。
另外,明明没任何人进去,里面的东西却会移动。
——
有个女生有事去被服室,接着……
咚咚咚!
传来仓库门从内侧被敲响的声音。
女生大吃一惊,以为搞不好有谁被关在仓库里了,便走到门前向内呼喊。但随后,敲门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她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于是她尽管有所疑虑,还是去办公室讲了情况并借到钥匙,打开了仓库。
「咦」
一看到里面,女生感到一股背脊有股的感觉。
仓库里空无一人。
甚至连有人存在过的迹象都没有。
——
不能打开被服仓库的窗帘,向窗外看。
窗户另一边会有恶灵出现附在你身上,跟着你到家里。
这是从很久以前一直流传的传闻。
年迈的■■老师几十年前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传闻从那时起便已存在,他的朋友似乎触犯了禁忌,发了疯死掉了。还有在三年前,有个强势的新生说「那种事根本不存在」并打开了窗帘,之后那人脑袋就出问题了。
手艺社的朋友的朋友好像是这么说的。
——
几年前,被服课的老师换人了。
新上任的老师是位年轻女性,当时充满热情。
老师想为学生们献上精彩的课程,于是在准备室里呆了很久进行准备。一开始因为忙于工作精神集中,没有发觉,但不久情况稳定下来之后,她发觉到一件怪事。准备室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却会从墙那头听到微弱的动静。
她竖起耳朵去听……
咯……咯……
像是什么东西在刮墙的声音。
声音传来的墙壁,正是将被服室与隔壁仓库隔开那面墙。
老师认为仓库可能有老鼠什么的,便到仓库去一探究竟。可是她进去一看,发出声音的墙壁所在的地方,只摆着一只大柜子。就算调查了那个柜子,也没找到任何会发出声音的东西。
但是……
咯……咯……
准备室里不断有声音传出来。
老师渐渐感到瘆得慌。她心想,说不定是柜子背后的缝隙里有老鼠,便下定决心搬动仓库的柜子,看看柜子背后是什么情况。
她辛苦地搬动了沉重的柜子,看了看背后。
看到的瞬间,老师发出了尖叫。
柜子紧贴着墙,没有缝隙。连老鼠都进不去的柜子背后,墙壁上就像是用沾满血的手指在上面刮过一般,残留着无数的刮痕与血迹,而且血还没干。
老师直接辞掉了学校的工作。
所以,现在被服课老师为临时聘请,正式老师没有确定。
——
被服仓库似乎放着被诅咒的人偶。
以前手艺社的女生用三年时间孜孜不倦地制作人偶,但那个女生失恋自杀了。
女生的灵魂寄宿在人偶上。
跟人偶对上眼的人就会被附身,也会自杀。
——
被服准备仓库没有窗户。
虽然以前有,但窗户外面会有脸往里窥视,于是就封上了。
————就是这样一些传闻。
大家都没有见过仓库里面,但总听过一两个仓库的传闻。被服准备仓库,就是那样一个房间。
实际如何,几乎没人知道。
就算有好奇心非常旺盛的人,也不会专程去看。
气派却老旧的校舍一角。
仓库,就在那里。
静……
寂静之中。
那扇门,沉默着。
一章 睹盒之人
Ⅰ
那个房间亮灯,已暌违半年之久。
……不过只是这么听说,瞳佳自身并不清楚实际情况。
柳瞳佳因为打工开始出入这栋楼已将近两个月,但至少她从未见到那个房间亮过灯,更不用说看到外人进入这个房间了。
『安置室』
虽然并没有这样决定或显示,不过在叫到那个房间时基本就这么喊。
顾名思义,那是『安置』的房间。此处位于某小型商业楼的五楼,是就读高中同时从事占卜师行业的守屋真央的店铺兼居所——『罗萨莉娅结社』。房间位于店内最深的地方,平时没有外来人员进入,只安置着一副『棺柩』。
被安置的是————真央所拥有的,被称为『罗萨莉娅的棺柩』的小型棺木。
它应该是儿童用的,长度约一米,是一副经过了高雅含蓄的装饰的西式木制棺木。
据说实际是不是作棺材来使用,其实并不是清楚,再说它本来就打不开。不过瞳佳觉得,就算被实际使用过也完全不奇怪,而且就算这个说法不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无关乎这些个背景,实事求是地说,它完全可以称得上『灵异危险品』,是如假包换的被诅咒的盒子。
有灵感的人,哪怕光看到它,光接近它就能感受到它有多么异常。就算谈不上灵感,只要有那么点感受性的人,哪怕分辨不出它是什么也必然能够感受到它是很不妙的东西。
另外,那不光是感受到那么简单。
它就好比核物质,是会不断向周围抛洒肉眼看不见的灵障的,携带强烈诅咒的物品。
做不到任何御灵对策的人若是接近这棺木,恐怕会遭受严重影响。
瞳佳虽然已经牵扯进来了,但如果回到没有任何关系的局外人的立场,一看到它应该绝对不会想扯上任何关系。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存在所谓的好事之徒。
身着制服的瞳佳端正地站在平时作降灵之用,周围用黑色天鹅绒帘布完全盖住的接待厅中,眼前的情景不由让她产生以上想法。
「在场的各位」
「……」
身着正装的真央站着如此说道,示意降灵室深处的双开门,随后降灵室中各自静静谈笑打发时间的约十位客人,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齐刷刷地朝着真央与门看去。
真央戴着眼镜,翘起的头发打理成自然风貌,细瘦的身板上穿着得体的三件套西装。年纪轻轻的他又拥有与那年轻不符的沉稳,和这时髦又有些神经质的风貌相得益彰,以一派在这特殊行业中占一席之地的佼佼者形象站在客人们面前,牵动着他们。
现在正在会客,不过,不是通常的降灵的工作。
此刻聚集于此的客人,都不是来照顾真央主业————委托『降灵会』的,而是听说了真央的『罗萨莉娅的棺柩』的传闻,好奇心起想一睹为快的人。
总之,就是来参观『棺柩』的。
真央说,他会断断续续地收到这类需求,每积累到一定的量就会举办这样的聚会。
知道真央没打过广告的工作内容,而且还知道没公开过的『棺柩』的存在,这基本上仅限于拥有相当社会地位的人。因此,聚集于此的参加者们基本衣着华贵,大半是好奇心旺盛的中老年或其子女,剩下的则是有些门路的超自然狂热爱好者,虽不至于闹出可疑的骚动,但平静中又怀着一种异样的期待与兴奋,让火热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屋子。
面对这样的参加者们,真央讲道
「接下来,将开启安置『棺柩』的房间」
「……」
但更夺人目光的,是那中央摆放着台座的房间里,无数拆散的圣经书页如鳞片一般密密麻麻贴满每一寸墙壁的异样情景。
「………………」
「…………………………」
「…………」
面对如此情景,如此氛围,参观者们之间降下了凝重的沉默。
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色,毫无道理地将这句话深深敲如观摩者的脑髓——这里封印着可怕的东西。
散发着霉味的寒湿空气,如同蠕动一般从屋内透过敞开的门灌入到外面的房间,应证着此屋所封印之物有多么可怕。
尽管天花板上的电灯开启着,不,应该是这样才对,可那间屋子这么看着,好似撒着黑影一般暗得离奇。
「……」
不知不觉间,参观者们都屏住了呼吸。
看着那东西的瞳佳,胳膊上脖子上已经满是鸡皮疙瘩。
尽管进行了严密的防御,瞳佳身为灵媒的超乎常人的敏锐感觉还是能感受到来自『棺柩』的极为不祥的气息。那气息,好似『被无数尸体掩埋殆尽的巨大废墟』,面对它时,心理上就会强烈地感受到一股,如同没有防备地被放在那样可怕的庞然大物面前一般的感觉。而释放出如此强大的气息的东西,就是小小的一口,小孩子用的棺材。
「……呼」
瞳佳暗自忍耐着脚快软下去的感觉,继续维持着营业式的平静表情,压抑着自己的气息。她不露声色地,像保护自己一般抱住自己的身体,感受着佩戴在左手上的那块,表头又大又重尺寸与女性不相符的,内藏机械装置护符的特制手表。这块表,仿佛产生了热量。
不安就像是触碰到了引水,转眼间涌上心中。
没有灵感的来客对真正在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对自己内心弥漫开来的感情感到困惑,处在被吞噬的边缘。
「————那就是『罗萨莉娅的棺柩』」
此时,真央开始讲解
「这边已实施全力对策,靠近它也没关系。不过,它是非常强力的咒物,若要靠近还请事先签署承诺书,责任最终由本人自行承担」
这句警告,令部分客人明显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真央确认式地环视了一遍所有人,但并没有更多地去管,直接移开目光踏出脚步。客人们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不过很多客人还是跟在了真央身后,只有年纪最小的两个人没能迈出脚步,吓得不敢动一般留在了厅内。
「……墙上的圣经是由百合谷教堂提供的,经过圣别的圣经,与其说是封印,其实更贴近安抚的效果」
真央边走边对跟来的客人开始讲解。
「由于这个『棺柩』在灵异方面的背景属于基督教派,近处存在基于该信仰的东西,能或多或少令它沉静化。只不过,可能是受到『棺柩』所释放的诅咒的污染,书页会急剧劣化腐败,需要定期替换。房间虽然保持着合适的温度与湿度,但纸张还是会不明原因地受潮,腐败生霉」
真央指向房间的各个地方,一边朝玻璃橱柜走去一边说道。客人在害怕、警戒、兴奋相交融的氛围下,一边环顾周围,一边一个跟一个地踏进被圣经书页淹没的房间。
「『棺柩』目前没有开启。棺盖与主体被红黑色类似树脂的东西黏合着,包括我在内,没人尝试过用物理方法将它他开」
「……」
客人听着真央的解说,略缓慢地向放置『棺柩』的玻璃橱柜周围集中。
「因此,并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也没有进行过调查。不过,『棺柩』的重量很轻,感觉不到里面装了东西」
「……」
「将『棺柩』倾斜时会发出轻质的声音,里面应该有少量硬化后的纸或布,粉末,或类似木屑的东西。这种的声音,也让人觉得『棺柩』内部大部分是中空的」
真央继续讲解。在真央平淡的讲解下,气氛已经渐渐由好奇心向看到可怕东西时的那种转移,参观者们向玻璃罩中的『棺柩』凝视。
「…………」
不知不觉,人语沉寂。
所有人似乎都开始被『棺柩』的气氛所吞噬。
所有人明显都开始受『棺柩』所释放的肉眼不可见的某种东西所影响。
在如此凝重绷紧的空气下,以及众人一张张紧张的表情中,聚集在橱柜周围的参观者中一位较为年轻的男性,缓缓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一部小型数码相机,将镜头转向『棺柩』准备拍摄。
瞬间……
唧噼唧噼唧噼唧噼唧噼唧噼唧噼!!
相机突然发出可怕的怪声,男性发出「呜哇!!」的惨叫,相机似是被他撒开,脱手掉落。
那是齿轮卡住的异常机械声。从持有者手中掉落的相机发出沉重的声音滚落在铺有毯子的地板上,然而发出的怪声仍未停止,内部像垂死的昆虫乱动一气,齿轮和马达不断发出声音。
唧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唧噼唧噼唧噼……!
「…………………………!!」
所有人张大双眼,凝视着那部滚落在地,像活物一般镜头不断乱动的,彻底错乱的相机。
真央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在冻结的空气下,不久,留在厅中远远注视着情况的年轻女性客人似乎无法承受这一切,发出刺耳的尖叫。
————————————————
Ⅱ
在那之后刚过去两个小时。
因相机发生的异常一时引起骚动的异常现象,经守候在其他房间的鹿岛芙美与雾江那琴之手排除后,参观与畅谈继续进行下去,『罗萨莉娅的棺柩』参观会顺利结束了。
在出现惨叫的时候,身着巫师式巫女装的芙美和身着过分粗糙的魔女装的那琴一同出现。芙美用榊枝在小桶中泡过清水,向数码相机一挥,相机立刻安静了下来。参观者们提心吊胆,但恢复了冷静,之后直到活动结束都没发生严重问题。
「好了,这次也感谢诸位协助」
客人离场,在只剩下相关人员的『罗萨莉娅结社』的接待厅中,准备好了真央提供的慰劳品。在置于房间中央的小型圆桌上,据说从各种地方拿到但处理不完的高级饼干等点心,堆成了一座小山。
真央说,可以随意带回去。这让瞳佳因接客而疲惫的心也振奋了起来。
芙美强势的美丽面庞颦蹙着。
「人家还在减肥啊……」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第一个把饼干扔进了嘴里,还在考虑该带哪些回去。
从迄今以来与芙美相处的点点滴滴中能够发现,尽管她拥有凛冽的美貌与一头乌黑的大波浪披发,外在十分华丽,但实际上却似乎过得相当清苦,遇到这样的机会总爱偷偷降低自制心。
在她身旁,那琴面无表情地双手拿着饼干,一边像小动物似的一点一点地吃进去,一边毒舌
「……这种时候,就知道猪是怎么养肥的了」
「有本事再说一遍」
「说错了,猪产地问世」
「死丫头……」
巫女一副可怕的表情擒住那琴小巧的脑袋猛地用力,纤细的魔女对此不加理会,得意洋洋地继续吃饼干。
瞳佳倒是觉得,芙美个头虽然不高但身材很好,不用在意发胖。芙美对自己的容貌体态应该也很自信。但是,那琴比芙美还要娇小,像花儿一样纤细,手脚也很细,还有一头笔直乌黑的秀发,拥有许多女孩向往的人偶般容貌。被那样的那琴煽动,芙美或许还是没办法镇定自若。
「……关系真好啊」
瞳佳悠然地这么想着,自己也吃了块饼干,不过由于没有能够交谈的女生了,便朝真央看过去。不苟言笑的真央对两人稀松平常的吵闹表现得事不关己,也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目光看着里头的房间。
在『安置室』里面,目前那对身着哥特式服装的兄妹正在做善后处理。他们名叫结成凪和结城澪,在真央的事务所担任工作人员,是成年人。但是,他们的外表看上去十分古怪,而且从言行的点滴中可以窥见,对作为灵媒的真央特别沉醉。进一步来说,他们几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瞳佳并没被他们刁难,甚至还被亲切对待,但实话说,总觉得就是不太擅长应付他们。真央本人好像也对他们那方面并不是觉得很舒服,从言行之中就能感觉得到。
他们两人此刻也正充满献身精神地对那个关着可怕诅咒的房间进行清扫,就像是要把客人进过房间的痕迹仔仔细细全部祛除一般。
「……老实说,我从没想到竟然会让外人进入那个房间。原来还会搞进行这样的活动啊」
「嗯」
瞳佳看着『安置室』这样说道。随后真央答道
「『灵媒』是死者与生者的道具,所以我认为应该回应人的要求。不过话虽如此,还是会收取参加费,这次也是完完全全的商业行为」
真央语气淡然,沉默了片刻后这样说道
「……让人参观危险品来收取参观费,这种事可能挺恶趣味的吧」
「唔,嗯……?」
听到这番自嘲的话,原本条件反射脱口而出的那句「没那种事」,却又因为无法否定真央所说的那种感觉而不禁梗住,于是瞳佳又吃了块饼干搪塞过去。真央表现出理解的样子,对瞳佳接着说道
「但我的想法是,人有要求就该尽量回应,决定要工作就该尽量创造利益。职业灵媒都要直面这个问题。我总在思考在自己、人、灵的欲望,以及论理、灵媒的使命之间如何取得平衡,但这是个难题啊」
对于真央而言,很少会说出这种类似于托词的话。
恐怕这是真央时时刻刻不断思考的问题。只不过尽管如此,真央认真的个性更让他不去逃避,而是选择正面审视这个题,逼着让他的心理防线与现实不断相互磨合。
「唔……」
很可惜,面对这样的真央,瞳佳无话可说。
她没有真央那么认真,更没有那种理论性。瞳佳所得出的答案,总是来源于冲动。
「……不过,那些人中有来正式提出降灵的人就好了……也但愿只出于兴趣来的人也能在今天认识到恐惧,改变主意……」
瞳佳能说的,只有这些。
她一边说,一边回想今天的参观者的样子。说起来,客人中有个有些令人在意的人。是个穿着好像很贵的夹克,茶色头发,留海很烦人,留胡子的年轻男性。在参观者中,他对『棺柩』的观察表现得非常热心,而且所有人都因为数码相机的异常愣住的时候,就他一个人浅浅地笑了。
那应该就是俗话说的灵异狂吧。
这么一想,确实像那么回事。
瞳佳一边回想着那个人,一边嘟哝
「……再怎么说,让那种人改过自新都是不可能的吧……话说,他实际是怎样一个人呢……?」
†
同一时间,在一辆正从『罗萨莉娅的棺柩』参观会返回,行驶在日已西沉的街区中的高级轿车内。
「……哎呀,那玩意真不错!」
夜色中的都市灯火撒进车窗,掠过副驾驶座,车座上的男子把黏在下巴上的假胡须撕下来,把放下后遮住眼睛的碍事留海捋了上去,露出了银铃学院高中三年级总代萩童狮朗的本来面貌。他高昂地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栗色的头发,似是很有教养的端正面庞,开朗与爽快兼具的王子型气场,但眼神深处的光辉中隐隐蕴藏着傲慢与颓废,爽朗的笑容中浅浅掺杂了不好形容的讨厌成分。
「嗯,今天真的太有意思了」
狮朗那双蕴藏着昏沉之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兴奋,在高级轿车宽敞的座位上自顾自地说着。在听他说话的,就只有在他身旁手握方向盘的驾驶员了,这位驾驶员也完全没有回应,但狮朗并不介意。他本来就没有命令驾驶员发言。
他自己一个人地愉悦不已。今天参观了场有意思的表演。
他感慨不虚此行,不枉专程打探出预约参加活动的人并将预约花钱买下,然后乔装隐藏身份,亲自潜入那个『棺柩』的参观会。
「哈哈,『现象』发生时,那班家伙的表情简直极品!」
狮朗回想当时的现场情况,笑起来。
「那光凭兴趣劲没头没脑扎进去,知道那是自己不能理解的货真价实的离奇现象后又马上退缩的表情!欣赏蠢蛋们真心害怕的样子,这乐子比想象中还要好笑呢。我要不要也来玩玩呢,只需要让人心惊胆战的表演,钱仙都完全可以啊」
他嘴里说着性格恶劣透顶的话,脑子里盘算起戏谑的点子。这样来看,他的头脑与思维清晰而务实,因此瞬间便想到许多可行的计划。
「实话说,我还是特别想要『那个』」
狮朗这样说道。
「而且想要一见的东西也找到了」
说完后,他突然将脑中的这些思考暂且搁置一旁,轻轻叹了口气,再次开口
「唔……暂且不谈这些,他还真是古怪。有那么好玩的玩具,一直在看那么有意思的演出,却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有意思,而且不像想着要找更有趣的乐子啊」
狮朗的语气中透着无奈。他此时想到的人,显然是守屋真央。尽管他的口吻中似是透着「无奈」,但眼神流露的却显然不是「放弃」或「接受」,而是就像猫咪想象着要怎样去折腾对方,盯着当成乐子的猎物一般,包藏祸心的目光。
「『通灵具〈Instrument〉』来着?贯彻作为他人道具的立场。好个没意思的心得」
狮朗嗤之以鼻。
「算了,对我来说倒也正好。如果接受由我来管理,就能提出更加更加有意思的运用方案了呢。没准他出乎意料的上道呢」
他邪恶地说着,表情随之一变,贼贼地笑起来。
接着他手拍在膝盖上,将深深靠着的后背从座位上抬起来,朝身旁探出身子。他手搭在自己坐的座位上,就像伸头窥探一般把脸凑近之前根本当做不存在的驾驶员,对她说道
「……好吧。有在好好驾驶吗?」
在狮朗说话的方向上正握着驾驶座上方向盘的,是一双显然应付不了进口车那巨大方向盘的,瑟瑟发抖的纤细小手。
令人震惊,驾驶者竟然是一名高中生少女。坐在驾驶座上的少女身着市内某高中制服,发型和化妆略过张扬,肯定没拿到机动车执照。她脸上的表情因恐惧而彻底紧绷,颤抖僵硬的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拼命控制着车子。
少女怎么看都不像习惯驾驶的人,显然是个怕得要死的外行人。要是车窗没做遮光处理,有人看到车内肯定会联系警察……不,车辆的动作就已经很诡异了,行驶在直行道路上竟然都有些歪歪扭扭,就算早就有人发现并报警也一点不奇怪。
车子就是以这样的状态行驶在公路上。
是狮朗强迫根本没开过车的少女在开车。
狮朗无视于随时出车祸都不足为奇的危险状况,若无其事地,准确说倒像十分开心似的笑着。
狮朗花言巧语诱导少女,一点一点将她带进这场『游戏』,等少女发觉时已是骑虎难下。这是一场,从未开过车的她能否第一次就当好驾驶员平安接送狮朗的『游戏』。少女的背上压着自己和狮朗的性命,还有天价进口车,以及违法风险,半哭着抓着方向盘。
「噢,开得还挺不错嘛」
「…………!!」
「说好的呢。不出事也不被抓顺利回去的话,就给你奖励喔」
「…………!!」
对这个颤抖着拼命抓住方向盘,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可怜少女,狮朗明面上投去看上去大致很温柔的笑容,暗中同时将手浅浅滑入少女制服敞开的胸口。
「开心点吧。你不就是为了这个接近我的吗?」
「………………!!」
狮朗的淫乱品行,在道上已是人尽皆知。
因此,不少男男女女看中他的容貌、金钱、地位或者他所举办的刺激游戏而接近他,但他有个几乎不为外人所知的『嗜好』。对于单纯地享受女人,他早已腻味。玩弄在恐惧与紧张下瑟瑟发抖的女人,才是狮朗最大的乐趣。
Ⅲ
「你们要小心萩童狮朗」
清早,还没开始上课之前。碰巧在教室的时候接到传话说有人找,真央,还有瞳佳也跟着去了学生总代室。随后,守候在里面的御舟都津子坐在沙发上,就单刀直入地说出了重点。
瞳佳不解地歪起了脑袋。
「萩童?」
「是三年级总代。守屋真央,他似乎对你的『棺柩』感兴趣」
都津子向一无所知的瞳佳解答了疑问,并对真央这样说道。
都津子一头整齐的波波头发型,小巧端正的脸庞,体格也十分娇小,就像一只日本人偶。她以大家闺秀式,受过良好教育的姿势伸展身体,从沙发上直起背,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真央。
「三年级……」
「没错,三年级总代」
这间学生总代室的风格就像古朴大宅中的接待室,年代久远的沙发上铺着绣有精致刺绣的布。瞳佳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都津子。
银铃学院高中有来自全国的大人物的子弟就读,是一所的著名升学学校,其理事会由世世代代扎根于百合谷市的世家集团所组成。担任一年级总代的都津子正出身于这些世家集团,她在这些家族的授意下肩负作为全学年学生顶点的职责,同时也是干部候补。她另外还有一层立场,那就是对为了选拔出能为那些大人物效力的灵能力者而暗中召集起来的真央、瞳佳等部分学生,暗中进行统筹管理。
