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光晶]千劍魔術劍士 1[台/繁]


本帖最后由 zyc_nn 于 2019-6-25 17:45 编辑


  千劍魔術劍士 1 最強傭兵與禁忌雙子一同追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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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高光晶
  插畫:Gilse
  譯者:陳士晉
  圖源:コスモブルーフラッシュ
  錄入:鏡華我老婆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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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阿爾迪斯身懷歷史上從未有紀錄的魔術「劍魔術」。
  身為傭兵的他,某天接受委託的歸途上遇見了在這世界上被視作「禁忌之子」的一對「雙子」少女。
  阿爾迪斯藏匿身體衰弱的少女,並悄悄撫養兩人。
  他為籌措生活費而接下的工作,
  內容是說服在馬車幹道上現身的謎樣美女──
  然而那女人居然與阿爾迪斯同樣懂得施展「無詠唱魔法」……!
  以無數刀劍劈開自身未來的最強傭兵譚,在此揭幕!
  

  
  作者簡介
  高光晶
  日本小說家。
  著有《千劍魔術劍士》。
  成為小說家網站:mypage.syosetu.com/221661/
  
  
  畫師簡介
  Gilse
  韓國插畫家。
  參與作品有《千劍魔術劍士》、《魔導少女に転生した俺の双剣が有能すぎる》等作品。
  推特帳號:@Gilse1024
  
  




  
  
  
  CONTENTS
  序章
  第一章 雙子的少女
  第二章 冰藍之女
  第三章 討伐葛萊達
  第四章 拯救者與獲救者
  後記


  序章


  每個國家肯定都有的尋常邊境村落。
  依賴自貧瘠土地採收的有限收穫維生,村人們的生活絕對算不上輕鬆愜意。為減少生活支出,老人被拋棄在山林中的情形時有所聞,以養育費為名義販賣幼童換取金錢也絕非多麼稀奇。
  被賣到遠方的孩童與被捨棄的老人,兩者之間最大的差異在於孩童們並非因此就註定一死。
  絕大部分的孩童都會被帶到城鎮,在該處被視作勞動力,其中大多數都將面對失去人身自由的生活吧。但是孩童與老人不同在於孩童還有著未來。因為在人生結束前還有一段不短的空檔,或多或少還能懷抱希望。
  首先,至少能得到最低限度的食衣住。視情況而定,長年來的奉獻也可能受到僱主的肯定而重獲自由,或是在工作時嶄露頭角。其中也有人脫離了奴隸地位奮發向上,最終衣錦還鄉。
  因為這些案例,被賣到遠方也不一定是非怨嘆不可的命運。孩童的雙親能靠著養育費好一段時間餬口度日,對村莊整體而言也能減少挨餓的人口。雖然稱不上喜聞樂見,但與最糟的狀況相比之下也好上許多。
  正因如此,當孩童們即將離村時,村人們大多會溫情對待當事人與其家族。雖然這並非明文訂立的規矩,但已經深植在每個村民心中。大人為維持生計而必須變賣無力的孩童,也許是隨之而來的罪惡感讓他們這麼做。
  「好了!快點出來!」
  但那是當他們送普通的孩童離村的狀況。
  「好、好痛……」
  「不要啦……」
  自村長家的倉庫中硬是被拖出門的兩名少女,眼眶噙著淚水苦苦哀求。
  兩名少女沒有父親。曾是村中農民的父親,大約在一年前與襲擊村莊的野獸戰鬥而喪命。而單靠著一己之力扶養兩名少女的母親則在半個月前逝世。
  失去保護者的孩童立場相當薄弱。普通的孩童尚且如此,更糟的是兩名少女還是雙子。根本不會有村民願意收養兩人,恐怕也不會有任何人挺身為她們說話。
  「就這兩個?」
  「對。能算多少?」
  半個月來被關在昏暗倉庫的雙子,在許久未見的陽光照耀下瞇起雙眼。粗魯地緊抓住她們手臂的是村長的兒子。
  在一旁對話的是村長與人口販子。人口販子用估價的眼光一瞥年幼的雙子,擺出一臉嫌棄的表情說道:
  「銀幣五枚吧。」
  「一個人五枚?」
  「兩個共五枚。」
  人口販子開出的價格讓村長睜圓了眼。
  「這太少了!我記得去年你帶走的女孩不是兩枚金幣嗎?」
  「那是因為剛好有個商家想要女僕實習生,而且年紀也十四了。但這兩個人年紀太輕了。如果再養個四五年也許還有其他用途。」
  人口販子用看著穢物般的眼神掃過少女,皺起眉頭。
  「總而言之,問題在於她們是雙子。無論帶到哪兒去鐵定都賣不到什麼價錢。就算要當成奴隸賣,也不曉得有沒有買家願意出個像樣的價……」
  「但兩個人才五枚銀幣實在是……」
  村長依舊一臉難以接受,人口販子對他擺出煩躁的表情搔著頭說道:
  「村長。我來到這裡可不是做慈善事業喔!光是來到這地方,僱用護衛和其他費用就已經花了不少錢。五枚銀幣都不曉得合不合成本了,請別想繼續抬價了。如果不願意,那以後我就不會主動來這裡了。以後可以請你們自己帶人來找我嗎?」
  「呃,不,這樣可不行……我知道了,就照你說的銀幣五枚。快點把人帶走吧。」
  想盡早送走麻煩的村長,不情不願地接受了人口販子開的價格。
  於是雙子就這麼以五枚銀幣成為了人口販子的貨物。
  在全村村民的圍觀中,兩名少女被掛上手銬腳鐐,搭上人口販子的馬車。
  一般時候對不得不離鄉的孩童們所投出的哀戚目光,現在完全不見蹤影。浮現在村民們雙眸之中的是厭惡與忌諱的感情,以及終於成功將理應唾棄的存在趕出村莊所帶來的心安理得。




  第一章 雙子的少女


  為什麼人能施展魔法──過去應該也有人抱持這樣的疑問。
  有人宣稱這是神的恩寵。有人則認為這是世界原本就具備的歪曲之處,同時也有人認為這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
  但始終沒有人抵達真相。唯一為人所知的只有自古流傳的詠唱以及詠唱造成的結果。
  擁有強大魔力的人經歷訓練後,執行特定的既定儀式而顯現的強大力量。那股力量協助人們生活,推動文明發展,同時更是戰場上奪走無數性命的暴力。
  在這個當下,遠離人煙的森林中一名魔術師正要行使魔法的力量。
  「猙獰赤紅是為誕生於烈焰軌跡的古龍氣息────!接招吧!煉獄烈焰!」
  身穿藍色長袍的男人口中連綿吐出的言語喚起了烈焰的漩渦。
  轉眼間眼前景物全染上紅色。方才毫無半點火星的森林中,轉瞬間便出現一片彷彿灼熱地獄般的恐怖情景。
  「得手了嗎?」
  「不曉得!但是正面接下那道火焰,不可能還能平安無事!」
  看著烈焰造成的情景,兩名男人交談著。其中一人是喚來烈焰的藍袍男人,另一名則是穿著厚質皮甲的男人。
  映在兩人眼中的是一片蒼鬱的樹林,以及樹林中突兀出現的焦黑空間。受藍袍男人喚來的烈焰灼燒,只剩下幾棵焦黑的樹幹矗立。在餘燼依舊散發著熱量的空間中不剩一絲綠意。
  若被那般烈焰灼燒,人類肯定撐不了多久。本來應該會有一個皮膚炭化的人倒在那兒才對,然而這片小小公園大小的餘燼之中並沒有發現到類似的形影。
  「快找!」
  藍袍男人吼道。
  戰鬥還沒有結束。認知到這一點,男人們繃緊了表情,提高戒備開始掃視周遭。男人們恐怕也很明白,一個大意就會輪到自己變成獵物。
  「太慢了。」
  彷彿吐露無聊心情般的說話聲響起。
  下一個瞬間,身穿皮甲的男人從背後遭到襲擊。
  男人立刻轉身向後以手中的闊劍成功招架了那攻擊,這一連串動作都出自他平日不懈的鍛鍊。比思考更早開始奔馳的劍身,擋下了敵人砍向自己的一擊,金屬互相碰撞的高亢聲響在森林中響起。
  反射地擋下對方攻擊後,男人定睛看向眼前的敵手,因為驚愕而瞪大雙眼。
  男人視線所向之處──沒有半個人影。
  但是敵人剛才對他攻擊的證明──那把短劍──確實存在於眼前。而且現在這個瞬間依然挾帶強勁力道不斷壓向男人的闊劍。
  「這是,劍魔術──!」
  雖然目標的情報已經在事先得知,但耳聞的謠傳和實際親眼見證完全是兩回事。劍脫離人的手自由飛舞在空中,無情屠戮活人。這般荒誕無稽的故事,聽者大多數只會嗤之以鼻不當一回事吧。
  男人們直到剛才也同樣半信半疑。但是在現在這個瞬間,他們理解到委託人給的情報毫無疑問是事實。
  「嘖!好快!」
  短劍飛舞在空中。
  不讓皮甲男有喘息的空檔,短劍以驚人的速度從左右連連殺來,男人馬上就落入只能勉強招架的窘境。
  「卑鄙的傢伙!有種就現身!」
  看著夥伴陷入危險,藍袍男人大吼。
  「卑鄙?哼,突然就放火想燒死人的你有資格講我?」
  那聲音冷笑道。
  「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現身讓你瞧瞧吧。」
  這句話傳來後,一名男人自炭化的樹幹後方現身。
  身材中等,黑眼黑髮的常見容貌。若去掉綁在額頭的那條紫羅蘭色頭帶,在市井人潮往來中,眼前的少年恐怕一瞬間就會讓人找不著。
  他身穿的是下襬稍微偏短的紫藤色長袍。一眼看上去像個魔術師的輕便裝備,但不知為何腰間的腰帶卻掛著一柄闊劍。另一方面,魔術師必然隨身攜帶的手杖等道具則一項也找不到。
  「還真的乖乖出來了啊!」
  藍袍男子舉起手杖立刻開始詠唱。
  他大概是打算趁著皮甲男受到短劍攻擊時解決少年吧。在他用魔術控制短劍飛行的同時,肯定沒辦法使用其他魔法。
  「接招!」
  簡短的詠唱後,藍袍男子放出魔法火球。雙手大的烈焰火球朝著手杖所指的少年位置無聲飛去。
  正用魔法控制短劍的少年,無法分神詠唱防禦的魔法。就算想閃躲,火球的速度也相當快。平日欠缺精實鍛鍊的魔術師恐怕根本無法立刻閃躲吧。
  「得手了!」
  藍袍男子確信自己奪得勝利,但在下一個瞬間立刻因為不可置信的景象啞口無言。
  在火球命中前,只見身穿紫袍的少年輕輕揮手,男人擊出的火球便憑空消散。
  「怎、怎麼回事!你做了什麼!」
  那情景藍袍男人完全無法理解。
  這個當下,少年操縱的短劍依舊靈巧地追殺著他的夥伴。反過來說,既然他正在控制短劍,理應無法施展其他魔法。然而藍袍男子射出的火球卻消失了。不,該說是被抹消了。
  「沒做什麼特別的啊。」
  與驚惶不已的藍袍男人相反,少年無所謂地說道。
  「哎,怎樣都沒差吧。」
  少年興趣索然般呢喃說著,將視線轉向男子的瞬間,一把短劍從背後貫穿了藍袍男子的胸膛。
  「啊……為什麼……?……嘎!」
  藍袍男人先看向現在依然與短劍交戰的夥伴,緊接著又低頭看向從自己胸口長出的劍鋒。盈滿於肺部的鮮血逆流至喉嚨湧出。
  「第……第二……把?」
  大概是從沒想過少年能同時操縱兩把短劍吧,短劍貫穿了藍袍男子毫無防備的身軀,震驚的表情凝固在倒地的男人臉上。
  「喂!喂!振作點!」
  就算夥伴出聲呼喚也沒回應。
  自藍袍男人身軀抽出的短劍調頭殺向皮甲男。
  光是要抵禦一把短劍就已經耗盡全力,若再加上一把,他當然難以支撐下去。
  「可惡!」
  皮甲男頓時理解了情勢不利而轉身。
  捨棄夥伴拔腿就逃也是一個選項。在這狀況下也可說是最確實的選擇。從戰鬥開始直到這個瞬間,戰鬥的主導權都握在少年手中。他終於理解到那代表敵我之間壓倒性的實力差距。
  但現在才理解已經太遲了。
  他們應該要在襲擊少年之前發現,對他們而言最佳的選項唯有「不與少年為敵」。事到如今就算轉身逃跑,對方也不一定會放他一條生路。
  少年操縱的兩把短劍靈巧穿梭在樹林間追逐男人。那情景彷彿一對肉食野獸在狩獵拚命逃竄的草食動物。
  短劍轉眼間就追上皮甲男,從他背後發動攻擊。
  就在男人的性命即將斷絕的瞬間,突然間殺意從少年頭頂上墜落。
  「反正不過是魔術師。只要拉近距離──!」
  在戰鬥開始前就躲在樹上的同夥看準了時機縱身跳下。
  少年操縱的兩把短劍已經追著皮甲男飛離此處。更重要的是未修習任何防身術的魔術師沒有任何手段能抵禦在極近距離劈向自己的劍刃。
  儘管己方的魔術師已經喪命,另一人被逼入絕境,男人依然屏息等候這大好時機投身賭局。
  幾乎等同眨眼的短短一瞬間。
  魔術師肯定無論如何都無法反應過來──深信勝利已經落入掌中的男人發現事與願違。
  「任由殺氣這樣外放,該不會你以為那樣就算躲起來了?」
  映在男人眼簾之中,少年拔出闊劍招架來自頭頂方向的一擊。
  「究、究竟是從什麼時候……?」
  從未料想過這一擊會被對方擋下,他睜大眼睛露出震驚的表情。走調的驚呼聲也表現出他的訝異。因為男人甚至沒看見少年何時拔劍。
  「嘖!不過在這種距離下區區魔術師又能怎樣!就算懂得劍魔術,只要在這距離就是我贏了!」
  話一說完,男人便接連揮出手中劍刃。
  而且那絕非胡亂出劍,男人身懷牙刀流傳授了一切的本事,靈巧的劍技過去已經葬送數名知名傭兵,平凡劍士無法輕易與之抗衡。更別說是武術方面等同門外漢的魔術師,根本無從抵禦。
  照理而言,應是如此。然而──



  「好強……!」
  男人不禁呢喃說道。
  橫向劈斬、自肩膀斜砍、比拚力道、快速連擊,再加上擾亂節奏的快刀與迷惑對手的假動作,男人使出了多年鍛鍊的牙刀流絕活。
  但少年不慌不忙地一一化解攻勢。
  「你是什麼人!」
  男人漸漸顯得焦急。
  彼此交手後終於明白少年的身手,再加上自己置身的立場與恐懼。面對把自己的全力攻擊當作兒戲的少年,男人感覺到冷汗滑過背脊。
  「魔術師……怎麼可能練成這樣的身手……!」
  對著停止攻擊的男人,少年像是要轉守為攻般舉起了闊劍。
  「雖然對你解釋也沒意義──」
  掩不住臉上的不開心,少年開口說道。
  在他手中的闊劍微微一振的瞬間,男人的頸部已被橫向斬斷。
  「我從來就沒有自稱是魔術師啊。」
  在視野彷彿迷霧掩蓋般逐漸模糊的同時,少年的聲音傳到耳畔。那就成了男人這一生最終聽見的話語。

  ────*────

  「喂~!阿爾迪斯!沒事嗎?」
  擊退三人的襲擊後,少年聽見呼喚自己的聲音而轉身。
  三名男女出現在少年眼中,看見少年揮手回應紛紛露出安心的反應。
  「又~放火把森林燒成這樣……」
  環顧著周遭化作一片焦土的森林,站在最前頭相貌凶惡的男人一面埋怨一面走向他。
  褐色眼眸與近乎深褐的紫檀色頭髮,高壯魁梧的身材與渾身厚實肌肉給人粗暴的印象。男人身穿皮甲,手持大劍與圓盾,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名劍士。
  「火又不是我放的。」
  「對嘛,提德。阿爾迪斯怎麼可能用這麼笨的戰術。」
  少年板起臉反駁時,身穿深綠色連帽長袍的年輕女性幫腔說道。她手中拿著常見的短木杖,一身常見的魔術師裝扮。戴在頭上的帽罩兩側露出醒目的紅髮,偏暗的紅色雙眼盯著她口中名為提德的劍士。
  「我說啊,為什麼每次都會變成好像我講錯話的氣氛?」
  「誰曉得呢。至少我覺得阿爾迪斯和歐菲莉亞都沒說錯喔。」
  提德轉頭問他身旁的弓手,對方只傳來一句敷衍般的回答。
  也許是不想參與爭論,又或者只是嫌麻煩,眼睛與頭髮都是鐵灰色的矮子弓手聳了聳肩,立刻就結束了話題。
  受對方以冷淡的態度應對,提德轉而掃視四周,輕嘆一聲後開口說道:
  「憑你的實力要活捉也很簡單吧。」
  「這幾個傢伙動手想殺我,那我反過來殺了他們有什麼錯?」
  我只是保護自己的性命罷了。少年不大愉快地回答。
  「話是這樣說啦,可是喔……」
  提德板起臉時,歐菲莉亞補充說明:
  「雖然我不是想幫提德說話,不過至少活捉一個問出他們背後的主使者不是比較好嗎?」
  「麻煩。不管背後是誰,不管是聽誰的指示才動手都不關我的事。來幾個我就殺幾個。很單純吧?」
  「啊哈哈。阿爾迪斯看起來像個老實人,講的話老是那麼嚇人呢。」
  「對啊。而且實際上也有反過來殲滅對方的實力,更是惡質啊。」
  對著臉上浮現僵硬笑意的矮小弓手,歐菲莉亞嘆息的同時表示同意。
  關於奪走襲擊者性命這一點,在此沒有人會為此譴責少年。人制定的法律效力所能及的範圍,只限於城鎮與聚落,以及身為執法者的官吏能掌控的範圍。在野獸與魔物橫行的森林深處要尋求法律保護簡直愚昧透頂。
  名叫諾利斯的弓手對少年問道:
  「阿爾迪斯,你對主謀是誰有頭緒嗎?」
  「不曉得。但是他們知道我的劍魔術。」
  「是喔~不過阿爾迪斯的劍魔術也越來越出名了啊。反正你也沒特別隱藏吧?」
  名為阿爾迪斯的少年對諾利斯簡短回答「算是吧」。
  隨後他斜眼瞄向半空中,開始細數可能的名單。
  「想拉我當私家侍衛的貴族、之前趁我睡覺偷襲被我反殺的盜賊、一直想逼我教劍魔術的魔術師們、故意找我麻煩的教會僧侶、擺明了就是嫉妒的一堆傭兵,還有──」
  「恐怕領主軍的上層也看你不順眼吧。」
  歐菲莉亞添上這一條。提德像是不知情般追問道:
  「啥?為什麼領主軍會找上阿爾迪斯?」
  「以前領主軍的將軍親自來拜訪,想請他教導軍隊的魔術師怎麼用劍魔術。但這孩子想也沒想就一口回絕了。」
  聽歐菲莉亞這麼說,阿爾迪斯板起臉回想發生在數天前的事件──

  ────*────

  一切的起因在於阿爾迪斯獨自一人承接了負責護衛某個富豪的委託。
  在護送商人的途中,阿爾迪斯遭遇了領主軍與山賊的戰鬥。阿爾迪斯也不曉得領主軍是原本就打算前去討伐山賊,抑或是不巧路上剛好碰到。
  唯一確定的是,領主軍當時正處於壓倒性的不利。領主軍的人數二十名,另一方面山賊的人數至少也有五十人以上。雖說是經過正規訓練的軍人,面對兩倍以上的對手恐怕也沒有勝算吧。
  雖然阿爾迪斯沒有義務予以協助,但自己前進的方向化作戰場也無法置身事外。太靠近可能會讓護衛對象遭遇危險,就算想回頭也已經有一部分的山賊察覺富豪一行人,正打算分出兵力包夾。
  別無選擇的阿爾迪斯便與其他護衛一同參戰協助領主軍。雖然人數依然處於壓倒性的不利,但在阿爾迪斯的活躍之下,幾乎沒有人犧牲就將敵人全數擊倒並活捉。
  失敗之處在於,阿爾迪斯用了劍魔術。
  敵人數量遠在我方之上而且遭到包圍,同時還要排除護衛對象受到危險。在富豪的馬車遭受危險之時,阿爾迪斯不得不動用了劍魔術,但那一幕似乎被領主軍目擊。更倒楣的是他們之中還有領主軍的魔術師隨隊同行。
  從未見過的奇妙魔法。恐怕是魔術師在歸隊後向上級如實報告。
  阿爾迪斯結束護衛工作回到托利亞後,數名領主軍士兵來到他的旅店房間。
  「你就是那個使用奇異魔術的傭兵吧?前些日子部下受你照顧了。」
  起初,前來向阿爾迪斯搭話的是名中隊長等級的男人。他先是為阿爾迪斯的協助致上謝意與讚賞後,隨即委託他「希望你能指導領主軍的魔術師們使用那魔術」。
  「不好意思,這委託我不能接。」
  中隊長雖然態度並非特別友善,但至少感覺不到對阿爾迪斯懷有敵意。因此阿爾迪斯便明確表明自己的想法,打算盡快結束對話。至於語氣顯得有些冷漠,只能說是事到如今早已定型的個性。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另一方面,中隊長也二話不說就放棄了。也許他本人本來就不贊同招攬阿爾迪斯入隊吧。
  中隊長再度向阿爾迪斯道謝,轉身打算要離開時,突然停下腳步。
  「哦?這就是傳聞中的魔術師?就如同報告中所說的,相當年輕啊。」
  「將、將軍……!您為何會來此?」
  面露驚訝神色的中隊長正面對著身穿領主軍制服的中老年男人。從中隊長口中的將軍稱謂也可得知,他在領主軍中想必是位高權重吧。也許正好是中隊長的直屬長官也不一定。
  「也沒什麼。老夫半個月後就得到王都去了。在那之前想先見見傳聞中罕見的魔術師。」
  「不過,也沒必要勞煩將軍親自跑這一趟……」
  「雖然在戰場上表現英勇,但畢竟要請身分來路不明的傭兵擔任教練,肯定會招致魔術師們的不滿。那麼老夫親自走這一趟,也能發揮牽制的作用。」
  「啊,呃……關於這件事……」
  走過支吾其詞的中隊長身旁,將軍站到阿爾迪斯面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說道:
  「不過,雖說職責是指導魔術師們,但終究得暫時加入領主軍。因此你得接受最起碼的新兵訓練。」
  阿爾迪斯微微皺起眉頭。
  「在你待在領主軍的期間,這傢伙就是你的直屬長官。日後就遵照他的指令。」
  將軍說完便伸手指向中隊長。
  將軍目中無人的態度彷彿根本不把阿爾迪斯的意願當作一回事,阿爾迪斯再度清楚告知自己的想法。
  「我剛才就說了,我不想教任何人魔術。況且我根本沒有意願加入領主軍。」
  愣了一瞬間的將軍立刻回過神來。
  「……什麼?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說,我拒絕指導魔術。」
  「為什麼?」
  將軍一臉無法理解般追問。
  「為什麼……就沒有興趣啊。沒有義務也沒有利益。況且那也不是教了就能學會的魔術。」
  更重要的是阿爾迪斯自己沒有意願。對方突如其來闖到眼前,將加入領主軍視作既定前提般說個沒完,實在讓人千百個不願意。
  確實阿爾迪斯擁有其他傭兵無可比擬的龐大力量。如果那力量效忠於領主軍肯定能大幅強化戰力吧。若不諳近身戰鬥的魔術師們能習得劍魔術,對領主軍而言有利無害。
  但這恐怕都不是最重要的理由。當時雖然有著壓倒性的人數差距,但正規軍差點輸給盜匪的消息一但傳開,托利亞領主軍的名聲必然受損。目的也許是將阿爾迪斯請入軍中,讓討伐山賊的功勞轉到領主軍,如此一來便不至於顏面掃地。
  「這可是領主軍啊!可不是明天的生活都不知道有沒有著落的你們想當就能當上的啊!既然都破例要讓你入隊了,你到底有什麼不滿?」
  「我就說我不打算當軍隊的士兵──」
  「區區傭兵居然想拒絕領主軍的邀請?」
  阿爾迪斯依舊全無折腰的跡象,將軍打斷他的話語,扯開嗓門如此吼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若你堅持,那以月為單位簽約也可以。酬勞每個月金幣五百枚。」
  「簡、簡直荒唐!」
  將軍氣憤得滿臉通紅。這也是理所當然。一般士兵的薪餉大約每個月一至三枚金幣。阿爾迪斯提出的價格已經遠超過獅子大開口的程度。而且還是每個月簽約,那麼和僱用傭兵實質上沒有任何差別。
  起先來找阿爾迪斯的中隊長連忙在一旁安撫好像立刻就要衝上前去的將軍。
  「將軍,此處是城裡。居民們都在看,還請您息怒。」
  「咕嗚……」
  雖然將軍還是難嚥下這口氣,但似乎留有一抹理性,沒在眾人環顧之下任憑怒氣暴發。
  「你這傢伙!從今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加入領主軍!」
  對阿爾迪斯拋下這句話,氣得雙肩直發抖的他轉身走出了旅店。