可是,作为各学年顶点的三名总代非但不会互相协助,甚至还因为家族不同而成为竞争关系。瞳佳他们也被卷入到他们关系造成的麻烦中。毫不知情便中途转校过来的瞳佳,尽管通过之前的经历大致掌握了,但她只了解自己学年的总代——都津子,对其他学年的总代就不清楚了。
都津子说,要小心那个三年级总代。
「喔」
被点名的真央只是短短应了一句,完全不关心的样子。
他的态度,显然想说「又来了」。真央本就有意疏远都津子他们这些总爱仗着位高权重来折腾自己的学年总代。
而且更进一步说,『棺柩』都出名到专程对外举办展览会了,即便在瞳佳来看,有人说对『棺柩』感兴趣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而且————
「前不久还刚因为你们学年总代遭过罪啊」
真央不带感情地说道。
虽未言明,却是明确的抗议。在这样一层含义上,同样没什么好说的。真央早就受够学年总代方对『棺柩』的各种干涉了。
「再说了,要说对那『棺柩』感兴趣,你不也一样?因为是事实上的管理者,可以主张正当性就是了」
「……」
都津子被真央那样看着,表情有些尴尬地扭曲起来。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改上级的姿态,像瞪似地眯起眼睛回望真央,口气严厉地反击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你明白就好。我只是想说,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就丢人了」
「是吗,那我可以继续说了吗?」
「请便」
之后,双方短暂地默默互瞪。
真央的态度淡然冷静,都津子的态度冰冷带刺。不久,都津子轻轻叹了口气,移开目光,眼神和语调都沉下了些,对真央说道
「……萩童狮朗是危险人物」
「传闻倒是听过」
「那个萩童对你的『棺柩』感兴趣,他说愿意和御舟一起,想加入对『棺柩』的管理。虽然我拒绝了,但他有奇怪的动作。我这样提醒你是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
话题开始推进,气氛有了一些改变。但瞳佳一无所知,有些畏畏缩缩地稍稍举起手,提问道
「那个,那人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流氓」
「品行恶劣的纨绔子弟,堪称典型的事例听过一些」
都津子直言不讳,真央以补充的形式讲出自己了解的传闻
「譬如对很多女性始乱终弃,集结同样品行不端的男女举办糟糕的派对之类,大概就是那一类吧」
「都是事实」
真央讲出的这些传闻,都津子严肃地给出肯定。
「你也要多加小心,最好话也别跟他说。这是忠告」
「欸,啊,好……」
「我不是出于家族竞争关系才这么说的。唯独这件事,我以同为女性的身份,由衷地给你忠告。说保守点,那家伙就是个人渣」
土豪、派对、性、嗑药。脑子里接连浮现出闲杂报导和犯罪小说里面的词汇,瞳佳的表情不禁转为困扰般的半笑。
既然事实如此,瞳佳自然不会想跟他扯上关系。但是,她此刻还完全产生不出感觉,心情上完全没当做跟自己相关的事。直到,她身后的学生总代室的房门,突然被敲也不就打开,他进来为止。
「嗨,在谈论我对吧?御舟同学啊」
瞳佳身子一紧,转身一看,只见一位演员一般身材长相都很出众的男生正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略显轻浮的笑容将身子往屋里探,向都津子搭话。
看状况,马上就明白这人是谁了。瞳佳下意识把身子极力地往后缩。随后,那人察觉到这件事,眯起那睫毛长长的眼睛,对瞳佳流眄一瞥后,笑着入侵进来说道
「看吧,都怪御舟同学你灌输不必要的东西,你看这女孩都被吓坏了啊。这算不算妨碍营业?」
「我不过告诉了她单纯的事实而已」
都津子一看到他便马上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态度露骨地变得强硬,把脸转向一旁冷冷答道。他对都津子的回答「哈哈」付之一笑,悠然从屋子中间穿过,架子极大,把自己当王室成员似地在上坐的沙发上重重地坐了下去,并翘起纤长的腿。
而且……
「好了。我就是被那边御舟同学说坏话的,萩童狮朗」
态度,泰然自若。
他摆出无所谓的表情转向真央,对都津子像是玩笑又像讥讽地一番你来我往后,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守屋真央」
「嗯,我知道你,我就是来见你的。话说,能不能别那么戒备呢。传闻……虽说基本属实啦,但那说法带着恶意呢」
真央场面性地打了个招呼。狮朗对真央说道
「我不是传闻中说的那样穷凶极恶的坏人,只是稍微忠实于自己的快乐原则罢了。而且,我原则上对身边的人和『灵媒』是很爱护的,不会把你们当成那些虫子一样对待,就放心吧。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狮朗最后富有魅力地一笑。但是,不论他的言行,还是坐在沙发上用打量式的目光看着真央的那种态度,至少都不像对等看待对方的态度,而且真央那张公事公办的扑克脸也显示出内心的烦躁情绪。
狮朗进一步说道
「感兴趣的话,招待你参加我的『派对』也可以啊」
「……」
「那边的小美人意下如何?想不想和我们一起找点乐子?」
「欸!?呃……不、不必了!」
狮朗的目光还转向了瞳佳,讲的正是刚才谈到的糟糕『派对』。她感觉狮朗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在舔舐自己的身体,禁不住冒起鸡皮疙瘩,两手连忙在胸前摆起来表示拒绝。
「我觉得你会很受欢迎呢。都是像我这样的有钱男人,认识一下不吃亏的。然后,什么时候想做『灵媒』了呢,就……」
「不、不了,不用客气!」
「那不做『灵媒』也可以……」
狮朗以恶性推销的方式使对瞳佳使劲轰炸。瞳佳拼了命地不断拒绝,这时真央插了进来向狮朗搭腔
「那个『派对』,不是开心吃喝的吧」
「嗯?吃喝也有喔,不过还会干其他的」
狮朗愣了一下,理所当然一般答道
「爽快的事情统统都有。就是那样的『派对』。美食,酒,车子,女人,男人,一切我都会准备喔。唯独嗑药不行」
「欸」
被真央伸出的援手帮了大忙,瞳佳松了口气。但是,前面事先得到的情报和第一印象糟糕透顶的狮朗口中竟然冒出还有那么一丁点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符合道德观的话,瞳佳下意识惊呼出来。
「哎,大家都很惊讶啊。但是,我是不嗑药的」
狮朗就像对瞳佳的反应感到意外似地说道
「因为,那种东西不是人渣中的人渣卖的吗?虽然我忠实于快乐原则,但也是贵族,留下让人渣轻易绊住的弱点这种事,是我的快乐原则所不能容忍的。对那种东西出手而被人渣威胁什么的,我自己是不能容忍的。虽说警察那边总能够摆平,但要我死磕上瘾,说着『求求你把药卖我吧』之类的话向那些人渣乞求,我可不愿意。与其那样,宁可死了算了。你们不觉得吗?」
狮朗以作怪的语调这么说之后,继续挂着笑容忽然压低声音,以这样的话作结
「我啊,要是不能时刻处于支配者的一方,就会不爽呢」
「……!」
尽管这毫无疑问是前面那番作怪的话的后续,但却蕴藏着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成分,令瞳佳倒吸一口凉气。从他身上感觉到,是自信、快乐主义、异常性、傲慢、自私自利、自恋、认知扭曲————这类混杂在一起的恶性质的某种东西,但作为整体,毫无疑问形成了一种『领袖魅力』。
虽然相貌、修养都很出色,性情却无比下作。
这与瞳佳的印象并不相左。但是,他不光是那样。
「守屋君,你跟着我有甜头喔。怎样?」
只能在小说或电视剧里听到的反叛角色特有的邀请语句,从狮朗嘴里说了出来。
但是,狮朗确实拥有着说出那种话也不会被笑话的要素。
因此,有人听到他的邀请后,变得急躁了。只闻噶嘡一声,都津子禁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沙发都被她推动了。
「守屋真央,这个人想要的只有『棺柩』,你不能听他的!」
可真央听到后,对都津子投去怀疑的目光。
「御舟,这轮得到你来说?」
「!」
都津子顿时无言以对。
「我是觉得,我要是没有『棺柩』,你应该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我,包括你父亲也不会做我的资助者。只对『棺柩』感兴趣这一点,你们谁不都一样?」
「这、这……!」
「我若不是那『棺柩』的管理者,就没有作为『灵媒』的价值,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另外,你最好镇定一点。就算我在这里答应了邀请又怎样?你以为通过援助、出资来束缚我是为了什么?我作为『灵媒』的价值不是靠我个人来体现,而是靠运作的『社团』来体现。我是孤儿,且未成年,『社团』本身在法律上受你爸的约束。就算我在这里答应追随萩童,你把也总能护住关键的『社团』。
现在的情况,『棺柩』不是属于我个人,而是属于『社团』的资产,这也是你爸的意向,是出资的条件。对那种事,萩童学长肯定也非常清楚。御舟,你被耍了」
真央脸色有些难看,以劝诫似的口吻这样说道。狮朗听了后,一副忍不下去的样子笑出声来。都津子总算发觉了情况,表现得无地自容。
「……!」
「呵,哈哈哈!御舟同学啊,你养的狗都比你冷静的多,看得清的多啊」
狮朗坐在沙发上,被戳中笑点似地笑着说道。
「管理守屋君这担子,对御舟同学你来说果然太重了吧。我的话,绝对是个很好的饲主。哎,你说的没错,不论是对你的人还是对『棺柩』的所有权,我目前都没法出手。我没动什么歪心思,毕竟都是白搭呢。只不过,学校里的事务都是我们管辖的范畴,所以在这方面也算我一个吧」
然后他探出身子,像从下方窥探似地看着真央。
「当然,我这么做是有将来拉拢你的打算。你其实对这家伙也不存在什么忠诚心吧?那就和我稍稍联系联系感情嘛。与其跟着那个空有嚣张气势派不上用场的深闺花瓶,我能给你更多更多的乐子喔」
「私人交际就免了。不是针对萩童学长,对御舟也是」
真央直言不讳地答道。狮朗的态度没有变,反倒是跟着中枪的都津子似是受了打击,表情略微绷紧。
「哼哼,话讲得够明白啊」
「只不过,如果是跟工作有关,目前我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过前提是不打什么歪主意或者故意找麻烦,能够遵守常识的话。毕竟萩童学长也没要列入被禁名单的既往」
真央所补充的这番话很符合他的风格,控住了个人感情,可谓公正。
即便如此,瞳佳还是悄悄问道
「……没关系吗?」
「我不会无凭无据对客人下判断」
真央给出公正无私的回答。他在这方面也极其顽固。
「话虽如此,但从立场上来说,御舟阻止的话就不行了」
「噢,那就没问题了。这个小正经没有明确的正当理由是不会禁止的吧」
狮朗轻快地拍把两手在一起,笑得更加灿烂。
「那么真央君,我这就正式给你介绍一个委托吧。我这里正好有个遇到困难的女生」
「……」
都津子一脸悔恨,把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攥起来。狮朗就当着她的面,从自己胸前口袋拿出手机,开始给什么人打起了电话。
瞳佳看着这个情景,心里彻底感到讨厌。
「…………」
第一次见都津子的时候,都津子看上去本应该是个不好伺候的大小姐,而她此刻却束手无策任凭这个明显不正经的男人摆布。
瞳佳偷偷嘀咕
「魔窟……」
她的声音很小,只有身旁的真央或许勉强能隐约听到。尽管真央一语不发,面色没有丝毫改变地,但能感觉到(可能是错觉)给出了沉默的肯定。
Ⅳ
「……严厉叮嘱你,万万不要考虑让我之外的人来管理」
之后,真央的衣袖被都津子抓住,被非常严肃地叮嘱了一遍————然后时间过去,到了放学后。
回过神来的时候,真央、瞳佳,还有芙美和那琴,已经正在前往狮朗准备的碰面地点。真央一行姑且作为接待方,比指定时间早到十五分钟以上,然后到的时候有名女生更早就到了,已经在等着真央他们了。
「咦」
「啊……」
毕竟是那个狮朗的熟人,还以为不会遵守时间,瞳佳实话说没想到这种情况,有些惊讶。另外那名正在等候的女生,形象也完全不像是会跟那个狮朗交朋友的感觉,甚至于令人一度怀疑是不是弄错人了。
「那个,我是小木奏」
她制服上的校徽显示着她三年级的身份,但她却对一年级的瞳佳他们摆出相对很低的姿态,做的自我介绍时也是缩手缩脚的样子。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个头发非常长,戴眼镜的土气女生。基本没经过修剪而末梢不齐的黑发长长的盖过腰际,刘海把黑框眼镜遮住了一半,身材尽管称不上胖,但肯定不算瘦。
总是低着头,说话慢吞吞,看上去不像是善于交际,当然也不像不正经的那类人。这么一说,总感觉不像是个会跟那个萩童狮朗有交集的人。
但……
「那个,那个,萩童同学让我在这里见面……」
应该没搞错人。
自称奏的少女一边两手放在肚子前面相互揉搓,一边以完全不像高年级的态度偷看者瞳佳他们。
「我是守屋。我经介绍说你遇到了困难。可以的话,能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咨询内容?」
真央摆出公事公办的沉着表情,对奏点了点头。
「好、好的……那个……让我感到困难的是……那个叫被服准备仓库的地方……」
瞳佳听到奏说的话心想「啊,怪不得」,然后环视这个房间。
大型桌子,石膏像,手工用品立柜。原来如此,所以碰头的教室才选在被服教室啊。
†
————希望设法处理服准备仓库的幽灵。
这个叫奏的少女的说明很烂,讲的时候也总是纠结于眼前,对重点的描述零散且总是偏离主题,理解起来花了一些时间,把咨询内容总结之后才知道是这样一则请求。
关于与被服室隔了一间房的仓库周围,存在一些恐怖体验的报告。
会发出声音。
有动静。
能看到什么东西。
但是,她并不是单纯惧怕传闻而跟着起哄。小木奏升上三年级后,实质上已经不担任职务,但她毕竟是以被服室为活动室的手艺社的社长,出于这层身份,对满是传言的被服准备室的里面是相当了解的。
可是,她的咨询也并不是希望排除手艺社的不安。到了后面,她所描述的情况不是那种含混不清的,而是更加具体、严重的,更加私人的内容。
「然后,那个,妹妹……我妹妹她,被附身了……被娃娃的灵……」
「娃娃的灵?」
兜了一大圈之后总算讲出来的,便是这个。
听到这些的瞳佳他们,异口同声地反问出来,面面相觑。奏见他们的反应,像害怕了似地缩了起来。在真央的催促之下,奏才接着往下说。
「继续说」
「啊,是。那个,那个……实际上,虽然被服准备仓库的传闻,有很多都在流传,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
「此话怎讲?」
「手艺社的人……那个,只在成员之间通传过,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被服准备仓库里,有面不能打开的帘子……帘子后面,放着被诅咒的娃娃屋。看了就会被娃娃的灵附身……妹妹她……把那个……」
「……原来如此」
真央点点头。瞳佳听了之后也认为至少狮朗所说的「把被灵困扰的女孩介绍给你们」这句话确有其事,表情稍稍改变了些。
就在瞳佳转为认真倾听的姿势后,奏准备继续往下说的时候,真央突然就像给这样的气氛泼冷水似的,插嘴道
「等等,大致的情况我明白了。我接受委托。但后面需要收取费用」
「欸?」
「学生价五千日元,你有支付的准备吗?」
奏的眼睛睁得滚圆。瞳佳也吃了一惊。
「欸,萩童学长没说过要付钱之类的」
在安排这场咨询的时候,记得狮朗一副都打点好的态度,所以瞳佳以为狮朗肯定已经付了钱。
「不,我没收萩童学长的钱」
但真央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是价格的问题,规定学生一律五千。而且这么做更侧重的是学生要有自行支付的意志。自己遇到了困难,为了自己来解决而付款。没有这份意志就不能算委托人。只求购买体验的『降灵会』暂且不论,要解决灵异问题的话,没有任何人有意愿去解决的话,这种案件作为局外人不能提供协助」
真央摇了摇头,再次直面奏。
「小木学姐如果只是被萩童学长牵扯进来,连想要自行支付来解决问题的意志都没有的话,那后面就恕不奉陪了」
「……!」
「意下如何?」
真央看着奏基本被刘海盖住的眼睛,再一次问道。
面对突然摆在面前的选项,奏在纠葛中目光游移了一番,最终点了点头。而直到点头的这个过程,耗费了好几分钟。
二章 盒在之室
1
被服准备仓库虽然有着种种传闻,但手艺社中流传的传闻不一样。
存在着只有手艺社才知道的故事。被服准备仓库的身处有个被帘布遮住的娃娃屋,那是个被诅咒的娃娃屋,所以绝对不能打开帘布偷看里面。
这不是无凭无据的普通传闻,仓库里确实有娃娃屋。如果偷看的时候看到娃娃动了,那就是会被娃娃的灵附身,最终丧命。
围绕被服准备仓库的无数恐怖传闻,全都因那个娃娃屋而起,被附身后便不知不觉把那些不好的东西带回了家。过去的确有手艺社社员被附身后死亡。
虽然大部分人不知道被服准备仓库里面的情况,但这所学校里还是有为数不多的手艺社员会进去办事。被服课上不用的用品,有时在手艺社会用到。尽管频率没那么高,但社员都去仓库取放过社团活动所使用的物品。
在里面,有娃娃屋。
有严令训诫,绝对不能去看。
绝大多数社员在进仓库办事的时候,都会刻意移开目光,尽量不去看帘布那边。但是,很多社员都说,是不是会感觉到帘布那边有视线在看自己。
…………
「把事件按顺序梳理一下吧。学姐,我们能见见你那位据说被附身的妹妹同学吗?可以的话最好在今天之内。然后————现在就请带我去看看娃娃屋的实物」
真央听完一番讲述后,说道。
「欸……」
面对这当机立断的决定,反倒是委托方的奏感到困惑。不过这也很正常,不实际去看又何谈解决。既然是工作,这也就必须接受了。瞳佳也是,当然芙美、那琴也是,理所当然般接受了这个决定,开始着手前往仓库的准备。
「钥匙有吗?」
「那、那个,真的吗?那不是单纯的传闻,真的很危险喔」
真央在催促,奏似下意识地出言阻拦。可能是相信被服准备仓库的怪谈,一直处在它恐惧的阴影之下的缘故,奏对明知危险却准备轻易闯入的真央他们感到吃惊,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个、那个,虽然我说的话你们可能不相信,虽然知道难以置信,但是真的……」
然后,她说道。
但是……
「我相信,我没有怀疑」
真央有些无所谓似地淡然回答。
「欸。那、那个……」
奏用求助的眼神向瞳佳、芙美还有那琴看过去。瞳佳对她略带苦笑地一笑,说道
「没事的,我们没有怀疑你,真的相信你」
「咦……」
「我们也知道有危险。我们有灵感的」
听到这番话,芙美和那琴也默默点头。
「……!」
奏钳口无言。
但是,这种事不用说也知道。
这当然不是不相信奏的解说。没错,一开始就知道,而且此时此刻也一直感受着。
就是这里。
尽管没有随便跟他人提及,但瞳佳从转校过来没多久就一直感受到,这所学校的校舍里还有院地里,有许多有灵感的人不愿靠近的地方。
然后,从来到这间被服室的时候开始,瞳佳就发觉了。
这里就是。
没错。这个『被服准备仓库』所在的区域就是————瞳佳一直感受到的,在灵异面散发着令人不愿靠近的讨厌感觉的其中一处。
………………
†
「……话又说回来啊,为什么学校被服室的仓库里有娃娃屋啥的?」
「欸,那个,那是因为……我只是听说,我们手艺社很特殊……在建校不久,学生还都是有权有势的子弟那时候,社团好像还叫『娃娃屋爱好会』……」
「喔,原来有那种事」
「是的。那个,那个,然后经过了几十年,社员减少了,因为会做娃娃的衣服,就跟社员同样变少的手艺社合并了的样子……我们手艺社在娃娃屋和娃娃衣服的制作方面到现在都很出名,社团一半相当于『娃娃屋同好会』的样子吧……于是算是历史的痕迹,以前的娃娃屋就留了下来……」
「喔」
芙美在跟奏谈着这种事情的同时,把用白半纸搓成的纸捻将大波浪黑发紧紧地在脑后束起。
大家跟在这样的芙美身后,离开房间来到被服室门口。这时,所有人的目光一直被走廊尽头附近的仓库门方向牵引着。
今天手艺社没有活动。放学后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静得出奇,空气也没有流动。这就如同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橱柜里面,走廊上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一副冷飕飕的昏暗景象。
「…………」
瞳佳他们就是要从这里踏入那间仓库,踏入那间有着种种可怕传闻的,公论为校内灵异地点的被服准备仓库,准备调查收置在里面的,据说不能偷看的,被诅咒的娃娃屋。芙美正在做准备。除了能听到她做准备的声音以及她跟奏对话之外,走廊上鸦雀无声,让人觉得不像是在学校里面。
「……于是,那个有问题的娃娃屋有什么由来吗?」
「咦,那个,不……我不知道,对不起」
「好吧」
由于调查决定事出突然,芙美没有准备平时使用的榊枝,这次手里握着短棍。那短棍上系着与用半纸制作的房子模样的复杂缀饰捆在一起的铃铛。芙美手腕上也捆着许多半纸缀子。
那铃声有些沙哑。芙美一边发出那铃声一边同奏交谈做着准备的样子,显得十分沉着,保持着平常心。
但是————别说是平常心,她实际上非常紧张。找人对话也并非因为从容不迫,而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另外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奏要是发觉到不必要的东西而引起恐慌的情况。
此刻……仓库的门下面,大量头发满溢而出。
那些黑色的头发不只长,而且多,从走廊上看,就像从门下的缝隙满溢而出一般。
在这恍如玻璃一般紧绷、静止的透明空气中,这样的情景正在走廊深处严阵以待……悄无声息地存在于那里。
「…………」
啊。这……
跟预想的相比,超出太多。
瞳佳心想。事态比她感觉到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什么都没做就已经严阵以待了。瞳佳自不用说,芙美、那琴,就连恐怕一行人中灵感最弱的真央都认知到了那个。
那应该不是现实中的景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唯独奏一个人对那个没有反应。
她对存在于那边的异常景象毫无感触,正同跟自己说话的芙美对答。
那个是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马上扑过来?……所有人都在心里像绷紧了弦一样警戒着,然而就唯独奏没有反应。
这个时候……
滋滋
头发缩回到仓库里面,消失了。
正好就是在芙美好像是做完准备的时候。
「………………」
在所有前面目睹着那一幕的人之间,降下了短暂的沉默。
几秒钟后,芙美一副紧张情绪实在藏不下去的样子,说道
「…………准备,结束了哦」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不去面对」这个选项。大伙相互颔首。
相互点点头后,他们迈出了脚步。
走廊,仓库门,现在没有可疑之处。
可是,直至刚才一直看着那东西的记忆,比残影更加鲜明地残留着。
有种把脚踏进那段记忆的感觉。
就像是,走入到噩梦的记忆中的感觉。
「……」
一行人聚在一起,走在木地板的走廊上,前进。十分散乱的脚步声,却在异常静谧的走廊上化作不协和音,无所作为地回荡起来。
叭嗒、
叭嗒、
叭嗒、
然后。
不久。
啪嗒。
到达要去的那扇门跟前,所有人停下了脚步。
门的上部安装着一块墨绿色陈旧的小小门牌,门牌上已经花掉的白色涂料写着『被服准备仓库』。这扇门也历经了与门牌相同岁月,表面的漆似是被灰尘深深渗入一般,球形的金属把手也是青绿色生锈样的色泽。整扇门虽然老旧,但没有伤痕。
而且这扇门————释放出沉重的,令人生厌的气息。
空气十分凝重。看着这扇门,就像门所释放着的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正在通过视觉浸透大脑一般,令人猛然有股脑子里头阵阵钝痛的感觉。
轻微的头痛加上轻微的眩晕,让眼前的门看上去就像在有些摇晃。
瞳佳的表情略微扭曲起来,芙美的表情也很僵硬。那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有攥手心的动作表示不舒服。
真央说道
「……小木学姐,锁」
「欸,啊,是……!」
像是被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奏手忙脚乱地连忙从口袋里取出了钥匙。这是一把黑熏熏,前面为圆棒形后面为板状带槽口的形状,现如今只能以漫画式记号的形式见到的老式金属钥匙。奏拿起挂着木标牌的钥匙后,动作笨拙地将它插进了锁眼。随着钝重的喀嚓声转动钥匙,又发出粗涩的金属声转动把手,打开仓库门。
……
吱……
发出的倾轧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门应着声音,开启了。
房里头很暗,看不清细节地方,虽然里面有扇窗户,但被色彩已经陈旧的,原本大概有着精致图案的厚窗帘遮住,只有夕阳的微光从边缘缝隙漏进来,勉勉强强将屋内的情况呈现出来。
奏向房间里伸出手,啪叽一声打开开关,灯被点亮。昏沉的光线照亮了仓库。
在这个只有教室一半大的房间里,整面墙的柜子,雕像、人体模型、脚踏式缝纫机等用品就像塞在一起似地摆着,上面虽然搭着布,但布上全是灰。
在那里——
「啊」
不用说,不用找,一眼就明白了。
灯一开,目光自动就过去了。在东西堆积如山的仓库里,预先既不知道形状也不知道位置,照理说应该判断不出来才对,但瞳佳瞬间就把它找到了。
它没有任何醒目之处,就像被埋没在其他用品之中。
可纵然这样,目光还是转了过去。它的高度还不到胸口,大小也好形状也好,都像是一个小型的柜子。它并不是听说是娃娃屋后所联想到的房子形状,而且依奏所说本来应该是被帘布遮住的,但实际上是一块刺绣布搭在上面,像窗帘一样能够左右卷起,在中间形成衩口。
它本应无法同其他用品进行区分,但当它一进入视野的瞬间,瞳佳的目光便扫了过去,手臂上哗地冒起鸡皮疙瘩。
「那个……」
瞳佳下意识指了过去。
「知道了」
真央点点头。
「学姐,你说的娃娃屋,就是它吗?」
「啊,是的,就是它……」
向奏确认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明明没告知却一眼就找了出来,奏对此显得十分吃惊。
「知道了,那就请学姐先在这里等待吧」
说完,真央表情略微绷紧,用眼神向瞳佳她们示意后便踏进了仓库。他站在瞳佳所指的箱状物品跟前,手指伸向披在上面的布,像是通过抚摸来确认下面的东西,触摸了一小会儿。
接着……
哗
毫不犹豫地把布从箱子上掀了起来。
「噫!!」
奏发出短促的,却像是魂魄被碾碎一般的尖叫。看到她那样,瞳佳同样心脏像被揪紧一般猛地一跳。
但是,从布下面露出来的,并非预感中那样的异常物品,而且也不是从描述中想象到的模型房子,一眼看去像个带着玻璃窗,刻有雕纹的古董柜子。它的种类和仓库中其他的柜子明显不一样,以脚座优雅地伫立在那儿,拿它来放古董娃娃的确无可挑剔。
但仔细一看,它根本不是用来储物的家具。
在纵向三层左右对半合计六扇的玻璃窗中能看到,里面不像其他柜子那样装着小型用品,而是一个配置着可爱迷你家具的小房间。
然后,里面还住着小小的住户。
「啊,所以才……叫它娃娃屋啊……」
瞳佳发觉事情,禁不住呢喃起来。这个橱柜里有小小的娃娃,摆着柜子、桌椅、壁炉、华盖床等迷你西式家具,客厅、起居室等一一进行了划分的房间。整个橱柜形同一个完整的家,是个精美无比的娃娃屋。
Ⅱ
「……它是被称为『箱式屋〈cabinet house〉』的一类娃娃屋。它很小,所以也可能是『柜式屋〈cupboard house〉』。由于是将整个大型餐具柜当做房子,基本是高级品,在西方古董中很出名。它本就是以前上流阶层或富豪的持有物,因此作为收藏品属于博物馆级」
大家围坐在被服室的桌子周围。
在这样的一行人中,那琴展现出对娃娃屋的出人意料的造诣。
「现在的娃娃屋,基本为实物十分之一大小,但是它还要更小。十二分之一规格的确立,是由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为英国玛丽王后制作的世界最著名的娃娃屋就是十二分之一比例。因此我觉得,它要么比想象中更古老,不然就是不知道或不在意这一点的人制作的」
「喔」
瞳佳等人钦佩起来。
「古董娃娃屋的娃娃,头、手脚多为蜡或瓷器,但它是木头做的」
「唔……」
真央听着这番话,也露出思考的样子。
现在这一幕,发生在真央踏入被服准备仓库,将盖在娃娃屋上的帘布掀开之后。奏铁青的面色还没恢复,真央便不慌不忙地对娃娃屋开展了调查,用较短的时间便观察完毕。就在调查完返回被服室,继续开始咨询的时候,那琴依旧一副没表情的脸开始对娃娃屋进行讲解
「你懂的很细吗?」
「并不细」
被芙美这么问,那琴摇摇头。
「就是在意大利的时候,稍稍了解了点」
「话说,你姑且算归国子女来着」
「……」
那琴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把要说的说完后便索然无味地偏开了模棱两可的眼神,噤口不言。
「cabinet吗……」
箱式屋〈cabinet house〉……尽管那琴的解说微妙地有些不够,但应该是指用柜子〈cabinet〉的内部当做娃娃屋的物品。或者说,是一开始就被做成娃娃屋的柜子。若是那样,的确价值不菲。仓库里的那个确实也很精美。
话虽如此,瞳佳听到了『cabinet』一词后,联想到了其他东西。
令灵媒使用的灵能力增强,或令灵异现象增强的,一种作为灵力电池运作的中空构造,『灵盒〈Spirit cabinet〉』。对于身为灵媒的瞳佳来说,它是用于通灵的道具,是出现灵异事件时真央最先作为原因去怀疑并寻找的东西,而且最关键的,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就是『灵盒』。
尽管这种联想很单纯,但那个娃娃屋是否就是那种『盒』,值得怀疑。
多半真央也有同样的考虑。刚才调查时,他用手机拍摄了那个娃娃屋的照片,他现正面色严肃地划着屏幕仔细在看。瞳佳也探出身子要去看。真央滑动照片,让其重新显示,可不知怎的感觉读取花的时间特别的长。
「奇怪,手机状态不好?」
「不,应该不是的」
瞳佳问道,真央给出否定。
「大概是照片太大了。我也很在意,刚才查了下,照片的数据量异常的大」
「咦?」
虽然告诉了具体的数值,瞳佳还是不太明白。真央从她的样子看出来了,通过补充说明了解,刚才拍的每张照片所占的容量都足有一般照片的两百到四百张。
「诶,为什么会这样?」
「不清楚」
「唔……」
再次看看那照片,照片里隔着玻璃,西洋人风貌的小娃娃就像自家的窗户被巨人窥视一般,也在看着瞳佳这边。如果配置本来就是这样的意图,那这设计就相当有意思了,做得惟妙惟肖。将柜子的里面和外面分隔开的玻璃,立意似乎完全象征着房间窗户,还能看到在两端收起的窗帘。
「不过挺可爱呢,摆成了看着这边的样子」
「不」
她的看法被立刻否定。
「……」
瞳佳不明白了,纳闷了几秒钟。
「…………嗯嗯?」
然后反问回去。真央仍一副目光微颦,嘴唇微敛的表情注视着照片,像是自己在心里确认着什么。没过多久,他开口答道。他此时与其说是自信,不如说是自己让自己想通的样子。
「在那里的时候,肉眼看到的娃娃屋,没有看着这边的人偶」
「欸」
「照片上人偶的朝向,与我在看的时候不一样」
「……!?」
瞳佳噤若寒蝉,颇为吃惊。真央移动桌上的手机方便瞳佳看得更清楚,并将一部分放大。
「还有,这个娃娃屋,人偶是不能动的」
「咦,咦?」
「准确地说,它不是一个柜子。这么说是因为,它不能打开」
放大的部分是柜门……不,是看上去像门的正面窗户的部分。真央顺着接缝的部分移动图像来展示,只见它的确很像双开门,但到处都没有接缝。
中央虽然有像模像样的沟槽,但那只是单纯的沟槽。
只是装饰而已。
真央接着又打开用其他角度拍摄的照片,将拍到的窗与柜体相接的边缘部分放大并顺着滑动,但那里用黑乎乎的类似树脂的东西黏合着,不存在类似铰链的部件。
它是被嵌死的,密封的。
这是个密室娃娃屋。理解到这点时,瞳佳顿时不寒而栗。
「……!!」
「我认为,这个娃娃屋肯定是灵媒含义上的『盒〈cabinet〉』,不然就是同标准的某种东西」
真央说道
「至于做成这个样子是为了观赏但最终『变质』,还是一开始就着眼于特殊用途,这就不清楚了。它有着足以令人往那方面怀疑的种种诡异之处」
不知什么时候,芙美和那琴也靠了过来,看着屏幕。
「究竟是谁制作的,是谁带进学校的呢?」
「……」
真央深思起来。
大家也都跟着沉默了。但就在这种时候,过了一会儿,奏有些过意不去地微微举起手,发言道
「那、那个……那个,虽然不知道是谁制作的……但我知道拥有者是谁。就是这里的……这座旧校舍前面的,铜像的那个人」
所有人下意识朝奏看过去。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芙美的提问。
「……你刚才不是说过,你不知道由来吗?」
「咦……啊……那个……」
芙美的态度多少有些凶,这令奏的回答变得畏畏缩缩,声音也变小了。
「那个,那个,那个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诅咒的由来……那个娃娃屋也算是手艺社的东西,所以拥有者的身份还是……知道的」
她接着说道
「它本来是这所学校的创建者的东西,好像是娃娃屋同好会创建的时候被赠予学校的……」
「创建者?」
谁啊那是?——芙美微妙地皱紧眉头。对芙美这样的态度,奏垂下目光,手指在胸前交叉着,没有信心地答道。
「记得是————叫D夫人这个名字……」
就在奏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瞳佳脑子里记忆忽然联系起来,「啊」地轻轻惊呼了一声,然后轻轻举手插嘴道
「那个,我想她不是创建者」
「咦?」
这次大家的目光又汇集在了瞳佳身上。
「不是……?咦?」
奏突然遭到的否定而不知所措,瞳佳对她作出解说
「我转校过来的时候读过学校介绍册当做预习,在介绍册上有写。创建者是日本人,D夫人是那位创建者的老师,奉为楷模的人物」
读的时间也没过太久,应该不会弄错。根据介绍册的内容,是有一个从海外来到日本,干着类似私塾老师工作的,名叫D夫人的人。而师从夫人的创建者,便以夫人为楷模塑造出学校的理念。
夫人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所以银铃学院高中是教会系学校。
这段趣闻还挺有意思的,于是在记忆中留下了印象,也包括D夫人这个名字。只是那个创建者的名字是个很正常的日本人名字,便沉没在了记忆之海。
「……我说啊,那铜像,说的是学校前庭的那个是吧?」
芙美按着额头向奏确认
「一个女人坐在椅子上,虽然不大,但位置很醒目……」
「没、没错,就是那样……」
奏反复点头表示肯定。
「啊……我也以为那是创建者的塑像。话说,学校绝大部分学生都以为那个像就是创建者吧」
那琴也重重地点点头。瞳佳向真央看去,真央同样静静摇头。看来大家都不知道。
「……咦?大家都没读学校的小册子?」
瞳佳属于一不留神就把角角落落都读干净的类型。
她伤脑经地笑着环视大伙,但大伙的反应都不怎么善意。在这种气氛下,忍不下去的真央呢喃道
「原来如此,是需要重新确认,不过娃娃屋的来历总之是知道了。不过被诅咒的理由不知道……」
「是、是的……」
「事情我知道了,有必要调查。但是,这个后面再说。现在要————准确说,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清另一边」
然后,真央向奏看去。
「于是,能看看情况吗?————你妹妹那边」
「是、是的……!大概可以……」
「那就去吧」
真央起身离席。
——看来今天要晚点回去了,得联系宿舍才行。
瞳佳这么想着,也跟着真央站了起来。
Ⅲ
在前往奏家的离校途中,看到了前面谈到的铜像。
那尊『D夫人』像就坐落于连接学校正门与校舍的半路上,路朝旧校舍玄关和新校舍玄关分开的岔路口,略靠近旧校舍的位置。在位置上十分醒目,任谁都能看到那里有座塑像,但距离稍有些远,不太能让人萌生好奇心主动走过去看,就是这么个保守的位置。
像建在约成年人高的柱状台座上,正好是等身大胸像的尺寸,是一位西方女性坐在无背宽长椅上的全身像。瞳佳以前都未认真地看过她。由于其材质为青桐,已经略有些发白变色。
瞳佳从名字D『夫人』,还有被『作为名门学校理念之楷模的教师』这个头衔所想象到的,本来是一位严格的中年以上女性的形象。但那座像所塑造的女性并非她所想象的那样,是一副年轻、纤细、美丽,称之为少女都不为过的容姿。
她头发很长,一部分漂亮地编了起来,身上穿着罩衫和裙子,面庞微垂。她闭着眼睛,嘴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表情中充满了恬静与慈祥。
尽管不太起眼,她胸前有个简约的十字架。这样的形象,并不像参与过学校创建的人物像。硬要说的话,它类似于附以信仰、慈爱、幸福之类标签的艺术作品。
瞳佳没想到是这样,不免有些吃惊。
另外,瞳佳心想。
她不像是持有诅咒娃娃屋的人呐……
瞳佳心里想着这些,前往准备与大伙碰头的校门前,便从铜像前面走了过去。
…………
†
奏的家在位于百合谷市郊外一片有历史住宅区。
那片地区有许多古宅,其中不乏十分醒目的大型宅院。但是,瞳佳她们被带到的小木家,规模只有中等偏上程度,有个算不上是院子的院子。不过建筑是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三层新楼房,是与老宅和商品住房都不一样的,现代风格外观的定制住宅。
一楼朝外的部分被退回腾出了两台车的停车空间,玄关大门在后面。取而代之,二三层的部分向外伸出至停车区域屋顶那么大,灰色的墙面上适度贴有平和色调的装饰。
「那个……那个,刚才也说过了,一定要赶在爸爸妈妈下班回家之前,拜托了」
在这样的宅子的玄关前,奏一边插进钥匙一边说道。
「肯定会被吼的……吼我擅自找人咨询……还擅自让人进妹妹的房间……所以时间不多……」
「知道了」
真央答道。
「那个……屋子相当乱,请不要吓到。妹妹在被附身之前,不是那样的」
「嗯,没关系」
「因为是突然决定,还来不及收拾……」
「不,观察原本的状态是很重要的,这样才是对。如果被收拾了,或许会对确已发生过的事情有所遗漏」
「另外……」
奏的嘴里,止不住地冒出又不像提醒也不像借口的话。
她大概没有设想过,对方在咨询当天便找上门来。真央与像是辩解一般说个不停的奏对答,不久,玄关门在大家面前打开了。
尽管奏百般提醒他们家父母都有工作,没做待客的准备,但门内呈现出来的景象却并不符合她那些话所令人引发的联想,有进行充分的清扫和整理。玄关及通向里头的走廊上贴着柔和的白色壁纸,壁纸上各处还有红砖样式的装饰,地面铺的是深茶色的木地板。
走廊没有窗户,外面的光进不来,不过有采用间接照明,整体充满着柔和的光。
「……打扰了」
这房子挺棒的啊……瞳佳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只不过,瞳佳她们来不是为了看房子,目的是灵异调查,但目前从这个家里感受不到那类气息。于是,大伙沿走廊前进,登上楼梯,最终来到位在三楼的妹妹的房间前面,还是没有任何疑点。
反倒是如针扎般感受到,奏非常的紧张。
到了妹妹的房间门口,奏在大伙的注视下站到门前。她表情有些紧绷,动作十分僵硬,在反复犹豫之后才微微颤抖着伸出手,畏首畏尾地敲了门。
「那、那个……调,在吗?」
奏的妹妹叫做调。
房间里没有回音,没有一点动静,沉默着。
过了许久,大家开始猜测可能是里面的人没听到或者是外出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门把手几乎毫无征兆地动起来,门悄无声息地从内侧打开。
「……什么事,姐姐?」
然后一个面色难看得就像幽灵的少女探出脸来。
她表情有些紧绷,惨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头发也很乱。她穿着睡衣,但睡衣很邋遢,满是褶皱。不过,她的样子还算不上令人看不过去的程度。虽然头发睡衣都很乱,但乱得让人觉得十分可爱。大概因为她平时都有打理形象,不至于现在变得不成体统。
「调,那个啊,那个……守屋真央同学……当占卜师的,跟你同年级的守屋同学,过来看你的灵异现象了……」
奏开始对调说明情况,大概由于紧张,说的内容比之前还要混乱。调听到这些微微颦眉,昏沉的目光狐疑地抬了起来,想不明白一般问道
「……?怎么回事?」
「那个啊,那个……你也说过对吧?守屋同学。当占卜师的……」
「这我知道」
调的声音淡漠无力,却干脆地打断了奏不得要领的说明。
「我是说,这是为什么?」
「唔……」
调的提问很直接,语言也很平实,但话语中含着诘问的音色,这让奏愈发难以开口。
「哎……」
「………………」
奏将昏暗的目光从噤若寒蝉的奏身上移开,缓缓扫视站在后面的瞳佳等人。她的眼神,很难算得上是欢迎的态度。根据前面听奏所说的情况,发生争执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但是————
「……我知道了。好吧,进来吧」
非常干脆。
调对一行人观察了一番后这样说道,从门旁离开。
「咦」
「要看就进来看吧」
在预感落空而惊讶的瞳佳面前,调一边说着一边将门大大敞开。面对这样的发展,瞳佳虽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松了口气。
——幸好。
但这时候,调补充道
「只要能把它摆平的话」
房间内部,从开启的门中呈现出来。
一看到里面,瞳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瞪大双眼。
「!!」
只见房间里空空荡荡。
本该配置的家具一样也没有,取而代之,空荡荡的房间中央耸立着一个高度接近天花板,巨大的,几何学风格的造型体。
独立于那里的它,散发出异常的存在感。
不————不对,它正是那些家具。
本该分别独立摆放的家具————大型书架,一套学习桌,还装着东西的橱柜,带着床垫的床,就像小孩子堆起的积木塔,又像形状扭曲的巨大造型物,堆在了房间的正中央。
打个比方吧。
就像是小孩子闹着玩堆起来的,玩具家具。
如果远远看去,一定就是这样。
然而,它用的事巨大且沉重的真家具,而且显然中心线不在一条垂直线上,以一塌糊涂的平衡关系笔直摞到了超过了在场所有人身高的高度。在这么近的距离抬头看着它,会感到极度危险而且不明所以,还有股强大的威慑力。
别说摆着玩了,至少一两个人是不可能弄成这样的。家具摞得那么高,要是人被砸中压在下面,运气好至少也得骨折,运气不好就会死。如此巨大的物体竟然存在于不算宽敞的普通住宅内的普通房间里,而且还是根本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会垮下来的不稳定状态,看着就令人不放心,足以牵动人类本能的恐惧。
另外,这堆东西造型奇异,透着几何感,混沌感,令人费解,毛骨悚然,冷冷冰冰又无法解释。这样一个奇异的东西突兀地竖在青春期少女的房间中央,这样的景象是那么脱离现实、不合理、匪夷所思。看着它,会渐渐萌发出对不能理解的物体所产生的,根源性的——打个比方吧,就像是散发出异次元恐惧的,散发着寒气的东西被插进脑袋底层的感觉。
「噫……!」
奏看到了房间里面,两眼大睁发出惨叫,直接瘫坐在门口。看来,连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奏都没有见过『这东西』。真央、芙美、那琴沉默地看着房间里那异样的物体,脸上的表情都透出情况有多么严峻。
「这是……什么东西?」
瞳佳下意识嘟哝起来。
听到她嘀咕的调,烦躁不堪地撂了一句
「……我哪儿知道」
她的声音中包含着强烈的『惧怕』以及『疲惫』。
尽管调已经从这个房间里走出来,而且看上去好像非常冷静,但极力压抑的恐惧以及损耗过度以致无法表达感情的精神,已经突破她掩饰的极限,流露在表情上。
「就刚刚」
调冷不丁地这样说道。
「咦」
「就刚刚变成这样的」
听到难以置信的陈述,瞳佳看了眼垂着头的调,又看了眼房间里筑成的诡异的『塔』,然后向调反问。
「咦……刚才?」
「没错」
调点点头。沉默了片刻,调就像是挤出已经枯竭的声音,就像是挤出已经枯竭的内心中最后一丝力气一般,目光转向瞳佳说道
「是啊,那东西就是刚刚弄出来的!」
她大喊起来。
「就刚刚,我————
我听到外面姐姐和你们准备进家门的声音,往窗户缝看了一眼————等回头的之后,就在目光从房间移开的短短几秒间,房间里的所有家具,就变成这样了啊!