  ────*────

  ──最後阿爾迪斯除了徒增疲憊外沒有任何收穫。但過去與領主軍之間算不上良好但也不算太差的關係,明顯往交惡的方向轉變。
  而這事件發生時歐菲莉亞似乎也在場。
  「反正劍魔術這種東西魔術師也學不來,答應也只是浪費彼此的時間罷了。有那麼多空閒不如躺在床上睡覺還比較有益。」
  當事人一臉不愉快地如此斷定。
  「就算真是這樣,拒絕時就不能更委婉一點嗎?像那樣拒絕當然會造成衝突嘛!」
  你在搞什麼東西啊。提德如此說著,對少年投出譴責般的目光。
  「在眾目睽睽下把臉都丟光了,也難怪會心懷怨恨啊。唉,不過應該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就派出刺客吧……」
  「啊哈哈。阿爾迪斯還是老樣子,到處樹敵呢。」
  「這可不是笑話啊,諾利斯。流氓混混和盜賊另當別論,惹上貴族和教會、領主軍可就麻煩了。阿爾迪斯你也別輕率地樹敵。雖然我知道你強得跟怪物沒兩樣,但還是很讓人捏把冷汗啊。」
  「我知道啊,提德。我也受到你們的照顧,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對貴族和教會我會安分一點的。」
  聽阿爾迪斯如此說完,提德等人紛紛開口。
  「我賭他做不到,三枚銅幣。」
  「那我賭根本沒這打算,銅幣五枚。」
  「啊哈哈,我賭他根本沒想過要安分,銀幣一枚。」
  甚至連賭局都無法成立。
  「……」
  阿爾迪斯口中的「安分守己」似乎完全不受到三人信賴。
  「好啦,今天就先回鎮上吧。阿爾迪斯,東西都收好了?我想在夜晚『擴大』前先離開森林。」
  「嗯。都結束了。反正身上本來就沒帶多少東西。」
  「那就用火燒掉嘍?」
  「拜託了。我去燒掉那邊的男人。」
  阿爾迪斯一行人燒光敵人的屍體後,自森林回到馬車道上,往城鎮方向趕路。

  ────*────

  位於羅布雷斯大陸中央的卡諾比斯山脈的東南部,飄盪著來自東方的海風氣息的港都托利亞,正是阿爾迪斯等人目前居住的城鎮。
  周遭有豐腴的穀倉地帶環繞,再加上森林資源與近海貿易而繁榮的托利亞是納古拉斯王國的第二大都市。位於托利亞南部的柯薩斯森林為都市提供了燃料與糧食,同時也培育了藥草,自古以來就是城鎮發展的根基。
  當然寬廣的森林絕大多數仍是無人開發的地帶,同時也是野生猛獸甚至魔物橫行的祕境。然而在森林深處可得的各項恩澤對人類有相當大的魅力,不惜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進入森林的人類數量不少。
  雖然有時富商們會聯手進行大規模的調查與採集,但一般大都是調度上較靈活的數名傭兵組成小隊深入森林。接受商人們的委託在森林採集藥草等稀有的高價植物,是平時傭兵的貴重收入來源。
  雖說是傭兵但也絕非一年到頭都在打仗。況且也不是隨時都有戰事可參與。
  在劍技沒有市場的時期,必然需要其他收入管道才能餬口。旅行護衛、代為送信、調查荒野、驅除野獸、危險地帶的採集活動等等。無法接受這類工作的人們最終將化作盜賊或山賊,淪落為傭兵們獵殺的那一方。
  這回阿爾迪斯等一行人接到的工作是木材採伐地的事先調查。為了開拓新的伐木場,由木材商人們聯名發出的委託。
  「那這次調查的地方怎麼樣?」
  阿爾迪斯不干己事般問道。
  「還不錯呢。距離馬車幹道不遠,只要多修築一段道路就沒問題了吧。木材的品質感覺也不差,對木材商人來說就算要額外投資,還是有先占起來的價值吧。」
  「附近有一些『雙劍獸』的巢穴,應該有事先掃蕩的需要就是了。」
  諾利斯補充說明道。
  「哦。」
  「哎,不過這對我們來說也會是工作機會嘛。話說回來,你就不能多拿出幾分當事人的積極態度嗎?」
  對看起來興致缺缺的阿爾迪斯,提德埋怨道。
  「不,實際上我也只是臨時參加啊。那是你們之前以『白夜的明星』身分接的案件,講白了真的與我無關啊。」
  對於這回答提德皺起臉,取而代之接話的是歐菲莉亞。
  「阿爾迪斯,雖然這之前也提過了,你不加入我們的隊伍嗎?」
  「我?」
  「對啊。不管怎樣,我們現在也常常一起組隊活動,你已經差不多就像『白夜的明星』的一員了啊。」
  「隊伍……是嗎…………哎,我會考慮看看。」
  面對阿爾迪斯模稜兩可的態度,歐菲莉亞追問理由:
  「……你還沒有放棄?要繼續找以前的夥伴?」
  「也才找一年而已。」
  「已經花了一年,一點線索都沒有吧?那個……希望你別生氣……老實說這已經……」
  「才一年而已。況且我本來就不覺得能輕鬆找到線索。」
  阿爾迪斯的聲音聽來似乎有些不高興。就算嘴上逞強,但果然無法完全藏住焦躁。
  「但是都已經過了這麼久──」
  歐菲莉亞原本要更深入追問,但她突然間不再說話。
  「聽見了?」
  阿爾迪斯立刻和諾利斯互使了個眼神。
  「嗯,有人正遭到襲擊。」
  阿爾迪斯閉上眼睛凝神傾聽。確實捕捉到有人求救的呼喊聲,同時傳來的還有馬的嘶鳴聲與死前的哀鳴。就在阿爾迪斯等人前進方向的馬車幹道上。直線前進肯定會直接碰上。
  「提德,怎麼辦?」
  阿爾迪斯詢問面貌凶惡的男人。因為「白夜的明星」的隊長是他。
  「當然出手相助。」
  「救哪邊?」
  「看過再決定!」
  如此宣言後,提德全力拔腿就跑。
  「啊哈哈。真是的,人長得那副德性,個性倒是濫好人一個。」
  「是啊。那種見了麻煩就一頭撞進去的個性難道就改不掉嗎?」
  小隊隊長外表看似凶惡,個性卻古道熱腸。兩人雖然嘴巴上這麼抱怨,但肯定會追隨到底吧。
  「真沒辦法。」
  如此嘆息的同時,阿爾迪斯從腰間抽出兩把短刀拋向空中。讓飄在半空中的短刀跟隨身旁,阿爾迪斯邁步追向提德。

  ────*────

  當提德等人抵達現場時,周遭已充滿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
  「盜賊啊。」
  不需阿爾迪斯如此提醒,狀況一目瞭然。
  馬車幹道上有兩台馬車。二十名左右外觀不太乾淨且手持武器的男人圍繞在馬車周遭。馬車旁有幾個人倒在地上流著血,看起來應該是傭兵。
  阿爾迪斯等人抵達時勝負已經揭曉。馬車的持有者應該是行商吧。但一行人都已經化作無法言語的屍骸,無從得知誰才是僱主。
  「嘖!沒趕上啊!」
  提德咂嘴。
  看來所有人都已經命喪盜賊手中。事到如今阿爾迪斯等人特地介入也沒有意義,但既然已經進入盜匪們的視野中,就無法拋出一句「那麼我們就先走一步了」便輕鬆了事吧。
  盜賊們顯然處於戰鬥後的興奮狀態,一見到阿爾迪斯等人現身便二話不說拉弓射擊。
  「可惡!事到如今就算說我們只是路人,他們也不會相信吧!」
  「這是當然的吧!他們應該覺得我們是剩餘的護衛,要不然就是想劫走收穫的同行吧!」
  提德一面吶喊一面用劍擋下飛來的箭矢,歐菲莉亞冷靜地分析。在兩人身旁,諾利斯態度淡然地朝敵方放箭應戰。
  「阿爾迪斯,好好保護我喔。雖然我喜歡用弓箭射人,但可不喜歡中別人的箭。」
  「不管誰都討厭吧。」
  擺出傻眼的表情回應諾利斯的無聊玩笑話,阿爾迪斯來到諾利斯前方以兩把飄浮空中的短劍一一擊落箭矢。
  飛在空中的短劍成了抵禦飛箭的最佳護具。不需要擔心持劍的手被箭射中,也不用擔心自己擋住諾利斯的視線。
  盜賊們接連朝著一行人放箭。也許是弓還是箭矢的品質不佳,又或者是弓手射術不精,大多數的箭矢都刺在周遭的地面和樹幹上。莫約只有五分之一的箭矢朝著諾利斯與阿爾迪斯飛來,但也全被飄浮空中的短劍擊落。
  雙方互相放箭的形勢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盜賊射出的箭矢雖然多,但連一根也沒命中阿爾迪斯等人。反倒是諾利斯射出的箭矢確實一一減少盜賊的人數。
  大概是因為弓箭的攻擊毫無效果而失去了耐性,見對方的前鋒只有提德一人,盜賊們紛紛採取近戰。
  「只要解決那個大塊頭劍士,就只剩下魔術師和弓手了!大家衝啊!」
  看似盜賊頭目的男人吼道。除了被諾利斯射中倒地不起的人,在頭目的一聲令下其餘人都拔劍衝鋒。
  「我明明不是魔術師啊……」
  當然阿爾迪斯的呢喃聲也沒有傳到他們耳畔。
  因為不再需要防禦流箭的危險,阿爾迪斯便對著正發動攻勢的盜賊們投出兩把短劍。
  一瞬之間攻守逆轉。
  不需手掌握住的兩把短劍無聲飛竄,自盜賊們的視線死角悄悄逼近。
  阿爾迪斯操縱的短劍從盜賊隊伍最後方的那人的背後猛然一刺。跑在最後方,完全沒注意後方的盜賊就這麼在驚愕中大量流血而倒地。
  另一把短劍飛越倒地的盜賊上方,正朝阿爾迪斯等人奔馳的盜賊的咽喉瞬間被割斷。緊接著又刺進一旁的盜賊的側腹又從心窩竄出。
  無聲的突襲來自理應安全的後方,再加上察覺不到絲毫生命的氣息,冰冷短劍大肆殺戮。
  接二連三因為阿爾迪斯的飛劍而喪命的盜賊們尚未理解發生了什麼事便雙腳一軟,隨即倒地不起。
  最終,當跑在最前頭的盜賊頭目舉劍砍向提德,高聲吶喊──
  「你們幾個!在我纏住這傢伙的時候收拾其他人!女的記得活捉啊!」
  ──但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回答他的吆喝。
  「這位大叔啊。」
  提德的眼中流露幾分哀憐。
  「告訴你,你是最後一個了。」
  無法理解這句話,盜賊頭目納悶地環顧四周。
  「什麼……!」
  映在他眼中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同伴的屍體,他終於察覺我方還站著的只剩他一個人而驚惶失措。
  「怎、怎麼可能……!」
  「算你運氣不好啊。」
  伴隨著這句話,提德的長劍劈向盜賊的頭顱。

  ────*────

  收拾所有盜賊後,阿爾迪斯一行人分頭尋找是否有倖存者。
  「唉,看來是全滅了。」
  就如諾利斯所說,馬車車夫、護衛的傭兵、可能是僱主的商人裝扮男性──全員都已經斷氣。
  「這下怎麼辦?馬好像也被殺了,能揹多少就揹多少回去?」
  「馬車就棄置在這裡是很可惜,但也沒其他辦法了。太占空間的東西也只能放棄吧。」
  「那我和阿爾迪斯去檢查那邊的馬車,提德你們去看那邊吧?」
  「知道了。」
  四個人分兩頭調查馬車的貨物,諾利斯和阿爾迪斯走向相較之下損傷較輕微的那輛馬車。
  既然需要兩輛馬車,貨品的量想必也不少。雖然不知道這商人做的是何種生意,但四人徒步能帶走的量可想而知。
  「如果有寶石或香料之類的就好了。」
  諾利斯說出充滿私心的願望。
  確實就同樣的重量與大小來看,貨品不同價格自然也有雲泥之分。若真如諾利斯所說,貨品主要是寶石和香料的話,光四個人能帶走的量也能換上一大筆錢。
  諾利斯走進馬車後方,手抓住帆布下襬。緩緩拉起布簾後往馬車內一看,一瞬間渾身僵硬,隨後他便伸手摀住臉,仰天發出「嗚哇~」的怨嘆。
  「怎麼啦,諾利斯?」
  阿爾迪斯納悶地從他背後探頭看向馬車內。
  「呃?」
  映在阿爾迪斯眼中的是應該裝著貨物的數個木桶與籃子,以及在貨品旁瑟縮身子不停發抖的兩名少女。
  「阿爾迪斯,我去叫提德他們過來。你可以在這裡等一下嗎?」
  「啊……知道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阿爾迪斯負責監視兩名少女,別讓她們亂跑吧。
  阿爾迪斯將視線從跑向另一輛馬車的諾利斯身上抽回,打量兩名少女。
  年齡莫約九到十歲。一眼看上去兩人都穿著粗糙的貫頭衣,也許是害怕阿爾迪斯,兩人緊緊依偎著彼此並顫抖著。眼中明顯流露出戒心與膽怯。
  仔細一看,兩人的容貌簡直一模一樣。雖然也可能是年紀相仿的一對姊妹,但八成是雙子吧。
  阿爾迪斯首先想到兩人也許是商人的家屬,但立刻就抹去這想法。就商人的家屬而言這服裝未免太過簡陋骯髒,再加上那消瘦凹陷的臉頰顯然長期缺乏充分的食物。
  「你說有小孩子在?」
  在諾利斯的招呼下,提德和歐菲莉亞立刻就來到馬車旁。
  兩人掀起馬車的布簾往裡頭定睛一看,隨即各自皺眉呢喃道「嗚哇,不會吧……」、「這下傷腦筋了……」
  阿爾迪斯對抱頭苦思的三人詢問:
  「這兩個要怎麼辦?如果要帶她們到鎮上,就得讓她們跟著一路走過去吧……」
  「等一下等一下,我還在想。唉……物人就算了,沒想到居然還是雙子啊。」
  提德抱頭怨嘆。
  「物人?」
  「對啊。你看她們的手腳。套著手環和腳環對吧?那個造型就是物人的圓環。」
  就如同提德所說,兩名少女的四肢都裝著造型相同的圓環。但阿爾迪斯的疑問並非針對那些圓環。
  「物人是指什麼?」
  「啥?」
  此話一出,不只是提德,連歐菲莉亞和諾利斯都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盯著阿爾迪斯。
  「你是問認真的?」
  「啊哈哈,阿爾迪斯果然是個怪人啊。」
  「嗯~雖然之前就覺得你有點不諳世事……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嚴重。」
  三人這樣的反應讓阿爾迪斯也難以掩飾心中的不愉快。
  「所以呢?物人到底是什麼?」
  語氣不由得加重也是人之常情吧。
  「抱歉抱歉。別生氣啦,我會解釋的。」
  諾利斯連忙安撫。
  「話先說在前頭,這聽了大概會不太舒服喔。」
  見阿爾迪斯默默點頭,諾利斯這才開始說道:
  「物人就是能用金錢買賣的人。該怎麼說才好……有點類似商人買賣時的商品名稱。像是被父母賣掉的小孩、罪犯啊,還有戰爭時的俘虜都會被當成物人買賣。物人無法持有財產,也沒有移動的自由。同時也不受到法律保護。因為只是物品,不是人類。」
  「類似奴隸那樣?」
  「嗯,類似啦。但是奴隸的處境還算好一點。雖然是社會最底層,但至少擁有奴隸這個身分,好歹會被當成人類看待。當然奴隸也必須服從主人的命令,也幾乎沒有社會上的權力。不過就主人的方針,有時也能持有自己的財產,甚至擁有自己的家庭。」
  「物人不一樣?」
  「物人就不算是人類啊。殺了奴隸是殺人罪,但殺了物人頂多就是器物損毀。虐待奴隸會有損名聲,但傷害物人或不給飯吃只是管理商品的方法不周而已。任何人都無法批評什麼。那兩個孩子還有衣服穿已經算是比較人模人樣的對待了。」
  「……」
  提德接著說明道:
  「只要有買家出錢,屆時物人就會成為奴隸,從此不再是貨品。成為奴隸之後,在主人允許的範圍內也會被當作人類看待。當然奴隸的人生也很難說絕對幸福,但至少比物人要好上許多。但問題在這兩個小傢伙是雙子啊……」
  「雙子又有什麼問題?」
  「啥?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沒聽說過物人也不知道禁忌之子?你是在哪邊的鄉下長大的啊?」
  「我哪會知道啊。我原本待的地方,根本就沒有什麼物人,雙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個,阿爾迪斯。你在這國家見過雙子嗎?」
  歐菲莉亞突兀地插嘴說道。
  「雙子……?」
  阿爾迪斯開始翻找記憶。來到這國家後這一年以來的記憶。
  「聽妳這麼一說,我在這裡沒見過雙子……不過這只是巧合吧?雙子本來就不是那麼常見。」
  「人口一百左右的村落沒有很正常,但就連托利亞這樣的大都市也完全沒遇過,不覺得奇怪嗎?」
  「……」
  「雙子是禁忌之子。被視作危害女神的邪神使徒喔。」
  女神這字眼一傳到耳中,阿爾迪斯的眼中就浮現殺氣。
  「喂喂喂,表情不要這麼嚇人啦。你真的很討厭女神耶。」
  阿爾迪斯一瞬間彷彿判若兩人,提德有些遲疑但還是這麼說道。
  「這裡只有我們也就算了,在城鎮裡自己注意點。」
  「啊,嗯……不好意思。」
  「特別是讓教會有關的人看見可就麻煩了喔。你會被教會盯上也是因為你在神父面前批評女神吧?」
  「諾利斯說得對。也許你對女神有某些不同的看法,但是最好不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批評。」
  「知道了……我會留意。」
  阿爾迪斯回答後,歐菲莉亞鬆了口氣繼續解釋有關禁忌之子的傳說。
  「傳說在過去的神界戰爭中,女神與邪神古雷司長年交戰。當時身為邪神的先鋒,唯一成功傷及女神的就是一對雙子的惡魔。」
  雙子的惡魔──這字眼傳到耳畔的瞬間,阿爾迪斯握緊了拳頭。
  「所以站在教會的立場來看,雙子就是傷及女神的惡魔的黨徒,打從出生時就背負著無法赦免的罪惡。」
  「歐菲莉亞……妳相信這些故事?」
  阿爾迪斯壓抑著情感般說道。
  「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曉得。遠在神話時代發生的事,實際見證的人現在早就一個也不剩。只是……」
  「只是?」
  「雙子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太過嚴苛。這是事實。」
  「實際上,只因為生為雙子,在誕生的瞬間就被處理掉也十分常見。聽說有些地區有留下其中一個養大的風俗就是了。受到旁人的輕蔑,無法得到教會的祝福,生病了也沒有醫生願意治療。當然也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很多時候在孩子受不了之前,父母就會先倒下。這傢伙們大概也是這一類吧。父母雙亡,或者根本是被賣了……」
  提德的眼中浮現幾許憐憫的神色。
  「無論是哪種,大多數的雙子都會在孩童時喪命。就算運氣好活著長大,最後的下場就是物人頂多成為奴隸,再不然就只能去當盜賊。」
  這些都很常見。提德以這句話作結。

  ────*────

  當晚,阿爾迪斯一行人找了個離馬車幹道有一段小距離的窪地,升火紮營打算在此過夜。幸好馬車中也載著乾柴與道具,預料之外的野營並不造成困難。
  抬頭仰望,夜晚已經開始逐漸「擴張」。
  阿爾迪斯、提德、歐菲莉亞、諾利斯四人圍繞在火堆旁。在火光勉強能照亮的位置,兩名物人緊緊依偎著彼此。
  「結果還是帶來了啊……」
  提德交互看著阿爾迪斯和物人,嘆了口氣。
  「也不能就扔在那邊不管吧?」
  阿爾迪斯皺眉說道。提德一臉尷尬的表情回答。
  「確實就這樣棄之不顧,是會良心不安啦……但畢竟是雙子啊。一般的物人帶到托利亞賣掉就好了,雙子恐怕也找不到買家吧……」
  「沒有買家會怎樣?」
  對阿爾迪斯的問題,提德罕見地難以啟齒般不開心地說道:
  「賣不出去的貨物……就是廢棄處分吧。」
  「會被殺掉?」
  「……殺掉是不至於啦……但恐怕也相去不遠了吧。唯一確定的,就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比方說怎樣?」
  阿爾迪斯繼續追問時,歐菲莉亞插嘴說道:
  「別問比較好。聽了只會讓人不舒服。」
  阿爾迪斯顯然還無法接受。諾利斯轉頭看向提德。
  「所以呢?還是要帶她們一起走?老實說不嫌礙事?光是小孩子就夠麻煩了,物人光是要走路都有困難。就算真的帶到托利亞也換不到幾枚硬幣吧?」
  這一點提德當然也心知肚明。
  小孩子的物人,而且又是雙子。就算賣出去了也只能得到少許金錢。既然如此,乾脆把其他貨品中的衣物帶回去還比較有收穫。實際上,諾利斯所說的礙事也是事實。
  「不然就把食物跟水分給她們,讓她們自己走去托利亞?」
  不過提德似乎終究無法冷漠到贊同諾利斯的主張,他板著一張苦澀的表情默默無語。
  提德和歐菲莉亞應該同樣有著同情少女處境的心情吧。若非她們是雙子,也許二話不說就會決定帶她們前往托利亞。
  「那兩個人,就由我帶她們走吧。」
  提德搔著頭的手、歐菲莉亞揉著眉間的指頭、正打算添加新柴的諾利斯的手,全在這一刻因為阿爾迪斯這句話而凍結。
  「我說阿爾迪斯──」
  「從馬車得到的商品,變賣後不用分給我。如果她們會拖延旅程,就由我扛著走。這樣就沒其他問題了吧?」
  途中打斷提德的話,阿爾迪斯說道。
  「這樣對你又有什麼好處?才剛見到的物人,而且又是雙子,帶去也換不到幾個錢。況且就連能不能帶進城內都不曉得喔!」
  「沒有好處。只是如果歐菲莉亞所說的是事實──」
  自己如果對這兩個人棄之不顧,那未免太過不負責任。阿爾迪斯在心中呢喃說道。
  阿爾迪斯閉上眼睛沉默不語。歐菲莉亞問道:
  「如果是真的會如何?」
  「沒有,沒什麼。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阿爾迪斯隨口蒙混,提德放棄說服般說道:
  「好吧,就隨你的便。我也不是喜歡才想拋棄那兩個小傢伙。」
  「不好意思,提德。」
  「不過啊,就算真的帶她們到城鎮門口,就像提德說的,守衛願不願意放她們進門還很難說喔。」
  「到時候就趁夜裡溜進去。」
  「啊哈哈!阿爾迪斯真的很有意思呢!那到時候我也出手幫忙吧!」
  諾利斯愉快地大笑。另一方面提德和歐菲莉亞毫不掩飾那錯愕的表情。
  雙子對阿爾迪斯等人的討論完全沒有出聲,只是緊摟著彼此觀察著這群人。一直到夜晚擴展至天空的一半以上,緊張的心情似乎再也敵不過疲憊,兩人一同沉沉落入睡眠之中。