你信吗?你敢相信吗!?但这是真的,因为就是刚刚发生的!你们要是能搞定它倒是试试啊!求你们了!赶紧啊!我身边一直都在发生这种怪事啊!救救我啊!救救我好不好!求你们了!快点,求你们了————!」
「………………!!」
倾诉的话语化作浊流,突然喷涌而出。受其席卷的瞳佳愣了半天,最后嘴角猛地收紧。
调一定是个和姐姐正相反的,十分强势的少女。
透露出她本来性格的愤怒与焦躁,溢于言表。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单从这方面看恐怕错不了。可她此时所表露的最为强烈的感受,反倒是将她的强势几乎消磨殆尽的东西……身心之上强烈、深刻,甚至令人痛心的,疲惫。
少女的坚强意志化作一道防护堤,抵御着自己内心不安与恐惧的浊流。而这道已经被消磨到千疮百孔的防线,被自己屋里突然出现的异形之『塔』刺穿,彻底溃决了。
「你、你没事吧……?」
面对内心失去支柱彻底错乱的初次见面的少女,瞳佳想也不想就伸出手。
「!!」
只听到啪地一声,她的手被奋力挥开。瞳佳的手被调的指甲重重撞到,痛得厉害。她收回残有痛楚的手抱在胸前,露出十分难过的表情,只能和在芙美搀扶下起身的奏一起,看着捂头痛哭的调。
………………
†
瞳佳她们时间上没有余力让调情绪稳定下来再询问情况,无奈之下只好约定改日再谈,留下俩姐妹离开了小木家。
「…………」
傍晚时分,住宅区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刚才目睹的东西毕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走在回家路上的瞳佳总脚下有些飘忽不定的感觉。
由于她很久以前就拥有灵感,对于怪异的东西,不管是否情愿,她自以为早已司空见惯。但是刚才所看到的东西,与迄今为止的那些显然不在一个级别。物理上极端异常的情景,以及那情景营造出的氛围,让她有种类似晕车的感觉,即便现在已经离开现场有一会儿了,它所带来的动摇仍旧挥之不去。
那座『家具之塔』对瞳佳带来的冲击,就是如此强烈。
不论看它的外观,还是听它形成经过的描述,如果属实,那绝不是人类能插手完成的东西。那样的情景,不论在物理层面还是在精神层面都完全不能理解。
至少瞳佳会觉得,那副情景与自己迄今为止目睹过的『灵异』存在,有着某种根本性的不同。从那情景中感觉不到感情、意志之类像是人类(死后变成灵魂的人类)该有的东西。
那个,把房间里的大家具一个不剩全部以几何学形式摞起来的样子,总觉得……
「还能弄成那样的啊……」
在默默走着的四个人里面,瞳佳嘀咕起来。
这是她内心的流露,但不曾想没能得到其他三个人的共识。听到嘀咕的真央和芙美相互看了看,剩下的那琴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分不清眼睛在看哪里,都不像赞同瞳佳的样子。瞳佳有些怄气了
「大家都不怎么惊讶呢」
「也不尽然」
真央轻轻摇头。
「那么超常的情况,我也是头一次见。不过知识的话姑且是有的」
「我也差不多吧」
芙美也点点头。
「而且啊,房间变得一团糟的情况,本身不是头一次见。这只恶魔附身的房间要更糟糕喔」
「你夸我也没好处」
「我不会吐槽的」
芙美和那琴一如既往地互呛。听到那琴住的屋子比那个还要糟糕,瞳佳难以想象,最后叹了口气。
「我啊————对那个房间无法理解,觉得很可怕」
瞳佳嘀咕起来
「怎么说呢,总觉不像是人干出来的」
「能理解」
瞳佳略微埋下头。真央听到瞳佳所感受到的『恐惧』,点点头说道
「我不知道能不能消除你的不安,不过明天我会详细讲讲对那个现象本质的预测。毕竟今天已经没时间了」
「嗯……」
「不过提到这个,有一点令人在意。你是我们的『灵媒』,如果外部调查后没有找出任何解决手段的话,就要让你对那个『通灵』了。办不到的话就说出来,到时候这项工作就作废」
「啊……」
经这么一说,瞳佳也想到了它。没错,瞳佳的职责就是它。
真央一本真经地看着瞳佳。瞳佳感受着他的目光,想象自己对那个把房间弄成那样的东西进行『通灵』的场面。
「……」
就这样了想了一阵子。
实话说,她感到非常不安。
但是,她脑中除此之外,还浮现出更加强烈的东西。
那就是,小木调憔悴不堪的身影,还有那大叫着「救救我!」的迫切声音。
尽管她的态度始终都称不上配合,可是在憔悴混乱的她每一言每一行中,那最后的一句话肯定是她最纯粹的心声。瞳佳注视着自己的手,回想起来向她伸出去却被挥开时的痛楚,从那痛楚中感受到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感受到她有多么拼命。
瞳佳不是自杀志愿者,会害怕死亡,也会害怕幽灵。但是,小木调肯定也一样————而且,瞳佳曾因自己的『灵感』害死了同样害怕死亡害怕幽灵的朋友。这样的自己若只是出于「单纯觉得可怕」这种理由而不向她伸出援手,那就是罪该致死的背叛。
「…………」
一阵沉默过后,瞳佳最终开口了
「……呐,守屋君……你客观地评价一下,我对那个『通灵』,会不会有事?」
然后,向真央这么问了出来。
「这个嘛……如果能打消你的不安,我会说没问题」
真央想了想,答道。
然后,他接着说道
「另外,如果这么说能多少减轻你的不安的话————我可以以迄今为止所见所感得出的结论明确地告诉你,你能行」
「!」
瞳佳不由得脸颊发热。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下意识猛地别开脸,不想让真央看到。但就在这个时候,瞳佳的内心已经决定要怎么做了。
三章 盒唤之物
Ⅰ
调『看过』诅咒娃娃屋的那天晚上。
向她袭来的最初的怪事,就发生在小木家一家四口围坐的餐桌上,而且是在包括她父母在内全家所有人面前。
事情来得很突然。一家人正在吃饭,忽然整个房子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摇晃。在全家人震惊的时候,墙壁、地板、家具都在猛烈晃动,程度猛烈到没法顺利从椅子上起身。桌子、柜子,还有放在橱柜里的餐具发出声音,其中一些甚至掉了出来,随着巨大的声响摔碎在地上。
地震来了!还是大地震!
一家人陷入恐慌。
他们在恐慌中忍受着摇晃,但摇晃没过多久便平息了下去。
一家人姑且松了口气。可是他们后来发现,这场『地震』很奇怪。
首先,电视上网上都完全不见类似地震的报导。
哪里都没有报导……当天,一家人在纳闷中就寝了。可是到了第二天,他们跟其他人谈起,但其他人全都如出一辙地回答那天晚上根本没有地震。
没发生过地震。
尽管全家人都经历了大约震度5的摇晃。
就像是只有小木家的房子……不对,是只有那个房间,从外部被巨人摇晃过似地。
小木家发生的这起怪事,还仅仅只是个开端。
在那之后————调和她的家人,在家中能够频繁地听到奇怪的声音。
主要是敲击墙壁、门之类的声音。一家人开始觉得奇怪,不久察觉到调的态度十分可疑。
但就在家人们决定询问的时候,通常对家人态度十分叛逆的调,竟然沉默了。
而这段时间,怪事还在持续。有声音响,东西的位置会被挪动,而且是在一家人都看不到的时候。结果,一家人忘记了最开始的怪事,开始怀疑家中的现象是调在恶作剧。
一天,父亲大发雷霆吼了调,调在那天之后就不去学校了。而这反倒令家人们怀疑的目光更加强烈。
就在那样的一个早晨,家中客厅、餐厅等公共空间里所有的家具,都在一家人睡着的期间里被翻转了。电视机带着台座转面对墙壁,储物柜、橱柜的开启部面与墙壁紧密贴合,成了不还原没法打开取出里面东西的状态。
「你找麻烦还真肯下功夫!」
为了将家具回归原位,不得不一大早就干力气活的父亲,这次怒不可遏。但是母亲这个时候忽然说出了疑问
「……我说,装着东西的柜子那么重,调是怎么把它翻过去的?」
「啊?没问题吧。把里面东西拿出来就变轻了,就算是女孩子,高中生的话应该能勉强搬动的。等摆好位置再把里面的东西放回去就行了」
「柜门跟墙贴得那么严实,她要怎么把东西放进去?」
「啊……?………………啊」
对调的怀疑,在此时消除了。
但是,这对一家人来说绝不是值得欢迎的结论。
既然不是调干的,那就意味着……
就在那一刻不得不承认,这个家正遭受无法解释的怪异现象的侵袭。
†
「灵骚〈Poltergeist〉?」
瞳佳说出这个词汇。真央点点头,表示肯定。
「没错,『灵骚现象』,也通称『闹鬼现象』」
「灵骚……」
瞳佳在嘴里鹦鹉学舌般又念了一次。在那之后过了一晚,现在到了第二天。
时间在放学后,地点在校心理辅导室。平时都在正常上学的瞳佳等人放学后再次聚在这里,重新向奏询问情况,并再次确认委托解决问题的意向。校心理辅导师的空子称「不上学的学生的事也跟我的工作有关」,也一同参加。就这样,真央等人就后面的行动规划开始进行详细讨论。
在讨论中,真央对这次小木调房间中目击的那例现象进行细致的解释,于是提到了那个词。
「灵骚……就是幽灵让东西飞起来的那个现象?譬如餐具」
「没错」
在现代风的柔和白色基调,有墙上的简约祭坛守护着的咨询室里,大家围坐在小圆桌旁。瞳佳确认式地提问,真央点点头。
「这个认识没有错」
「这样啊……」
瞳佳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碗盘刀叉飞出橱柜在房间里乱飞,还让人受伤的景象。那是在以前读过的灵异题材老漫画中看到的场景。
但是……
「就那个————弄出了那种东西?」
瞳佳忍不住感到纳闷。
在调的房间里所看到的异常景象,跟瞳佳所想像的灵骚现象比起来规模实在无法相提并论,难免让人感到肯定有着层次上的不同。
「多半是,极有可能。从头开始解说吧」
真央说道。
「嗯,有劳了」
「好——大家都没问题吧?」
瞳佳点点头。真央似是寻思些什么,扶正眼镜之后又扫了大伙一眼确认意见,然后再次开口
「首先,『灵骚(闹鬼)』是灵异现象中,对所有物理性现象的集中称呼」
然后,他以此为开端展开解说
「主要以被叫做『幽灵大屋(鬼屋)』的一类地点所报告为代表性事例,相反也有在普通家庭中突然出现类似鬼屋现象的情况存在。说到发生的现象,首先是出现物体敲击的声音、脚步声等,没有实体的,本不该出现的声音。然后是物体没任何人碰却飞起来,凭空消失或者凭空出现,还有家电等机械自行启动或坏掉,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掉石头下来。另外有很小概率出现神秘的发光、冒火等现象。小木学姐,你作为当事者有没有什么头绪?」
「!」
话锋转了过去,奏一脸紧张地频频点头。
「有的有的……发光冒火倒是没有……不过其他的……」
「我想也是。据我所听到的描述,应该与该情况吻合」
真央回应后,继续往下讲
「这类现象集中发生的状态,便是所谓的『灵骚』。它是灵异现象的代表之一,案例多,而且有段专门把它区分出来进行研究的时期。在过去留下的大量报告、研究和记录中,存在『连成年人都很费力气才能搬动的大型家具被移动』的记录。所以我认定,在那个房间里疑似发生的情况,是充分可能出现的」
「这样啊……」
瞳佳听到这里,对于在调的房间里所见的东西,以及真央他们表现出的从容,有些能够接受了。
「但我并不是说,那个情况就不异常」
但真央这样作了补充。
「既然你这位『灵媒〈Medium〉』感到不对劲,那就不容忽视」
「啊……呃,不是的。我多半是因为不太懂那种情况,所以才会觉得特别不对劲」
瞳佳听到真央的补充,有些慌张地摆了摆手。
「你看,了解了相关知识之后,感觉也没那么可怕了。我就想,知识真重要啊」
她是这么说,但确实也有了一定的理解。
「不理解就觉得可怕,但听你这么解释之后,就感觉再回想『家具之塔』的时候轻松了许多」
就像那时那样,异常的东西没有任何解释就摆面前的话会觉得可怕,但经过了这样的一番解说之后,就渐渐觉得那是能够理解的东西了。真央他们之所以面对那个场景还能保持冷静,应该也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就具备知识。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当时的意见就不要太当真了」
「……也对,『不了解』是恐惧的源泉,『了解』是对恐惧最有效的麻醉。这个道理没有错」
真央略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瞳佳之后,一副不好下判断的样子,不再继续提及那些,继续接着讲解
「的确,了解之后就不觉得可怕,就算是异常状况只要为其命名就变得不可怕,这种心理作用是实际存在的。包括现在讲的『灵骚』,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例子」
「是这样吗?」
瞳佳问道。
「嗯,它作为一种现象被人们过于熟知,研究得过于透彻,作为词汇也太过出名,都可以算老掉牙了。从很久以前开是就有无数文学作品写过,在科学性灵异研究的鼎盛时期做过无数研究,还直接成了一种电影题材,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不谈实际遭遇过的情况,现在的人光听到『灵骚(闹鬼)』这个词,应该基本上没人会害怕的」
真央这样答道。经这么一说,瞳佳也试着稍微思考。
「光听到确实不会觉得可怕吧……『灵骚』这个词跟其他怪谈之类的名字不一样,有点科学的感觉」
「科学吗。要是这么说,那就是灵异研究的馈赠了」
「是吗?」
「虽然使用『灵骚』这个词后恐怖度会减轻,但它本身是在科学研究之前就已经存在的词。『幽灵移动物体』的现象本身早在很久以前便一直存在,似乎9世纪就已经有文献记载。从科学尚未普及化的当时开始,『那种东西存在』就作为一种神奇现象广为人知。『灵骚』这个词本身的诞生,与科学性灵异研究没有关系。譬如说——『Poltergeist』这个词有据可考的最初使用者,叫做路德」
「路德,世界史的那个?」
「对,宗教改革的那位路德(Martin Luther)。文献中记载,他经历了屋子里物体动起来的现象,将其称作『Poltergeist(吵闹鬼)』」
「喔……」
这下了解了到教科书上登场人物有些意外的一面。
「『灵』的通译语源『geist』为德语,不过它在基督教的观点上似乎还有恶鬼、恶魔的含义,因此身为圣职者的路德似乎认为『灵骚』出自恶魔的手笔。我认为这对于当时的圣职者来说是相当普遍的认识。顺带一提,『灵骚』这个词直到十九世纪,在作家凯瑟琳·克劳(Catherine Crowe)的畅销书中出现之前都未在欧洲民间传播开。以当时民众的感觉,家中东西会动的原因,相传普遍被认为是爱恶作剧的小鬼〈Kobold〉所为。
不过不论属于哪一种,都可以说在有了判定之后,那类就不再是无法理解的恐怖现象。如果原因是妖精,当时的人们就会用咒语来应对,如果原因是恶魔,那就祈祷恶魔离开。附上了名称和解释之后,许多人就有了了解,虽说不确定有没有效,总之处理方法会跟着传播开来。只要不再觉得自己会遭遇袭击受到危险,也就不可怕了对吧?可以当做是妖怪。实话说,我看到昨天的『那个』的感想,也不外乎是让那么重的家具动起来所带来的物理危险性,灵异方面到没什么其他特别的感想」
「是这样啊……」
瞳佳明白了真央的说法,开始深思。她与真央他们之间对昨天那场面认识上的龃龉,渐渐填平。
那琴坐在基本能算她固定位置的床上,说道
「要论屋子的凌乱程度,还是我更厉害」
「你倒是有什么好骄傲的」
芙美当即对那琴额头一记手刀。那琴还是面无表情,不开心地捂住额头。
不过她们这一串互动,倒是让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尤其是对于瞳佳和奏来说,芙美和那琴的态度成为一则明确的信息,表明她们对调房间里发生的异常现象是过分害怕了。
「……不管怎么说,尽管那情况看上去时很糟糕,收拾起来也不容易,但就灵异现象而言是种常见现象」
真央说道
「冷静应对,切莫过分恐慌,反倒是物理层面上要注意别受伤。回去后也请把意见传达给令妹。不过,如果谈及那些而让本人精神变得不稳定就本末倒置了,尽可能吧」
「好、好的」
「另外,能否劝说令妹配合?不能配合的话请早做判断,告诉我们。还有,这件事是否要继续瞒着令尊令堂进行,也要先做决定。根据情况,我们的行事方式也会做些改变」
真央一边先设法让总是很不安的奏放下心,一边传达联系事项。奏看上去表情很认真,可是对于跟她说的那些事情不怎么想拿决定的样子「好……好……」地应和着,态度总觉得有些让人觉得不靠谱。
「嗯……还有就是」
真央略微地把眼睛眯了起来,说道
「我希望学姐注意的其实不是灵异现象,而是家庭关系」
「好————咦」
奏本来还是像个只会点头的人偶似地随意应和,但毕竟这句话来得太突然,隔了几秒钟后她就像意识被突然拉回来一般,下意识发出疑惑的声音,抬起了视线。
「家、家庭关系吗?」
「没错」
面对感到困惑反问回来的奏,真央明确地点点头。在旁听着对话的瞳佳也对这个意见非常惊讶。真央再次给出肯定,并说道
「灵媒能力的显现————其中尤其是灵骚现象,在关系不睦的家庭中相对容易发生」
「咦……」
「你有头绪吧?其实青春期的人内心会不稳定,而且该人群本身的对灵亲和性非常强大。满足这些条件,再加上家庭纠纷,在这种情况下,不论当事人对家人是否有所依赖或指望,影响都会占据很大的部分,导致内心不稳定的状态常态化。这样的话,精神防御会丧失功能,让当事人更易受灵的影响,像灵骚那种规模较大的现象也更容易发生」
「…………」
「那么,今天就谈到这里」
在真央解说的过程中,奏彻底沉默了下来。说完,真央结束了话题。
「请放心。既然接受了委托,我们一定会行动起来去解决问题。你那边要是出什么事,请联系我们」
真央以嘱托的语气再次跟她这样讲道,站了起来。
他一边陪着依旧一声不吭的奏往门口走……
「也请将这些意见转告萩童学长」
「…………」
一边在最后这样说道,打开房门,将奏送出了辅导室,目送她离开。
Ⅱ
「……然后就是,那个……最后托我,跟狮朗同学,问候一声……」
「哼,只是跟我这个介绍人问声好的意思吗?还是说,他觉得以你的立场没了我在背后做指示就什么都决定不了呢?」
地点在学生总代室。奏站在房间里低着头,把跟真央他们对话的内容报告给狮朗。狮朗飞扬跋扈地靠在沙发上翘着腿,嘴上挂着轻浮的浅笑眯起眼睛,说出了这番感想。
「不、不清楚……」
「罢了。啊,我没征求你的意见喔」
奏以为在问自己的意见,嘀咕起来。狮朗却摆摆手,让她闭嘴。
「我轻轻松松就知道你那脑子能怎么想,所以问你是浪费时间」
「……」
「你表达能力很烂,说出来反倒不好理解,我可不想无谓地浪费脑力。这对你来说也更轻松不是?」
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奏对此无言以对。狮朗脑子转的比她快的多,她很不擅长表达,不被询问意见反而松口气,这些都是事实。可是对于这一点,奏并非完全不想表达意见。
敏锐的狮朗,当即看穿了奏的想法。
「咦?难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狮朗这样问道,但奏钳口不语,也不看着狮朗的眼睛,只是在身前摆弄着手指。
「……」
「有意见就说。我可真想听听,参考参考」
狮朗笑着探出身子,等奏回答。到这里,奏总算把脸微微抬起来,开口了
「那个……我觉得,那个娃娃屋,还是别碰的好……」
「喔?为啥?」
「太、太危险了……那个真的,很、很可怕……」
「哎,果然白问的」
嗙!狮朗双掌拍在一起,发出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奏。奏吓得浑身一颤,说的话也戛然而止。狮朗以这种方式让奏闭嘴后,从沙发上起身,挺起他高挑的身子。
光凭那英俊的面容和挺拔的身材,已是那么美型。
这样的狮朗朝杵在房间中央的奏大步走去,绕到身体不禁蜷缩起来的奏身旁站在一起,接着毫不顾忌地搂住奏的肩膀,把脸猛地贴过去。
然后……
「对你啊,果然不能指望脑子。你笨透了嘛」
「……!」
狮朗把嘴靠近奏的耳边,低声细语道
「你啊,不仅懦弱还优柔寡断,靠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决定,你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对吧?不过放心吧,这方面大家一样的」
「…………」
接着,他又把脸贴得更近,说道
「大家都一样。
一样的讨厌你喔」
「………………」
奏深深、深深地埋着头。
就算这样,她还是没有任何反驳,也无法反驳。狮朗向奏的耳朵吹着气,接着把带毒一般更过分的话往里灌。
「不过啊,我对你呢,想要的就是『这一点』啊」
狮朗说道
「我最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了,所以说咱们超合拍不是?」
「………………」
「一切我来做主,你就不需要自己做决定了对吧?这不是挺好吗。我之所以养着你,就是因为你是个不会反抗,对我唯命是从的方便家伙————另外,就是这个呢」
「!?」
说着,他同时把绕过肩膀的手伸向在同级生中算得上非常丰满的胸部,从下面猛地托起来。
「————!!」
「总之吧,你现在就照我说的当好『委托人』就行了。你听话,我就继续养你」
奏一脸苍白浑身发抖。狮朗对害怕的她,说道
「你比你妹妹强的地方,就只有这玩意,然后就是顺从了呢」
「…………」
一听到妹妹,奏埋着的脸便紧绷起来。狮朗瞬间察觉到她这个反应。
「哎呀?你难道不满意?」
「…………!」
奏一下子就害怕了似地,连忙摇了摇好几下头。
狮朗浅浅一笑
「可不是吗?」
「……」
奏被体格高大的男性像压在身上一样搂住肩膀,重量和体温都施加在肩膀上,无法动弹。她感觉身体和内心都在被渐渐压垮,无能为力地只能沉默到底。
………………
†
奏离开后,在心理辅导室。
「……守屋,真正的是怎样的情况?」
「是个棘手的案件,不容乐观」
「我想也是」
「咦」
奏的身影从走廊上消失后,真央一关门芙美就和他这样谈起来。瞳佳不禁屏住呼吸,瞪圆眼睛。
「咦?咦?按刚才的说法,不是说不危险吗?」
「总之是按消除不安的方向在说。从经验上讲,那种类型的委托人太过不安的话,容易采取不好的行动」
瞳佳感到吃惊,问了出来。真央作答后,接着说道
「另外,还不清楚萩童学长的意向。既然不知道,我认为委托人多半会对萩童学长唯命是从,甚至提供虚假证言,因此很难无条件去信任委托人。但就算是这样,也总不能因此去怀疑一切」
只见除瞳佳之外的其他人都露出严肃的神情。看到大家的态度,让瞳佳觉得只有自己被骗了,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动摇。
「班主任老师好像对妹妹不上学的情况主动提出过辅导」
这个房间的主人——校心理辅导师观音崎空子老师开口说道。她把手轻轻贴在脸上,但语气十分严肃。
「班主任和我都提出面谈,但家长坚持主张『等稍微休息下应该就冷静下来了,不需要面谈』。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不上学的原因跟灵异有关的这种情况其实偶有发生,不过很多因家人隐瞒而被耽误。不论老师还是辅导师,没有家长同意都不能强行干涉……」
空子叹着气,把脸撑在手掌上,忧郁地微微歪着脑袋。她现在穿着一身休闲套裙,肩上披着白大褂,色调略淡的长波波头发型,刘海随之摆动。
「那么,不上学的情况确有其事?」
「嗯。这件事要是能解决的话固然是好……」
「我会妥善处理。不过我们的工作跟老师的心理咨询一样,不得到委托人的协助就难以开展」
「是啊……」
真央和空子这样交流道。瞳佳一副愣愣的表情听着,始终没能掩饰住内心所受的冲击。
「原、原来是这样……」
瞳佳开口说道
「奏学姐……不像是那种会说谎的人……」
「只要她没在演戏」
真央冰冷地回应道。
「咦?演戏……也不像啊……」
「我也这么觉得,还是理解为她受骗了比较好」
「唔……」
「有的时候,人会无心地去骗人。不论在这个世界还是那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或许是吧……」
瞳佳的内心五味杂陈。她在这里,的确是因为受雇于真央以及『罗萨莉娅结社』,但最根本的理由终归是出自『善意』。因为,瞳佳对身处那种诡异现象的漩涡中的小木调和她的家人感到同情。
「……那,刚才那些解说,也是骗人的?」
「并没有骗人,只是对危险性作非常低的评价来说的」
瞳佳有些失落地问道,真央摇摇头这样答道
「整体上是正确的,但谈论时有意避开了『娃娃屋』。有了那东西的存在,情况将完全不同」
「啊……!」
「另外,我把一部分分析瞒了下来。柳,你一定要记好。『灵骚』这一灵异现象,经常是以现象附近的青春期少年少女为原点发生的。以这次的情况来讲,成为『焦点』的人,非常有可能就是那对姐妹的其中一个」
瞳佳眨了眨眼。
「焦点?那是什么……?」
「过去的研究结果表明,在有人住的地方发生『灵骚现象』的情况,几乎必定在相对很近的范围内有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并判定现象以该人物为中心发生。于是,就把那个人物称为『焦点』。让符合『焦点』的人物离开现场后,现象有的会消失,有的会随该人物向其他地点转移」
「咦……」
「受害者家庭中有青春期少女,对该少女进行精神治疗或托付给亲戚等寄养后,现象便消失或转移。记录中这些事例很多」
瞳佳总算意识到了,随后感到一阵寒意,就像是身上血被抽走了一些。
「这么说……」