  ────*────

  隔天早晨,阿爾迪斯一行人拔營收拾行李。
  「我打算在入夜前進城啊。」
  提德的視線指向雙子。
  遭到面貌凶惡的壯漢瞪視──雖然他本人完全沒有這種意圖──兩名年幼的少女表情立刻為之僵硬。
  幼小的兩名少女原本腳程就慢,但更大的問題是套在手與腳踝的「證明物人身分的圓環」。套住雙手與雙腳的圓環各自以短鎖鏈連接。也是為了防止物人逃走或是預防反抗持有者,因此奪走物人們手腳的自由。
  如此一來步伐自然也縮短,原本就緩慢的腳程想必也會變得更慢。
  「不過那樣恐怕沒辦法跟上我們的行程吧。」
  提德拋出視線,暗指要阿爾迪斯負責揹人。
  「我想讓她們盡量自己走。」
  「可是掛著那種腳鐐是要怎麼走──」
  「拆掉啊。」
  阿爾迪斯理所當然般說出的這句話,讓三人一瞬之間為之愕然。
  「我說,阿爾迪斯,如果真那麼容易拆除,現在物人們早就全部逃走了啊。畢竟這是用來讓物人逃不了的圓環啊……唉,又沒在聽人說話了。」
  在歐菲莉亞出言制止的同時,阿爾迪斯走向雙子。
  少女們還是老樣子害怕得縮著肩膀,但也沒有嘗試逃走,只是緊貼著彼此。大概是自己想逃也逃不了的立場已經深植心中了吧。現在光是垂下頭躲避阿爾迪斯的視線就竭盡全力了。
  阿爾迪斯仔細觀察兩人的外觀。四肢細瘦,臉頰消瘦。剪短的白金色頭髮骯髒得看起來彷彿淺灰色。偏藍的淺綠色眼眸戰戰兢兢地觀察著阿爾迪斯的意圖。
  「坐在這邊。」
  阿爾迪斯語調平板的話語,讓兩人雖然害怕但也立刻服從。
  年幼的少女們連一句疑問也沒提出,也不曾抵抗,唯唯諾諾地服從指令的模樣,清楚說明了她們之前置身的處境。
  儘管沒顯露在表情上,但依然為此心痛的阿爾迪斯仔細觀察少女們手腳的圓環。
  (要破壞很容易,但這肯定也在設計考量中吧……構造本身並不複雜……啊,原來如此,這樣的確一般來說沒辦法解除啊。)
  「怎麼樣?有辦法拆掉?」
  大概是身為一介魔術師而心生好奇吧,歐菲莉亞在他身後探頭觀察。
  「手腳全部的圓環會互相觸發。只要拆掉其中一個,剩下的就會點火。」
  點火聽起來雖然不怎麼嚴重,但實際上是足以讓四肢炭化的高溫。因為不足以立即致命,反而更顯得惡劣。
  「如果打算安全拆解,就得四個同時解開。」
  「所以說需要四名魔術師?」
  「不,也不是單純有四個人就行。解開時魔力的質只要有差異,不管再怎麼調整時機都會有些微偏差。試個一千次也許會有一兩次碰巧對上,但要一次成功可說是不可能。」
  換言之,可說是實質上不可能拆除。
  「所以就是不可能解開?」
  「不至於。若問題在於『魔力的質不同』,那一個人同時解開四個圓環就可以了。」
  「這怎麼可能嘛。意思不就是要一個人同時詠唱四道解除魔法。這種事就連王國頂尖的魔術師都辦不到啊!」
  (對「普通的魔術師」而言,是這樣沒錯……)
  不理會板起臉的歐菲莉亞,阿爾迪斯要求少女擺出用雙臂抱著雙腿的姿勢坐著。
  讓手腳的圓環聚集在同一處,阿爾迪斯舉起手。
  (術式分析……陷阱解除……調整發動時間……就是現在!)
  喀嚓。清脆的金屬碰撞聲中,四個圓環自少女的手腕與腳踝掉落。
  「呃?」
  歐菲莉亞愣愣地驚呼。
  「咦?先、先等一下!阿爾迪斯?你剛才做了什麼?為什麼圓環會鬆開!」
  「歐菲莉亞,妳很吵。接下來換妳了,和她一樣抱著膝蓋坐著。」
  不理會女魔術師的震驚,阿爾迪斯指示另一名少女同樣坐下後,解開了圓環。
  圓環鬆脫之後不再有束縛手腳的感覺,雙子不時撫摸著手腕,納悶地交互看著自己的手腕和阿爾迪斯。
  「不要擔心。我不會再讓妳們裝上那種東西。」
  阿爾迪斯為了讓兩人安心而這麼說道,但雙子立刻就拉開距離緊抓住彼此。
  「唉,也沒這麼容易就敞開心胸吧。」
  阿爾迪斯如此喃喃自語,「白夜的明星」的成員們則在一旁各自發表對他的評語。
  「你還真的什麼都做得到耶。」
  「啊哈哈,阿爾迪斯真的好有意思!在旁邊看永遠都不無聊!」
  除了一名窮追猛打的紅髮魔術師。
  「喂!阿爾迪斯!剛才那是怎麼辦到的?你好好解釋清楚啊!喂!」
  對於身為魔術師的歐菲莉亞而言,阿爾迪斯剛才所做的似乎無法以「好厲害」就一語帶過。
  彷彿得到合理的回答前絕不放過對方,她緊抓住阿爾迪斯的雙肩,使勁前後搖晃他的身體。
  「知道啦!我會說明啦,妳先住手!」
  對於魔術師這類人種,求知慾也許是足以令人喪失理智的慾望。
  「我也沒做什麼特別的,只是同時解除四個圓環而已。」
  「這哪裡算『沒什麼特別的』啊!超乎常識也要有點分寸!怎麼可能同時施展四道解除魔法!況且你甚至沒有詠唱啊!」
  這正是阿爾迪斯與其他魔術師在認知上最大的隔閡。
  對阿爾迪斯而言,其他魔術師施展的魔法嚴格來說並非魔法。同時阿爾迪斯也不認為自己使用著魔法。
  「誰規定要施展魔法就一定要詠唱?」
  「咦?因為學魔法的時候就是這樣教啊……」
  「在我看來,那只是魔術師們的先入為主罷了。」
  「可是……如果不詠唱,到底要怎麼施展魔法?」
  「難道劍士揮劍前每次都要先念誦『先斜砍再刺向頭顱』或『左揮當假動作』?」
  「用魔力的魔法和控制自己身體的劍術完全不同吧?」
  「會嗎?那我問妳,妳要對自己的身體下令時都怎麼做?」
  「這……只要想動,身體就會跟著動啊。」
  「那妳能解釋當妳『想動』的時候,妳的身體是按照什麼原理『按照妳的想法動作』嗎?」
  「這……」
  意料之外的問題讓歐菲莉亞答不上來。
  「哦,真有意思。」
  歐菲莉亞陷入沉思時,提德插嘴說道:
  「我好歹也是一介劍士,剛才這番話我也滿有興趣的。為什麼自己的身體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動作,會去想這問題的人包含我在內恐怕幾乎找不到吧。確實聽你這麼一說,身體會動本來就是天經地義,就算要問我『為什麼會動?』我也只能回答『本來就這樣啊』。」
  「就是這樣。換到自己動不了的樹木和岩石的角度來看,我們人類跑來跑去反倒像是不可思議的妖術吧?不過前提是樹木和岩石也有意識就是了。」
  「所以說……」
  一直在旁傾聽的諾利斯開口說道:
  「對阿爾迪斯來說,無詠唱使用魔法,就像我們平常跑跑跳跳一樣自然而然?」
  「哎,大致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因為無詠唱,同時施展四道魔法也很簡單?」
  「我不敢說簡單,但不是不可能。」
  「啊哈哈!果然跟阿爾迪斯相處一點都不無聊!提德,這種人才無論如何都要拉進『白夜的明星』才行!這種超乎常識的戰力,讓別人奪走可就太可惜了!」
  「這還用你說。阿爾迪斯,雖然昨天也講過,拜託你認真考慮看看要不要加入『白夜的明星』。只要你願意,我們都很歡迎。」
  「知道啦,我會考慮。」
  「還有,諾利斯、歐菲莉亞。這件事別說出去啊。免得阿爾迪斯又招來更多麻煩。」
  「嗯,我懂。」
  「……我知道啦。話說就算跟別人講,人家也只會懷疑我的理智吧。」
  「好,那趕緊前往托利亞吧。阿爾迪斯要好好照顧雙子喔。」
  之後阿爾迪斯一行人為了回到托利亞城,帶著雙子沿著馬車幹道往東北方向開始移動。

  ────*────

  「啊~夜晚開始『冒出來』了啊。要是能趕上關門時間就好了。」
  提德往上看著黑暗「逐漸擴散」的天空低喃道。
  一行人收拾行李並取下雙子的圓環啟程,是在早晨的夜色逐漸轉薄的時候。在那之後一行人就沿著馬車幹道往托利亞一路前進,但就如當初的預料,年幼雙子的腳程拖延了路程。
  雖然手腳獲得自由,但終究不可能追得上成年人,而且還是身強體健的傭兵們的腳程。雖然途中阿爾迪斯不時扛起雙子趕路,但還是比當初的預定要晚上許多。
  「看得見了。」
  歐菲莉亞如此說道,兜帽下的額頭淌著汗珠。
  「終於到了啊。」
  提德這下也稍微鬆了口氣。為了補回落後的路程,下午開始就減少了休息的次數,硬是趕路抵達此處。
  也因此,一行人好不容易趕在關門時間前抵達托利亞。
  在這之後又步行三十分鐘。
  阿爾迪斯一行人抵達時,守衛們已經正在準備關門了。
  「你們幾個快一點啊。」
  守衛們肯定也想早點結束工作回家休息吧。他們催促著阿爾迪斯等人,粗略檢查了通行證。
  但這樣的待遇只限於阿爾迪斯等人。當守衛注意到兩名雙子,他們的表情立刻轉為冰冷,氣氛變得肅殺。
  「喂!妳們兩個該不會是雙子?」
  雙子現在穿上了自馬車裝載的貨物中找出的孩童用衣物。象徵物人身分的圓環已經卸下,寫著兩人身為物人的證明文件也已全部燒燬。雖然骯髒的外觀有些醒目,但現在的雙子已經是單純的一般人。
  然而在守衛眼中,是不是物人似乎並非問題所在之處。他們以看著穢物般的眼神瞪向年幼的少女們威嚇道:
  「說清楚啊!」
  「哎呀,守衛大哥,那畢竟是我們的護衛對象。可不可以網開一面啊?」
  提德立刻放低身段試著安撫守衛的情緒。
  「可是喔,危害女神大人的雙子可是──」
  「今天兩位工作辛苦了,肯定已經很累了吧?這雖然只是一點心意,不過就請兩位回家時多喝一杯吧?」
  站在一旁的諾利斯將銀幣塞進守衛的掌心中。
  「嗚,嗚嗯……哎,這樣也沒辦法。千千萬萬可別鬧出事了!」
  如此說完,守衛便擺手驅趕阿爾迪斯等人離開。
  一行人連忙穿過大門。眾人一走到大街上,諾利斯便伸出了朝上的掌心。
  「阿爾迪斯。」
  理解了諾利斯沒說出口的下文,阿爾迪斯從自己的皮包取出銀幣擺在那掌心上。
  「要帶著雙子同行就是這麼一回事。輕率地抵抗引發騷動,只會樹立更多敵人喔。哎,不過那樣感覺也很有趣就是了。」
  「我知道了,謝了。還有提德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啦。就這樣了,我得去木材商那邊跟僱主報告。先走一步啦。」
  「阿爾迪斯……那個……雖然我不是那麼同意,不過如果需要女人家幫忙,別客氣跟我說吧。我會盡可能協助。」
  「嗯,再見。」
  提德等人離開後,只剩阿爾迪斯和兩名少女站在大街上。
  夜晚已經「擴展」到掩蓋大半天空,路上行人零星可數,但路過的人一注意到雙子立刻就板起臉孔。其中甚至有人呢喃說著「我瞧見汙穢的雙子。女神大人請饒恕我」在路邊開始懺悔。阿爾迪斯對周遭的反應大感不悅,領著兩人走上通往住處的道路。
  阿爾迪斯經常住的旅店位於正對大道上出入方便的地方。在托利亞的旅店中屬於中等規模,比起市價略便宜的住宿費和分量多的餐點抓住了眾多客人的心。料理的味道在傭兵之間評價不是很好,但對不要求味道的阿爾迪斯來說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應該會增加雙子的住宿費和餐費吧。不過幸好阿爾迪斯並不缺錢。他沒有打算一直沒完沒了地扶養她們,但會照顧她們直到找到收養者為止。
  其他晚點再說,現在只想先好好休息。這幾天都在野外露宿沒機會睡好。先隨便給雙子一頓飯吃,之後就鑽進被窩吧。之後的事等睡醒再想。他如此打算。
  直到旅社的老闆娘要求他立刻離開──
  「拜託馬上出去。」
  四天前離開旅店時還笑臉盈盈的老闆娘一見到阿爾迪斯帶著雙子走進大門,毫不掩飾臉上的反感。
  「為什麼?我從沒遲繳住宿費,而且每次都是預繳。突然叫我走人未免太過分了吧?」
  老闆娘那與過去相比轉變了一百八十度的態度,讓阿爾迪斯皺起眉頭問道。
  「我才想問你為什麼。那是雙子吧?」
  老闆娘揚起下巴示意站在阿爾迪斯身後的兩名少女。
  「那又怎麼了?我已經說了,我會額外支付兩人份的住宿費。」
  「不是錢的問題。要是有人知道雙子住在這裡,我生意就不用做了!難道你對我們這間店有仇嗎!」
  這樣實在無法溝通。
  周遭的旅客投向自己的目光也明顯帶著厭惡。看來女神的教誨和傳說云云,確實讓信徒如此忌諱雙子的存在。
  面對打包離開旅社,或者是找地方捨棄這對雙子的二選一,阿爾迪斯的選擇已經決定。他無奈地整理行李離開旅店。
  夜晚已經擴展到占滿整片天空。雖然在城鎮之中,也不能帶著兩名少女露宿街頭。阿爾迪斯帶著雙子一間又一間造訪附近的旅店,但無論哪家旅店的反應都相同,甚至沒有交涉的機會。
  (沒想到居然到這地步……)
  人們對雙子的厭惡遠勝阿爾迪斯的想像,讓他不禁心情有些消沉。但既然已經聽過歐菲莉亞那番話,他實在無法棄這對雙子於不顧。
  就在尋找著願意讓雙子住宿的旅店的過程中,阿爾迪斯一行人漸漸來到了說是後街暗巷也不為過的地區。遠離了繁華大街,距離旅店並排的鬧街好一段距離的此處甚至幾乎沒有路燈的光芒,有種陰暗寂寥的氣氛。
  「那邊的小哥!對,就是你!」
  在這條與鬧街的喧鬧扯不上關係的小巷中,突然間傳來女性的搭話聲。
  阿爾迪斯先是緩緩掃視四周,這才發現那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向他搭話的是一名二十來歲的女性。一頭淺褐色的頭髮盤在後腦杓,上頭蓋上一條三角巾。身材苗條體型消瘦,看上去給人活潑伶俐的第一印象。身上穿的連身裙雖然不算高級華美,但也洋溢著清潔感。
  「你是不是正在找今晚能住的旅店?」
  「……為什麼會這樣想?」
  「這還用問,這種時間還在這種地方晃來晃去。若在白天還另當別論,但是夜裡幾乎不會有人在這附近遊蕩,都這麼晚了,如果已經有地方能住,一定已經回到旅店了。」
  女性解釋道,這附近一帶都是貧窮的民家,沒有鬧街上那樣夜夜笙歌的酒店。再加上阿爾迪斯這帶著全副行李的模樣,很容易就推測他正四處尋找能落腳的地方。
  「我家就在附近開了間旅店。現在剛好有空房間,馬上就能住進去喔。要不要?」
  女性那對與髮色相同的雙眼看向阿爾迪斯,如此推銷。對四處尋找住處的阿爾迪斯而言,可說是求之不得。
  然而──
  「有地方能住是很好。但是可以讓這兩個傢伙也一起嗎?」
  如此說完,阿爾迪斯用眼神示意跟在他身後的雙子。
  「小孩子一起有什麼關係──」
  女性說到一半,愕然無語。
  循著阿爾迪斯的視線看過去,雙子映入眼簾的瞬間,她彷彿中了沉默的魔法般只是開闔著嘴,說不出話。
  「………………該不會是雙子?」
  「對。這兩個傢伙一起,妳也願意讓我們住?」
  「呃。啊……呃……」
  剛才那伶俐快活的口吻頓時不知去向。口中反芻著不成言語的呻吟聲,女人開始苦苦思索。
  但是和剛才那些旅店不同,她並沒有二話不說就拒絕。恐怕是真的因為客人太少而煩惱吧。看來女人心中雖然不願意讓雙子住下來,同時想招攬客人填滿房間的矛盾想法正在心中僵持不下。
  「嗯~……這位小哥是傭兵?」
  「是沒錯。」
  「這兩個孩子也是傭兵?」
  「不,不是。」
  煩惱了好半晌之後女人像是要說服自己般使勁點頭,開始與阿爾迪斯談價。
  「我有幾個條件,如果能接受我就讓你們住。」
  讓你們住──雖然女人的態度突然間變得彷彿施捨般,但這也出自雙子在這世界上所受的對待吧。
  「條件?」
  「對。首先,不要告訴任何人她們是雙子。要是知道有雙子住在我這裡,客人可就不會上門了。再來,不可以讓這兩個孩子同時走出房間。只要兩個人沒有同時出現在眼前,其他客人也不曉得她們是不是雙子。」
  阿爾迪斯在腦中思索這兩項條件。
  第一個條件沒什麼問題。他也不想主動向眾人聲張雙子的存在。
  問題在於第二個條件,但還在能接受的範圍吧。反正他本來就不打算帶雙子一起去工作,他也不認為雙子會主動想離開房間。
  一路來到這裡兩人雖然從未開口說話,但總是順從地服從阿爾迪斯的指示,在解除物人的圓環這禁錮之後還是沒有任何嘗試逃走的跡象。
  幾個問題想先問清楚。阿爾迪斯先如此說道,隨後開始詢問女人。
  「餐點和擦拭身體用的溫水可以請妳拿到房間來嗎?」
  「可以。但要收服務費。」
  「就工作的性質上,我有時會好幾天不回到旅店。這種時候可以拜託妳照顧這兩個孩子嗎?」
  「嗯~…這要額外收費喔。可以嗎?」
  「這沒問題。住宿費和餐費怎麼算?」
  「一般的三人房住宿費是銀幣一枚。餐點是一餐小銅幣五枚……但我也得擔負風險,住宿費我要收銀幣兩枚。」
  這樣的價格設定完全是看準了自己無法拒絕,但老實坦承原本價碼這一點讓阿爾迪斯有幾分好感。
  傭兵之中血氣方剛的人占多數,願意讓傭兵住宿的旅店本來就少。既然無處可去,不管對方打算趁火打劫或是敲竹槓,阿爾迪斯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床舖不需要三張。雙人房就很夠了。餐點就早晚三人份。這兩個孩子還要再加上午餐,共三餐。」
  「那住宿費我收銀幣一枚和銅幣四枚就好了。加上餐點費一天銀幣一枚加銅幣……八枚吧。整桶溫水一次銅幣一枚。送餐點的服務費小銅幣五枚。至於你不在的時候的照顧嘛……話雖如此,但我頂多只能抽空看看狀況而已,加收銅幣一枚怎麼樣?」
  「這樣就很夠了。總之先訂個十天吧。」
  阿爾迪斯孤身一人時一天只消六枚銅幣就能解決,這下每天生活費一口氣膨脹至兩枚銀幣。
  (雖然皮包也沒乾癟到這樣就受不了就是了……)
  高昂的價格設定雖然讓阿爾迪斯有若干不滿,但找到能落腳的休息處還是讓他鬆了口氣。阿爾迪斯也想早點鑽進溫暖的被窩中,把自己扔進夢境之中。
  「那就這麼說定了。跟我來。從大門會被其他客人看見,我帶你走後門。」
  雖然阿爾迪斯剛才沒發現,但女人對他搭話的這個位置幾乎就是旅店的正門口。
  一眼看上去只是間稍大的民房的入口處,的確掛著一片寫著「棲木亭」的小招牌。如果女人沒對他搭話,他肯定就這麼渾然不覺走過了吧。
  在女人的帶領下,阿爾迪斯與雙子避開其他客人繞到旅店後門。
  來到後方一看,這間建築物更顯得只是間民房,從後門進入店內後,女人領他們進入一間雙人房。
  「正常來說得在櫃檯辦手續就是了。」
  「不好意思讓妳費心了。」
  「沒關係啦,好歹也是客人。況且……」
  女人將視線轉向雙子,欲言又止。
  「怎樣?」
  「如果我家不讓這兩個孩子住,恐怕也找不到其他地方了──」
  「是啊,已經吃上好幾次閉門羹了。」
  我想也是。女人說著嘆息。
  「女神大人的虔誠信徒很多,沒辦法在眾目睽睽下伸出援手。不好意思。不過,至少能讓這兩個孩子有張溫暖的床睡……」
  「別介意。願意借我們住就很夠了。」
  在房間辦完住宿手續,預付了十天份的住宿費與餐費後,阿爾迪斯馬上就請女人將晚餐送到房間來。
  「啊,對了對了,我叫卡西赫。這間店是我和我父親兩個人在經營。我會跟我爸解釋你們的處境,明天記得找他打個招呼。」
  說完她便走出房門。
  留在房內的只剩阿爾迪斯和雙子,以及三人份的晚餐。
  雙子一進入房間就縮在牆角觀察著阿爾迪斯的一舉一動。大概是仍然對阿爾迪斯懷著戒心吧。
  「趁熱吃啊。」
  他語調平板地如此說完,坐在椅子上逕自開始用餐。
  阿爾迪斯用叉子刺向盤中的拌炒雞肉,不提好吃或不好吃只管默默進食。不到五分鐘就全部裝進胃中,但傷腦筋的是雙子完全沒碰眼前的晚餐。
  別說是用餐了,她們甚至好像沒有靠近餐桌的意圖,阿爾迪斯用餐時她們也只是瑟縮在房間的角落,觀察著阿爾迪斯的反應而已。
  「不吃嗎?」
  阿爾迪斯詢問也沒有回答。視線確實朝著自己,看起來也聽得見聲音。但兩人目前從未回答阿爾迪斯的話語。
  「我要睡了喔。」
  趕路加上尋找旅店而遠較平常疲憊的阿爾迪斯提早鑽進被窩中,很快就睡著。