「那对姐妹其中之一,不,也可能两人都是那个『焦点』。拥有确实超出平均水平的灵感,而且是拥有引发物理现象之性质的『物理灵媒』,大多数情况始终收敛于灵媒本人精神内的灵异能力将因此受到激发,危害周围的人,成为字面意义上的『原因』。也就是说,跟你——柳的情况非常相似」
「!」
瞳佳倒吸一口凉气。她心想,果真是这样。
真央说过,瞳佳是物理灵媒中能够对灵赋予实体的『物质化灵媒』,是会牵连他人的类型。听到刚才那番解说,瞳佳自然非常认同。
「……上面说的,千真万确?」
「正如前面所说,对灵骚已经进行过大量的研究。上面说的研究结果,是西方近代进行的研究所得出的,但事实上在日本也存在完全类似的故事,留存下来的江户时代的相关随笔要多少都找得到。所以我认为,这不仅仅耐人寻味,而且还非常可信」
真央答道
「日本的记录——鹿岛应该更熟悉吧?」
「从江户到明治的随笔中,这类故事出现得不少呢」
话锋转了过去,站在房间里的芙美把手指放在下巴上,一副寻思的眼神向上看去,答道
「著名的有叫『池袋飞石』的故事」
「池袋?东京那个?」
「对。当时还是村子,池袋村」
瞳佳问道,芙美点点头。
「然后,基本上都是这么个情节差不多的故事。
某户人家里碗盘石磨飞起来,在客人眼前锅盖飘起来,有石头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怪现象连日发生。把最近雇来帮工的池袋村出身的女孩解雇之后,现象突然就停了。
另外相传,雇了池袋村出身的女孩之后,就会盘子乱飞,大院起火,屋子里下石头。说到特定出身地的女孩,总觉得像是一种凭物筋(※注1)」
「就无意识引发现象这一点来说是一样的么……实质上是妖怪呢」
「有『天狗砾(※注2)』之类的说法,下石头可是妖怪的拿手绝活」
「原来如此,确实是呢」
芙美这么说道。真央点点头,并从话中提取特征,一边列举一边弯起手指来数
「总之吧————『本人无意识』『物体飞行』『着火』『落石』」
「嗯……」
「不论时代还是文化都完全没有交集,然而与后来研究中整理出来的『灵骚』现象的特征相吻合」
「是啊」
面对这些论据,瞳佳也只能点头。
「从这些可以了解的是,该现象在很久以前就被目击过,而采取的处理方式是将『焦点』人物赶走。这在近代的灵异研究中,其实也是一样的。至少科学性研究的结果显示,对灵骚现象的处理方法是将『焦点』人物带离现场,用时间来等待现象平息,尚未找到除此之外更好的解决策略」
「原来是这样……」
「关于这类灵骚现象发生的理由,主要是从超能力的角度在研究」
「超能力?」
「对,超能力。当时整个社会燃起一股强烈的主流意识,想用科学的光辉来照亮无法解释的神奇现象。其中代表,就是『幽灵』和『超能力』。两种立场对灵骚现象原因的解释不同。超能力研究观点认为,青春期儿童所怀的压抑等情绪会以强大的精神能量的形式蓄积起来,该能量化作无法控制的超能力,引发灵骚现象。所以在超心理学用语中,将灵骚称作『频发性自发式PK』。这个『PK』是psychokinesis的缩写,指手不碰就能移动物体的力,简单说就是『念力』。
对此,在灵异研究的观点中,倾向于将原因归结于『焦点』人物的灵媒能力。他们的解释是,幽灵通过无意识的灵媒————『焦点』,凭借某种意志或目的施展力量的现象,就是灵骚现象。灵媒引发的灵异现象,跟灵骚现象本身就有许多共通之处。让灵媒最初进入公众视野的福克斯姐妹,她们也是成为『焦点』的青春期少女,擅长通过对灵进行提问并通过『物体敲击声』得到回答,这也可归类灵骚的现象。因为我也在暗中从事灵异研究,当然,以我的立场会采用这种解释。
所以以我的理解来解释,就是这样的。灵骚『焦点』与『灵媒』之间,差别仅仅在于本人有无意识,本质是相同的。灵乃死者信息烙下的痕迹,通常没有自发引起物理现象的力量,因此要引发伴有物理现象的灵异现象,还需要灵媒之类的其他东西。青春期少男少女较大概率拥有『灵媒』的潜质,存在巧合下无意中觉醒为『物理灵媒』的人物。这类人物接触到灵,开启通灵状态,灵异现象由此发生,于是该人物成为灵骚『焦点』。灵是通过灵媒的能力对物质界进行物理干涉,灵媒从灵所存在的地点离开后,现象自然就会平息。或者,灵媒转移之后『连接』被维持住,现象就会在灵媒移动后的地点继续发生。
……这次的情况,以现有情报来考虑,可以推断是疑似『盒〈Cabinet〉』的『娃娃屋』将小木姐妹作为灵媒进行了『连接』————换种说法就是『附身』,最终以灵骚的形式表现出来。我认为十有八九是妹妹,但毕竟姐姐也不能完全排除。然后要说的是,通常光凭『灵媒』就能引发的灵骚现象,现在是以『灵媒』加『盒』的状态引发,而且那个『盒』恐怕还是很可能非常强力的『诅咒娃娃屋』,这个规模究竟有多大,实在难以估量。另外,实际上小木家和『诅咒娃娃屋』已经是物理分离状态,可现象却仍在发生,由此可以认为,转移『焦点』的应对方式恐怕难以奏效」
说到这里,真央以确认式的表情对在场的一行人环望一圈。
「情况就是这样。我会根据这个情况思考对策。要说现阶段我们后面能采取的手段,最终也只能像平时那样了。
首先对『诅咒娃娃屋』进行通灵,探明原因,如果可以最好切断它们的连接。只不过,如果得到当事者的协助,我就要帮柳进行训练灵媒能力的控制,以实现对能力、对灵以及对『盒』连接的要求」
「啊,要是可以就好了呢……」
「嗯,这确实是最佳方案」
真央也同意瞳佳的意见。
「但是,如果都不行的话,也要考虑破坏『娃娃屋』」
「……」
怎么说呢,虽然觉得这是最方便最现实的手段,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象不出来,总觉得这个方案一点都不现实。
「哎,这终归只是假设。那个『娃娃屋』本就已经在散播强大的灵异现象了,破坏它不知会引发多大的灵瘴。而且,那是跟创建者关系颇深的学校备品,恐怕还是贵重物品,破坏它会造成各种问题的吧」
真央所枚举的困难跟瞳佳所怀的感觉不一样,要更加现实。
「另外————如果通过收集情报能找到其他手段的话,也要讨论可行性」
真央说到这里也没了其他点子,于是面对大家,总结性地问道
「大家还有意见吗?」
「没问题」
「……」
芙美和那琴都点了头。
接着真央又再次转向瞳佳。
「然后,这次最关键的就是你,柳」
「咦?」
「怎么做?尤其是降灵方面,你认为要放弃的话,现在应该是能事前终止的最后机会了」
「我做」
瞳佳答得毫不犹豫。
「我已经决定了。能帮则帮,至少这个原则不变。既然小调跟我一样,那就更要帮了」
「我明白了」
「另外——」
真央点点头,准备做最后总结,但瞳佳又对他补充道
「我觉得不光是对我而言,帮助『妹妹』这种事,对守屋君也应该是有意义的」
「……」
真央一瞬间露出被打了措手不及的表情。
「有『妹妹』遇到困难,不想帮一把吗?」
「…………这样啊」
真央想了一会儿,这样说道
「原来如此,或许是吧」
他嘟哝一般说出这句话时,脸上虽然是和平时对待工作时一样的贯彻『道具』身份抛弃自身感情的表情,但——尽管非常非常细微,但还是隐约给人一种仿佛内心绷紧的东西松开了一般的感觉。
………………
瞳佳在打工当灵媒与真央接触的过程中,另外也在与唯一从以前开始就属于真央的东西——『罗萨莉娅的棺柩』的接触中,对真央这个人的了解逐渐深入。
他是高中生。
职业占卜师。
实际上是灵术师。
因为专业而秉持着一套麻烦的准则。
讨厌一时兴起而接近的人。
大多数人便是以这正反两面来来看待真央这个人,但这一切都是真央为了将自己维系于这个现实世界而自己施加上去的,又或者是他人施加上去的配重。
大家,也包括真央自己,都认为那配重本身就是守屋真央。
实际上这也没错。只不过,对他而言重要的东西以及真正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存在的。但是,这大概连他本人都不知道。
因为守屋真央这个人的大部分,几乎已经丧失了。
瞳佳将零零碎碎得知的东西拼在一起,所得出结论中守屋真央的形象是这样的。他出生并成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性格一板一眼,会回应自己所受的期望,认为维持对自己身边事物的保护是自己应该做的。怀着这个想法长大后的他,在所守护的一切突然消失得一点不剩时,构成他这个人的东西也丧失过半。
然后,形同鬣狗的亲戚夺走了留给他的家和财产,甚至因为来找麻烦,让最后留给他的妹妹也被夺走了。真央向那些加害者报复,最后成功复仇。当他连复仇这个动力也丧失时,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如果这一连串事情让他耗费更多的时间,或者当时他不是初中生,而是更加成熟的话,或许结果会有一些不同。可是,他这么个认真的孩子,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一切。这份丧失无法靠自愈来弭平,他最终只能带着装着他家人的『棺柩』,连生存的意义也找不到,一板一眼地拖着别人硬分给他的责任而活着。
所以,他眼中的自己,只有那块被套在身上的配重,看不到别的东西。尽管他自己察觉不到,但是他所缺失的最重要的东西——『家人』『妹妹』,以及夺走她妹妹的原因——『欺凌』,这类关键词会令他无意识地受到牵动,而且他现在也正被牵动着。
瞳佳很清楚。
因为,尽管不及真央,但自己也是同类。
瞳佳理解真央。恐怕————要比守屋真央本人更加理解。
※注1:『凭物筋』指灵媒体质的家系,例如『犬神筋』则是易被『犬神』附身的体质。
※注2:『天狗砾』指在山里不知从哪里飞来碎石的现象,被认为是天狗所为。
Ⅲ
「那、那个……调,你有空吗?」
「————吵死了」
「那个,那个啊,守屋同学说……」
「吵死了!别跟我说话!从我门口走开!」
「唔…………」
†
第二天。
「那个,对不起……我没能够说服调……」
接到奏的报告后,与『诅咒娃娃屋』通灵的方案便当即确定。
放学后,一对哥特风盛装男女将道具暗中搬进校内。他们动作之快,只能认为他们早已料到并做好了准备。现在,被服室的窗户被暗幕彻底盖住,『降灵会』的准备已经就绪。
在通常的『降灵会』中,多数情况会将四面的墙壁全部用暗幕盖住,但堆在被服室里面大大小小的用品和收纳柜实在太多,无奈之下就只盖住了窗户。即便如此,房间依然被堵得严严实实,连外面一道光都进不来,黑暗的状态跟平时相比毫不逊色。
老样子,黑暗中依旧是不点灯便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展现出细致而娴熟的技术的他们两个,对这项工作似乎有所不满。
「这场『降灵会』不用到我们引以为豪的『罗萨莉娅的棺柩』。这让身为『舁棺人』的我们怎么提得起干劲啊」
盛装美型兄妹中的哥哥——结城凪毫不掩饰内心的失望,叹了口气。
「我认为这世上比『罗萨莉娅的棺柩』还要出色的『棺柩』可不多。搬运收纳着更加可怕的东西的,更加美丽的棺柩,这是『舁棺人』的荣誉。只搬运半吊子的东西,我们士气低落也是情理之中。所以,请作为灵媒的您务必在这场『降灵会』上,从那盒子里拖出不会辱没我们名誉的地狱」
「哦、哦哦……」
凪表面恭敬却充满恶意地对行了一礼,这么说道。他的妹妹在他身后静静地,恭恭敬敬地向瞳佳致礼。面对这么一对兄妹,瞳佳一边回应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这对兄妹是『罗萨莉娅结社』的工作人员,在准备执行『降灵会』时分别负责打理真央的发型和服装。瞳佳尽管已经跟他们打了不久的交道,基本跟认识真央差不多久,对真央也都有一定的理解了,可对他们净是还无法理解的事情。
可是,将『诅咒娃娃屋』从准备仓库搬入被服室的人,正是满腔怨言的他们。
这对兄妹以『舁棺人』这个奇怪的头衔自居,而且他们完全配得上这个头衔。以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为代表,他们对受强力诅咒的物品的搬运任务没有半点犹豫。
真央拿那些受强力诅咒的物品比作放射物,人光是靠近就会受到影响。可他们竟然不当一回事,不,甚至还非常开心地去碰那种东西。瞳佳本以为他们完全感受不到那种东西,或者掌握着不受影响的秘密,但事实似乎都没猜对。
他们真的只是不会犹豫而已。
瞳佳曾问过真央。
「那个啊,似乎是他们特有的自残行为」
真央这样说道
「他们好像是通过经受灵障来体会活着的实感。我是不懂」
这个说法,瞳佳实在难以理解。要说自残行为倒是说得通。灵感强于常人的瞳佳通过真实感受了解到,那种行为别说是自残了,甚至比越轨自杀更可怕。
「他们最后大概不会是正常的死法吧。死后要么是被他们喜欢的『罗萨莉娅的棺柩』,要么是被其他的诅咒『力场』困住。就算不是那种结局,他们受过那么重的灵异污染,所留下的灵魂也不可能形成正常的人格信息」
算了,先不谈这些了————
「接下来」
准备工作经那样的两人之手已经就绪,『诅咒娃娃屋』被搬进被服室中。在被服室的黑暗中,真央的声音静静地,却又清晰地响起来。
房间正被红光照亮,然而充斥其间的黑暗仿佛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醒目。
真央站在安置于房间中央的灵盒娃娃屋旁边,发出那红光的方柱型铜制电红提灯就提在他手中摇晃着,发出噌楞、噌楞,金属间微微摩擦的声音。
提灯发出的黯淡红光,照亮了那块盖住娃娃屋的,刺有精美图案的布。真央一动,红光一晃,布的表面似是泛起涟漪,屋里的影子如幻灯般时隐时灭,时伸时缩,时而扭曲,带来强烈的眩晕感,晃荡着。
「……现在开始『降灵会』。目的,与寄宿于这个『诅咒娃娃屋』的存在进行交流」
真央静静地宣布道。
在他两侧,分别有巫女和魔女守候。
瞳佳在这红黑色的黑暗中,像一位等待人偶剧开幕的小朋友似的,坐在娃娃前面的一张椅子上。迄今为止,她从未如此靠近过这个娃娃屋。屋内的室温异常的低。眼前的娃娃屋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能从搭在娃娃屋正面的布后头感觉到又像视线又像气息的东西,让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总有点喘不上气。
寒气沿着地板滚来,就好像脚踝被无形的手抓住似的。
随着红光一次次摇曳,盖娃娃屋的布的影子一次次晃动,看上去总像是有几张脸浮现在布的表面。如今像这样坐在这里,内心的不安感就像是鲜血不停在往外渗。
瞳佳之所以置身这种状况还不拔腿就逃,无非只是因为她体验过『棺柩』所造成的,更加强烈更加可怕的经历。没什么比那个更可怕的了……所以在这层含义上来说,那对兄妹的说法应该没错。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理,能感觉到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有着从中将瞳佳和『棺柩』连接在一起的,类似于灵的存在。尽管她没做过自我介绍,没有与她交谈过,甚至没有理解过彼此的意思,但她恐怕就是真央那个失踪的妹妹——那个就在真央眼前消失在『棺柩』中的,大概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子的灵。
但是,这个『诅咒娃娃屋』中没有那种东西。
瞳佳将自己暴露在裸露的诅咒之下。瞳佳以开放状态,不带任何保护自己安全的东西,以毫无防备的肉身与诅咒之盒对峙。
这个『诅咒娃娃屋』,恐怕是跟那个『罗萨莉娅的棺柩』同样的『盒』。
那是一切灵异现象发生之原因的灵力池。它会长时间不断地积蓄灵力,超出临界点后无差别地激发周围的灵异存在,不断将其啃食,增加密度,化作小型的地狱。
呼唔————呼唔————
面对眼前的那东西,瞳佳拼命地集中意识,将潜意识变得激扬的呼吸压抑下去。
她按照之前的练习,调节着四拍呼吸。她意识集中在腹部将气呼出,四秒,之后停顿两秒,这次又吸气,维持四秒。
如此一来她会更加安全,将朝着灵感蜂拥而来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某种东西卸掉。
她利用呼吸让心灵变得灵活,一边承受着不让意志被蜂拥而来之物冲走,一边朝着其根源的眼前之物挺进,去看清并非其外表或物体本身的,存在于其本质的那个东西。
在黑暗中……
在乌红的黑暗中,闭上眼睛。
专心致志地,让呼吸沉静下来。
以呼吸平抚动辄欲乱的心跳,对眼前可怕之物所释放之气息解除防备,冷静下来,逐渐接受。
「………………」
忽然,周边的氛围变得风平浪静。
本来那么令人不寒而栗的蜇人冰冷可怕的七夕,突然之间便平静地静止了,周围那些本像在吓唬人一般摇摆的红光和影子,就像是之前身心缭乱的映射似地,如同时间静止一般刹那间便不动了。
睁开眼,娃娃屋还像原来那样立在那里。
在静止的红色世界中,那只被布盖住的灵盒孤零零地存在于房间中央。
一片死寂。
红色的世界,纯粹地静止着。
向那娃娃屋注视一阵子。
与那现已不释放任何气息的娃娃屋,如同相互凝时一般,坐在椅子上,面对面,静静地,注视许久。
「…………」
在静止的时间中,瞳佳忽然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站起来后,她走向娃娃屋。她冥冥中知道自己会这么做,觉得这就像理所当然一般。
她站到了娃娃屋跟前,轻轻触碰搭在上面的布,然后一声不吭地,用手掌抚摸那刺着精致图案,触感丝滑厚实的布的表面。
然后……
嗖
她手指忽然伸进中间的缝。
先是伸进一只手,不久又把另一只手伸进去,缓缓地开始将盖住娃娃屋的那块布向两侧打开。
「……」
缓缓地,缓缓地。
合缝处出现缝隙,缓缓地越来越大。
合缝被打开,里面的玻璃窗逐渐露出来。
「……」
然后。
布打开了,娃娃屋的样子完全显露。
眼前是一个嵌有玻璃的仿窗式橱柜型娃娃屋。它的正面看起来像是能开启的门,但其实被完全嵌死,绝不会打开,也绝不可能打开。
「……」
玻璃内侧有房间。
那是人偶生活的房间……至少从之前的照片来看,应该是那样。
但是————
那里根本不是房间。
玻璃里面像水槽一样注满了水,四个少女的人偶就像一动不动的鱼,沉在水中。
那些人偶身上穿着的,是与娃娃屋格格不入的现代风格服装。
瞳佳忘也忘不了,那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衣服、发型,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影……那四个人在水中,在湖底,脚被水底伸出来的手,像锚一样的手抓住的样子——————
「…………………………………………!!」
瞳佳肺里迸出不成声的惨叫。哐!地一声,椅子被猛地向后一推,瞳佳突然起身。
「鹿岛!」
「嗯!」
真央下达号令,芙美当即行动,挥舞榊枝。瞳佳被淋到泡过水的枝条撒下清水飞沫,随即肩膀被真央按住。迅速靠近的芙美飞快地吟诵了好像是祝词的什么,在瞳佳的额头和肚子了点了两下,然后嗙!嗙!用力拍了两次手。随后,瞳佳僵直的全身松弛下来,真央就那么支撑住她的身体,将她放回到椅子上坐下。
「…………………………!」
瞳佳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拼命喘息。
她心跳快得像闹钟,浑身被冷汗浸得透湿。
那琴打开房里的电灯,周围亮了起来。芙美注视着瞳佳,谨慎地观察瞳佳的状态。
「姑且没事了吧」
芙美不久这么说道,离开了瞳佳身边。
瞳佳一点一点让呼吸和心跳稳定了下来,但身体就像是游泳游了很长距离似地,留下了深深的疲劳感。
真央眼神有些严肃地看了看瞳佳,又看了看娃娃屋。
等疲劳得无法动弹的瞳佳稳定下来之后,真央向她问道
「看到什么了?」
「那个……」
瞳佳依旧深深地埋着头,脸也不抬地答道
「我,最想忘掉,但忘不掉的,不能忘掉的事情……」
她让无比沉重的肺动起来,把话语挤出来。
「被我灵感害死的大家的————朋友们的,人偶」
「……」
「守屋君……这个『盒』,会钻进记忆里啊。尽管没有你的『棺柩』那么强大,但它大概影响的不是心或身体,是记忆……」
「我知道了,已经可以了,具体的等你休息好了再问」
真央这样说道,让瞳佳不要在继续说下去。
「………………」
瞳佳心怀感激地沉默下去,把身子深深地靠在椅子上。
然后,她漫不经心地向摆在面前的娃娃屋看去。
娃娃屋上搭着的布不知什么时候被大大地打开,可是根本不像瞳佳刚才看到的那样充满水,而只是跟照片上一样,一个古风的人偶房间。不过房间里的那些迷你家具,像塔一样摞得高高,快要碰到天花板。
四章 盒视之物
Ⅰ
「!」
小木调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不,其实她并不是醒过来,而是直到现在根本就没睡。
但是,她之前一股全身的感觉以及意识在朦胧雾中的感觉,而现在仿佛那片雾突然散去了,就如同从梦中醒来一般,意识突然变得清醒。她感觉到,血液迅速向全身运行,思维开始运转。在这样的感觉下,她维持在背靠着房间门蹲坐的姿势,茫然地,把埋着的头抬了起来。
「咦……」
眼前不再是迷雾。刚才还不聚焦的双眼,突然恢复运作。
她看看自己的手,皱皱巴巴的睡衣袖子映入视野。上衣满是皱纹,连扣子都扣歪了。她清楚地认识到上衣的状态,这是自己换做平时决不允许的难堪形象,而这个情况让她想起之前精神失常的自己。
「怎、怎么回事……?」
调茫然地嘟哝着。虽然完全没有时间的感觉,但她并不是不记得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一切。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正因为这样,她不明白了。
「为什么复原了?」
她茫然地嘟哝着,茫然地看着。
看着就像幻觉解除了一般恢复原状的,自己的房间。
尽管并不完美,但直到刚才还摆得乱七八糟的家具,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且————看着夕阳的天空和邻家的屋顶,不再能看到任何古怪的东西,还是原来自己房间的窗户。
………………
†
「!」
瞳佳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此时正值漆黑的深夜。在宿舍的寝室里,柜子、桌子、床沿通道并排成一条直线固定在墙上。瞳佳现在,就是在这样一间细长状房间的床上。
此时正是对那个『娃娃屋』进行通灵的当天晚上。
她忽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醒得不由自主,无缘无故。
「…………」
这个夜晚,静悄悄的。
自己平躺在床上,从肺部呼出来气在沉静的黑暗中扩散、消融。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望着被黑暗夹在中间的狭长天花板。她此刻所感受到的,是包在被子里的体温,穿着轻便睡衣里的身体感觉,以及伸在被子外的左手手腕上,谈不上轻松的,绑着重物的感觉。
那是手表的感觉。
她平时睡觉时会把手表和手机一起放在枕边,但真央推荐至少在进行降灵会的当天晚上最好戴着手表睡觉。
这个手表是真央借的,是块特制的手表。它里面装有机关,内部元件会在齿轮的带动下根据日期时间随时组成相对应的护身符。由于在进行降灵会的当天,灵媒的变性意识在仪式完毕后仍可能残留,有唤起不良现象的风险,因此瞳佳养成了这个习惯,加强自身的保护以防不测。
尽管这块表的皮带现在是红色的,但显然不是女性款式,太大太重,戴在手腕上让人怎么都没法不去在意,有时会成为睡眠不良的元凶。
尤其是这种想睡又睡不着的时候,在五感很少能接触其他东西的黑暗中,即便它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光是戴在手腕上便让人感到十分沉重。
瞳佳感受着表的沉重感,漫不经心地平躺着。
醒来前,她做了个梦。那是个噩梦,一个如果可以尽量不想去想起来,但又绝对不能忘记的,过去的梦。但是她现在醒来,不是因为那个梦。她的身心都很平静,只是心脏稍微有些负担过重。
……毫无疑问,是今天的『降灵会』造成的。
跟那个『诅咒娃娃屋』一通灵,马上显现出了四个人偶,暗示以前受自己灵感体质牵连的,被拖入湖底至今未被发现的四个朋友。
那究竟是源自恶意,还是纯粹的镜面像,无法分辨。
只不过,那显然反映出了瞳佳的记忆。四个少女的遗体被湖底伸出的许多只手抓着,沉在湖底浮不起来的那一幕,尽管瞳佳并未亲眼见到,却是自事件发生之后反反复复梦到过的场景。
那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情景,连瞳佳自己都不知道。
她觉得不可能有那种事,但事件发生后的一段时间里,她每个晚上……不,至少每次睡着都会做相同的梦,然后冒着冷汗醒来,有时甚至还伴着惨叫或哭泣。当时的瞳佳,有一半相信那一幕是真的。
明明最近没怎么梦到了。
瞳佳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心想。自己或许应该感谢『娃娃屋』,她认为自己没有完全不做那个梦的资格。对于她们的死,自己必须一直背负下去。
瞳佳认为自己是个懦弱、卑鄙、自私的人。明明是自己害死了朋友,而且今后还可能引发相同的事情,还是没有承担起责任结束自己生命的强大勇气,也没有自责到让自己无法正常度日的强烈责任感。
瞳佳不想死,害怕被诅咒,也不愿放弃平凡的幸福,只想着至少用这份灵感帮助别人来多少抵消掉过去以及将来的罪业,就是这么一个伪善者。她知道那样根本不可能弥补朋友的死,她知道那是自己软弱卑鄙小市民情结的自我满足。然后,这也是自我厌恶。
转校后,结识了新的朋友,遇见了真央,所以稍微轻松些了?