  ────*────

  隔天,阿爾迪斯比平常更晚醒來。
  他睜開還模糊的雙眼看向一旁的床舖,上頭空無一人。打著呵欠掃視整個房間,發現雙子仍待在和昨天同樣的那個角落。
  她們依舊緊緊依偎著彼此,但現在眼睛閉著。大概還沒醒來吧,身體隨著呼吸微微搖晃。
  昨天阿爾迪斯就寢時還沒動過的晚餐,不知何時已經吃得一乾二淨。
  「吃了啊……」
  大概是在阿爾迪斯睡著後吃的吧。連裝湯的器皿都像舔過般乾乾淨淨。肯定是餓壞了吧。
  儘管如此她們在阿爾迪斯面前卻絕不碰食物,大概是還沒解除戒心吧。也許是雙子過去遭遇的嚴酷對待使然。
  阿爾迪斯下到一樓洗把臉並且順便向旅店的老闆打招呼,自卡西赫手中接過早餐回到房間內。
  這時雙子也已經清醒。但她們依然像昨天那般瑟縮在房間的角落處,絕不靠近阿爾迪斯。
  「早餐來了。要吃吧?」
  阿爾迪斯開口說道,但依舊沒有回應。阿爾迪斯開始用餐後,雙子依然不打算開始吃。一直到阿爾迪斯吃完時也沒有改變。
  到最後,直至阿爾迪斯離開房間,她們從未碰過眼前的早餐。看來和阿爾迪斯置身同一個房間時,雙子似乎無法用餐。
  判斷自己不該用強硬手段縮短與兩人的距離,阿爾迪斯便前往平常與提德等人碰頭的酒店。
  「哦哦~阿爾迪斯!這邊!」
  阿爾迪斯一走進酒店,提德彷彿等候許久般揮手招呼。歐菲莉亞與諾利斯也圍在桌邊。
  「那兩個傢伙怎麼了?」
  才坐下,提德立刻詢問沒出現在阿爾迪斯背後的兩名女孩。
  「留在旅店裡。」
  「沒問題嗎?店裡的人沒抱怨嗎?」
  「已經抱怨了。其實昨天就被之前住的那間店趕出門了。」
  早有預料般,三人的表情為之一沉。
  傭兵這個職業本來就已經不太受歡迎了。傭兵這職業光看字面上也許還算體面,但在許多人眼中終究是一群沒有固定職業的武裝遊民,社會地位也偏低。頂多比地痞流氓好上幾分的程度。
  會主動招攬這種麻煩人物到店住宿的店家也不多。在托利亞這種大都市還不難找,但是一到了偏遠地方的小村莊,沒地方能落腳過夜的事態也不稀奇。
  「不過最後還是找到了願意讓我們住的旅店。」
  雖然被狠狠敲了一筆。阿爾迪斯不滿地埋怨。
  「光是有地方願意讓你們住就該偷笑了。我昨天滿擔心的。」
  「唉,這件事就先擺一邊。她們對我的戒心好像很強。」
  阿爾迪斯面露苦笑大略解釋現況。
  「她們就一直縮在房間角落都不願意靠近,也不回答我的問題。昨晚的晚餐在我醒著的時候都不吃,好像在我睡著之後才吃。好像剛撿回家的野貓一樣。」
  「就那樣留在旅店沒問題嗎?」
  「我有拜託店裡人幫忙顧一下。昨天明明有很多機會能逃走,她們還是沒離開房間,大概只是單純對我有戒心而已吧。」
  「這樣應該沒必要太擔心吧。考慮到她們過去的處境,想來也不會馬上就親近你。只要一起生活一段時間,戒心自然也會漸漸減輕啦。」
  提德如此做結論,表示他要進入正題了。
  「來聊工作吧。諾利斯,剛才講的你再跟阿爾迪斯說明一次吧。」
  「所以我剛才就說等他到了一起講嘛……幹嘛多費一番功夫。」
  不好意思啦。提德說著,陪笑臉帶過。
  諾利斯對他抱怨兩句後,開始說明今天早上接到的委託。
  「這次接到的,同樣是調查。」
  「怎麼?該不會這次是要去找重鐵?」
  阿爾迪斯輕笑道。
  雖說身為傭兵,但和平時期的工作大都如此。雖然像上次的調查過程中也會遭遇自衛性質的戰鬥,但實際上大多被視作什麼工作都接的雜工。
  「不是,這次是土地的調查。調查道路寬度、水源、指定地點的排水狀況和地質,以及其他各種事項。」
  雖然有數個調查地點,但全都是在穿越柯薩斯森林後再往南方推進的丘陵地帶,距離鄰國國境處莫約徒步一兩天的路程。
  「哦……那委託人是誰?」
  「表面上是某間商會,不過……」
  「不過?」
  「背後八成是王國吧。」
  「阿爾迪斯,你怎麼看?」
  提德插嘴問道。
  「十之八九是駐軍地點,或物資集散地的事先調查吧。」
  「果然你也這麼認為?」
  提德也同意阿爾迪斯的推測。
  「所以說,和帝國間的戰爭已經不遠了……那個謠傳是真的?」
  歐菲莉亞有些不安地說道。
  「天曉得。重鐵的價格也還很穩定,應該沒這回事吧?也許只是為防萬一先進行調查。」
  「但我搞不懂的是,為什麼要特地透過托利亞的商會發出委託?王都明明就比較近啊。」
  提德點頭同意阿爾迪斯的意見,但同時也對委託為何傳到托利亞感到不解。
  「也許是想盡可能不引人注目,在暗地裡進行。委託既不是領主也不是軍隊發出,而是透過商會,這可能也是一種偽裝。我猜委託內容十之八九也是開墾地的事先調查吧?」
  「就和阿爾迪斯說的一樣。對方說是開墾事業的事先準備。」
  「原來是這樣啊。也許王都那邊也發出了同樣的委託呢。」
  提德想通了似的點頭。
  「報酬優渥大概也是因為背後有國家出錢,最低保證給二十枚金幣。對方說依照調查報告的成果最高再加到三十枚金幣。有興趣嗎,阿爾迪斯?」
  這個嘛……阿爾迪斯短暫思索後說道:
  「不好意思,這次我不參加。如果要到與帝國的國界附近,就得離開旅店好幾天才行。最近我想每天回到旅店。」
  沒有人特地詢問理由。眾人都明白是為了照顧那對雙子。
  老是露宿野外實在睡不飽──這樣的心聲除了阿爾迪斯外任何人都不可能聽見。
  「那就沒辦法了。有當天來回的工作再找你吧。」
  「不好意思,提德。」
  阿爾迪斯與提德等人道別後,獨自一人離開酒店走向城鎮外。
  「當天來回的話……柯薩斯的森林有點遠啊。沒辦法,就在這附近打獵吧。」
  掃視眼前寬廣的草原,阿爾迪斯呢喃說著邁開步伐。

  ────*────

  自從呱呱墜地兩個人總是在一起。
  從懂事開始就在身旁,看著同樣的事物,品嚐同樣的食物,天經地義般一同度過相同的時光。
  兩人第一次理解到自己異於常人,是在兩人溜出家門到外頭玩的時候。雖然雙親都說絕對不可以,但窗外的景色讓兩人無法按捺好奇心,於是趁著母親不注意的時候衝出家門。
  在外頭兩人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人們口中的「雙子」。同時也明白自己不受任何人的歡迎。
  村人指向兩人的唾棄與厭惡的視線,拋向兩人的惡毒言語,以及飛向兩人的石子。
  傷心地逃回家中向母親訴說,得到的是母親緊緊的擁抱。
  兩人原以為自己打破了母親的囑咐一定會挨罵,目睹母親反常的反應,兩人頓時不知如何是好。但母親一面哭泣一面向兩人說對不起的哽咽話語化作深深扎在自己胸口的痛楚,至今依舊記憶猶新。
  在這之後兩人不再踏出家門。雖然對外頭好奇,但是村民對兩人的惡意只讓兩人感到恐懼,不過更重要的還是不願意讓母親再次為此悲傷。
  雖然從來沒有吃飽的一天,但是與溫柔的父母一同度過的平穩生活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這樣的生活,在父親死於襲擊村落的野獸爪下後土崩瓦解。
  雖然只有區區一隻,但是對並非以戰鬥為本行的農民來說依然是恐怖的敵人。最後聽說包含父親在內,有數名村民都為此犧牲。
  家庭失去了支柱,拚了命要撐起這個家的母親在半年後倒下。原本靠著夫婦兩人辛勤工作好不容易才維持的生活,只憑著一個女人家根本不可能辦到。累積許久的疲憊爆發之後,從第一次倒下到斷氣為止不過短短三個月。
  年幼的兩人痛苦不堪的日子就此開始。
  兩人在逝世的母親身旁以淚洗面,村民們將兩人拖出家門,推進狹窄的倉庫內。因為母親的死以及對村民們的恐懼而只能哭泣的她們,村民一天只給寒酸的一餐。置身於除了彼此之外再無依靠的黑暗中,只能依偎著彼此害怕顫抖的日子。這樣的日子在母親去世半個月後結束了。
  被拖出倉庫之後,因為燦爛陽光而目眩不已的兩人立刻被裝上手銬與腳鐐,被迫搭上馬車的載貨台。周圍的村人那彷彿在看髒東西的眼神,令兩人印象深刻。
  雖然兩人仍然年幼,但也能簡單得到這個結論──我們好像要被趕出這座村子了。
  然而現實更加殘酷。關在馬車中搖搖晃晃度過好幾天,抵達了某個城鎮後雙子被轉交到另一個人手中。
  儘管主人變了,對雙子的對待依舊不變。兩人只得到一塊粗糙的布得以蔽體,實在稱不上床舖的冰冷地板,食物只有硬又難吃的麵包一個。兩人平分一塊麵包,正在發育中的身體當然不可能因此滿足。難以忍受的飢餓驅使下朝著映入眼中的食物伸出手,立刻就被憤怒的大人們拳打腳踢,直到昏厥才得以逃離痛苦。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年幼的兩人沒有足夠的知識想出答案。唯一只明白,只要不抵抗大人們就幾乎不會挨揍,而且至少能得到一點點的食物。她們憑藉本能理解那才是兩人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想回家。但已經無家可歸。
  想再見到父母。但雙親已經不在世上。
  少女們唯一只擁有身旁另一個自己的溫暖。心中唯一重視的,也只有能理解彼此痛苦的世界上僅僅這一個人。
  哭泣喊叫都會挨罵。所以兩人不再哭泣。
  提出疑問就會挨揍。所以兩人緊閉起嘴。
  只要展現任何情緒,就連那一點點的麵包都會失去。所以兩人表情木然全面服從。
  封閉心靈,鎖緊嘴唇,盡全力忍住淚水。那正是雙子唯一的生存方針。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某一天變化突然間造訪。
  變化始自於黑髮少年出現在兩人面前。
  起初兩人以為只是折磨自己的對象又換人了而已。喔,這次要輪到聽這個人的話了吧。與其說是放棄更該說是不抱希望,她們毫無情感起伏地判斷眼前的事實。
  但是兩人漸漸地察覺了。少年的黑眼眸中閃耀的並非鄙視兩人的光芒。他伸出的雙臂柔軟地環繞著她們予以守護。
  他解開了兩人被趕出村莊後束縛兩人至今的手鐐與腳銬,趕路時兩人走累了就揹起兩人,而且還給了過去無法想像的許多食物。
  兩人起初不知該如何是好。蒸氣飄盪的熱騰騰濃湯和滴著肉汁的雞肉光看都覺得美味無比,四溢的香氣更是挑動食欲。但按照過去的經驗,兩人實在不認為那是兩人可以吃的食物。儘管少年說「可以吃了」,只要伸出手也許就會挨揍的恐懼立刻掠過心頭,身體一動也不動。
  少年目睹兩人的反應而大感不解,但兩人也不懂那究竟原因為何。
  但總是餓著肚子的兩人,終究無法勝過擺在眼前的美味餐點的誘惑。最後她們還是在少年入睡之後,悄悄地用餐。
  也許會被罵。也許會挨打。儘管膽戰心驚,但兩人在黑暗中吃得近乎狼吞虎嚥。雖然原本溫熱冒煙的餐點這時都涼了,但這點小事兩人一點也不在意。這一天兩人久違地逃離了名為飢餓的痛苦,平靜地沉沉睡去。
  在這之後,兩人依舊抓不到適當的距離感,與少年奇妙的同居生活就此開始。
  少年每天都會一大早就出門,傍晚時回來。這段時間內兩人就乖乖待在房間內等候。不需要時時提心吊膽,也從未受皮肉痛,住在溫暖的房間中每天都能吃飽肚子,簡直如夢似幻的生活。
  黑髮少年雖然態度冷淡鮮少開口,但這一點雙子也相同。有時以冷漠的語氣拋出的話語意圖也絕非傷害兩人。和過去置身任何地方都逃不過的惡意不同,確實能感覺到他對兩人的關懷。那對兩人而言是許久未曾感受到的人的溫暖。
  在房裡閉門不出也一點都不難受。因為對兩人而言,外頭的世界與人們全部都拒絕接納兩人。
  但兩人也無法因此整天從不踏出房門。畢竟要上廁所時,還是得離開房門穿過走廊。
  雖然黑髮少年再三叮嚀絕不能讓其他人看見兩人同時出現。但是對兩人而言彼此是自己唯一剩下的家人,也是唯一的同伴。要她們遠離自己的另一半,感受不到彼此的體溫,就算只是短短一瞬間也無法忍受。
  一旦鬆開彼此的手,一旦對方去了自己視線之外的地方,也許就再也握不到那隻手,也許再也無法見面。光是想像這樣的未來,任何的叮嚀與囑咐也不能抵消那股恐懼。
  就算注意躲避別人的視線,這裡畢竟是有許多傭兵借住的旅店,當然也無可避免會不小心讓人撞見。
  「喂,那兩個小鬼……是不是雙子啊?」
  每當偶然擦身而過的傭兵目擊,兩人便壓低了臉趕忙衝進房內。

  ────*────

  結束了在托利亞周遭草原的狩獵,阿爾迪斯快步走在「淡空」籠罩的街道上。抵達棲木亭後,從這幾天笑容逐漸蒙上陰影的卡西赫手中接過裝著晚餐的托盤,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回來了。」
  明知不會回話還是如此對雙子打招呼後,看見兩人一起微微點頭。雖然還是同樣無法對話,但是對阿爾迪斯的話語開始有點頭或搖頭等微弱的反應。
  話雖如此變化也就僅止於此。她們現在依然不願意在阿爾迪斯還醒著的時候進餐。
  「這該怎麼辦才好……」
  阿爾迪斯盯著自濃湯冒出的蒸氣,思索了好半晌。最後他拿起餐盤起身走向蹲在房間角落的雙子。到了伸長了手勉強能觸及的位置後,他將晚餐的餐盤放在地板上在雙子面前開始吃了起來。
  撕下一塊麵包泡在濃湯中,將麵包泡軟之後放進口中。口味濃郁的湯汁為質樸的麵包明顯添增了香氣。
  在雙子的面前,阿爾迪斯默默用餐。靜靜觀察著眼前的少年,雙子眼中浮現了疑問。
  阿爾迪斯吃完自己的份之後,朝著托盤上的雙子的晚餐伸出手。目睹他的動作讓兩人倏地顫抖,但也僅止於此。
  她們沒有主動說「我要吃」或「不要拿走」,就只是直盯著阿爾迪斯的動作。
  阿爾迪斯自盤子上的麵包撕下一小塊,遞向雙子的其中一人。
  「來,嘴巴張開。」
  為了不讓她害怕,盡可能用緩慢且柔和的語調說道。
  阿爾迪斯面對的那名少女眨了眨眼,先是看著麵包,隨後看向阿爾迪斯的臉,看向身旁自己的另一半,最後看著伸向自己的手中的麵包。之後她就這麼一動也不動。
  就這麼等了大約兩三分鐘。阿爾迪斯沒有強迫也沒有催促,只是遞出麵包等候的態度也許讓她理解了什麼,少女戰戰兢兢地張開嘴。
  阿爾迪斯立刻將手中的麵包放進少女小小的口中。



  一旦進了口,剩下的就是本能使然吧。之前那樣頑固的少女就這麼開始咀嚼起來。
  阿爾迪斯再度撕下一小塊麵包,這次遞向另一名少女。
  「現在輪到妳。嘴巴張開。」
  少女雖然一開始同樣猶豫,但因為目睹了剛才那一連串過程,遲疑的時間比起剛才短上許多,很快就張開了嘴。
  接下來阿爾迪斯花上好一段時間就這麼撕下麵包放進少女口中,餵了大約一半之後這回提起木湯匙,將濃湯送進雙子口中。雖然濃湯早已經不再散發蒸氣,但用手捧起器皿時還能感覺到幾分溫熱。
  沒必要特地吹涼反而省事。阿爾迪斯讓少女輪流從他手中的湯匙啜飲濃湯。
  「……怎麼了?會燙嗎?」
  突然間阿爾迪斯注意到雙子的眼睛泛著淚光。以為也許是被濃湯燙到舌頭而這麼問,但雙子只是連忙搖頭。
  「還吃得下?」
  晚餐的菜單是麵包和加了兔肉的濃湯。裝進雙子胃中的分量還不到一半。
  雙子點頭回答這個明知故問般的問題。
  阿爾迪斯看了微微挑起嘴角,再度撕下麵包送進雙子的口中。
  隔天阿爾迪斯也重複這麼做。之後也相同。坐在雙子身旁,用自己的手將食物送到兩人面前。也許是辛苦漸漸奏效了吧,幾天後雙子開始在阿爾迪斯面前用餐。

  ────*────

  「晚餐妳們餓了可以先吃。」
  工作回來之後,阿爾迪斯先將裝著晚餐的托盤擺在桌上,隨即開始卸下身上裝備。
  在這段時間雙子只是怯生生地靠近桌子,在椅子旁站著不動,視線在阿爾迪斯跟桌上的晚餐之間來回遊移。
  和瑟縮在房間角落,直到阿爾迪斯睡著前絕不吃東西的時期相比,已經有相當明顯的進步。
  「就說不用等我也沒關係。」
  儘管阿爾迪斯每次都這麼說,但是在阿爾迪斯開始用餐前她們絕不會先吃。而且甚至徹底到連就座都要在阿爾迪斯之後。
  (願意和我圍著同一張桌子吃飯就該高興了吧……)
  對著雙子屢次反覆聲明,不會把妳們當成物人,不會把妳們當成奴隸,不會對妳們動粗,會站在妳們這一邊。直到最近終於來到能圍著同一張桌子用餐的地步了。
  只能拿出耐心慢慢化解她們的戒心了。阿爾迪斯這麼認為,每天都對兩人重複同樣的話。
  「妳們兩個。我沒坐在椅子上妳們也可以坐,肚子餓了也不用等我。知道嗎?」
  終於坐到椅子上的雙子同時點頭。
  「可以吃了喔。」
  雖然阿爾迪斯這麼說,但兩人只是觀察著阿爾迪斯的臉色般不時偷瞄向他。一直等到阿爾迪斯開始吃,雙子才跟著開始用餐。
  (雖然我也不是希望她們跟我親近……但這麼害怕別人實在是不行。)
  不管是要帶上街,或是尋找收養者,雙子一起出現實在太惹人注目。但是雙子害怕得不願意離開彼此,這樣一來也無法硬是拆散兩人。
  (還需要不少時間吧。)
  明白一時之間無法解決,阿爾迪斯察覺需要拿出耐性慢慢為雙子的心解凍。
  (不過這就先放一旁──)
  「差不多能告訴我名字了吧?」
  現在雙子願意圍著同一張桌子用餐,確實感覺到彼此的距離縮短,但阿爾迪斯至今還不曉得雙子的名字。
  雖然在每天晚餐時都姑且開口一問,但一直以來都沒得到回答。之前每當阿爾迪斯這麼問,用餐中的雙子的動作便立刻打住,難以言喻的沉默盤旋在房中。
  雙子先是看向阿爾迪斯的臉,與身旁的另一半互看一眼。平常兩人接下來總是沉默不語,不過今天反應似乎不太一樣。
  看來今天也不行啊。就在阿爾迪斯這麼想著要放棄時,雙子抬起視線試探般看向阿爾迪斯,張開口以細如蚊蚋的聲音說道。
  「……菲莉亞。」
  「……莉亞娜。」
  這應該就是兩人的名字吧。
  「菲莉亞和莉亞娜,是吧?」
  阿爾迪斯重複確認,兩人微微點頭。
  「我知道了。菲莉亞、莉亞娜,我之前已經講過好幾次,我不打算把妳們當作物人賣掉,也不會把妳們當作奴隸使喚。」
  我會幫妳們找到能安心生活的場所。對兩人如此宣告後,他催促兩人繼續用餐。
  阿爾迪斯自身也是無法保證將來生活安定的傭兵。雖然不敢拍胸膛保證「衣食無虞」,但是在找到兩人能安心居住的場所之前,阿爾迪斯打算照顧兩人。
  找間商家或工匠讓她們去當學徒,或者是找對沒有孩子的夫婦請他們領養……不過雙子的身分終究是個問題。讓兩人遠離彼此分隔兩地生活是最沒有問題的方法,然而這兩人真的能接受嗎──
  事到如今阿爾迪斯再度理解到自己面對著遠超過當初預料的難題。

  ────*────

  雖然阿爾迪斯與雙子間的距離日益縮短,但除了報上名字那次以外兩人從未發出算得上語言的聲音。再加上阿爾迪斯實在分不清楚誰是誰,不過他也不怎麼在意。反正也不打算和兩人繼續生活太久。
  但是,與雙子有關的進展也就到此為止,雖然現在終於一同用餐,但是都借了兩人房,另一張床卻完全沒人用過。阿爾迪斯要她們睡在床上,但雙子總是縮在牆角睡著。曾有一次硬是把她們抱起來扔到床舖上,但隔天早上又回到了牆角的固定位置。
  早知如此當初就借單人房就好了。阿爾迪斯忍不住有這般消極的想法。





  第二章 冰藍之女
  
  
  自從保護雙子之後經過了莫約半個月,阿爾迪斯離開了棲木亭的房間,決定到別處租下整幢小屋。
  因為這幾天,他感覺到其他客人對他的視線開始帶有厭惡般的情感。
  同時棲木亭老闆的女兒卡西赫面對阿爾迪斯也不再像之前那樣伶俐快活,開始露出若有所思的憂鬱神情。對話中也不時隱約透出有口難言或欲言又止般的氣氛。
  阿爾迪斯猜想,恐怕是有雙子住在此處的消息傳開了吧。
  雖然並未從卡西赫口中直接得知,但是從周遭的客人與旅店周邊的居民投向此處的視線,以及不經意聽見的對話片段,讓阿爾迪斯明白旅店的風評正日漸下降。這樣下去,雙子的存在總有一天會曝光。
  阿爾迪斯砸下過去的儲蓄租了整幢民房,當天就帶著雙子搬進新家。反正本來就沒多少行李,能早一天遠離危險就該早一天動身。
  搬家之後雙子更放鬆了戒心。她們似乎終於認定阿爾迪斯不是危險的對象。再加上不需特別在意他人目光的環境讓兩人身心都更加放鬆了吧。
  雖然不會主動對阿爾迪斯開口說話,但是當阿爾迪斯開口詢問時兩人都會簡短回答,最起碼的溝通勉強得以成立。雖然就對話而言實在太過短暫,但是雙子與阿爾迪斯之間的距離確實一天比一天縮短。
  問題就在這時發生了。
  將雙子留在家中前往草原打獵,獵捕足夠分量的獵物換取數枚金幣後,阿爾迪斯回到雙子等候的家中。
  開始居住約莫一個月的這棟房子,的確和旅店有著截然不同的安全感。在家中等候的家人──雖然只有兩名鮮少對話的少女,但是對阿爾迪斯而言推開家門時有人等候,可說是許久未體驗的感覺。
  這種感覺也不差。
  對於毫無預期開始的三人生活,阿爾迪斯如此想著回到家,發現家中的氣氛不同以往。
  他一如往常到雙子的房間探頭一看,對兩人說「我回來了」,然而映入阿爾迪斯眼簾的卻是渾身無力躺在地面上,呼吸紊亂的其中一名少女,以及緊握著她的手的另一名少女。
  「喂,妳怎麼了!」
  阿爾迪斯連忙跑到雙子身旁。
  少女渾身癱軟,臉頰因為高熱而發紅,急促的呼吸似乎十分難受。雖然眼睛閉著,但阿爾迪斯也無法分辨她究竟是睡著還是昏迷不醒。
  「是感冒嗎……?」
  阿爾迪斯不是醫師也不是藥師,根本沒有充分的知識光看一眼就診斷症狀。
  一般民眾生病大致上都是帶到教會接受治療,但是這對雙子無法輕易採取這個選項。治療術士絕大多數都是女神的信徒。阿爾迪斯實在不認為他們會願意治療雙子。
  那麼醫生又如何?這也無法期待。恐怕會因為同樣的理由而拒絕診斷。假使對方願意治療,一旦有人得知這幢家中有雙子居住,今後阿爾迪斯就無法安心出門。
  「莉亞娜『和我』要死掉了……我不要死掉……」
  另一名少女菲莉亞緊握著因為發燒而痛苦的雙子的手,淺綠色的眼眸泛著淚光如此傾訴。
  遭到女神和這個世界背棄的兩名少女,究竟該對誰祈禱,又該找誰求助呢?阿爾迪斯有種無可奈何的心情。
  「總之先讓她躺到床上休息吧。」
  阿爾迪斯將渾身無力的少女──莉亞娜──攔腰抱起,讓她躺平在從未使用過的床舖上,為她蓋上棉被。
  這段時間內菲莉亞同樣不願意遠離莉亞娜。臉龐發紅的莉亞娜重複著淺而急促的呼吸,菲莉亞則沉痛地直盯著她的臉龐。就算沒有說出口也能相當明瞭她的不安。
  一般而言應該要讓她與病人保持距離才對,但對這對雙子而言這是強人所難吧。硬是逼一瞬間也不願意分開的兩人分離,也許會造成反效果。阿爾迪斯擔憂這一點,便決定讓菲莉亞繼續待在莉亞娜身旁。
  (可惡!我可沒有照顧感冒病人的經驗啊!)
  在心中吐露無處發洩的煩躁,阿爾迪斯苦苦思索。
  (叫歐菲莉亞他們來……不行,他們說過從昨天開始有個必須外宿的委託。那麼去買藥……可是不找人診斷她的症狀,沒辦法開藥啊。)
  阿爾迪斯猛搔著頭髮,在記憶中翻箱倒櫃。
  (我記得諾利斯說過「頭要降溫,身體要保暖」。)
  回想起生活能力異樣高的那名弓手提過的處置方法,阿爾迪斯立刻實行。用魔法降低濡濕毛巾的溫度,蓋在少女的額頭上。
  這種時候如果能拜託熟識的藥師或醫生就可靠多了,可是鮮少負傷的阿爾迪斯在這方面幾乎沒有人脈。提德他們也許有這方面的熟人,但現在他們不在托利亞也沒辦法求助。
  平常與其他人不積極建立關係,事到如今才為了人脈狹窄而怨嘆也無法解決任何事。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效……)
  阿爾迪斯將療傷用的治療藥加水稀釋,用棉花吸取送到莉亞娜的唇邊。雖然速度緩慢,但莉亞娜的嘴唇開始吸取治療藥。花上好一段時間棉花的水分被吸乾後,再次浸泡在藥水中送到她唇邊。
  在這段時間,阿爾迪斯也沒忘了為不再沁涼的毛巾降溫,並且為她擦拭身上冒出的汗水。就這麼照顧她一整個晚上後,在黎明時分莉亞娜終於開始退燒。
  但這時輪到片刻不離開床畔,一直握著莉亞娜的手掌的菲莉亞開始發燒。
  一直待在病人身旁再加上原本就欠缺體力,而且在莉亞娜開始發燒後直到阿爾迪斯回來前她幾乎沒有進食。這樣一來菲莉亞自然也不可能獨自倖免。
  但因為莉亞娜開始退燒,阿爾迪斯安心了許多。如果她是受到莉亞娜傳染──十之八九是感冒吧,那麼用同樣的手法也能減輕菲莉亞的症狀才對。
  讓菲莉亞躺在恢復意識的莉亞娜的身旁,為頭部冰敷的同時讓她慢慢入睡。多虧如此,兩天後兩人的狀況都已經穩定。
  雖然就結果而言只是一場感冒,但是沒吃飯就這麼倒在地板上的小孩子之所以能平安無事,是因為阿爾迪斯在無可挽回前先抵達家中。
  如果恰巧昨天自己接了個必須出遠門的委託會怎樣?
  如果因為某些問題讓自己晚幾個小時到家又會如何?
  也許雙子會一同化作冰冷的遺體。這樣的想像讓阿爾迪斯不禁背脊發涼。把幼童單獨留在家中的危險性,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
  但這次事件也並非完全負面。自從阿爾迪斯熬夜照顧發燒的雙子的那天起,阿爾迪斯與兩人間的距離大幅拉近了。
  阿爾迪斯走進家門,開始卸下身上裝備的時候,雙子悄悄靠近他身旁,伸出手輕輕捏住他的褲管。
  「……你回來啦。」
  雙子輕聲說著,眼神中已經找不到對阿爾迪斯的恐懼。
  「……阿爾迪斯…………肚子,餓了……」
  「知道了,先坐著等一下。我剛才在路邊攤買了串燒。馬上就能吃了。」
  聽她們第一次呼喚自己的名字,說出要求之類的話語,阿爾迪斯不由得揚起嘴角。
  與雙子之間的隔閡日漸消弭。之前雙子從來不會主動與阿爾迪斯交流。在雙子心中顯然發生了決定性的轉變。
  那樣的傾向一天比一天明顯。原本只代表「是」和「否」的應答中也慢慢出現了其他字眼。她們之前總是瑟縮在牆角觀察著別人的臉色,但現在則像是小雞般亦步亦趨地跟在阿爾迪斯後頭。
  對阿爾迪斯而言,最讓他放心的還是兩人終於願意在床舖上睡覺。像之前那樣睡在地板上萬一又感冒著涼,阿爾迪斯也很難消受。
  同時,自嘲般的感情也浮現心頭。
  阿爾迪斯原本一點也不打算過度干涉兩名少女。只覺得短暫照顧一段時間,同時找個適當的收養者或需要實習生的商家扔給對方解決就好,但現在卻對雙子動了情。
  聽雙子喚著他的名字,漸漸開始對他露出笑容,阿爾迪斯實在無法放任兩人看家,自己長期離開,於是阿爾迪斯便開始教導兩人做家事,有時與雙子一同享受午睡時光,這般悠哉愜意但漫無目的的日子持續了好一陣子。
  
  ────*────
  
  「所以呢?你啥時才要接工作?」
  提德板起臉瞪著阿爾迪斯說道。
  因為原本就滿臉橫肉相貌凶惡的男人擺出這副表情,坐在阿爾迪斯兩旁的雙子嚇得緊抓住阿爾迪斯的手臂。
  因為太重視照顧雙子,阿爾迪斯在兩人發燒後近乎一個月都沒接委託。對阿爾迪斯的現況感到擔憂,提德等人造訪了這幢小屋。
  「提德,別擺出這種嚇人的表情,小孩子都被你嚇壞了。」
  「幹嘛啦。差不多該提醒阿爾迪斯去工作,這句話也是妳說的啊。」
  不滿的提德回嘴反擊歐菲莉亞。
  「原因之一是這樣沒錯。但我也想了解這兩個孩子的現況。」
  她口中的「兩個孩子」就是現在正緊抓著阿爾迪斯的手臂,露出滿臉戒心的兩名少女。
  「看這樣子,似乎算是親近點了?」
  看了雙子的反應,歐菲莉亞露出安心的笑容。
  「算是吧。一開始雖然問題很多,不過最近還不錯。」
  阿爾迪斯也顯得掩不住心中喜悅。
  「那也差不多該開始工作了吧?光憑過去的儲蓄也沒辦法一直撐下去吧?」
  諾利斯插嘴如此說道。
  「就是說啊,阿爾迪斯。最近這陣子每次約你都不出來工作,而且好像也沒一個人接案子。雖然我也不愛去亂猜別人的皮包夠不夠飽,不過我看你差不多有必要接點工作了吧?」
  聽完提德這番話,阿爾迪斯露出一絲苦笑。因為他也無法否認提德的意見。
  在雙子發燒之前累積的金幣大約四十餘枚。這個金額只要不過於揮霍,足以讓一個一般家庭過上兩年。只要養活阿爾迪斯和少女的話,還可以再撐上好一段時間。
  然而阿爾迪斯是個傭兵,絕非單純確保食衣住就足夠。武器的修理、治療藥等攜帶道具的補充都不可或缺,這些物品的價格和一般市民的日用品無法相提並論,數枚金幣轉眼間就會消失無蹤。確實近來積蓄已經漸漸顯得單薄。
  不過雙子的問題依舊存在。雖然好不容易終於解除了雙子對阿爾迪斯的戒心,但是現在卻顯露出過於依賴的跡象。
  兩人總是跟在阿爾迪斯身後。
  當阿爾迪斯坐在沙發上休息,兩人就分別坐在左右。
  每當阿爾迪斯坐在客廳沐浴在窗口投入的太陽光中午睡,醒來時總發現兩人睡在自己身旁。
  每天晚上,儘管阿爾迪斯為雙子準備了她們的房間和床舖,但兩人總會在夜裡偷偷鑽進阿爾迪斯的被窩中。
  雖然阿爾迪斯去街上購物時不至於跟來,但待在家中時總是緊跟在身旁。
  之前問過她們的年齡,回答是今年要滿八歲,不過外觀上有種更成熟點的氣氛。說十歲也不會有人懷疑吧。不過另一方面,包含遣詞用字和說話的內容都比同年齡的孩子更加稚拙。是一對各方面都顯得不協調的孩童。
  同時不只是雙子對他的依賴,阿爾迪斯本身也放不下心離家。每天猶豫著是否該去打獵或接工作,不知不覺間整整一個月都沒有收入。
  「但也不能就這麼一直過下去吧?」
  提德所說的一切都無法反駁。實際上差不多該開始工作的念頭也確實縈繞在阿爾迪斯心頭。
  「所以啊,我們帶了個有趣的消息來給你。」
  在旁觀察阿爾迪斯表情的諾利斯切入正題。
  「你聽說過在馬車幹道上出沒的美女嗎?」
  「什麼跟什麼?」
  「啊哈哈,看來你真的關在家裡很久了啊。現在不只是托利亞,聽說這消息甚至傳遍王都了喔。」
  諾利斯笑得開懷。雖然阿爾迪斯不懂有什麼好笑,但諾利斯總是這樣。
  阿爾迪斯用眼神抱怨「少賣關子了,快說啊」。
  「沿著托利亞通往王都的馬車幹道前進大約半天腳程的地方,聽說有個年輕女性不時出沒。而且啊,聽說這女人非常厲害。」
  「是盜賊?」
  「不是不是,完全不是這樣喔。她好像只是跟經過路上的傭兵或商人的護衛交手比試。而且全都贏得輕輕鬆鬆。對上老練的傭兵也連戰連勝。目前毫無敗績。」
  「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對吧?其實我也搞不懂。因為聽說那女性贏了也沒有提出什麼要求,而且問她理由也不回答。所以就衍生出更多猜測。」
  光是聽諾利斯的說明,她似乎就是一見到旅程中的傭兵就攔路要求比武。也有人推測她或許是想揚名立萬。不過那名女性卻又從未報上名號,恐怕不是這麼一回事吧。
  「只是喔,雖然說是交手,但別說是出人命,甚至沒人受過什麼重傷。只要拒絕她的要求,她就會直接讓人通過,所以把她當作問題的人其實只是一小部分。傳聞中她甚至會保護受到盜賊襲擊的商隊。」
  「既然這樣不就沒任何問題嗎?那一小部分的人覺得有什麼問題?」
  想法同阿爾迪斯的人占大多數。
  不但沒有危害,反而對治安面有所貢獻,若她對不願比試者不多加干涉,說穿了只是有個怪人出沒在馬車幹道上。願意比試的人也是憑自己的意願與她交手,那麼其他人也沒必要多管閒事吧。
  「放著不管也沒有實際上的危害。那麼問題就在於面子吧。」
  「面子啊……所以說,委託應該是來自領主或領主軍那邊?」
  「猜對了。是托利亞侯爵發出的委託。」
  女性並非犯罪也並未擾亂治安。但是身分不明的謎樣人物占據在馬車幹道上隨意攔路,對領主而言也可算是顏面掃地吧。最糟的情況下甚至可能被當作對立的貴族之間的政爭材料。
  「是喔。那委託的內容呢?」
  「交涉。領主好像想邀請那位女性到領主的宅邸作客。」
  阿爾迪斯聽了皺起眉頭。
  「簡直莫名其妙啊。那領主派出自己的部下不就好了?」
  「誰曉得。也許是不想要主動派出使者去找身分低賤的傭兵吧,或者是已經被拒絕一次了。這方面就目前手上的情報沒辦法判斷。不過,總之不是要討伐她,就算和她打一場也不至於受傷,就阿爾迪斯復出的工作而言算不錯吧?」
  「嗯,也許吧。那報酬呢?」
  「成功報酬金幣兩枚。失敗時銀幣一枚。」
  「不嫌太少了?」
  阿爾迪斯的擔憂十分合理。就算成功了,四個人花上一整天只拿到金幣兩枚實在不划算。況且要是失敗就只能四人平分一枚銀幣,實質上和白跑一趟沒有差別。
  「這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接了其他委託。所以奪得美人心的工作就交給阿爾迪斯了。」
  「我們接下來幾天要出發前往荒野。」
  「什麼嘛,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看來提德等人真的是特地前來告訴阿爾迪斯有這份委託。雖然阿爾迪斯也覺得他們有點多管閒事,但也不願糟蹋這份好意,便決定接下這份委託。
  提德一行人將負責仲介的酒店名稱告知阿爾迪斯後離開。
  「阿爾迪斯,要出門嗎~?」
  「阿爾迪斯,要走掉了嗎~?」
  一行人一離開,雙子便抓住阿爾迪斯的袖口問道。
  「嗯,明天要出門一趟。妳們兩個會好好看家吧?」
  聽阿爾迪斯這麼問,雙子立刻點頭。淺綠色的雙眸直盯著他繼續追問道:
  「不會拋下我們?」
  「還會回來?」
  「……我一定會回來的,不要擔心。」
  看見年幼的她們以自己的方式拚命傾訴的表情,阿爾迪斯回以微笑並溫柔地撫摸兩人的頭。
  
  ────*────
  
  隔天早上,阿爾迪斯把雙子留在家中,造訪諾利斯告訴他的酒店。在該處正式受理本次委託後,就這麼離開港都托利亞,沿著馬車幹道往西方前進。
  沒受到凶惡野獸的襲擊,一路順暢地步行了兩個小時。隨身攜帶的行李也是只夠當天來回的最低限度,也沒有其他同伴。阿爾迪斯的步伐異樣輕快。
  實際上,一般傭兵需要走上六小時的路程,他只用了兩小時。如果有人目睹見到他的移動,恐怕會為此瞠目結舌吧。阿爾迪斯的腳蹬向大地,再度踩到地面時已經移動大約三公尺。那絕不是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人能跨出的一步。
  如果在近距離仔細觀察阿爾迪斯的步伐,恐怕任何人都會大為困惑。那是因為阿爾迪斯的腳其實並未觸及地面,而是飄浮在空中。
  阿爾迪斯用魔力讓自己的身體凌空飄浮。他的腳踢向距離地面有數公分的半空中,一步就移動三公尺。
  如果他願意,他也能在上空一百公尺處躺著飛行。但阿爾迪斯之所以在飛行時要裝出沿著地面步行般的動作,是因為就一般常識來說那是「不符常識」的魔力使用法。
  就現在這個當下而言,人類尚未找到飛行用的魔法,同樣的魔術也無人知曉。當然萬一有人目睹阿爾迪斯凌空飛行的模樣,肯定會引發大騷動。所以他不但壓低了飛行速度,同時為了在遭人目擊時彷彿正飛快奔跑般而如此偽裝。
  利用這看似步行的飄浮移動術──阿爾迪斯稱之為「浮步」──中午剛過他就抵達了酒店老闆告訴他的場所。
  「應該就是這附近才對……應該是就那傢伙吧。」
  阿爾迪斯發現了一大群人。雖然在馬車幹道附近,但在遠離城鎮之處,這樣的情景也很少見。
  靠近一看,人群中絕大多數都是孔武有力的傭兵。雖然其中也有數名行商打扮的人在,但大概只是旅程途中稍事休息兼在旁看好戲吧。仔細一看,甚至還有行商正把握這大好機會向圍觀的傭兵們兜售商品。
  氣氛並非緊張肅殺,欣喜的笑聲與歡呼聲響徹四周,熱鬧情景彷彿祭典一般。
  「下一個是誰來當我的對手?要不然所有人一起上也可以啊。」
  口吻彷彿男性般的年輕女性說話聲。
  循著圍觀群眾的視線看過去,立刻就找到了說話聲的來源。
  冰藍色的長髮。纖長的雙眼是深邃的天藍色。臉龐雖然有些欠缺表情起伏,但五官倒是工整勻稱,有份看似貴族千金的優雅。因為她身穿附有白色兜帽的長袍,看起來像是魔術師或治癒術士,但舉手投足都透著熟練戰士的氣氛。
  「很好!那接下來換我!」
  高壯魁梧的戰士自人群中走出。
  「上啊!岡多夫!」
  「可別輸了啊!」
  「不要一下子就躺平喔!」
  「好!我賭岡多夫銅幣五枚!」
  「我賭小姑娘銀幣一枚!」
  分不清是歡呼或起鬨鬧事的聲音接連自人群中竄出。
  名叫岡多夫的戰士渾身穿著鎖鏈甲,手中握著一柄斧槍。就一般的傭兵而言算是滿罕見的裝備。年紀莫約三十歲中旬,就一般的戰士來說可說是體力與經驗兼具的全盛期年齡。
  「雖然小姑娘身手是很了得,但我打從小姑娘出生時就已經在舞刀弄槍了。就讓妳見識一下年歲的差距。」
  「比我出生更早是嗎?這話聽起來還真有趣。」
  女人端正的容貌倏地揚起一抹笑容。看上去年齡莫約十七八歲左右。但那微笑似乎比花街柳巷的舞女更加豔麗。
  歡呼與口哨聲交相飛舞,岡多夫與女人對峙。
  「那我要上了!小姑娘!」
  以岡多夫的吶喊為開端,兩人的戰鬥開始了。
  第一擊。
  岡多夫高舉起斧槍描繪半圓般往下劈,自斜上方砍向女人的腿部。
  女人沒有閃躲而是壓低重心讓上半身前傾,輕踢地面,要衝到岡多夫的眼前。冰藍色的長髮隨之飄逸。
  「嘖!」
  岡多夫咂嘴的同時硬是將斧槍的軌道扭轉為橫掃,但女人已經拉近距離。
  大概是判斷這樣無法擊中對方,岡多夫用斧槍的橫鉤刺向地面,憑著離心力甩出自己的身體,往旁邊猛然跳躍。
  但在岡多夫旋轉一圈重整架勢握緊斧槍的同時,一把匕首已經抵在他的頸部。
  「這就分出勝負了吧。」
  不知何時出現在岡多夫背後的她如此說道。
  「不會吧~!居然連岡多夫都不行啊~!」
  「還真的強得誇張啊,那個小姑娘!」
  「可惡~!已經輸到沒錢了啊~!」
  勝負只在一瞬間。
  名叫岡多夫的男人並不弱。就阿爾迪斯的評估來看,雖然不至於足以打倒魔物,但是一對一面對大型的肉食野獸也能取勝吧。然而這樣老練的傭兵簡直有如孩童般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間。
  雖然事先就聽諾利斯與酒店的老闆大致說明,但看來未嚐敗績也並非只是傳聞。能夠不取性命而擊敗那麼多的傭兵,就代表雙方有著顯著的實力差距。
  「下一個對手是誰?」
  呼吸平順從未喘息,女人那天藍色的眼眸掃視人群。
  「喂,誰要上?」
  「你去啊。」
  「那個岡多夫都只撐了一回合。我哪行啊。」
  傭兵群喧囂四起,但沒有任何人上前與女子過招。
  「沒人了嗎?」
  「不好意思。」
  女人拉高音量詢問後,阿爾迪斯推開人群走上前去。
  「咦?喂喂,小夥子,你還是算了吧。」
  見阿爾迪斯似乎意圖挑戰那女子,中年傭兵奉勸他打消主意。他也許認為連那個名叫岡多夫的老練傭兵都束手無策了,看起來有如新人傭兵般的少年要挑戰簡直是不自量力。
  傭兵們之間傳出一陣騷動與納悶,但女人將那雙纖長的眼睛瞇得更細了些,仔細打量著阿爾迪斯。
  「哦……看來終於出現一個可以期待的對手了。」
  對著如此呢喃的女人,阿爾迪斯舉起手將手心朝向她。
  「等等。我是來找妳交涉的。不是來和妳打架。」
  「交涉?你說交涉?」
  女人用那不帶情感的聲音重複問道。
  「對。只是有事想商量而已。不是想和妳戰鬥──」
  阿爾迪斯話還沒說完,一把匕首直飛向他。
  阿爾迪斯近乎反射動作地揚起左手,只朝著前方展開物理障壁。金屬與金屬互相碰撞的高亢聲響迴盪在四周,女人投出的匕首被彈開而掉落在地面上。
  「喂,先聽人把話說完。」
  阿爾迪斯冰冷地說。
  這種程度的突襲當然不至於中招,但話說到一半就被打斷還是教人不愉快。
  當然如果他正置身戰場,悠然報上來意的他才是傻瓜吧。但阿爾迪斯前來是為了與她交涉,同時也已經清楚向對方如此表明。
  「我都說是來找妳交涉了,妳卻二話不說就直接瞄準喉嚨,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你有話要對我說,是吧?」
  「我確實這樣講了。沒聽見嗎?」
  「我並不想和你交談,但你卻要我和你交談。既然彼此的主張互相衝突,若其中一方的要求實現,另一方就必須選擇退讓。」
  「那又怎麼了?」
  「既然我不打算退讓,而你也想實現你的要求,那就只有讓我心服口服。」
  「講話不要賣關子,能不能說得更直截了當?」
  「簡單來說,如果有事想跟我商量──就得先贏過我!」
  女子霎那間衝上前來。
  「岩石。」
  阿爾迪斯話語一出,尖銳的石塊自地面突然竄出。
  前進方向受阻,女子立刻轉變方向同時將食指對準了阿爾迪斯。
  「就先試試你有幾分實力吧。」
  女人身旁浮現數顆冰塊,朝著阿爾迪斯射出。
  「魔法障壁。」
  阿爾迪斯立刻展開障壁防禦冰塊。
  下一個瞬間,一團火焰從上方撲向他。
  阿爾迪斯往側邊橫跳閃躲,女人手中的匕首彷彿等候多時般直刺向他。
  側身躲過軌道俐落的刀身,在兩人擦身而過之時阿爾迪斯伸手扣向女人的手臂,但立刻有一陣風劈開空氣阻止他。
  阿爾迪斯拉開距離閃躲強風,女人再度將指尖對準他。
  「那就試試這招?」
  女人頭頂上浮現了密集如一道光帶般的無數光點,朝阿爾迪斯發射。
  「嘖!」
  阿爾迪斯朝斜後方跳躍閃躲的同時,張開魔法障壁擋下可能擊中他的光束。
  光束命中地面燒灼土地後消散。四周飄盪著燒焦的臭味。
  「那這招又如何?」
  無數光點再度出現於女人頭頂上。這次光束並非各自發射,而是凝聚成一道光束直奔向阿爾迪斯。
  判斷從正面接下那光束會有危險,阿爾迪斯轉動魔法障壁的角度偏折光束的方向。
  「哦,看來相當熟練啊。你是什麼人?」
  「這問題我才想問。」
  瞪著悠然立於眼前的女子,阿爾迪斯如此說道。
  不需詠唱的魔法攻擊。阿爾迪斯第一次遇見自己以外懂得無詠唱魔法的人。
  而且每招魔法的威力也絕非平常水準。以障壁抵擋時感受到的威力來推測,別說是大型的肉食野獸,恐怕就連草原地帶的最強魔物也能一擊瞬殺吧。
  「喂,那女的是魔術師喔?」
  「真的假的。所以說那女魔術師用一把匕首就把我們打得抬不起頭啊?」
  「也許是這樣,但那身手絕對不是魔術師啊。」
  「真要說的話,那個小夥子也是啊。那個身手,實在不像是魔術師啊。」
  旁觀阿爾迪斯與女子交戰的傭兵們交頭接耳。
  面對老練傭兵們不用魔法也不用魔術只用一把匕首就全勝無敗的女子,現在接二連三施展的攻擊讓他們目瞪口呆。
  之前他們只以為她是專精匕首的輕裝戰士吧。其中也有些傭兵覺得遭女子鄙視而憤慨。再加上那名看起來只像是個新人傭兵的魔術師少年神色自若地一一化解女人的魔術與短刀攻勢,同樣讓眾人深受打擊。
  傭兵們甚至忘記要下注猜測輸贏,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在眼前上演的戰鬥。
  
  ────*────
  
  同一時間,阿爾迪斯撫養的雙子出現在托利亞的街道上。
  「沒關係嗎?會不會挨罵?」
  「一下下而已,沒關係啦。」
  雖然這段平穩時光中的生活漸漸融解了雙子冰封的心靈,但同時也漸漸讓兩人放鬆了戒心。在阿爾迪斯伸出援手前,那些大人對她們的所作所為雖然仍烙印在心,但兩人畢竟還是年幼的孩童,無法按捺自然湧現的好奇心,最終兩人趁機溜出了家門。
  披上阿爾迪斯給予兩人的孩童用長袍,將兜帽的帽簷拉低到眼前遮住臉,走向行人往來的大街。
  「好多人喔,好熱鬧!」
  「我們去那邊看看!」
  握緊彼此的手,小小探險家任憑好奇心的驅策在街道上奔跑。匆忙走過身旁的眾多行人,陳列著許多商品的攤販,街道兩側的民家毫無空隙地緊密並排。映在眼中的一切都是那麼新奇。
  遮掩著臉龐走在路上的兩人不時也會吸引一些好奇的目光,但沒有任何人多加干涉。感覺不到故鄉的村莊中那樣的惡意,雙子漸漸放鬆了對周遭的戒心而越來越大膽。
  「等一下,菲莉亞!」
  兩名少女跑過兩側民房並排的街道。數個小時前戰戰兢兢左顧右盼的她們已經消失無蹤,抬頭挺胸邁步奔跑。
  「莉亞娜,快點來啊!」
  「啊!」
  因為菲莉亞的催促,莉亞娜一時之間沒注意腳邊而絆到腳跌倒。兜帽因此掀開,一頭亮眼的白金色頭髮也隨之露出。
  「沒事嗎?」
  莉亞娜身旁一名老人語氣擔憂地問道。
  「看起來好像沒受傷啊?嗯嗯,沒哭啊,真勇敢。」
  老人露出笑容,溫柔地撫摸莉亞娜的頭。
  這時趕回莉亞娜身旁的菲莉亞因為從未預料的陌生人登場,不禁渾身僵硬。
  「呵呵呵。健康有精神最好。誰是姊姊啊?」
  雙子緊張得表情僵硬,相較之下老人笑臉盈盈地撫著兩人的頭。他低下頭瞇起眼仔細打量菲莉亞那張藏在兜帽下的臉龐。
  「哦哦。妳們將來一定會長成美人兒啊。長的還真像。」
  這時他的視線再度挪向莉亞娜的臉,讚嘆般呢喃道。
  「還真的好像……」
  老人撫摸著少女頭髮的手不再動作。笑容也隨之僵硬。
  「該不會…………是雙子?」
  雙子的肩膀猛然一顫。
  儘管沒聽見回答,但是光看反應就已經讓老人理解了吧。老人先是左顧右盼確認四下無人後,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後他伸手拉起莉亞娜的兜帽,悲傷地呢喃說道:
  「這樣啊……一定很辛苦吧……」
  沒有惡意的言語紓解了雙子的緊張。
  「好了,快點去吧。兜帽可要戴好一點。要注意別讓人家看見妳們的臉喔。」
  語畢,老人輕推兩人的背。
  老人那從未預料的溫柔態度讓雙子為此困惑不已,但她們隨即握緊彼此的手,快步離開了此處。
  與老人的邂逅對兩人而言是一次莫大的契機。兩人在這之前認為世間的一切都厭惡著她們,但在這一天她們首次接觸到來自阿爾迪斯以外的善意。
  如果世界願意接受我們,那麼我們也能接受這個世界。這個契機已經足以在兩人心中喚醒她們對阿爾迪斯之外的其他人的關懷。
  