对那四个人的愧疚,稍稍淡些了?
瞳佳觉得,这或许是一次不错的提醒。
想着这些,瞳佳在黑暗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希望这声叹息,能载着她胸口的漆黑沉重的苦恼传递给被她害死的大家,让大家的心得到几分慰藉。
「………………」
一段虚无的时光过去了。
瞳佳最终切断了平时不怎么会有的灰暗思绪,想着现在已经是深夜几点了,便抬起沉重的左手手腕向眼前看去。
可是,这块毫无美感的手表既没有背光功能也没有夜光表盘,在黑暗中发挥不了表的作用。瞳佳想着盯上一会儿兴许就能看到时间,可到头来还是看不到,无奈之下只好从床上起身。
一片死寂
失去被窝保护的上半身,暴露在黑夜的沉寂中。
在规定了熄灯和就寝时间的宿舍里,深夜中的黑暗与寂静格外浓烈。能看到的只有外面的夜光从窗帘缝透进来,以及廊道中常夜灯的橙色昏光门缝下面透进来分别形成方形轮廓。
声音的话,只能略微地听到空调那似是低吼的声音。
在这样的黑夜中,瞳佳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手伸向枕边的固定位置,看也不看直接向放手机的地方摸索。
「……」
但是,她没摸到手机。
怎么找都只摸到了床头柜表面的触感。
「…………奇怪」
瞳佳疑惑着嘀咕起来,她跪坐起来在床上挪到枕边的位置,可她还是看不清,朝着桌子方向探出身子。她伸手去摸台灯的开关,那是深夜中允许点亮的仅有的一点灯光。这一次,她顺利地找到了开关,打开了台灯。
啪唧。
随着声音,视野变得明亮。
台灯的光线绝不算亮,但照出了整个房间。
床头柜的情况也被照了出来,可就算变亮了,依旧不见平时放在上面的手机。瞳佳感到纳闷,再次开始寻找,借着昏暗的光亮马上就找到了手机。
什么嘛——她泄了口气。看来是睡着的时候手碰到还是怎么了,手机掉地上了。
她又从床上伸手去捡地上的手机,并放回到床头柜上。
随后……
滋——
手机就像被什么扯着一般,在床头柜上滑行,从边缘掉下去,消失在视野外。
咕咚。
地上响起东西掉落的声音。
声音过去后,还是原来的寂静。
时间如冻结般,静止了。
「…………………………………………」
静静地……
忘记了动,忘记了呼吸,甚至忘记了眨眼,一动不动,定格在注视手机掉落点的姿势,她的时间静止了。
刚才发生的情况,大脑无法理解。
在冷冰冰,毫无生机,朦胧的光亮中,她身体纹丝不动只盯着目光的前方。
刚才————
它自己动了起来,掉了。
脑海中复述着刚刚突发的难以置信的现象。
刚才将手机放在床头柜的左手,僵直在伸出去的姿势。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现已被灯光照亮,但里面的机关与秒针纹丝不动,完全停止了。
「啊」
她发觉了。
但是。
太晚了。
啪唧
瞬间,随着一个小小的声音,台灯熄灭了。
「咦」
房间如同降下了暗幕一般,变得漆黑一片。
她动摇起来,抬起脸,四面张望,但所见之处只有原先的黑暗……只有深夜中蔓延了整间寝室的,夜之黑暗。
随即——
噶——!
响起似是桌子前面的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并在地面上滑行,到达床跟前便发出哐!的巨大声响,倒了下去。
「噫!!」
寂静中突然冒出的巨大响动,令瞳佳心头一紧。
眨眼间又恢复到原来的寂静,声音再次从周围消失,但取而代之,心脏像闹钟一般搏动的声音还在身体里剧烈地响着。
周围……
一片死寂。
回过神来,夜色中的空气已经紧绷起来。
这个时候,瞳佳已经明白了,她理解到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恶寒在皮肤下面扩散开来,强烈地激出鸡皮疙瘩。
「………………!!」
窗帘上,映着人影。
有个人轮廓的黑影像是在站在窗外向房间里窥视的样子,如漫漶般模糊不清地映现在微微透进夜光的薄窗帘上。
不,那个看上去像人的上半身,但不能确定实际是什么样子。
它的躯体异样的细,上面是个异样的圆脑袋,这样子与其说像人类,不如说更像人偶。就是那样的某种东西正站在窗外,一副隔着窗帘偷看里面的样子静静地伫立着,没有声音,没有动静。
面对那样的东西,瞳佳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屏住了呼吸。
她喘不上气,她的全部感官似是要被那紧绷的寂静撕裂一般。黑暗中,没有任何保护自己的东西。在这充斥着恐怖的地方,眼角处微亮的窗帘上面,是那东西的影子。她害怕会发生什么,都不敢去直视,只是睁着双眼,不让打颤的牙齿发出声音而张着嘴巴,一动也动不了,连喘气都办不到。
——什么!?那是什么!?
她在脑子里拼命思考。
——我……我得逃走……!
空气和身体都因恐惧而冻住了,她只有让思考来左冲右突奋力挣扎,拼死调动全部的意识给肺部、指尖以及身体解冻。
不久,她稍稍取回了呼吸,之后身体也稍稍恢复了活动。
——很好,能动。尽管只是一点,但动起来了。
她调动绷得紧紧的肌肉,一点一点挪着身体把脚放下地,手扶住墙,勉强站起来。
「…………!」
接着,她转向门口,迈出脚。
她在过道上慢慢吞吞地挪着,一点一点离开窗户,走向房门。
呼吸很细,很痛苦,冷汗涔涔,手和脚抖个不停。她调动身体的一切,想要逃离这个房间,动起来。
逃离窗户。
逃离杵在窗户外头的那东西。
挪啊挪啊
挪啊挪啊
动起来,逐渐移动。
在可怕的紧张感之下,窗户,还有窗帘上映现的影子逐渐纳入视野,一边用墙支撑身体,一边在细长的房间里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向门口过去————
吱
在眼前,柜子开了。
明明没人碰到,柜门却像是阻拦她去路一般突然打开,如同张开血盆大口,将里面的黑暗暴露出来。
「…………………………………………」
嘴巴不自主地张开了。
眼睛睁得大大,呼吸、时间,都静止了。
突然张开大嘴的黑暗,近在眼前。
然后。
在里面。
湿透的头发衣服和皮肤冷冰冰地贴在一起的,十六只手和脚四具躯体四颗脑袋像揉在一起似地相互纠缠着的四个少女的溺死尸体被紧紧地塞在橱柜里的黑暗中————
看到橱柜里面的东西,她整张脸都绷住了。这时,一股寒风在她绷紧的侧脸上扫过。
她一动也不敢动,仅仅转动眼睛。只见房间深处的窗帘盒窗户敞开着,在眼前站着一个等身大的,没有脸的木人偶。
呼
就像吹熄了蜡烛……
眼前,彻底黑了。
Ⅱ
………………
在瞳佳面前,有一位坐在椅子上的老妇人。
她是个蓝眼睛的外国小老太太,编着一头漂亮的纯白银发。她身上的古风服装令人联想到从前那种用宽松的布做成的人偶,肩上围着披肩,腿上盖着厚厚的围毯。可以看出她年事已经相当高了,但脸上洋溢着不服老的开朗气质与可爱。这么看着她,能想象出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位大美人。
这里是个非常宽敞的西式房间,周围是粉刷的白墙,墙的纵向横向都有柱结构,还有梁外露的天花板,有相当的空间高度。但是,地面是夯实的素土地面,放着木材、操作台,靠墙还摆着工具,以及许多像是做到一半的柜子的东西。这样的布景,让人觉得像是以前那种家具工匠的工房。
「…………」
老妇人坐在工房的角落里,瞳佳就站在她身旁。
这时,瞳佳总算想到,这会不会是自己在做梦。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瞳佳都不认识。这不是萌自她自身经历的梦。但是,看着这位老妇人的身影,总觉得似曾见过,有些想不透。
「…………」
发觉时,工房另一边还有位也是蓝眼睛的老先生。
他穿着一件衬衫,袖子搂着,衬衫上还有件脏兮兮的厚实围兜,标准的工匠风格。他跟夫人一样满头白发,头发随便地捋向后面,尽管身高因为上了年纪有所萎缩,但骨架却十分健硕。从他搂起的袖子下露出的,皮肤皱皱巴巴胳膊可以窥见,他并未放下他的工匠手艺。
老人站在一张操作台前面,盯着上面的一样东西。
瞳佳虽然从原地一步也挪不开,但梦中的视界正逐渐接近老人。
「…………」
近了之后,像是隔着肩膀从身后偷看的角度,看了看老先生正在看的东西。
操作台上摆着的,是个像是大盒子的东西。
视界缩近,能够看到整体样子了,瞳佳对它仔细辨认。就这样,瞳佳发觉自己认识操作台上的东西。
「!」
放在操作台上的,正是那个『诅咒娃娃屋』。
错不了。但是它跟瞳佳所知的样子存在不一样的部分。它没有嵌在正面的玻璃门,不是密室结构,里面的东西直接暴露在外。然后,那个小小房间中的小家具和小人偶的状态,既不同于瞳佳所见,也不同于真央所拍摄的照片,以不同的状态放在里面。
那些看上去,是这个样子……
在房间里。
人偶小女孩进了暖炉中烧焦了。
人偶父亲想要救她,人偶母亲吓愣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但是,显然为时已晚。基本还是小婴儿的人偶女孩已经在暖炉中烧尽,膝盖以上的部分都没了。
父亲要救的,只有穿着可爱袜子和鞋子的小脚。
嗖……
不寒而栗。
那一个个人偶脸上都是近似微笑的表情,演绎着的无非是一幕略显夸张的静止剧。可是说不出为什么,那一幕却给人以远远超出滑稽、夸张范畴的,异常逼真的生动感。
难道……瞳佳心想。
这幕情景根本不是恶趣味的搞怪或创造,莫非是……
「————错了」
老先生口中以沙哑的声音重重地呢喃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根本没想让它重来」
老先生呢喃着的不是日语,而是英语,但听着这些的瞳佳却不知为什么能明白话的意思。
「本以为能成为心灵的慰藉,但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妻子的心,回到了过去」
老先生说道
「棺材让人受困于过去,人偶可以创造未来……我怎么会这么想,还不如给棺材。倒是棺材还连着未来」
他说着,用颤抖的手抱住脑袋。老先生的声音,也在颤抖。
「人偶,才是过去啊……」
「…………」
听着他的呢喃,瞳佳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就像是被老人背在背上一般,在他背后像背景一样铺开的工坊中,地上摆着很多本以为是还在制作中途的柜子之类的家具。那些根本不是柜子,全都是『棺材』。
「……!」
瞳佳静静地惊讶着,这时工房门口出现大批来客。
来的人正好是十位绅士,都是壮年以上的日本人,体貌穿着各不相同,但共通点是他们全穿着近代史教科书见过的那种名士风貌的西装,以及高礼帽、饰巾、手套、手杖等时代感很强的随身品。
「约翰先生,听说您太太又错乱了」
其中一位面容和蔼有点发胖的绅士上前了一些,向老先生搭腔。包括他,也包括余下的绅士们,都不掩藏又像不安又像着急的态度,观察着老先生和老妇人的样子。
「……是啊」
跟刚才独白时不同,老先生以完全不带口音的日语对绅士答道
「御舟先生,各位,感谢探望」
「不,太太对我们有莫大的恩情,我们却对太太的治疗出不了一点力,这让我们无比痛心」
绅士摆出姿态,对老人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在谁也瞧不见的幽灵一般站着的瞳佳身旁,之前几乎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的老妇人忽然开口了
「有美人鱼在啊」
谁都没能理解这话的含义。
在费解之惑的沉默中,瞳佳随老妇人的目光看过去,在工房门口附近放着一只金鱼缸————
四个女孩子的人偶,沉在里面。
「我是叫你喔」
「!!」
瞳佳不禁向老妇人看去。
目光对上了。老妇人完全在看着瞳佳。
看着,梦中的自己。
她全身寒毛倒竖起来。
…………!!
…………………………
†
瞳佳在宿舍寝室的地板上,在濛濛的晨光中醒了过来。
「!!」
她首先喘息似地渴求空气。呼吸十分痛苦,令她怀疑睡着期间是不是呼吸一直停止了,而且心跳非常乱。
她出了一身大汗,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已经发冷。
房间里椅子倒着,手机掉在地上,窗户开着,柜子门也开着。话说,柜子里不见任何人的身影,只有瞳佳的自认物品,但里面湿气浓重,还有像是湖水的腥臭味。
瞳佳抱住自己冰凉的身体,带着因余悸而过敏的意识,慢吞吞地走过房间,回到床附近。
她捡起掉落的手机,按下按键看了屏幕之后,发现主界面第一个位置的讯息APP图标上显示着未读通知。
『4941』
上面显示出没见过的无序数字。
「……」
一定是捡回了一条命。
瞳佳如此看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当即操作手中的手机和真央联系。
然后……
「唔……说不准啊」
一大清早来到校心理辅导室,瞳佳坐在椅子上,芙美一边从各种角度观察她,一边面露难色地说道。
真央站在不远的地方交抱双臂,看着她们的情况。
接到瞳佳的联系后,大家被火速召集到了这里。芙美为了判断瞳佳的状态,正在观察瞳佳的样子,但芙美说自己原本就不是太擅长灵视,似乎没收集到足以做出判断的信息,一脸犯难的表情。
「我不擅长用『视』做判断喔。地点倒还好,对人就有点不行了。那种事你自己不是很擅长吗?你自己怎么看?」
「总感觉很怪……但要具体的有点不好说……」
被芙美把话锋转过来,瞳佳答道
「而且……窗户开着,躺在地上,有点感冒的迹象……硬要说感觉的话,更像是感冒的感觉……」
「嗯……」
听到她的回答,把玩着榊枝的芙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瞳佳吸了下鼻子。她在那样的状态睡着,身体难免会有不适,多多少少有些发烧的感觉,鼻子也有点酸酸的。就算自己的体感有什么异常,可能也会因为掺杂了感冒症状而无法判断。
「……」
真央对瞳佳她们观察了一阵子,不久脸转向别的方向,说道
「于是,这边的状况就是这样,那边情况怎样?」
「啊啊」
「啊……嗯」
真央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棕发高个的男生和一个皮肤白得不健康的长发戴眼镜少年——木田文鹰,远藤由加志。他们也接到瞳佳出事的消息,一大早被紧急叫到这里。
文鹰倒是没觉得什么,但由加志是个把自己关在家里不上学的初中生,不习惯早起,所以现在总在眨着昏昏欲睡的眼睛。他们两个分别被真央拜托对背景进行调查。
「那个,小木她们家是萩童家的分家来着」
由加志首先开口。他是当地居民,他的家人对这种事情了解颇多。
真央觉得不出所料,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嘀咕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倒也不意外。在百合谷,有历史的家庭基本都跟大家系有关联,我们家和真央哥的家追根溯源也是长波的亲族。听说萩童以强权相压把一族强行集结在一起,所以我觉得附近的分家对本家唯命是从,不敢违抗」
由加志说着,打了个哈欠。
「话说,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干嘛非要专程把我叫出来啊,打个电话发条讯息不行吗」
「是阿姨交代的,让我有机会尽量把你带出去。这是同意我们拜托你办事的条件」
「没搞错吧,我都不知道……」
突然揭晓的密约让由加志倍感惊讶。文鹰没当回事,这次由他讲道
「……由加志的说明应该没错吧。我调查的范围是校内,亲戚方面是不清楚,不过在学校里,小木学姐确实对萩童学长唯命是从的样子」
文鹰说道
「毕竟萩童学长那个样子,有许多女孩对他唯命是从,小木学姐不过是其中之一。我就纳闷,她那么老实女人应该不会那样吧。多亏由加志,交点弄清了,疑问也解开了。但不是说因为这样就会原谅他」
文鹰说着这些时的语气中,混有相当不开心的成分。瞳佳最近渐渐注意到了,文鹰虽然形象上显得不太正经,但对霸凌性质的事情表现得非常厌恶。他有个姐姐似乎遭遇过霸凌,而他显然将这次的事情映射在了姐姐的情况上。
「罢了————这个暂时放一边。已经确认过了,被服准备室的怪谈不是单纯的传言,而是确有其事」
就算这样,文鹰还是暂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往下说
「虽然调查得不算充分,但能够确认。过去七年间至少有三个人因为跟背负准备仓库扯上关系而离开学校」
他这么说着,稀松平常地将折起来的一叠复印纸递给真央。
从一旁看的不是很清楚,也不知是从哪儿搞到的,看着像缺席名单和退学申请书的影本。这些东西,应该能算是确凿证据了。真央接过去通览了一遍,眼镜后面的眼睛眯了起来,点点头。
「全都是手艺社,或是选修被服课的人呢。从某天开始缺席,大约几个月之后直接休学或是退学。休学的情况,也是把休学允许时效用完就退学了————」
「嗯」
文鹰对真央的总结给出了肯定。
「我还向名单上人的住所周围打听过。那些人的家现在都已经不在了。周围知道的信息,只有他们家孩子闭门不出的传言。然后是,没过多久就不知不觉地搬走了」
听到这些,空子老师神情变得悲伤起来。
「很典型呢,在家人隐瞒灵异受害的情况……」
「是啊,尽管不能盖棺定论」
真央这样说道,然后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又把眼睛睁开,做出十分突然的宣言
「好,决定了。把那个娃娃屋打开」
「欸!?」
瞳佳吃了一惊,但真央表情很认真。
「咦,不会吧?咦,怎么突然?」
「我判断,如果放着不管,你很可能会变成小木调那样。若没有必要,不容危险发生」
面对惊慌的瞳佳,真央十分严肃地说道。
「……没有必要?」
「没有。这次降灵会的本来目的,是『对引发闹鬼现象的灵进行降灵』,但我认为搞不好就成了『使用诅咒娃娃屋这个灵盒的通灵』。如果推断正确,包括之前的受害情况也是如此。虽然所做的事情跟之前我们使用『罗萨莉娅的棺柩』进行的降灵一样,但使用『棺柩』时有我这个持有人在场。但『诅咒娃娃屋』的情况不同,不清楚运用的判断基准,没有在降低危险度的同时将其『安置』的诀窍。
实际上,在降灵会过后『连接』依然没有切断,导致了你现在的状况。这是被附身的状态吧。这次的委托中,我们没义务做到不惜让你继续暴露在危险之下也要维持娃娃屋现状的地步。
『盒』作为灵异装置的原理,是将灵力积攒在『圈』中,多数情况从物理方面将圈打开就会令其失去效力。那个『盒』一旦丧失效力,侵扰小木调的现象很有可能会随之消失。我一直在思考,不增加不必要的损失的确是基于常识的判断,但不违反条件的情况下能够期待以最直接的方式达成委托,我认为应该尝试。可以料到那个『娃娃屋』是危险物品,现在的状况也很危险,但尚未确立通过其它手段解决异常现象的思路,而且维持『娃娃屋』的现有状态不在委托条件之内」
感觉这套言辞相当野蛮,不过看样子,不与真央所遵守的职业伦理相抵触的条件已经凑齐了。
「挺好不是?我赞成」
急性子的芙美基本很喜欢这么干,干脆地同意了。
瞳佳还是总有些放不下。
「那、那个是……学校的东西吧」
「这是学年总代牵线的委托,让他想办法去」
真央一口咬定。
「最优先的是你的安全,其次才是解救对象」
「呜……」
被说到这个份上,瞳佳无言以对。
方针已经确定,真央做出总结
「那就跟小木学姐知会一下,今天放学后————」
就在真央准备做结束词的时候,辅导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老师」
「来啦」
真央停下来,给空子老师让开路。
老师一边回应一边从椅子上起身,向门口走去。
然后,她打开门……
「那个————不好意思,现在里面有人,不过马上就完了,等一下好吗?」
对敲门的人这样回应。似乎是有人要用校心理辅导室,瞳佳和真央纷纷起身,开始收拾椅子,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把屋子腾出来。
但是,从门外传来的声音,却不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一个女生的声音,对老师这样说道
「那个,老师,请问守屋真央同学在这里吗?」
声音十分清晰。
瞳佳和真央相互看了看,然后向门口一看,只见一名穿一年级制服的少女正站在辅导室门口。
她是个把染过的头发打理得很整齐,扎着可爱发圈的少女。
她的样子绝不算花哨,不过身上到处有不露声色的打扮,是个看得出主张,可爱的,但眼神有着强大意志的少女。
「那、那个……」
「在吗?」
空子老师不知该不该帮她传话,也不知该怎么回答,犹豫起来。少女没有管她,继续追问。空子老师有些犯难了。出现这样的情况,真央干脆走向门口,向少女问道
「……你没事了吗?」
「多亏你们」
少女直直地看着真央,答道。
然后……
「是你们帮我的吧?」
跟在她家看到时判若两人,已然精神抖擞的小木调,看着眼神略带疑惑的真央,确认似地这样问道。
五章 盒与某物
Ⅰ
因健康问题请假的调回来上学了,久违地出席了手艺社的活动。
调在手艺社颇受欢迎。她喜欢可爱的东西,时尚的知识和话题丰富,在手工方面还有浓厚兴趣与强大审美,而且有考虑将来从事时装行业。另外,她还颇有上进心,不惮烦照顾别人,在社团中受人敬仰。
另外,手艺社里多是性格比较老实的女生,而她例外的善于交际,不惧怕任何事情,大家都很依靠她。她虽然只有一年级,但已经占据着营造社团整体气氛,将周围人凝聚在一起的重要位置。
有调在,手艺社的氛围便无比紧凑。
不光是这样,以调为中心,社员们的对话也变多了,更有活力了。
「好久不见,小调,已经没事了?我好担心啊」
「是的,已经没事了……话说学姐,这个娃娃衣服是新的呢,肩膀部分超可爱!」
调一到场,便留意到了二年级学姐在她请假期间做的娃娃服装,对那设计赞誉有加。
「看出来啦?弄成这样可是下了好大功夫啊」
「啊,好厉害,这个真不错。我也学着做做看行吗?」
「当然没问题啦」
被夸奖的女生很开心的样子。看着这样的对话,其他社员也怀着兴趣聚集过去,开始学习和交换意见。
调基本上是严于律己,直话直说的性格,但她为了将那份自律性当做自己的食粮,也总会去直面其他人,发现并夸奖对方的优点。没有阴阳怪气的害臊或嫉妒,真心实意的夸奖。之所以今年以来社团作品的水准和数量都大大提升,应该少不了大伙心里都偷偷怀着想被调夸奖的意识————奏如此心想。
靠着调一个人的功劳,社团洋溢着活力。调加入之前之后,社团的氛围截然不同。
调大概不知道。去年————不,就连调请假的这段时间也是,社团就像熄了火一样丧失了活力与紧张感,变得懒懒散散,完全想象不出跟调在时是同一个社团。
这是因为————
总的来说就是,身为社长的奏没能力统帅社团。
奏上三年级,职位社长。手艺社是银铃学院高中建校初期成立的历史悠久的社团之一,留有尊重头衔和上下关系的老传统。其他社团通常由二年级升任社长,要备考的三年级会退离职务半引退,但手艺社没有采取这种形式。
实质上社长的工作由二年级的副社长执行,部长作为一种名誉职位由三年级担任,任务是提供建议与担当精神支柱。然后,没什么特殊情况的话,副社长就会依照惯例上位,奏也不例外。也就是说,奏其实是去年开始实质上带领社团的代表人。
但是,奏是被赶鸭子上架当上的社长,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想当。
在二年级时奏被任命为副社长,原因是她家是有权世家萩童家的旁系。除了这个主要原因,另外跟她同年级的人都挺圆滑,很乐意把麻烦推给奏。
奏孤一个人零零地脱离了社员朋友们的圈子。
她不擅长交朋友。等发现的时候,自然而然,而且理所当然已经变成了这样。
当时手艺社内部的气氛,就像学年之间有道墙,是按年级各自抱团的氛围。上级生不怎么理会下级生,在奏升上二年级要决定职务的时候,也是让二年级自行决定的。
结果谁都没有干劲,奏就被全场一致地硬推了上去。
奏没能够抵抗。她这个副社长,就是交交资料跑跑学生会,干着社团运行这项杂务的打杂工,除了偶尔必须集体讨论的时候会蹩脚地当下司会,其他时候就是空气。
那样的奏,怎么可能有向心力、领导力和统帅力。
奏所带领的社团十分散漫,结果就是本来认真进行社团活动的人也被周围的气氛传染而没了干劲,人数也减少了。去年文化祭展览上的展品之少,大概空前绝后了。
当时真的已经到了末期的手艺社,却以调入社的那天为分界线起死回生了,现在是个不论在哪儿办展览都拿得出手的活跃社团。
如今手艺社的社员们,就像浴火重生般闪耀着光芒进行着社团活动。当社长的奏向她们告知联络事项,开口说道
「……那个……老师说让,通知大伙……」
但是
谁都
没有在听。
没人朝奏看去。大家都热热闹闹地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谁都没听到奏那吞吞吐吐的话语。
直到调发现后催促大家,谁都没有注意到奏这个人。然后,社员们看着奏的眼神,并不是把她当做社团代表者的社长,而是单纯把她当成正在为老师传话的传话机。
就连二年级的,早晚要替下奏的副社长也是。
没错。
在这个重振起来的,绽放着光辉的手艺社中,没有奏的存在。
奏知道。
这次充分地再次体会到。
自己是块石子,一块路边的石子。
跟调不一样,谁都看不到,不会被任何人意识到,连踢飞了也注意不到,就是块路边的石子。
所以。
我……
……
Ⅱ
「……」
放学后,瞳佳一个人在校庭。
这里是从正门过来的路向新校舍与旧校舍玄关的岔路口。瞳佳站在位于人来人往的道路旁不远处的那尊铜像下面,目不转睛地抬头看着台座上摆的少女像。
今天,距离下一个安排还有很长的时间。
将那个『娃娃屋』打开的计划,决定在今天社团活动结束后的时间进行,在此之前要留在学校里等待。就在等待的时间中,瞳佳来到了这里。
时间是早上在校心理辅导室里定下来的。
当时小木调突然找到真央,说了一番话。
†
「……我有话要说」
早上,调被请进校心理辅导室之后,向真央开口这样讲道。此时的她,上次在家中看到时的不安就像假的一样,看上去十分理智可靠。
真央回应
「什么?」
「上次抱歉了,像是把你们赶出家门似地。关于守屋君的传言我是听过的,但当时没觉得能摆平『诅咒娃娃屋』。另外————你们是被姐姐带来的,所以就觉得肯定是萩童指使的」
「不,没关心,这一点并没错」
听到两人开始对话,瞳佳心里感到纳闷。因为,她才刚刚听说小木家是萩童的分家,不能违逆萩童家。
「这件事的确是萩童狮朗介绍的,不过也仅仅只是介绍」
真央也应该和瞳佳听到了相同的内容,却不以为意地接受并作出回答。不同于瞳佳老把想法写在脸上,真央不抱臆断不形于色,自己的看法该主张的会主张,是习惯于看对方表现来交涉的态度。
「我接受的委托内容,仅限于解决『娃娃屋』的问题」
真央摆出这样的姿态,说道
「而且我不是萩童的手下,也不是万事屋,是独立的职业『灵能者』,准确说是『降灵术师』。我身为职业人,只会进行本领域的灵媒工作,其他的事就算求我也不会接」
「……当真?」
「证据我拿不出来,只能口头保证」
「确实无法轻易相信」
调点点头。
「但你要是说真的,那正好」
不过,调又这么说道,表现出接下来才要切入主题的样子。
「其实来找你,一开始就无所谓那些了」
「……」
「能听我说说吗?既然你们有能力解决『娃娃屋』的诅咒,我希望你们能听听我的请求」
「听你这么说,那个现象现在消失了吗?」
「嗯」
「我明白了」
真央点点头。
「说吧」
「请你们让姐姐————让姐姐摆脱萩童的控制」
真央一答应,调便这样说道。听到这话,真央有些颦眉。调看到他的表情,抢在他开口前接着说了下去
「具体说,就是让那个『娃娃屋』不能再诅咒人」
这话让真央皱紧的眉头松开了,但又让真央略表现出疑惑。
「这之间有关联吗?」
「我中途听到了些,你们说是要破坏那个『娃娃屋』,还是要消除『娃娃屋』的诅咒来着。已经做了?」
「不,目前还在摸索尝试彻底解决的手段。如果现在你那边现象消除了,那大概是『诅咒』转移到了我们的灵媒身上」
真央答道,示意瞳佳。
「我们试过让她作为灵媒对『娃娃屋』通灵,结果她身边发生了灵异现象,目前在研究对策」
「……!」
调吃惊地略有些张大双眼,看向瞳佳。
「还有,要不要破坏还不清楚,总之决定先把那个『娃娃屋』打开。一直关着的盒子,容易积累不好的东西。开启或者破坏的话,盒状的咒物大多会丧失其意义」
「这样啊……」
真央大概看她是外行人便选了浅显易懂的说明方式。调思考了一阵,抬起头说道
「请务必这么做」
「当然,这本就是决定好的」
真央点点头,又问道
「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面对这个提问,调一时嘴唇紧紧地抿起来,然后开口说道
「因为没了那个『娃娃屋』的话,姐姐对萩童狮朗就没价值了」
「价值?」
「原本『娃娃屋』的拥有者是姐姐。一年级的时候,姐姐糊里糊涂地看了『娃娃屋』,之后只要姐姐一进准备室就会发生一些怪事——出现奇怪的声音啦,东西会动之类的,不过都是清清楚楚的现象。因为这个原因,她被萩童狮朗盯上,必须听他的话了」
「……!」
这番话出乎意料,包括瞳佳在内,其他人都面面相觑。
「但是不会发生什么大不了的现象,所以他就厌倦了。然后,在我这个妹妹入学的时候,姐姐就被他命令了」
调说道
「他命令姐姐,让我去看『娃娃屋』。理由是,既然姐姐『能使用』那个,妹妹说不定也『能使用』,或许还会发生更有意思的事情。于是,我就被姐姐骗过去————」
「原来如此,大致的情况我明白了」
听到这里,真央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是不想管跟萩童扯上关系的麻烦事,不过这个情报很重要,我承认有必要满足你的要求」
然后,他接着说道
「你虽然不是委托人,但是被委托的解救对象。利害一致」
「……谢谢」
调可能前面其实都很紧张,听到真央这么说之后如释重负一般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向真央道谢。
「哪里,这没什么,反倒我很感激你提供的情报」
真央摇摇头,接着最后向她问道
「可以顺便问个问题吗?那个『娃娃屋』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你那边有没有了解到什么情况?」
「咦?」
调把手放在嘴边,思考起来。
然后……
「我听到的是————那个『娃娃屋』本来是以前一个很厉害的灵能力者的东西,然后由萩童家接手后捐给学校的」
「……!?」
这个回答,令所有人不禁哑然。
但大家都因新事实揭晓的冲击而没能留意到,其实大伙当中最为动摇的人,是瞳佳。
然后————
†
「……果然」
在放学后的校庭里,瞳佳呢喃道。
她正抬头看着的,是那个『D夫人』像。铜像上的她形象与名字给人的印象不同,有着少女般的容姿,坐在一张没有靠背的长凳上。
这是瞳佳第二次这么注视着这尊像。
可是现在对像的感觉,与上次看的时候又不一样。
「果然,就是那个人呢……」
瞳佳自言自语。
今天,这尊像的事一直缭绕在瞳佳脑中挥之不去,她一直想过来确认一下。她整个白天都没机会,挨到了这个点才付诸实行。
然后,现在这样看着它,瞳佳对心中的怀疑更加确信了。
她再次感觉到,铜像中的人物与自己记忆中的某个人物十分相像。
能感觉到她的面影。
是梦中见到的那位老妇人。
那是诡异现象发生后做的梦。在梦中见到的,在陌生的工房中坐着的老妇人的样子,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是,毕竟梦境里的东西十分模糊,认识并不清晰,但早上听过调说的话之后,这些东西总算对上了。
D夫人。
就是这尊像上的女性。尽管年龄完全不一样,外貌也完全不同。
可是这样看着她,明显能感觉到相似的气场。气质、表情、服装品味……然后最关键的,这尊像和梦中老妇人坐着的椅子,是同样的东西。
而且——
「这个不是椅子……」
现在的瞳佳,能够发觉。
「是棺材……」
夫人像上坐着的是箱型长凳。但是,瞳佳在梦中,近距离下有色彩地见到过那个实物,从铜像的造型也能看得出来就是它。
是棺材,西式的棺材。铜像中,那个人物垫着东西坐在上面。它与梦境中的那个工房里,夫人和像是她丈夫的老先生制作的东西同样的样式,是一具小口棺材。
现在,瞳佳听到『棺材』这个词,几乎自动会联想到一件东西。
真央持有的『罗萨莉娅的棺柩』。虽然夫人像坐着的棺材跟那个不是同一件东西,但二者的相符之处不容忽视。
那是灵媒用来强化灵能力的盒子————『灵盒』。
坐在棺材上的夫人。再加上早上听调说的,那个『娃娃屋』的原主人是『灵能力者』的说法。
也就是说————
「D夫人是灵能力者————不,是『灵媒』」
「正确」
自言自语竟然有人回答,瞳佳吓得差点叫出来。
「………………!!」
「嗨」
瞳佳惊讶地转过身去,只见那个萩童狮朗手插在口袋里,摆着模特一样的漂亮姿势站在身后贯通校庭的小路上,与瞳佳对视后,那端正的面庞上灿烂地露出笑容。
「你靠自己得出了那个真相吗?哎呀,真厉害,照理说那基本不会被人知道的啊」
狮朗一边爽朗地这么说着,一边走近瞳佳,站在瞳佳身边一起抬头去看夫人像。瞳佳十分吃惊和戒备,缩紧身子。狮朗依旧望着铜像,眼睛眯起来,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开始跟瞳佳说话
「你说的没错,这位D夫人不是什么教育者,是『灵媒』,而且还超级强力呢」
「……」
「不过,你也还只知道这么多对吧?我来告诉你吧。D夫人不是什么这所学校的创建者,而是这整座百合谷市的始祖」
「……!」
事情一下子变得宏大,瞳佳十分吃惊。同时狮朗突然说出这种话,也让她更加戒备了。
「百合谷市是受迫害逃到日本的『灵媒』——D夫人和崇拜她的十二位信徒的流落之地,从聚落开始打造而成的。
夫人即便在日本也是异类,他们和夫人一起逃避官厅的耳目,就像基督和十二使徒。不过聚落以D夫人的灵能之力聚拢人心,转眼间壮大起来,以其灵能及聚落壮大后的力量为背书开始对政经界造成影响力。百合谷不久便发展成为大都市,那十二人便成为支配百合谷的大世家的创始人。实不相瞒,我就是其中一家的后裔」
「……」
「当然,也包括御舟,还有二年级总代的长波。我们家族接受D夫人通过灵能给出的建议,自创建以来代代人通过与灵能力者间缔结强大的关系而走向繁荣。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拥有更大才能的灵能力者,尤其是『灵媒』。追求着能看得更遥远,能看到更遥远的过去和将来的『灵媒』,能更强力地诅咒别人的『灵媒』,更能保护我们的『灵媒』,以及能带来更大利益的『灵媒』」
狮朗说着,脑袋歪了歪,看向瞳佳。
然后……
「前阵子对不住了,看来我对你的能力评价过低了」
他首先向瞳佳道歉。
「其实你们办的那个会我去看过。老实说,你们当时对我的吸引力,比不上『盒』」
「……」
瞳佳没有回答。狮朗没在意,接着说道
「我还以为你们肯定是帮得到了贵重的『盒』之后就嗨起来的笨蛋。但是,你跟『娃娃屋』的协调程度超越了我当做课题交代的原拥有者,引出了D夫人的情报。你是个拥有出色才能的『灵媒』」
狮朗对瞳佳予以称赞。他侧脸已抹去了平常那轻浮的笑容,透出有违他形象的真挚。
「那是我们伟大的始祖——D夫人留下的『娃娃屋』。也就是说,你被我们伟大的始祖的遗物『选中了』」
然后,狮朗说道
「我们十二宗家如今有的没落有的断绝,现存的全体血脉子孙都殷切盼望着夫人回归。你今后若能展现更大的才能,被足以推动国家的大人物们像女王一样侍奉也绝非幻想」
狮朗说着,再次转向瞳佳。
「坦白说吧,通过这次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你的灵感足以企及我们所殷切渴望,第二位D夫人」
然后,他伸出手。
「握住我的手吧。你因为这份与生俱来的能力或许受过不少苦,或许曾惹来旁人怪异的目光。但是,那些已经成为过去。你的能力正是我们一直翘首期盼的东西,你能成为我们的救世主」
他脸上是真挚的表情。他直直地看着瞳佳——
「如果你握住我的手————我将实现你任何愿望」
狮朗以强烈的言辞劝说瞳佳。瞳佳也直直回望着他。
于是,一阵沉默过后。
瞳佳张开嘴,说道
「我没兴趣」
她的语气十分冷淡。
随后,狮朗脸上突然变回了那轻浮的笑容。
「喔?」
「……!」
瞳佳知道会这样,但不曾想他身上散发的气场跟着瞬间就改变了。不,这才是瞳佳所认识的那个气场。
他在不知不觉间,连身上的气场都改变了。
至少,就连瞳佳一直在戒备都没发觉。她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被引上了对方的步调,再次认识到对方比想象中更加难缠。她浑身汗毛倒竖,恨不得马上逃走。她此时面对的,是不同于灵异的另一种恐惧。从旁来往的人都在看着,但谁都不会来帮自己……她忍受不了在这种状态下跟狮朗独处。
「你还真清醒啊」
面对坐立不安的瞳佳,露出本来面目的狮朗收回刚才正经八百伸出的手,绕到脑袋后面挠了起来,说道
「没意思啊。我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应该更加充满幻想,更加为自己的特别而陶醉才对吧?」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他那流露出腐朽本性的随性态度俨然堪称范本,而外表完全诠释着恐怖一词。
「尤其是『灵媒』妹子啊。基本上都会心痒痒地说着想成为特别的人啦,想实现愿望之类的,简简单单就从了」
他以真实的面貌,说出无比下作的话。
「没太猜中呢」
「……你也是这样让小木学姐对你唯命是从的?」
瞳佳与其说感到厌恶,更多的是感到愤怒,便顺应感情问了过去。她一感到愤怒,被震住的头脑便冷静了下来。
「嗯?」
狮朗眼睛眯起来。
「很在意吗?」
「倒不是在意,是不能饶恕」
听到瞳佳的回答,狮朗大笑起来
「哈哈哈!行啊,回答得真有意思。听你这么说,被发现了?她是『灵媒』,是我提线木偶的事」
「……」
瞳佳心想,狮朗果然无懈可击,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尽管言行荒唐,但对答时都拿捏得很准,在套取情报。了解到这一点,瞳佳尽量不想再把情报更多的透漏给他,但实话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瞳佳内心开始犹豫。
可是她根本不觉得对方是临阵磨枪的小聪明能够对付的,所以反倒做好了孤注一掷的觉悟。
「然后」
一横心,瞳佳直接问了出来
「我可以当做,这就是萩童家对待『灵媒』的方式吗?」
「……」
有反应了。把这拼命想出的挖苦讲出来之后,狮朗头一次露出不开心的表情,轻浮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瞳佳暗自叫好。算是报上一箭之仇了。
狮朗困扰地含混一笑,做了个表示无奈的动作,找借口似地说道
「哎,不,算了……你误会了。萩童是非常重用灵媒的家系。我可以发誓,这是真的」
狮朗这样说道
「御舟让占卜师营业收取上缴费,把『灵媒』当做是便利店啥的。长波表面上嚷嚷着排除旧弊暗地里却抓着『灵媒』死不撒手。萩童跟他们不一样,是十二宗家中与『灵媒』接触最密的家系,对灵媒十分重视。奏那件事嘛————因为那个不是『灵媒』啦。那个不满足基准。值得爱护的『灵媒』,才不是那种货色。所以不算数,那种不算数,明白吗?」
狮朗面对硬是一语不发盯着自己的瞳佳,连珠炮似地说出这串话。这恐怕都是狮朗的真心话。不管怎么说,从他态度感觉不到丝毫诚意。
「……」
瞳佳直直地看着狮朗。
看着看着,狮朗似乎话也说尽了,叹了口气。
「哎……不相信是吧?」
狮朗说着,右手插进夹克的口袋。
「我知道了。没办法,就给你看看证据吧」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物件。瞳佳戒备着退了一步。
「……」
「用不着那么戒备,就是普通的石头」
狮朗浅浅一笑。他说的没错,那就是一块扁石头。石头几乎成圆盘状,表面光滑,但正如他所说,是块普通石头。要说有什么值得讲的特点,那就是它靠近正中央的位置有个洞。
「这东西啊,也是D夫人的遗物之一。萩童家继承D夫人遗物最多呢」
狮朗一边把石头朝瞳佳举起来展示,一边解说
「它没经过加工,上面的洞是天然形成的,是夫人不知在哪儿捡到的。这种有洞的石头,在西方有种说法,据说往它的孔里看能看到妖精或是幽灵,被叫做『妖精石』『魔女石』之类的」
狮朗闭上一只眼睛,将石头的洞对准瞳佳,透过小洞去看瞳佳。但是,石头拿得离眼睛那么远应该是看不见的,就像从瞳佳的视角没办法透过石头上的孔看到狮朗一样。
那只是在摆姿势。瞳佳感到诧异。
狮朗扬嘴一笑
「但我不会那样用。因为不需要呢」
「……?」
这种口气,让瞳佳感到疑惑。但是,狮朗不等瞳佳对疑惑得出结论。
「这东西啊,在日本是其它的用法」
狮朗……
「『灵媒』的用法,是这样的呢」
说时迟那时快,狮朗胸部后仰深深吸气,然后把石头放在嘴上,奋力地吹了起来。
瞬间。
咻——————————————!!