  ────*────
  
  在托利亞通往王都的馬車幹道旁,阿爾迪斯與女人的戰鬥仍未結束。
  阿爾迪斯以障壁不斷抵擋或偏轉女人連續施展的魔法攻擊,同時敏捷閃躲魔法攻擊之間不時刺出的匕首。
  阿爾迪斯雖然也對女人連續轟出火球、岩石、風刃與冰塊,但始終沒有任何招式奏效。
  但這頂多是雙方在互相刺探罷了。因為四周有觀眾圍觀,阿爾迪斯也沒使出劍魔術,施展的魔法也僅限於低威力的招數。
  而這一點女人似乎也相同。她像是在測試阿爾迪斯的實力般不斷施展低威力的魔法。除了僅僅施展過一次的閃耀光槍外,僅止於基本水準的攻擊。
  「你為什麼不拿出真本領?……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女人停止攻擊如此問道。天藍色的眼眸掃向一旁觀戰看戲的傭兵們,逕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阿爾迪斯也不希望因為劍魔術而招惹不必要的注目。阿爾迪斯認為因為實力高強而聞名是無所謂,但如果因與眾不同的特殊能力而招人注目,八成只會帶來麻煩。
  所以只要情況允許,他在使用魔法前都會詠唱,也會拜託見過劍魔術的同伴避免張揚。不過因為那終究只是「拜託」,所以他也明白消息總有一天會傳開。
  女人的理解恐怕就是洞悉了阿爾迪斯的心聲吧。她高舉起一隻手小聲說道:
  「那麼就先趕人清場吧。」
  女人高舉的手掌中冒出一顆光球。那顆光球轉眼間尺寸越來越大,膨脹到莫約五十公分時,她將光球朝阿爾迪斯射出。
  阿爾迪斯立刻遠離光球的飛行路線,同時張開魔法障壁。光球撞擊地面的同時,伴隨著劇烈爆炸而迸裂。
  威力大於之前的小試身手數倍,阿爾迪斯展開的障壁也承受強烈的負荷。女人的攻擊與魔法障壁互相抗衡,魔力化作散發藍白光芒的花紋四散紛飛。
  「哦。眉頭都不皺一下啊。」
  在暴風平息時,毫髮無傷地站在原地的阿爾迪斯映入眾人眼中。
  對阿爾迪斯來說這種程度的攻擊算不上威脅。但是對一旁觀戰的傭兵恐怕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吧。那爆炸的威力甚至波及了圍觀在旁看戲的傭兵們。
  當然不至於直接傷及旁人,但是那威力依舊驚人。光是衝擊力就足以讓體格嬌小的人向外飛出數公尺,其他人也幾乎站不住腳。
  「居、居然衝擊力會傳到這麼遠……!」
  「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
  女人再度朝天高舉手臂,這次是兩隻手。
  「那麼這招又如何?」
  露出無所畏懼的笑容,女人手中再度浮現一顆光球。
  「喂,那個好像不太妙吧?」
  「到底要變得多大啊。」
  「既然剛才那個大小就有那種威力的話……」
  光球已經膨脹到剛才的三倍大,卻還沒有停止變大的跡象。在眾多傭兵的注視下,那光球迅速膨脹到超過三公尺,而且體積仍持續增加。
  「是不是該逃命啊……?」
  某個傭兵口中吐出的這句話成了開端。所有人連忙轉身背對阿爾迪斯與女人,全速狂奔逃離現場。在阿爾迪斯到場前仍悠哉做著生意的行商們也不顧一切拔腿就跑。其中還有人甚至慌得將貨物全棄置在原處。
  像是等候四周所有人都消失的這一刻,女人的雙臂朝著阿爾迪斯揮落。
  「三重魔法障壁。」
  就在光芒四射的光球飛行的方向上,阿爾迪斯展開的三重魔法障壁攔阻去路。
  第一層魔法障壁形成銳利刀山般的形狀將光球切割分解,第二層魔法障壁則是層層重疊的細網組成棉狀構造使威力衰減,最後以第三層結實牢固的魔法障壁阻擋滲透。
  「礙事的視線全消失了。這下你也願意拿出真本事了吧?」
  儘管阿爾迪斯輕易擋下連老練傭兵都不由得倉皇逃命的魔法,但女人臉上還是沒有絲毫焦躁。
  阿爾迪斯也是一臉理所當然般。阿爾迪斯也明白剛才那顆燦爛奪目的光球,真正目的是要驅趕周遭的觀眾。
  「要不要拿出真本事,得看妳就是了……也許有點太遲了,但在動手之前我還是想問一下,妳真的不願意先聽我把話說完?」
  「蠢貨。事到如今居然還說這種話。如果有任何話想對我說,先贏過我再說!」
  隨著女人振臂,劇烈的暴風憑空捲起。彷彿大海上的風暴般強烈的風彷彿擁有意志的生物般嘶吼,張牙舞爪撲向阿爾迪斯。
  大地迸裂,飛起的岩石碎裂成石塊噴向阿爾迪斯身旁。
  阿爾迪斯朝全方位釋出衝擊波掃平這一切,拋出腰間的兩把短劍,同時右手拔出闊劍。
  看著漂浮在半空中的利刃,女人天藍色的眼眸閃爍興奮的光采。
  「原來如此,那就是你的戰鬥手法吧?」
  「妳想見識我的實力對吧?就讓妳親眼看看,可別太早倒下啊。」
  阿爾迪斯無畏一笑,持劍擺出架式。
  他操縱著行商們棄置在原地的貨物中的短劍與短刀類武器,連同自己的短劍在身旁展開陣勢。
  一共十八把刀劍。刀鋒直指著女人的刀劍飄浮在阿爾迪斯身旁。
  「要上了。」
  阿爾迪斯此話一出,十八柄利刃衝向女人。同時透明無色的三道衝擊波自女人左右撲向她。
  女人霎那間創造七道凝聚的光線,朝著劃破空氣而來的利刃射出。光線貫穿刀身,受高溫燒灼的金屬融解時的氣味頓時四溢。在同一時間她展開障壁削減三道衝擊波的威力,往後方閃躲。
  這瞬間女人落入守勢,十一柄飛舞刀刃不給她喘息的機會。
  女人不知從何處取出了另一把匕首,以兩把匕首迎擊。
  以雙手的匕首加上物理障壁防禦同時殺向她的十一把刀劍。在靈敏閃躲的同時創造冰塊迎擊。又擊墜三把飛劍後,女人轉守為攻。
  「那這招如何?」
  離兩人一段距離處突然傳來巨響聲。
  因為劇烈爆炸而漫天飛舞的沙塵之中,無數的岩塊從那煙幕中如雨點般灑向兩人。
  大小不一的碎石以箭矢般的速度撲向阿爾迪斯與那十一柄刀刃。
  阿爾迪斯只針對可能擊中自身的石塊展開障壁彈開攻擊。
  但是殺向女人的十一把刀劍全被岩石擊落。有的折彎變形,有的則一頭撞上岩石而失去銳度。
  儘管飛劍遭到擊墜,阿爾迪斯也沒有放緩攻擊步調。對方依然毫髮無傷,而且正要展開下一波魔法攻擊。
  

  
  這回有七顆光球浮現在女人身旁環繞著她,短短一瞬間收縮之後朝阿爾迪斯射出七道凝聚光。那比方才目睹的光束威力更強。
  阿爾迪斯晚了一瞬間也創造七顆光球。那光球與女人創造的幾乎相同,但阿爾迪斯的尺寸稍微大上一些。
  阿爾迪斯的光球也同樣射出七道凝聚光,與女人射出的凝聚光正面對撞。
  巨響彷彿閃電落在附近,白色閃光覆蓋眼前一切景物,雙方魔力碰撞產生了威力遠超越剛才每一次的劇烈爆炸。
  周遭的地面被掀起,大量土石飛揚。
  視野完全被遮蔽,但阿爾迪斯單手持劍朝女人衝刺。
  從正面劈下的闊劍被女人的匕首招架,奏響清脆高亢的金屬碰撞聲。
  女人掀起陣風驅趕煙塵,視野被煙塵遮蔽對阿爾迪斯不構成任何問題,但對女人似乎就並非如此。
  揮出第二、第三劍的同時,阿爾迪斯不給女人反擊的機會,確實奪走她的選擇空間。
  每一劍都俐落且沉重。
  「原來你是劍士啊!」
  「正確答案!」
  女人動用手中兩柄匕首才能勉強抵禦的劍速與劍勁。
  在彼此如此接近的狀態下再怎樣也無法使用攻擊魔法。不管控制技術多麼精密,都可能誤傷自己。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一度拉開距離,但阿爾迪斯也不會給予機會。
  在那毫無喘息空間的猛攻下,女人的防禦終於瓦解。
  阿爾迪斯以劍彈飛女人左手中的匕首,緊接著用自己的左手扣住女人的右手。
  這瞬間勝負揭曉。阿爾迪斯的闊劍劍峰已經抵在女人的咽喉前。
  「這樣妳就心服口服了吧?」
  面對阿爾迪斯伴隨著瞪視而投向她的疑問,女人滿足地笑彎了那雙天藍色眼眸。
  「心悅誠服啊,吾主。」
  阿爾迪斯的雙眉間頓時堆起皺紋。
  「妳在說什麼?」
  「沒必要表情如此納悶。紳士對女性露出的眼神該更溫柔一些才是。」
  露出甚至透著幾分高雅的微笑,女人打趣般說道。
  判斷對方也不打算繼續打下去,阿爾迪斯鬆手放開她的手臂,也放下了指著她頸子的劍鋒。收劍入鞘後他隨即用食指屢次揉著自己的眉間,最後再度問道:
  「什麼心悅誠服?」
  「我沒料過吾主的力量居然到了如此境地。等待多時總算有了回報。」
  「妳說誰是主人?」
  「這話可真奇怪。這裡除了吾主與我之外還有別人嗎?」
  「為什麼我會變成妳的主人啊?我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們所追求的是人的可能性,其極限,以及其所前往之處所等待的未來。」
  女人那雙天藍色的眼眸直指向阿爾迪斯,開口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吾主徹底超越了我的力量。毫無疑問身懷我以僕從身分服侍的資格。話說,吾主啊──」
  阿爾迪斯忍住嘆息的衝動。
  「雖然我不是妳的主人,妳想說什麼?」
  「吾主尊姓大名為何?」
  「…………阿爾迪斯。」
  阿爾迪斯雖然不想與她扯上關係而短暫沉默,但這次委託的內容就是要將這個女人帶到托利亞侯爵的宅邸。雖然在她的要求下交手戰鬥,但阿爾迪斯本來就打算和平說服她以解決問題。
  勝負揭曉之後才這麼想也許太遲了。雖然繼續和她加深關係恐怕絕非上策,但如果就連名字都不願告知,也不可能與她建立友好關係。阿爾迪斯改變心意,不情不願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那妳呢?」
  「我沒有名字。有需要時只須表示我身為吾主阿爾迪斯的僕從即可。」
  到底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阿爾迪斯在心中這麼吐嘈,但還是強忍住幾乎要衝出喉頭的話語。雖然臉頰還是忍不住抽搐,這恐怕是人之常情吧。
  「呃~這些問題就先擺一旁。」
  總而言之光是能正常彼此對話就算是前進一步了吧──雖然這算不算正常對話,阿爾迪斯自己也很懷疑。
  阿爾迪斯如此說服自己後,對自稱僕從的女人開口說道:
  「我可以開始進入正題了嗎?」
  「當然可以,吾主。」
  「我受到托利亞領主的委託而前來迎接妳。聽說領主有事要找妳,想邀請妳到他的宅邸。委託內容是越快越好,可以拜託妳現在就跟我一起到領主的宅邸一趟嗎?」
  「謹遵吩咐。」
  阿爾迪斯雖然不太能理解女人的說話方式,但是既然她願意乖乖跟來,阿爾迪斯決定不挑剔太多,不把女人口中的話當一回事。
  「不好意思雖然有點突兀,但我想趕在今天回去。雖然妳可能也有其他理由待在這地方……」
  「既然已與吾主邂逅,於此處該做的事已結束。只不過……」
  「只不過?」
  「吾主啊,我有一事相求。可否占用主人一點時間?雖然並非刻意為之,但四周的慘狀畢竟是我所造成。無法就此置之不理。」
  女人說完便轉頭掃視四周。冰藍長髮也隨之搖曳。
  阿爾迪斯循著女人的視線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因為兩人間的戰鬥而坑坑洞洞的土地,以及四處飛散的砂塵與滿地的碎裂石礫。
  「也對……確實馬車幹道附近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畢竟我也有責任,我們就分頭填平吧。」
  「不,這不需要勞煩吾主。有我就很夠了。」
  拒絕了阿爾迪斯的提議,自稱僕從的女人沒詠唱就開始整平附近的地面。彷彿被眼睛看不見的力量所推動般,大量的岩石與沙塵不自然地自動填進附近地面的坑洞。
  若要求阿爾迪斯這麼做他也能辦到。但是除了自己之外同樣能實際辦到的人物──而且還不需詠唱──阿爾迪斯還是第一次遇見。
  雖然阿爾迪斯的力量凌駕於一般常識之上,但就一般常識的標準來看女人也同樣異質。
  至今阿爾迪斯從未遇見能與他正面交鋒的對手。但世界果真比想像中更廣大。只不過是從未遇見罷了,這世上肯定還有其他能與自己匹敵的強者吧。雖然這次壓倒性勝過女人,但也許還有實力更在這女人之上的對手。
  (我也得注意別太自大啊。)
  再怎麼厲害,一旦大意還是不免一死。
  阿爾迪斯如此告誡自己,回想起剛才的戰鬥。就整體實力而言是自己在上吧。交手百次也有自信勝過她九十九次。但這是用盡全力時的狀況。如果老是介意周遭的視線而故意保留劍魔術和無詠唱魔法,總有一天會遭遇不測。
  為避免招惹不必要的注目,阿爾迪斯過去總是避免在大庭廣眾下使用劍魔術和無詠唱的魔力控制。但如果任憑這種枷鎖一直掛在身上,也許會造成意料之外的敗北。
  「結束了,吾主。」
  不知何時已經結束復原工作,自稱僕從的女性在眼前垂首。
  「我隨時都能動身,不知主人有何指示。」
  女人端正姿勢筆直看向阿爾迪斯的眼睛說道。
  雖然阿爾迪斯心中有著千言萬語,但他還是決定把委託放在第一,帶著女人踏上回到托利亞的歸途。
  
  在太陽越來越傾斜的時間,兩人抵達了港都托利亞。阿爾迪斯立刻就帶著女人前往領主宅邸,在入口處的守衛室對衛兵表明來意。
  「所以說她就是傳聞中的那個女人?」
  自房內現身,應為隊長層級的中年衛兵手拿著一張紙,投出打量般的視線。
  「嗯。狹長的藍眼與透著藍色的白色長髮……確實如同委託一般。」
  看來他手邊似乎有著女人的畫像。中年衛兵輕撫著下巴鬍鬚,滿意地說道:
  「就這樣吧。我會帶妳進去,稍微等一下。至於你,你可以走了。確認委託已經達成後,我們這邊會將報酬寄放在仲介人那邊。這張牌子就是交換報酬的證明,可別搞丟了。」
  他似乎要直接帶女人走進宅邸。
  另一方面阿爾迪斯已經完成委託。委託達成者的證明牌也已經從年輕衛兵手中取得。
  「怎麼回事?吾主不一起進去啊?」
  女人對阿爾迪斯問道。
  「我的任務就是把妳帶到這裡而已。我沒事要見領主。況且他們也不會想接見區區一介傭兵吧。」
  「這一點我也相同。為何我非得獨自進入吾主不打算造訪的地點?」
  兩人交談的同時,一名侍女自宅邸大門現身,應該是負責帶路的吧。
  「我可不去。我對領主沒有分毫興趣,也沒有個人理由造訪這地方。」
  「喂,妳先等一下。」
  因為女人馬上就要轉身離開,阿爾迪斯連忙叫住她。
  「若這是吾主的命令,儘管不情願我也別無選擇。若非如此,我沒有理由待在此處。還是說,這其實是吾主的命令?」
  阿爾迪斯完全無法理解女人說的話,但就這麼讓女人回去,別說是報酬了,說不定會被視作任務失敗。但也無法如女人所說的,阿爾迪斯也跟著進入宅邸內吧。
  沒辦法了。阿爾迪斯長嘆一口氣,這麼想著。
  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女人稱呼阿爾迪斯為主人並且表示服從。只要表面上採取命令的形式,女人就會乖乖聽從吧。之後的事情就交給女人和領主之間自己解決就好。
  更重要的是想睡到不行的阿爾迪斯已經差不多放棄思考了。
  「唉……對啦。這是命令。總之妳去見領主一面。」
  阿爾迪斯說完,女人面無表情但畢恭畢敬地垂下頭。
  「謹遵吾主之命。」
  女人隨後就跟著來帶客的侍女走進宅邸內。
  阿爾迪斯目睹她的背影消失後,擺著一副難以釋懷的表情走向車水馬龍的市街。
  



  ────*────
  
  女人與阿爾迪斯告別後步入領主宅邸內,在侍女的帶領下,她來到一間應該是接待廳的房間。
  「在謁見準備完成之前,請在此稍候片刻。我們會立刻為您準備飲品。」
  為她帶路的侍女請她就座後,如此說完便離開房間。
  女人坐在那柔軟得教人不自在的沙發上,大略掃視室內。
  牆上掛著寫實風格的繪畫,設置在房間四個角落的骨董矮桌上頭也擺著雕工精細的玻璃飾品。對這方面有涉獵的人只消一眼就會立刻明白,那些都是一流的藝術品。
  無數的藝術品與裝飾品不只是為了妝點這個房間而存在。這些對掌權者而言都是財富的象徵,是權力凝聚而成的結果。步入這房間的瞬間,訪客立刻就會感受到托利亞侯爵那名為財力的無言壓迫。
  人是具社會性的動物,組成集團,汲汲營營於追逐身分地位。可說是始自數萬年前的,愚昧無比卻又充滿活力的歷史。
  這一點女人雖然理解,但無法感同身受。
  當然女人也從未因此認為自己可悲或可憐。只認為自己有自己的使命,而其他人有著其他人的使命。自己被賦予的是戰鬥的力量,以及察覺敵人的能力。比方說這個當下,她察覺有無數的視線正從祕密房間窺視著她。
  「居然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現啊。」
  像是要遮掩自己的輕聲呢喃,女人端起仕女送上的茶杯輕啜一口。
  從她在此等候侍女端茶水來的那段時間,以及茶水送到後一直到現在,隱藏在裝飾品之間的小隙縫的偷窺孔毫無間斷投出監視女人一舉一動的複數視線。
  女人不知道托利亞領主找她來此究竟有何貴幹,至少表面上受到客人般的款待。不過既然正受到監視,她也不能將表面上的好意當真。
  若非主人的命令,她只想立刻離開這個教人不愉快的地方。但既然主人已經下令「去見領主一面」,身為僕從也無法違抗。雖然心不甘情不願,還是只能坐在此處等候。
  在這之後她又等了滿長的一段時間。在她端起第二杯茶水時,終於有人來傳話。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謁見的準備已經完成,我來為您帶路。」
  與剛才不同的侍女帶領著她,走向宅邸的深處。
  走了約莫兩分鐘,抵達兩側有魁梧衛兵待命的對開式大門前方。
  「請往這邊。」
  帶路的侍女將手心轉向女人示意,衛兵便在兩側推開了門。
  緩緩敞開的大門後方映入眼簾的是長與寬恐怕都有五十公尺的大廳。房間裡側的地面高出一階,中間擺著一張裝飾豪奢的座椅,不過現在椅上空無一人。一道紅色的絨毯自女人站著的入口處一路延伸到座椅處,絨毯左右約有二十名武裝士兵一字排開。
  這樣的氣氛讓女人微微瞇起眼。
  房間的設計確實符合謁見二字。雖然托利亞是納古拉斯王國的第二大都市,但就統治一座都市的領主擁有的宅邸而言未免太過豪華,而且裝潢異樣鋪張。
  不過就招待客人而言,氣氛稍嫌肅殺。武裝的男人們彷彿包圍女人般並排於左右。他們對女人投出的視線實在算不上友善。
  但這反而讓女人納悶,因為對方並沒有要求自己交出武器,甚至沒有受到搜身。
  女人沒有讓內心的狐疑顯露在臉上,悠然步行至房間的中央處。
  「就停在那邊。」
  一名男人自謁見廳的另一側現身。
  老人身穿寬鬆的長袍,蓄著一把白鬍子。他以中氣十足的洪亮聲音對女人說道。
  女人遵從那聲音,停下腳步看向聲音的源頭。老人走向空著的座位,站在座位旁。
  判斷老人是此處所有人中地位最高者,女人開口說道:
  「聽聞領主希望與我會面,你就是托利亞的領主?」
  見女人既不行禮而且一開口便如此無禮,謁見廳內一陣騷動。
  「不知禮數的野蠻傢伙!」
  並排在兩側的武裝士兵中站在上座位置的武官吼得唾沫四濺。但白鬍老人立刻制止道。
  「肅靜,將軍。對傭兵要求禮儀也沒有意義。」
  「是……!」
  老人口中的將軍不情願地遵從,但表情顯然並未接受。
  「讓我們回到正題……當然老夫並非托利亞侯爵。老夫負責處理領內政務,名叫柯斯塔斯。首先由老夫代替侯爵聽妳說話。傭兵啊,名字怎麼稱呼?」
  女人語氣冷淡地回答這問題。
  「我沒有名字。」
  「妳這傢伙!胡鬧也要有點分寸!」
  將軍再度對女人發怒。
  「我可沒有胡鬧。沒有就是沒有。你們想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無妨。」
  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只想說胡鬧的是你們吧。有話要說所以把人叫到宅邸來,結果當事人領主卻不露面,而且代理的老人一現身就要「聽自己說話」。
  女人本身對領主毫無興趣。她實在難以理解對方究竟要自己說些什麼。也許是這樣的想法顯露在態度上吧,再加上女人遲遲不報上名字,柯斯塔斯也露出了顯然不快的表情。
  「雖然或多或少的失禮老夫不打算深究,但沒想到居然連報上名字都不願意……也罷。將軍,就早點結束這件事吧。」
  「是!遵命!」
  看來兩人之間事先就已經決定了這次會面接下來的發展。
  柯斯塔斯再度看向女人說道:
  「女人,妳在我們的領地內屢次與傭兵比試這回事,侯爵也已有所耳聞。也知道妳是未嚐敗果的強者。聽說前些日子我們領主軍的中隊長也與妳交手過。」
  領主軍的中隊長?女人在內心納悶地想著。
  聽他這麼一說,女人的確對排在左右兩側的人們的服裝有點印象。因為不是太有印象的對手所以記憶有些模糊,但數天前向她挑戰的男人應該穿著類似的裝備。
  「然而,貴為托利亞領主軍中隊長的強者,居然敗給居無定所的傭兵,而且還是個女人,近乎毫無還手之力地落敗。這種事有誰能相信。這種事難道真會發生?不,這等事態絕不可能發生,絕不可能存在。然而謠言總是三人成虎,不脛而走。既然如此,將事實揭櫫於領民面前,妳不覺得這也是為政者應盡的義務?」
  雖然東拉西扯講了這麼一大串,但柯斯塔斯話中的意思就是宣告「為了抹除領主軍的中隊長敗給流浪傭兵的事實,把傭兵叫到自家宅邸內痛扁一頓」。
  領主想與她見面云云,恐怕就只是藉口吧。
  「嗯。那麼就盡快結束這樁麻煩事吧。」
  「哦?看來妳也並非傻瓜啊……不過妳真認為妳能勝過我們領主軍的精銳?」
  柯斯塔斯語帶讚嘆。
  也不回應他這句話,女人將手伸進懷中說道:
  「所以呢?誰來當我的對手?包含你在內的所有人一起上也無妨。」
  將軍代替柯斯塔斯回答:
  「榮耀至上的領主軍戰士不做以多犯少的卑鄙行徑!德肯!出列!」
  受到將軍的指名,一名年輕戰士獨自一人向前踏出一步。戰士有著一頭剃短的偏紅褐色短髮,身穿領主軍的制式裝備。雖然眼神太過尖銳,但那容貌只消擺出爽朗的笑容應該也能擄獲城內姑娘的心。
  他應該就是在場眾人之中身手最好的士兵。女人也看得出他的實力絕非凡庸。
  但那終究是與一般水準比較而得的評價。當然還遠遠不及女人或阿爾迪斯的領域。
  「不需要擔心,我不至於奪命。不過,妳得做好心理準備受點皮肉傷。」
  自劍鞘中拔出細劍,名叫德肯的男人擺出架式的同時宣言道。
  「我也同樣能用真劍?」
  「那是當然。所以才會允許妳配戴武裝進入大廳。對赤手空拳的女人家誇耀武藝未免也太不知恥。」
  所以妳儘管用妳熟練的兵器──德肯說道。
  雖然了解了對方不要求自己解除武裝的理由,但同時女人還是無法理解對方的思維。把對手叫到自己的主場,擺出大陣仗圍住一個人,同時又宣稱自己「絕非忝不知恥」,簡直笑掉人的大牙。所謂的厚顏無恥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女人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握在右手中。
  面對壓低重心持劍擺出架式的德肯,女人雖然握著武器卻只是垂著手站在原地。
  「接招吧!」
  德肯吆喝的同時踏出一步,搶先揮出第一劍。
  女人突然側過身,千鈞一髮之際閃過突刺。
  「滿有一手!」
  德肯如此說著,連續揮出第二與第三劍,但總是差一點就能觸及女人。
  女人踩著輕盈而難以捉摸的步伐,接連閃躲德肯的攻擊,有如隨風搖曳的芒草花。
  不斷攻擊的德肯最終開始顯露疲態。不管再怎麼攻擊都無法觸及女人,讓他焦躁地吶喊:
  「妳想逃到什麼時候!找不到機會反擊嗎!」
  德肯拉開距離,試著撫平紊亂呼吸的同時對女人說道。
  「哦?你已經滿意了?」
  女人將之視作投降。
  「那就輪到我上了。」
  語畢,女人一蹬地面。
  「呃!去哪裡了……!」
  女人的身影從德肯視野中消失。
  下一個瞬間,女人手中的匕首彈飛了德肯手中的細劍。
  劍描繪一道拋物線,掉落在數公尺外的地面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還要再打下去?」
  在視線被飛離的劍所吸引的霎那,女人的匕首已經抵在德肯的喉頭。
  「呃……不……」
  對他來說恐怕一切都無法理解吧。女人的步法、爆發力,以及一瞬間衝進他視線死角的技術,每一項都位在德肯的身手無法觸及的領域。
  「沒想到德肯居然……」
  將軍愣愣地呢喃自語。
  「這下你們也該心服口服了吧?」
  終究不改那高傲的態度,女人揚言道。
  「還是你們終究不服氣?要不然所有人一起上也無妨啊?」
  「嘖……真是大言不慚……!」
  站在兩旁的戰士的表情顯然絕非心服口服。特別是將軍一張臉漲紅到好像立刻就要撲上去。
  在女人做好再戰的心理準備時,新的說話聲在大廳響起。
  「停手,將軍。沒必要再繼續下去。」
  「弗雷德立克閣下!」
  以將軍為首的眾人,除了女人之外全員轉身面對聲音的來向,立正不動。
  循著所有人的視線看過去,女人看見從謁見廳深處現身的一名男人。
  年紀大概將近四十。平常惡劣的生活習慣化作腰際那圈過剩的贅肉。眼眸中雖然有著知性的光芒,但女人卻覺得那光芒幽暗混濁。
  「身手我很明白了。了不起。」
  口中說著不曉得是對誰的讚美,名為弗雷德立克的男人坐到空著的豪奢座椅上。這清楚表示了他正是這棟宅邸的主人,也就是托利亞侯爵。
  讓那沉重的身軀倚著椅背,侯爵天經地義般宣告:
  「那邊那個女人,身手的確不下傳聞。我很中意。從今天起就服侍我吧。」
  毫不理會女人本身的想法,逕自開始決定她的待遇。
  「既然有這等身手,馬上就能勝任中隊長……等等,仔細一看還真是嬌豔多姿啊。要不要乾脆當我的隨身護衛?嗯,這樣最好。側室沒辦法帶到戰場上,但妳肯定能擔任護衛並解決床第的問題吧。」
  露出絲毫不掩飾色慾的笑容,弗雷德立克逕自說道。
  當然在場所有人都不會勸阻。無論柯斯塔斯或將軍,當然士兵們更是如此,沒有任何一個人膽敢冒犯侯爵並提出異議。
  但是場上唯一的異質分子──擺著一副不快表情的女人另當別論。
  「在胡說什麼。我可不會服侍你。」
  聽見那無禮的回答,將軍首先發難:
  「妳、妳這傢伙!對閣下居然如此失禮!」
  原本就充斥著敵意的大廳內,氣氛霎那間一觸即發。
  將軍口中的閣下自然也無法心平氣和。
  「女人,妳剛才說了什麼?妳說不打算服侍我?」
  「我已有應當服侍的主人了。若你是更勝吾主的強者或許還能考慮,但看起來實在不像。」
  如此說完,女人逕自轉身邁步離開。
  「等、等等!怎麼回事?妳不是為了入軍求官才到這裡的?」
  女人停下腳步,只轉動頸子。天藍色的眼眸看向弗雷德立克。
  「吾主下令要我在這間宅邸與你會面,因此我才來到此處。既然我們已經會面並交談,命令已經達成。我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待在此處。告辭了。」
  預料之外的反應令弗雷德立克幾乎從椅子站起身,表情呆愣地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
  
  ────*────
  
  工作比預料中更早結束,阿爾迪斯在回程路上先拜訪了熟識的武器舖。目的是補充與女人交手而折損的兩把短劍。
  先從陳列在店面的量產品中選了兩把,同時又訂做兩把以「重鐵」打造的短劍。之後又造訪數家店舖採買日用品與雜貨,最後回到離開大約半天的家。
  「阿爾迪斯,歡迎回來。」
  「阿爾迪斯,你好慢喔。」
  一走進家門,雙子立刻快步奔向他,白金色的髮絲隨之躍動。現在她們神情中已經找不到一絲對阿爾迪斯的膽怯。
  「我回來了,菲莉亞、莉亞娜。」
  阿爾迪斯對著至今仍不知如何分辨的雙子做了回到家的招呼,並輕撫她們的頭。
  「今天,我們做了午餐喔~」
  「我們做了三明治喔~」
  「是喔。有成功嗎?」
  「完全不行~不好吃~」
  「失敗了~好可惜~」
  與同年齡的孩童相比較,兩人的話並不多。恐怕是因為至今一直處在受到壓抑的環境下吧。不過最近也逐漸開始展露開朗的表情。
  阿爾迪斯的心態也有了變化。當初雖然出自義務感而照顧雙子,但無法否認也有幾分接下了燙手山芋的無奈心情。但現在他已經理所當然般接納了有雙子環繞身旁的生活。與兩人一同的生活轉變為自然而然,兩人近在身旁的感覺似乎為自己確立了新的居身之處。但那樣的情感究竟該如何稱呼,現在的阿爾迪斯還不明白。
  「阿爾迪斯,要煮晚餐了~?」
  「阿爾迪斯,肚子餓了~」
  「時間好像有點早……算了。那妳們兩個都來幫忙吧。」
  平穩的時光在三言兩語的家常對話中度過。然而不速之客的陰影卻前來打擾這段偶然得到的平靜。
  那名不速之客有一頭冰藍色的長髮。
  「為什麼妳會出現在這裡?」
  與雙子一起準備好晚餐時,阿爾迪斯聽見大門傳來敲門聲而前去應門後,絲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愉快。
  站在玄關大門前的女性披著附有白色兜帽的短袍。那正是數個小時前他親自帶到領主宅邸門前的人物。
  「由於命令已經達成,我前來向吾主報告。」
  「命令……?」
  「嗯?命令我去與領主見上一面的,不就是吾主嗎?」
  阿爾迪斯納悶地歪著頭問道,女人也同樣歪過頭反問。
  回想起來與她之間似乎真有過這段對話,但那只是讓她走進宅邸見領主的藉口罷了。儘管接到她已達成使命的報告,阿爾迪斯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才是。
  「啊~是喔……辛苦了。那就這樣了,我還有事要忙。」
  帶她抵達領主宅邸的當下,阿爾迪斯的委託就已經達成了。沒必要繼續與這女人有任何牽扯。
  豈止不想有牽扯,阿爾迪斯察覺麻煩事正逼近眼前而打算立刻關門,然而──
  「還有下一個命令嗎?」
  「…………沒有。」
  「那麼我就專心從事吾主的安全護衛與家事雜務吧。」
  女人伸手扣住正要關閉的門板,如此說道。
  「啥?」
  阿爾迪斯第一個反應是,該不會她打算硬是在這個家住一晚吧?
  確實是阿爾迪斯突然把她帶到托利亞。站在女人的立場來看,的確是因為阿爾迪斯的個人因素而使得她行動受限,若她要求阿爾迪斯負起責任讓她好歹今天晚上有地方落腳,也算是人之常情。
  不過,阿爾迪斯只是完成委託人的要求罷了。帶她抵達領主宅邸之後,應該是對方要負責處置女人的住處問題才對。只負責跑腿帶話的阿爾迪斯可沒責任要照顧她。
  更何況家裡面還有一對雙子在。雖然她並非托利亞的居民,但在這個當下阿爾迪斯不願意讓別人得知雙子的存在。
  「沒錢的話,我出錢讓妳這個晚上有地方住。」
  「錢不是問題。不過置身之處距離太遠有個萬一時趕不上。隨侍主人身旁正是我的職務。」
  「……無論妳怎麼說,我都不會放妳進門。」
  「我明白了。那我就在外頭負責戒備吧。」
  女人乾脆的程度遠超乎阿爾迪斯的想像。一說完便轉身自阿爾迪斯面前離開。
  一頭霧水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阿爾迪斯為防萬一對房屋整體施展了能持續到早上的障壁,回到雙子正等候的客廳。
  
  ────*────
  
  近來阿爾迪斯一日之初的第一件事總是小心翼翼別驚醒在被窩裡抱著他的雙子,悄悄溜下床。他打從一開始就為雙子準備了房間,但她們卻天經地義般鑽進阿爾迪斯的被窩裡。
  比起過去的膽怯要好上萬分就是了。感受著孩童獨特的熾熱體溫,阿爾迪斯苦笑著這麼想道。看著她們緊抱住自己手臂的模樣,他也沒辦法硬是使勁抽手。
  在阿爾迪斯獨自準備早餐時,雙子揉著半夢半醒的睡眼來到客廳。
  「阿爾迪斯,早安~」
  「妳們早啊。早餐馬上就好了,坐著等一下。」
  「好~」
  兩名少女在打呵欠的同時回答,緩緩坐到餐桌旁座位上。阿爾迪斯瞄了她們一眼,隨後繼續準備早餐。
  數分鐘後,阿爾迪斯結束準備開始與雙子共進早餐。
  早餐的內容是根莖植物的湯,加上夾著燻肉與蔬菜葉片的麵包。雖然是相當簡單的料理,不過對阿爾迪斯來說已經算得上用心了。如果只有阿爾迪斯獨自一人,他大概只吃麵包夾燻肉就解決一餐。
  「好燙!」
  菲莉亞用木湯匙將濃湯送到嘴邊輕舔。近來阿爾迪斯漸漸發現,即使是雙子的個性也各有不同。菲莉亞似乎特別怕燙,喝湯時總是皺著眉頭。
  「慢慢來就好。吹涼了慢慢喝。」
  而莉亞娜則是步調比較悠哉。用餐速度總是比菲莉亞慢。今天她同樣用小小的雙手捧著麵包,端到嘴邊一口一口努力啃著,不過在阿爾迪斯眼中麵包的大小似乎遲遲沒變。那專心啃著麵包的可愛模樣,令他聯想到森林裡時常見到的齧齒類小動物。
  三人圍繞的餐桌飄盪著幾個月前完全無法想像的平穩氣氛。自窗口投入的早晨陽光與新鮮的空氣,讓這份平穩感覺起來更是舒適宜人。
  ────唯一的問題在於,家門附近的那傢伙。
  「阿爾迪斯、阿爾迪斯,門外頭有一個女生的大人耶。」
  「阿爾迪斯、阿爾迪斯,白頭髮的人一直站在那邊耶。」
  在他準備早餐時雙子似乎就一直觀察著外頭,兩人在阿爾迪斯收拾餐具時向他報告。女人似乎整個晚上就像是守衛般站在家門旁。雖然昨晚阿爾迪斯就察覺到她的存在,但是她似乎不打算入侵屋內,也沒有任何危害三人的跡象,除了有時圍繞著小屋走動之外,就只是站在門口。
  阿爾迪斯回想起昨天女人說過的話。她本人確實說過自己要負責護衛,但難不成她真的是在守護這間屋子?
  「什麼吾主啊……」
  既然有謎樣的人物出沒在家附近──實際上根本就待在門口──阿爾迪斯不放心留下兩名少女獨自外出。
  不過,他立刻明白那是他多慮了。
  「吾主啊,要外出嗎?那麼我也跟隨主人出發吧。」
  因為阿爾迪斯出門後,女人總是跟在他身旁。
  這一點讓阿爾迪斯不禁鬆了口氣。只要不用擔心留在家中的雙子,省下的問題就只在阿爾迪斯自己身上。雖然女人的力量不容小覷,但就算她採取任何敵對行動,只要自己不過於輕敵也不至於落敗吧。
  唯獨外出時沒辦法抽空午睡讓他有些遺憾就是了。
  
  ────*────
  
  在這之後,女人便逕自隨阿爾迪斯一同外出打獵。
  儘管有種迷惘的心情,但有女人同行讓阿爾迪斯的狩獵非常順遂且效率驚人。光是戰鬥確實只需要阿爾迪斯一人,但是回收材料可就是另一回事。多一個人幫忙效率自然也會大幅改善。
  有時前往草原狩獵野獸,有時步入森林獵殺魔物。起初阿爾迪斯雖然對女人維持著一定程度的防備,但在這樣的生活中,久而久之戒心也隨之淡薄。
  至少女人從未對阿爾迪斯展現敵對的行動或態度,反而是積極協助阿爾迪斯的工作。
  傭兵原本就是以命搏命,經常與死亡相鄰的職業。經歷數天的共同行動後,自然也會萌生信賴感般的心情。時間的濃度與城鎮中過著平淡生活的一般人截然不同。就在阿爾迪斯開始對女人懷抱「就一名傭兵而言可以共度險境」的親暱感之後的某一天──
  
  那天從一大早就開始下著雨。
  「阿爾迪斯,下雨了耶~」
  「阿爾迪斯,今天也要工作~?」
  聽雙子這麼說,阿爾迪斯轉頭看向窗外,烏雲覆蓋了整片天空。平常這時候陽光已經從窗口投入室內,但現在濕氣瀰漫家中。
  「啊,好久沒下雨了呢。嗯……今天就休息吧。」
  判斷這場雨會下好一段時間,阿爾迪斯決定今天不出門打獵。
  「好棒~!阿爾迪斯來玩!」
  「講故事!唸書!」
  「知道了啦。先等早餐吃飽收拾完。」
  面露苦笑地安撫興奮的雙子,阿爾迪斯加快速度準備早餐。
  與情緒比平常高昂許多的少女共進早餐之後,阿爾迪斯在排水槽清洗餐具。這時雙子快步跑到他背後拉扯他的衣角。
  阿爾迪斯納悶地轉過頭,只見兩人指著窗外說道。
  「阿爾迪斯,那個女生全身都淋濕了耶。」
  「阿爾迪斯,白頭髮的人很可憐耶。」
  雙子拉著他的手帶他來到能看見大門的窗口,往外頭一看,戴上白色兜帽站在門外任憑風吹雨打的女人映入眼簾。
  「那個女生沒有家?」
  「白頭髮的人沒有床?」
  從那濕透的兜帽來看,雨大概從夜裡就開始下了吧。找個能躲雨的旅店住一晚不就好了嗎?阿爾迪斯在推測的同時傻眼地想著。
  「那個女生要一直淋雨?」
  「不拿毛巾給她擦乾?」
  對著從窗口往外看的阿爾迪斯,雙子遞出一塊尺寸較大的毛巾。大概是想叫阿爾迪斯拿去給她吧。
  和緊鎖雙唇瑟縮在房間角落的那時候相比,現在的雙子甚至能體恤他人的處境了。阿爾迪斯見狀不由得微微揚起嘴角。但在另一方面,他也猶豫著該在哪個時機才能帶兩人接觸外頭的世界,總不能永遠讓兩人躲在家中。
  「唉……總之先搞定那個女的。」
  阿爾迪斯接下毛巾,一個人走出玄關大門。
  女人一動也不動站在門旁。看在不知原因的旁人眼中,恐怕像是受到懲罰或是遭受虐待吧。
  「喂,妳是打算站在那邊淋雨淋到什麼時候?」
  「吾主,真是清爽的早晨啊。」
  女人表情平淡地說道。
  「雨天就找個地方住不就好了。我又沒拜託妳為這個家看門。」
  「無須掛心。這點程度不構成任何問題。」
  任憑兜帽下露出的頭髮滴著水,女人如此說道。
  「就是因為看起來不像妳說的,我才會來找妳啊。唉……這個拿去用吧。」
  阿爾迪斯板起臉遞出毛巾後,女人伸出雙手接下。
  「感謝吾主的體恤。」
  女人如此說著,手持毛巾伸進兜帽中擦拭濡濕的冰藍長髮。闔起的雙眼前纖長的睫毛沾著透明水珠,嬌美動人的模樣不輸給一流畫家筆下的美女。阿爾迪斯一瞬間忘了對她的戒心,不禁看呆了。
  然而女人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他吃驚得全身緊繃。
  「希望吾主向年幼的雙子轉達我的謝意。」
  這瞬間,阿爾迪斯的黑眼眸浮現警戒。
  「……喂,女人。」
  「吾主有何吩咐?」
  女人抬起臉,正眼迎向阿爾迪斯眼中那道肅殺的光芒。
  「妳剛才說雙子?」
  「的確是說了。有什麼問題?」
  這瞬間阿爾迪斯的戒備等級頓時拉升。因為他不曾向女人表明雙子的存在。
  「為什麼妳認為屋子裡有雙子在?」
  「這問題可真奇怪。這種事只要稍微能察覺氣息就能得知了吧?若遲鈍到連護衛對象的人數都無法掌握,可沒有資格自稱僕從啊。」
  女人說得彷彿天經地義般。
  「那我問妳,妳知道這個家包含我在內有幾個人?」
  「那當然。吾主以及兩名年幼雙子共三人吧?」
  「為何妳能斷定是雙子?」
  「兩人的魔力顏色和形狀與大小完全一致。這種情況按常理推斷除了雙子還會是什麼?」
  「……」
  阿爾迪斯默默瞪著女人的雙眼。天藍色的眼眸中映著抹去臉上表情的阿爾迪斯。
  一同度過這幾天,阿爾迪斯也明白女人對他沒有敵意。雖然無法理解女人稱呼阿爾迪斯為「吾主」並視自身為「僕從」的意圖究竟為何,但至少似乎沒有敵意。
  但因為這樣就能向她表明雙子的存在嗎?阿爾迪斯難以判斷。
  如果相信女人剛才所說的話,她已經得知屋內雙子的存在。阿爾迪斯迷惘著,究竟該堅決裝作不知情,還是該反過來將女人拉進自己這一方。
  迷惘到最後,他投出更深入一步的疑問。
  「………………妳對名為女神的存在……有什麼想法?」
  「『想法』還真是抽象的疑問啊。而且還如此突兀。」
  「……」
  「嗯。雖然吾主想問我的想法,但是對不存在的事物又能懷抱何種想法?這問題本身就沒有意義。」
  「不存在?妳是說女神?」
  「不只是女神。人們所謂的神根本不存在。至少在這顆行星上確實如此。」
  「行星?這什麼意思?」
  「代表大地、海洋與天空這一切總加起來的這個世界。無論何處神都不存在。在遙遠的彼端也許存在,但至少在人類所能抵達的範圍內,所謂的神祇並不存在。」
  阿爾迪斯因為震驚而睜大了眼。
  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女神的存在。女神與女神的使徒會直接介入並干涉的這個世界,會如此正面否定女神的人類,阿爾迪斯至今除了自己沒見過第二個。倘若真的存在,那肯定也是價值觀無法見容於世間的那類人吧。
  阿爾迪斯下定決心問道:
  「既然這樣,教會那些人信仰的女神又是什麼?」
  「誰曉得呢。從未見過的『人』,我怎麼可能認識。」
  女人隨口就說出了否定女神的話語。
  「聽說那個自稱女神的人格外忌諱雙子的存在……但百來名孕婦中自然而然就會有一對雙子誕生。無論神存在與否都不會改變這自然的道理。因為生為雙子就如此厭惡避諱,心態未免太過幼稚。吾主不必擔心,我不會向外人透露雙子的存在,吾主庇護的對象自然也是我應當守護的對象。我會盡力讓一切危害遠離兩人。」
  「……這句話,妳願意發誓?」
  女人悠悠掀開白色兜帽,天藍色眼眸直望向阿爾迪斯。
  「我發誓,吾主。以我的雙親與我的使命為誓。」
  女人的臉龐在雨點中轉眼間就淋濕,她如此宣言。
  「……我明白了。我相信妳的誓言。」
  隔了一小段沉默後,阿爾迪斯最後放緩了表情。
  「總之先進來吧,妳和我都渾身濕透了。」
  
  ────*────
  
  渾身滴著水的阿爾迪斯和女人走進客廳。
  雖然平常阿爾迪斯一走進家門,雙子就會撲上來抱住他的大腿,但這回情況可不同。儘管已經遠遠觀察了好幾天,但終究是一名陌生人走進了家門。兩人躲在沙發後頭,不時探頭偷看女人。
  「妳們兩個,可以幫我拿新的毛巾來嗎?」
  「吾主,不需勞煩兩位。」
  如此說完,女人立刻就自自己與阿爾迪斯的衣物抽取水分,送出暖風快速烘乾。
  目睹那情景,雙子的眼眸中點燃了好奇心的光芒。
  「好厲害喔。」
  「嚇一跳。」
  「那是魔法?」
  「一定是。」
  「轟的一聲就乾了耶。」
  「風咻咻咻~地吹耶。」
  「那個女生,是魔法師吧?」
  「和阿爾迪斯一樣。」
  