声音。
狮朗奋力吹出的气穿过有孔的石头,石头变成了哨子,让好似女性悲鸣的尖锐声音响彻校庭。
那是刺耳的悲鸣。
又或是风的惨叫。
破域的哨声。
路过的同学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扭过头来,但看到那是有人吹哨子便无一例外丧失兴趣,继续往前走。但是,对于直面哨声,而且还拥有灵感的瞳佳来说,那个根本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
一听到那个声音,便浑身触电般的感到畏惧。
从耳朵进来的声音,化作冰冷的恐惧自体内扩散到全身,恶寒和鸡皮疙瘩转眼间覆盖每一寸皮肤。
瞳佳不禁缩紧身体。
她血气丧失,体温下降。
这是死者的悲鸣。一直被灵感所烦恼的瞳佳听得出来,那个混在风中震响的,是亡灵的悲鸣。是已经溶化在死亡中,肉体和自我都已丧失的死者灵魂发出的,能把生者冻到骨髓里面的,冰冷的死者的悲鸣。
「…………………………!?」
什么!?为什么!?
瞳佳的内心也在悲鸣。
心中所想如惨叫般展开。这个,不是活人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在死者之风的呼啸声中,身体、灵魂,都冻结了。瞳佳在混乱与恐惧下畏缩,什么都没弄明白。在她面前,狮朗慢慢把近一半肺活量一直吹尽才终于停下,由吹尽空气弓起来的姿势把脸缓缓抬起来,他的脸上挂着可怕的笑容。
「……这就是,萩童,跟『灵媒』走得,比其他任何家系都近的证据」
然后,气喘吁吁地说道。
「………………!?」
瞳佳还在害怕,说不出话来,就连狮朗这么说这么做是何用意都不理解。
「在日本,这种石头是『石笛』,用来通灵的」
狮朗接着说道
「不明白吗?不,就算明白,也不理解怎么回事吧」
面对答不上来的瞳佳,狮朗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把眼睛眯起来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狮朗的呼吸调整完后。
说道
「我也能,召唤灵魂」
说完,他眼睛眯得更细了。
「…………!?」
「我也是『灵媒』,尽管不强」
瞳佳哑口无言。
狮朗笑道
「萩童家啊,在十二宗家中十分特别,会吸收『灵媒』血脉。所以我也继承有『灵媒』的血脉。要说灵啊,我从小就能看到」
他,继续笑道
「我也经过一些修行,初级的通灵还是能办到的」
挂着那不负责任的,轻浮的笑容
「不过以我的力量也就只能做到召唤了,没法选择,也没发控制就是了」
「………………!!」
看着他的笑容,瞳佳冻住了。
她动弹不得,而这并非因为狮朗说的话。
从石笛响起的时候,他身后一直有什么东西。
「…………………………!!」
那是犹如阴影聚拢起来一般,黑暗冰冷的浓重气息。
瞳佳在那东西的压力下杵在原地,背脊仿佛被扎入了冷冰冰的钢丝一般僵直着,目光拼命转向肩膀的方便。
然后————
突然,她被身后木头做的人偶的手抓住了。
「!!」
然后,一颗植着长头发的异样圆脑袋,缓缓地,缓缓地,就像凑过来偷看自己似地从身旁冒了出来。与此同时,意识中有股冰冷透明的像水一样的什么东西灌进来的感觉————
木头做成的没有五官的脸,笑了。
意识、头脑,都被透明的某种东西,淹没殆尽。
………………
…………………………
Ⅲ
包括体育系在内绝大部分社团的活动结束了,校舍里的学生基本走光了。
由于决定在社团活动结束后与调汇合去开启『娃娃屋』,于是大家都等到了现在。瞳佳指定时间过了一些的时候,来到了约好的旧校舍一楼走廊上。
「都到齐了呢」
「抱歉,犯了点迷糊……」
听到真央这么说,瞳佳首先道歉。
「不,没问题。那就出发吧」
真央轻描淡写地说道,果断迈出脚步。与此同时,聚在一起等待的大伙也都跟在他后面,一起开始转移。
芙美和那琴穿扮成惯例的巫女和魔女,分别手上拿着榊枝与难以名状的断枝,作为灵能力者全副武装。不过因为这次不是『降灵会』,身为中心人物的真央仍穿着制服,只是手里提着一个抽屉式的大型工具箱,这令他的分工一目了然。
奏未要求同行。
她对打开那个『娃娃屋』抱有不安,在讨论现场支支吾吾也没得出结论,最后就当她不参加了。
就这样确定下来的五名实行成员,现在一起走过旧校舍的走廊。最前面的是真央,中间有三个人,走在最后的是瞳佳。窗外的天色已完全暗下去了,老化后发着滋滋声的荧光灯照亮的走道中,回荡着五个人的脚步声。
「…………」
脚步声的阵列,朝被服室迈去。
啪嗒、啪嗒、啪嗒……
大家穿着室内鞋踩在地板上,响起干巴巴的脚步声。
自己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在最后面。瞳佳听得到那个声音。
「……我先对接下来准备开启的『娃娃屋』究竟是怎样的东西来讲讲我的推论」
在脚步声中,走在前头的真央忽然开口
「这点已经说过,我预计那个『娃娃屋』是当做灵力电池的『灵盒』。这个预计,目前仍然不变」
「…………」
少言寡语的一行人走在走廊上,营造出静的出奇的氛围,真央的话语在这安静的氛围中淡淡地响起
「只不过,这个『盒』实际上是怎样的东西,又该如何来处理它,凭我『降灵』技术的根据——形成『盒』这个词以及概念的西方灵异主义知识,得不出任何结论。灵异研究终归是穷极个人能力,碍于存在大量欺诈师,在形成一门学术前已经失去了向心力而寿命短暂的缘故,很多研究没能实现,尤其是长期性研究」
在这条只有沉默与脚步声的走廊上,真央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关于『盒』被灵媒长期持续使用的情况下会有何种质变,尚没有研究」
「…………」
「我料想,接下来准备开启的『娃娃屋』,应该正是那种。它要么是被D夫人等人作为『盒』使用过,要么是偶然间满足『盒』的特性开始运作,而且历经风霜效力不减。也就是说,『它』正是昙花一现的灵异研究没能触及过东西」
「…………」
「根据我的假说,『盒』类似于巫师作为咒力源使用的『外法盒』,可以认为是除开咒术部分仅运用其基本原理的东西。古代巫师会频繁将咒物放进『容器』作为咒力源使用。那就是『外法盒』。『外法盒』多放入动物、人类的异形头骨,实物也发现过。著名的『犬神』是将狗埋进土里只露出脑袋活活饿死后切下脑袋放入盒中祭祀。另外还有使用名叫『管狐(※注3)』的狐狸灵的咒术师,他们会携带装有那种狐狸的竹筒。古代中国的审判记录中有过记载,发现巫师拼命隐藏的盒子,将盒子烧毁之后,诅咒事件随之解决。即便在不同的咒术体系中,也多有使用中空容器的情况。平安时代的记录中记载着案例,有人将咒物放进两瓣相合的贝壳中,将该贝壳埋在诅咒对象会踩踏的地面下,以此施加诅咒。巫毒教则是『Gris-gris』,根据目的搭配各种咒物并塞进袋子里,用于咒杀也能用于护佑。这类基本都有打开即失效的禁忌」
「…………」
一行人安静地听着,默默地地走着。
「尽管是根据经验的个人见解,不过我认为长期一直使用的『盒』就会成为『那个』」
真央说道
「最开始是完全符合新代西方观点的,纯粹原理的,纯粹道具的『盒』。但是经由充满欲望与感情的人不断使用,不断应对由其召唤的灵,久而久之杂音集聚起来,令其产生咒术性。集聚的杂音与灵力使其本身拥有类似于引力的力量,然后便开始自动吸引并积累灵与灵力。即便在失去了使用它、控制它的主人之后,也一直如此」
「…………」
瞳佳一边走,一边听真央的解说。
一边听着解说,一边听着脚步声。
听着前面四个人的脚步声,也听着后面自己的脚步声。
走在走廊上,一行人最后的,自己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声音不断传进瞳佳的耳朵。
然后
————————————咻嗒
在背后。
还跟着一个脚步声。
「…………」
不知什么时候,背后多了个像是湿淋淋的赤脚踩在地上发出的脚步声。
跟过来了。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但是走在前面的人,谁都没放在心上,谁都没回头来看,就像谁都没听到似地。周围形同隔着滤镜,布满了像是耳朵被塞上一般的模糊昏沉的寂静,感觉仿佛整个人潜在水中。
这种感觉,一直存在。
一切声音,都好遥远。
这份寂静,慢慢地剥夺着思考,剥夺着身体自由。
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被淡淡的这股寂静包裹住了,只是在魂不舍守的状态下条件反射地对外来的话语做出应答,只是在六神无主的状态下跟着大家。
不论真央在做解说的声音,还是大家的脚步声,感觉都很遥远。
感觉人就像在水中,外界变得模糊,遥远。而这份神奇的寂静,随着在走廊上一步一步往前走,就像继续沉向更深更深的水中,浓度与强度逐渐增大。
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思考和感觉渐渐变得迟钝。
能够清楚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以及从身后传来的,湿哒哒沉甸甸的脚步声。
————————————————咻嗒、咻嗒、咻嗒……
自己的脚步声本来是在最后头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最前头。
自己的脚步声走在了前面,后面跟着湿哒哒的脚步声。
湿哒哒的脚步声也不止一个了,数量在变多。浑身湿漉漉的什么人跟在自己身后,一个、两个、三个、然后四个,人数逐渐变多。
「…………」
听着那些脚步声,默默地走在走廊上。
身体的周围,意识的周围,都被如同水底般的寂静包裹着。
身体就像沉在水中,感官迟钝。意识就像沉在水中,思考不了任何东西。即便如此,人就像站在水底被水流在背后推着似地,脚脱离意识地继续向前,跟着大家。
在身后……
————————————咻嗒、咻嗒、咻嗒……
是脚步声。
就像好几具溺死的尸体跟在身后,响起湿哒哒的声音。
像是有些眩晕,像是在水里面,意识在摇摆,视野在晃动。就这么走着走着,眼角中走廊边上排列的窗户,能看到那边一个一个,断断续续连成排的某种东西。
那些东西,就像正在盯着装满水的水槽,盯着自己这边。
就像在观察着走在水槽中的自己一般————窗外站着好几个人偶,露出没有脸的脑袋。
「………………」
「………………」
「………………」
最开始还只是一个一个,不久就变成了一排一排。自己在那些东西的注视下,走在水中,走在水底,走在注满水的走廊上。听着身后许许多多湿哒哒的溺死者的脚步声,在水波荡漾般眩晕的感觉中,跟在走在前面的四个人背后,为了不被甩下,拼命地,而且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下,继续往前走。
————————咻嗒、咻嗒、咻嗒……
它们跟了上来,就像在把自己往前赶。
自己被追赶着,逃命似地埋头向前走。
要逃离脚步声。不————真是这样?
不,不对。
不是的。
这是在引导。
是身为灵媒的自己,在引导这些溺死者。是它们在让自己来引导。将它们从冰冷水底的冥府,领向现世。不知不觉间,自己被溺死者们推成的领路人。
这是灵媒的使命。
这是灵媒的体质。
————咻嗒、咻嗒、咻嗒……
意识到的时候,本来很远的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本该有些距离才对,可现在距离已经缩近到背上都能感到它们气息的程度。
咻嗒、咻嗒、咻嗒、咻嗒……
好近。
近到甚至能感到体温。
近到背后都能感受到,背后的东西身上的,跟水一样的冰冷温度。近到如果那些东西有呼吸,一定能碰到。
然后————从背后伸出许多只手,抓住了瞳佳的身体。
那是,冰冷的手。一感觉到被手抓住,瞳佳立刻想到——
——我得去死。
突然,瞳佳止步了。
然后,她挥起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裁缝用大剪刀,朝自己脖子扎下去。
「!!」
嗙!!随着尖锐的金属声,手中的裁缝剪飞了出去。魔女打扮的那琴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手中不知来历的树枝对瞳佳指着,双眼从宽檐帽下面直直地注视着瞳佳。
「!?」
「……这东西可不是这么用的」
经那琴讷讷地这么说,瞳佳才发觉剪刀被树枝打掉了。与此同时,哐啷!!飞出去的剪刀随着刺耳的声音掉落在地。之前拿着剪刀的手,以及被剪刀碰到的脖子上感到剧痛。
「神祓净除,天祖惠灵!!」(※注4)
舞女打扮的芙美转过身来飞快地喊着,挥舞榊枝拍打瞳佳双肩。随后,被挂满沾了清水的湿叶子的枝条接触后,双肩就像被烧红的树枝重重击打一般,滚烫的剧痛放射开来。
「唔!?」
瞳佳捂住双肩蹲下去。与此同时,她上半身弯了下去,一团东西随着痛苦涌上喉咙,猛地呕吐起来。
噗唰!
吐在地上的,是透明的水。
瞳佳蹲在走廊上,吐出大量的水。
地上蔓开的水中散发出湖水的臭味,而且里面混有一眼可辨的大量头发。被水挤过的气管、喉咙、鼻腔深处,都很痛。心脏也很痛。就算水都吐出来了,喉咙里,舌头上依旧缠着长头发。瞳佳身子还是直不起来,眼里挂着泪,一遍遍地反胃,咳嗽。
「………………!呕……!!」
这时候,瞳佳的神智恢复正常。
之前包裹在自己周围的,如水底一般的寂静,消失了。紧紧贴在身后的冷冰冰的溺死者气息,那些一直注视着她的无脸人偶也都消失了,连其存在过的痕迹都丝毫没有留下。
「雾江,去联系空子老师」
「……嗯」
真央对那琴做出指示,那琴一副嫌麻烦的态度把斗篷、帽子和树枝推给了调,沿来时路返回。
「啊……」
调突然目睹眼前发生的这场骚动,还不自主地抱住了突然推给自己的厚重服装,表现出十分困惑的神情。但是,她不经意地在地上看到从瞳佳手中打落的剪刀,想到了什么。
「这个……是被服室的用品」
「…………」
紧张困惑的气氛,在现场弥漫开来。
「它原本在哪儿?」
「被服室的抽屉里。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候,数量应该确认过才对……」
「……」
瞳佳听到真央和调的对话后微微扬起视线,总算发现了。这里,是被服室门口。之前走路时的状态相当接近变性意识。而以瞳佳现在的状态,就连这种事情都没能把握。
「……!!」
她刚准备把脸抬起来,脖子和肩部一带顿时感到牵拉状疼痛,不自主地呻吟起来,捂住肩膀。肩膀及周围皮肤上有股像是泼到热水后烫伤的感觉,就像皮肤绷得紧紧,一动就有破掉似地的疼痛,这令瞳佳眼睛里冒出有别于之前呕吐时的滚烫泪珠。
「让我看看」
芙美在瞳佳面前蹲下,粗鲁地解开瞳佳制服的缎带和扣子,扯开衣服把脖子附近露出来。很痛。瞳佳坚持着向自己露出来的肩膀看去,从肩膀到下臂被榊枝接触到的部分,皮肤上鲜明地留有带叶子的枝条状红印。
剪刀尖碰到的脖子流了血,血在吐出的水中蔓延开来,衬衫领口到胸口沾到水的部分微微染红,但这些地方没感觉到痛。皮肤绷紧的痛和呕吐造成的胸痛,远远超过了刺伤。
「果然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附身了」
芙美检查着榊枝状的烧伤,说道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显然属于『不净』的玩意」
听到这个结论,真央透着些许苦涩说道
「……一开始就觉得样子有些奇怪,也提醒过,但没想到会这么搞」
他表情严肃,接着说道
「抱歉,柳。虽然想确认你是否安全,也想问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当务之急是切断原因」
「……我没事。走吧」
听到真央这么说,瞳佳艰难地喘息着,做出带着水声的回答,整理好乱掉的衬衫站了起来。
「我已经没事了。必须去」
「……」
「身为灵媒的我,必须弄清楚」
真央一时伤脑经地皱紧眉头,但没有阻止瞳佳。
现在的状况,已经没有余力容他阻止了。他和芙美相互点点头,一边留意着扶着墙走路的瞳佳,一边走向准备仓库。
真央停在准备仓库的门前,取出从调手中借来的钥匙。
然后,他把钥匙插进锁眼,把门打开。
年代久远的门被开启,仓库里面的景象露了出来。
「!!」
然后,真央一脸严肃地不说话了。
乱七八糟……这就是门打开后展现出来的,准备仓库中的景象。靠墙排列的柜子倒下了,原本放在里面的全身和半身模特被破坏得像尸体一样,许多物体夹着碎片处散乱得到处都是————在如此狼藉的房间里,唯独本来放『娃娃屋』的地方变成了干干净净的一片空白————
于是,『娃娃屋』……
从仓库,消失了。
………………
…………………………
※注3:非实际存在,存在于日本传说中的动物。外形总体以狐狸未标准,身体细长如绳,多养在竹筒里,具备各种神通力。
※注4:大祓词,苍草祓版本。
间章 人偶房间
打开了准备仓库,确认了『娃娃屋』已经不在的事实。随后……
「…………!!」
靠在墙上往仓库里看的瞳佳,气力耗尽一般重重地倒在了走廊上,昏迷过去。
「柳!!」
真央急忙帮她扶起来,但她没有苏醒的迹象。瞳佳就像长时间泡在游泳池里一般脸色苍白,瘫软着被真央撑起上半身放平下来后,就像一具尸体一动不动了。
「……不妙啊」
「是呀」
「……!!」
调看着大伙迫切的样子。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瞳佳在赶到的心理辅导老师的陪伴下被搬去校心理咨询室。
她一边帮忙搬行李,一边看着,偷偷铭记下这一切。这个情况,调绝不能置身事外。若没有瞳佳把『娃娃屋』的诅咒承担过去的误算,大概调在不久后也会变成这样。
对于调,正是如此……而且————对于奏,也是如此。
准确地说,奏险些就可能遭遇的灾难,是调夺走的。
调其实并不是被自己骗了才去看那个『娃娃屋』,受到诅咒的。
那是她心甘情愿的。
的确是奏欺骗了调,并让调那么去做的,这个说法并没有错。但是,奏跟调一直生活在一起,是调非常了解的姐妹,而且奏的交际技能极低,机灵的调怎么可能被奏骗过去。
调明知是奏的圈套,主动承担了『诅咒』。
调是自己跳进陷阱,看了那个『娃娃屋』。
为了让姐姐摆脱『娃娃屋』,更是为了跟萩童狮朗一刀两断。
为了解救被无聊的灵异现象所烦恼的,而且因为无聊的东西被危险人物萩童狮朗盯上的姐姐。
调身为组成百合谷市中枢的众多家系中末席家族的孩子,对宗家的萩童家略知一二。
她根据这些了解,明确地得出结论。萩童家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是彻底习惯了让他人顺从的大金主,而且占据中枢的人物都被占卜和超自然主义毒害到脑髓里了。调的父亲由于血脉联系淡薄而对超自然主义持怀疑态度,但也不敢违抗不论工作层面、亲源层面还是社会层面都处于压倒性地位的萩童家。何止是不敢违抗,要是家里人敢对宗家批判或抱怨,都恨不得要现场舔靴子表示顺从。
父亲自欺欺人地说,这就是大人的社会。
父亲是个小企业的经营者,对自己的事业非常自豪。然而,他一旦被萩童抛弃,他的公司将在瞬间灰飞烟灭。父亲是爱自己的公司,爱自己经营者的身份,但嘴上却说「我是在为养你们而努力」,把这当做让孩子服从的武器。这种话,迄今为止都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母亲相信他的鬼话,并服从他。姐姐也一样。
包括自己父母在内的族人们这样的生存方式,调从小一直看到现在,打心底里厌恶、唾弃。这种感情或许算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洁癖思维,但又没什么不好。父亲实际上也那么评价过她。但就算这样,调还是不想变成那样,丝毫都不想。
调觉得,让姐姐和狮朗之间的这层关系保持下去的话,一旦被父亲得知,父亲搞不好会把女儿献出去。
就算不发展那种地步,姐姐跟狮朗所处的世界本来就截然不同,老实说他们本就是不该扯上关系的两类人,即便有亲戚这层关系。调确信,长此以往肯定没什么好事。这不论对于奏来说,还是对于整个家来说。而且,调自己也肯定会受到牵连。
因此调认为,必须尽早让姐姐摆脱掉狮朗。只要将诅咒承担到自己身上,奏对狮朗应该就基本失去价值了。而且,她认为自己跟性情懦弱,对人唯命是从的姐姐不一样,肯定能承受得住,不会任凭狮朗摆布,一定能处理得更好。她有一定程度的自信和预见性,至少确定自己不会沦落成姐姐那样。
但是,她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事情一起开始就超乎想象。
困扰姐姐的『娃娃屋』的诅咒,在调看来引发的大多现象都不值一提。也正因如此,她才决定由自己来承受诅咒。但之后跟调身上发生的现象比起来,奏身上发生的根本小巫见大巫。
调遭遇的情况,规模要大的太多,问题严重而且危险。
调没一下子就被逼到走投无路,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
这个时候,她被真央还有瞳佳救了。那个诅咒,多半会向灵感什么的更强的人身上转移,而且在灵感越强的人身上发生的现象也会越强。
这个观点不过是想象,但应该错不了太远。
而且结果便是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情景。
瞳佳成了替身。
瞳佳是代自己受过的,也是带姐姐受过的。既然这样,自己不能够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
如果没有瞳佳,自己和姐姐可能就是这个下场。既然如此,这惨状可以说是她们自己害的。既然对方代替了自己,就不能够对这一幕视而不见,一定要深深地烙在眼睛里,对真央他们,以及瞳佳,做出相应的回报。
现在帮不了她们,这个情况下无能为力。
而且,什么都还没有解决。
还必须保护自己和姐姐。
但是,等一切都解决了,一定要去补偿。
调怀着源自洁癖的决心,直面惨状,祈祷着瞳佳能平安无事。
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姐姐,救奏。
调和姐姐现在的关系说不上好,但也总不能见死不救。
因为,调是保护者。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都是保护者。为了保护永远改不了懦弱性格的姐姐,调这一生都是以保护者的身份活过来的。
因为,自己一直从周围,从家人手中保护着姐姐。
所以————即便承受着良心的谴责,调还是要利用难得出现的瞳佳他们。
这就是,调的决心。
但是。
那一天,奏。
没有回家。
后记
首先,对拿起这本书的您致以感谢。
您好,我是甲田学人。
然后,对参与本书的全体人员致以感谢,尤其要向责编和田老师,负责插画的冬之春秋老师致以特别的感谢。
接下来————
我在开始写新系列的时候,总是怀着「这一次一定要尽量一个故事只写一卷」的想法,最终总归还是分册了。
这次也是这样,抱歉。
努力的目标没能达成,不过我个人会更加不紧不慢地写下去,希望大家能温情地看着我。
因为是连册,下册出得可能会微快些。
一定的。
大概吧。
我想想……
正如上一册的『后记』中写的,本系列内几乎没使用我的『自造语』。
随着故事的推进,特殊用语会跟着增加,但那些都不是我想出来的。人们当时开展用科学之光来解释灵异的活动,那些词汇便是由涉足灵异研究的当时的学者们创造出来的,是为实现学术目的的严谨用语。
在上一册写到过,世界充满了实际存在的神奇与恐怖。不妨用这样一句话来说吧。
世界,其实就是一部轻小说。
这次若也能让您得到愉快,便是我的荣幸。
衷心地祝您愉快————
2018年1月 甲田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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