  
  不理會在沙發後頭竊竊私語的雙子,女人端正姿勢說道:
  「吾主啊,可以為我介紹那對雙子嗎?」
  「喔。就如妳所見,她們是一對雙子的女孩,右邊的叫做菲莉亞,左邊的叫做莉亞娜。」
  雖然最近阿爾迪斯逐漸能分辨兩人,但還是常常一時之間搞混。
  「菲莉亞、莉亞娜,這個人是──」
  話說到一半,阿爾迪斯停了下來。
  「對喔,我還不曉得妳的名字。」
  為了委託而帶她前往領主宅邸時阿爾迪斯一點也不在意,但總不能為雙子介紹連名字都不曉得的人。反倒是這幾天也沒問清楚名字只用「妳」互相溝通的阿爾迪斯失禮了吧。
  「之前說過了,我沒有名字。」
  「等等,那不是開玩笑的?」
  「對吾主我從無隱瞞也絕無戲言。」
  「呃……所以妳是真的沒有名字?」
  「我不是一直都這麼說?」
  「是、是這樣沒錯啦……那要怎麼稱呼才好啊?」
  「照吾主喜歡的方式稱呼即可。按照過去那樣用『妳』當稱呼也無所謂。」
  「等等,那樣擺明了不行吧。」
  兩人獨處的時候也許沒問題,但是向別人介紹時總不能說「這位是『妳』小姐」吧。雖然阿爾迪斯的主張完全符合常識,但女人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再怎麼樣這都不太好,阿爾迪斯當下就得思考如何稱呼女人。
  「那個人,沒有名字喔?」
  「她說沒有名字啊。」
  「那就是無名氏?」
  「她叫無名氏?」
  「不是無名氏嗎?」
  「沒有名字所以叫無名氏?」
  「所以她叫無名氏。」
  「無名氏是名字嗎?」
  「是無名氏這個名字嗎?」
  「那她就有名字了啊?」
  「奇怪?真的耶。」
  「有名字就是有名氏才對?」
  「應該是有名氏才對。」
  「嗯,她是有名氏。」
  雙子在沙發後頭壓低音量交頭接耳。
  如果用「無名氏」或「有名氏」稱呼她,那簡直是故意挖苦人吧。
  「沒有名字……無名氏Nameless……涅蕾。」
  阿爾迪斯以「無名氏」的古語讀音想到了「涅蕾」這個名字。
  乾脆就這樣吧。懶得繼續為此傷腦筋,阿爾迪斯開口說道:
  「好,那從今天開始就用涅蕾稱呼妳。可以嗎?」
  「明白了,吾主。那麼我從今日起就以涅蕾自稱。」
  女人──涅蕾想也不想就接受了。
  就這麼輕易接受真的好嗎?雖然這樣的疑問縈繞心頭,但是懶得再多想的心情勝過了疑問。
  「我是阿爾迪斯的僕從涅蕾。剛才的毛巾是出自兩位的擔憂吧?感謝兩位。」
  對著從沙發後頭探出半張臉的兩名少女,涅蕾以剛剛才取的名字自稱。
  至於雙子面對初次見面的人,警戒心還是更勝於好奇心吧。因為阿爾迪斯就在身旁而沒有逃離客廳,但也似乎不打算主動靠近。
  「嗯。也罷。就耐心等候兩位習慣我吧。」
  涅蕾似乎也不打算硬是縮短雙方的距離。
  「話說回來,妳為什麼認為我拿毛巾去給妳是因為她們在擔心?」
  「這七天內,就如同吾主觀察著我,我同樣注視著吾主。我自然也察覺了吾主對我懷抱的戒心。」
  涅蕾少見地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確信如此般說道。
  「對於明確的敵人或也許會敵對的人物,吾主想必沒有天真到擔憂對方身體狀況吧?」
  阿爾迪斯不否認。
  確實這幾天內他明白了涅蕾就一名傭兵而言可以信賴。
  但那終究是就一名傭兵同伴而言,與一個人如何看待禁忌之子的價值觀是兩碼子事。就算能信賴身為傭兵的她,但只要她對雙子展現惡意或敵意,這瞬間她就會成為阿爾迪斯的敵人。
  然而在涅蕾當面否定了女神的現在,對阿爾迪斯而言她幾乎等於是自己的同伴。
  反正就一條毛巾罷了,之後要我遞給妳也行啦──阿爾迪斯只在心中如此回嘴。


  第三章 討伐葛萊達


  「不對吧,這明明就很奇怪啊,阿爾迪斯。」
  諾利斯傻眼地說道。
  這裡是托利亞鬧街上的一間酒店。阿爾迪斯與提德等人──「白夜的明星」的成員們聚在一塊環繞其中一張桌子。
  結束了長達半個月的長途旅程,完成委託的提德等人在昨天回到了托利亞。接到他們的通知,阿爾迪斯獨自來到酒店向眾人簡單告知他的現況後,諾利斯提出疑問。
  「有什麼奇怪的?」
  阿爾迪斯反問。
  他再次說明之前提德等人離開托利亞後發生的一連串事件。
  接下了提德等人介紹的委託後,前去尋找涅蕾並與她交手。帶她前往領主宅邸達成委託。之後涅蕾纏著他不放。阿爾迪斯沒辦法只好與她組成臨時搭檔前去狩獵。因為涅蕾對雙子沒有偏見,於是他便積極帶她一同工作。堅決不住旅店的涅蕾,現在就住在阿爾迪斯的家中──
  「就是這一點很奇怪啊。」
  諾利斯忍不住插嘴打斷。
  「很奇怪?」
  「就很奇怪啊。」
  「涅蕾對她們沒有偏見。所以她們也不會有危險吧。」
  「不是啦,問題不在那邊啦。」
  提德從旁插話。
  「那個叫涅蕾的女人對她們沒有偏見,那也許是件好事。但是,『那女人跟她們接觸也沒關係』,和『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寢食與共』,這明明就是不相干的兩回事啊。」
  「對啊。剛才聽你說著說著我也覺得納悶。對那兩個孩子沒有惡意,就一個傭兵而言可以信任,這些都是好事沒錯。但是這些和讓她在你家住下,明明就完全無關吧?」
  聽三人同時指出這一點,阿爾迪斯思索半晌。
  就一個傭兵而言涅蕾值得信賴。這陣子與她共同行動的阿爾迪斯本人如此評價。同時她對雙子也沒有敵意與惡意。所以也沒必要徹底對她隱瞞雙子的存在。
  然而就如同提德等人所說的,「因為這樣讓她住進阿爾迪斯家」的必要性也完全不存在。
  「原來如此……聽你們這麼一說……」
  仔細一想,他們的意見再合理不過了。
  現在回想起來,阿爾迪斯發現自己滿心都是如何守護雙子不受惡意侵害。再加上涅蕾否定女神時的震驚,其他思慮就一時之間飛到九霄雲外了吧。原本只是讓她短暫躲雨卻順理成章般演變成與她同住一個屋簷下,但阿爾迪斯當時就連一點疑問都沒有。
  近來雙子也漸漸習慣了涅蕾的存在。雖然彼此之間沒有對話,但距離已經縮短到能在同一張餐桌旁用餐。
  「唉,反正她們也漸漸習慣了。沒什麼不好吧?」
  「真的假的!」
  提德立刻吐嘈。
  對阿爾迪斯而言,只要沒有敵對行為就無所謂。
  雖然不曉得她是不是說真的,但涅蕾尊阿爾迪斯為主人,總是隨侍他左右。不但沒有絲毫敵意反而處處相助,而且對雙子沒有惡意。這麼一來阿爾迪斯也沒有理由刻意排除她。
  「嗯~……阿爾迪斯覺得無所謂的話,我們應該也沒立場指指點點就是了。」
  與表情顯得百思不得其解的提德與歐菲莉亞相比,諾利斯一副無所謂的輕鬆態度。畢竟他的個性原本就不會多干涉別人的私事。
  「這就先放一旁吧。阿爾迪斯,那個消息你聽說了嗎?」
  「那個消息……你是指葛萊達下山的那件事?」
  「對,就那個。」
  這正是近來傳遍托利亞各間酒店的當紅話題。
  聽說本應棲息於卡諾比斯山脈的魔物「葛萊達」近來頻繁於托利亞周遭的草原遭人目擊。由於目擊證言繁多,這項傳聞已經不只在傭兵之間流傳,甚至已經擴散到一般市民之間。
  「知道是知道……不過那個真能相信?我從沒聽說過葛萊達會下山。」
  阿爾迪斯無法置信般說道。
  「雖然聽起來難以置信,但就空穴來風的謠言而言目擊者似乎太多了些。而且也有能解釋的原因。」
  「什麼原因?」
  提德插嘴問道。
  「聽說最近遭到魔物和肉食野獸襲擊的傭兵減少了。因為能夠安全狩獵,所以對新進傭兵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不過如果實際上魔物和肉食野獸真的數量減少了……」
  「減少了又怎樣?」
  「因為沒有了獵食者,成為獵物的野獸也不容易減少。當然數量增加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是被獵食的數量減少了。這麼一來,草原上的草食動物就會比過去增加不少對吧?有些人認為,就是因為這樣讓草原成為了讓葛萊達願意特地下山狩獵的獵場。」
  如果諾利斯傳述的傳聞真是事實,那麼也許阿爾迪斯有一部分的責任。
  阿爾迪斯原本就在草原上狩獵大量的魔物與肉食野獸。自從有涅蕾同行之後,狩獵的效率更是大幅提昇。在這半個月內獵殺的魔物就已經超過五十隻,至於肉食野獸的數量更是多到記不清。阿爾迪斯與涅蕾那近乎濫捕的狩獵,有可能影響了草原上的生態環境。
  但另一方面,阿爾迪斯也有種「我可管不了這麼多」的心情。如果葛萊達主動出現在眼前,那麼要順手收拾掉也不是不行,但自己實在沒有義務特地花時間搜索並討伐。有這種時間乾脆在家裡睡覺還比較實在。
  因此他的口吻也變得漠不關心。
  「所以?那和我們無關吧?」
  「這可就不一定了喔。」
  諾利斯的回答讓阿爾迪斯眉心微蹙。
  根據過去的經驗,諾利斯像這樣賣關子的時候,大多不是什麼好事。
  「對行商和商隊而言,馬車幹道的安全有沒有保障可是至關重大。當然對統治者而言也不能就這麼放著不管。因為在保障安全上會造成問題。」
  就如同諾利斯所言,確保馬車幹道的安全是領主的義務。
  對商人而言,將貨物運向危險的土地是莫大的風險。若無法確保交通安全,商人與商隊的往來自然會減少,進而造成物價上升等等的不良影響。
  不同於草原上的魔物或肉食野獸,葛萊達會飛。牠的行動範圍遠較草原的各種魔物更廣大,更棘手的是葛萊達本身強悍到甚至能輕易獵殺草原上的魔物。如果就這麼置之不理,不只遲早會有人犧牲,對物流的影響想必也會日益增加。
  「所以說,不久後領主軍要組織討伐隊。」
  大概是認為等造成犧牲就太晚了吧。反應速度超乎想像的領主軍讓阿爾迪斯稍感敬佩。
  雖然領主軍與自己的關係實在算不上良好,但看來也不只是後知後覺的無能集團。也許那是領主本人的能力,不過未曾謀面的領主究竟多有才幹,阿爾迪斯也無從判斷。
  「討伐隊的主力似乎是領主軍,但是為了預防萬一以及其他問題,正在找以托利亞為活動據點的著名傭兵參加。所以說……老闆!」
  諾利斯這麼一喊,酒店的老闆便從吧檯後方緩緩走到桌邊。這間酒店同時也兼差為傭兵仲介工作。這次自領主軍方面帶來這份消息的,也是這間酒店的老闆吧。
  「諾利斯應該跟你們解釋了吧?這次領主軍發出了指名『白夜的明星』的委託。內容是參加葛萊達討伐隊。參加報酬是一天金幣三枚,對發現葛萊達者追加十枚金幣。對討伐成功者額外支付五十枚金幣作為獎勵。」
  參加報酬三枚金幣是給隊伍整體的報酬。就一般的傭兵而言也許十分充分,但是平常每天都能賺得十枚以上金幣的阿爾迪斯覺得實在偏少。
  恐怕提德等人的感想也相同吧。憑他們的實力,雖然報酬隨委託變動,但一天平均也能賺取金幣五枚以上才對。
  「提德你們打算接?」
  阿爾迪斯站在報酬的角度上如此詢問提德。
  「討伐獎賞是很誘人,但我也不覺得真能這麼容易就找到葛萊達。老實說我是不怎麼想接……」
  從提德的語氣,聽得出他其實不太有意願。
  「考量到今後的發展,我不建議你拒絕來自領主的指名委託。」
  酒店老闆忠告般說著。提德不情不願地回答:
  「就是說啊……況且就算真的撞見了,能不能戰勝也不曉得。唉,雖然我不是很想接,但如果阿爾迪斯願意參加,至少和葛萊達交手也不至於丟掉性命吧。」
  「所以說,我們打算視阿爾迪斯參加與否來決定要不要接這份工作。」
  諾利斯接在提德之後這麼對阿爾迪斯說道。
  阿爾迪斯一隻手肘抵著桌面,手扶著下巴,短暫露出沉思的表情後,對酒店老闆問道:
  「一定要接受領主軍的指揮?」
  「不,據說基本上是分成少人數的隊伍各自行動。傭兵隊伍不會和領主軍一起行動吧。」
  領主軍原本就不指望傭兵們的戰力。只是需要發現葛萊達並且攔住牠等主力趕到的人力。整體方針似乎是先分配好搜索的地區,之後就憑各自判斷自由行動。
  「那樣的話是沒關係……」
  如果不需要與領主軍打照面,特別是那個趾高氣揚的將軍,阿爾迪斯也覺得輕鬆許多。
  對「白夜的明星」而言,讓領主留下不好的印象也非上策。既然如此,就應該積極予以協助才有利於日後的活動。
  既然如此,阿爾迪斯唯一只擔心一件事。
  「問題就是涅蕾吧。」
  這陣子總是一同行動的搭檔涅蕾。如果阿爾迪斯參加討伐隊,涅蕾就得獨自行動。
  「這次的討伐隊,我可以找涅蕾一起來嗎?」
  不過就算要那個涅蕾分頭行動,她肯定會自作主張跟來吧。
  「那得看那傢伙能不能派上用場。」
  派不上用場的累贅就省了。提德的意見相當合理。
  「實力我能保證。她擁有能在柯薩斯森林裡輕鬆打獵的身手。」
  「那應該就不至於扯後腿才對。好啊,那就加上那個人,以『白夜的明星』的名義接下委託吧。」
  對阿爾迪斯的回答心滿意足,提德下達接受委託的判斷。
  「就這麼說定了吧?那麼『白夜的明星』有五人參加,就這樣可以吧?」
  酒店主人鬆了口氣般放緩表情如此總結,走回吧檯後方。

  ────*────

  經過兩天的準備時間,葛萊達討伐隊自港都托利亞出發。
  以領主軍的部隊為先鋒,臨時僱用的傭兵則跟在後頭。
  托利亞侯爵在本次作戰中投入了兩個中隊的兵力。就托利亞領主軍的常備兵力來看幾乎是整體的三分之一,可見侯爵有多麼重視這次的事態。
  不過實際上,建議盡早予以處置並且撥出大量兵力參加討伐的,是統領托利亞領主軍的將軍。托利亞侯爵弗雷德立克雖然絕非無能的執政者,但在軍事方面較為生疏。因此這類狀況總是交由將軍全權處理。
  將軍先指定一名中隊長作為指揮官,每個分隊編組四名槍兵、兩名重裝兵、三名弓兵,再加上一名老練士兵為分隊長。如此編組的三十八支小隊包含九隊傭兵,共四十七隊構成了本次的葛萊達討伐隊。
  這次的討伐隊中,領主軍派出了兩名中隊長與八名小隊長參加。其中一名小隊長德肯被賦予了指揮五個分隊的權限。
  按捺著複雜的情感,德肯擺出毅然的態度乘於馬背上。這時有人從旁向他搭話。
  「德肯小隊長,能與您共事是我的榮幸。」
  說話聲來自與他並肩騎馬的同行者。
  「多魯賽小隊長啊。這是第一次與您一同參戰吧。」
  「是的。能與全托利亞劍技第一的德肯小隊長並肩作戰,我十分安心。」
  托利亞領主軍中,小隊長以上才擁有騎乘的資格。因為多魯賽也是小隊長,他才會騎在馬上率領隊伍前進。更前方則是擔任指揮官的中隊長,以及身為副指揮官的另一名中隊長。往左右兩側看,包含德肯與多魯賽在內的六名小隊長都騎在馬上。
  照理來說德肯和多魯賽的立場同高。然而多魯賽是在兩個月前才剛升上小隊長,年齡也是小隊長中最年少的一人,因此對德肯與其他小隊長都表現謙虛的態度。
  「有這麼多兵力一同參戰,區區一隻魔物想必也是束手無策吧。」
  德肯等領主軍的眾人對於葛萊達其實十分陌生。
  畢竟葛萊達本是棲息於遙遠西邊的卡諾比斯山脈的魔物,會在托利亞周邊草原出沒已經是異常事態。
  即使是行走祕境魔域的傭兵,也鮮少有人會主動攀登卡諾比斯山脈。因此與葛萊達有過交戰經驗的人幾乎不存在。在托利亞領主軍內雖然有提及葛萊達的文獻,但除了牠是種強力魔物之外沒有任何具體的描述。
  「是啊。有這等戰力葛萊達應當不足為懼。雖然有一部分傭兵在抱怨不該保留兵力,還真是好笑。區區一隻魔物罷了,這種陣仗已經算是過剩了吧。」
  因為不明白葛萊達的強悍程度,將軍派出了看起來過剩的軍力。
  這件事本身就用兵而言並非錯誤。然而在德肯眼中未免太過小題大作。這般近似不滿的感情實在難以按捺。同時他也不禁想著──如果有這麼多軍費能花費,用在充實領主軍的裝備不是更有益處嗎?



  「您說的對。光是跟來就已經有報酬了,居然還對將軍的指揮說三道四,未免也太不知自己的身分輕重。畢竟都是一群為了幾個硬幣就揮劍的傢伙們啊。」
  「反正本來就不期望傭兵能發揮任何戰力。他們負起獵犬的職責好好工作就好。」
  將成堆的金幣當作參加報酬發配給那群人,對德肯個人而言實在難以接受。
  那種傢伙們,乾脆統統趕出城鎮比較好。雖然嘴巴上不說,但心中這麼想的士兵絕不在少數。
  德肯回憶起大約十天前與他交手的女傭兵。只是強悍但絲毫不知禮儀的野蠻傭兵。冰藍色的長髮的確秀麗,天藍的眼眸教人印象深刻,德肯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美貌出眾,但她對領主與領主軍眾多的無禮行徑簡直令人髮指。德肯原本意氣飛揚地想一挫那女人的銳氣,向她挑戰結果慘敗,當著將軍甚至領主的面毫無還手之力的他顏面盡失。
  那場戰鬥原本是為了恢復挑戰女人而落敗的中隊長的名譽,但光看結果卻是將更深重的恥辱加諸在德肯自己身上。原本領主軍第一劍士的名號,頓時因為敗給一名女傭兵而掃地。雖然沒有人敢在大庭廣眾下當面嘲弄他,但在私底下肯定成了笑柄。
  這次上級會指派他參加討伐,用意就是要他立下功勞洗清恥辱吧。因此無論如何德肯都必須在這次討伐戰中奪得功績。
  「根本不需要傭兵的兵力。」
  呢喃著並非對任何人訴說的細語,德肯握緊了韁繩。

  ────*────

  葛萊達討伐隊在草原上往西方前進,以目擊情報特別多的地區為中心,各分隊向四周散開進行大規模搜索。
  「這樣真的行得通嗎?」
  仰望著頭頂上的無垠藍天,提德說道。
  「白夜的明星」一行人悠然步行於指派給他們的搜索地區中,尋找著葛萊達的蹤影。
  「啊哈哈。真沒想到,他們這樣就想挑戰魔物啊……真讓人忍不住想笑。」
  諾利斯笑著同意。
  不只是諾利斯,阿爾迪斯的感想也相同。
  葛萊達的強度遠遠超越出沒於草原的魔物。面對那壓倒性的力量,領主準備了四百餘人的兵力。就數量而言的確不算少。
  然而,面對魔物──特別是翱翔天空的魔物,不管招集再多雜兵也幾乎不具意義。
  「不但沒有魔術師,士兵大部分也是沒有實戰經驗的菜鳥,指揮官也沒幾個看起來能打的,這樣就想討伐魔物簡直是場惡夢啊。」
  提德板著指頭細數心中疑問,聳了聳肩。歐菲莉亞同意道:
  「他們真的太小看魔物了。」
  在戰爭中數量就是力量。這定律面對魔物也不會改變。就算每個人只能劃出一道小傷口,當人數增加能造成的傷害自然也會隨之增加。
  然而數量能發揮功效的前提是每個人都擁有一定程度以上的力量。連一道傷口都無法造成的士兵不管來多少,對魔物的傷害依然是零。再加上可能妨礙到其他夥伴這一點,可說是只有負面影響。
  光是前來討伐魔物卻沒有派出魔術師,在傭兵眼中已經愚昧至極。就阿爾迪斯看來,沒有實戰經驗的新兵也太多了。派出那種陣容就想與魔物戰鬥,只是徒增犧牲者罷了。
  「想用數量補足實力不足的話,至少還要再多出一倍吧?光看這些士兵的水準,至少要一次派出三隊圍攻,且要無視大概有一半會犧牲,這樣才或多或少有點勝算可言吧。」
  提德為領主軍的天真判斷而嘆息。
  「不過領主軍的各位好像都胸有成竹喔。也有小隊長說用不著傭兵的人手也很夠了。」
  「根本沒什麼實戰經驗的傢伙說什麼大話啊!像那樣光是遇見大型肉食野獸就會全軍覆沒了吧!」
  諾利斯的口吻彷彿不干己事,提德頓時扯開了嗓門。
  「唉,不過就是因為肉食野獸變少才會造成這種狀況啊。」
  諾利斯一臉不在乎地爽朗笑道。
  「好了好了,我明白你想抱怨的心情,但畢竟我們也是接受委託來工作的,好好盡我們的職責吧。」
  「這我當然知道。工作歸工作。」
  不管嘴巴上怎麼說,既然接下了工作就得確實完成。
  提德站在前頭帶隊,阿爾迪斯等人一面監視天空一面在草原上前進。

  ────*────

  雖然魔物與野獸的數量減少,但草原上也並非完全安全。除了魔物外還是有危險的肉食野獸橫行。
  「往你那邊去了喔!阿爾迪斯!」
  提德的警告傳向阿爾迪斯。
  阿爾迪斯一行人目前正和草原上遭遇的「郊狼」群戰鬥。
  郊狼是犬科的小型肉食野獸。在草原棲息的肉食野獸中危險度偏低,但牙齒尖銳而且總是成群行動,是不可輕忽的對手。
  阿爾迪斯操縱著飄浮在空中的短劍,朝著奔向他的郊狼射出,在對方撲向他之前砍斷頸部。
  另外兩隻郊狼已經繞到他的身後,但在阿爾迪斯轉身擺出架式前,涅蕾已經阻擋在牠們面前。
  涅蕾一揮手臂,憑空出現的冰針無聲扎進兩隻郊狼的兩眼之間。
  郊狼立刻倒地不起。
  主動突襲的八隻郊狼還來不及察覺情勢不利而撤退,就已經被阿爾迪斯等人殲滅。
  「哦,真不愧是阿爾迪斯掛保證的。真是好身手。」
  「這點程度,區區兒戲罷了。」
  涅蕾以冷淡的口吻如此回答提德。
  「呃?咦?先等一下喔!妳剛才沒有詠唱對吧!怎麼回事?難道妳也像阿爾迪斯一樣不用詠唱就能施展魔法?」
  「詠唱?那是什麼?」
  「啥!」
  歐菲莉亞與涅蕾對彼此投出疑問。站在歐菲莉亞的角度,涅蕾和阿爾迪斯同樣能跳過詠唱這道手續施展魔法,令她震驚不已。但是從涅蕾的角度來看,她一點也不明白對方為何對此感到疑問。因為雙方常識的根基有著矛盾,這也是正常的反應。
  不理會苦思不解的歐菲莉亞,提德愉快地說道:
  「只限這次的臨時成員未免太可惜了啊。怎麼樣?要不要和阿爾迪斯一起加入我們的小隊?」
  「我只服侍吾主。若吾主與各位共同行動,我自然也會同行。」
  「啊哈哈。妳的主僕設定,是認真──的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諾利斯捉弄般的話語因為涅蕾的瞪視而中斷。
  彼此在見面的當下,這女人一開口就說「我名為涅蕾,是吾主阿爾迪斯的僕從」當作自我介紹。她渾身散發的冷淡氣氛似乎讓諾利斯也難以開玩笑。
  一行人就這麼一面驅趕襲擊眾人的野獸,一面持續搜索葛萊達的身影。
  「還真的只有弱小的傢伙啊。」
  在草原上走了大半天,遇見的盡是「郊狼」水準的弱小野獸。別說是魔物了,就連草原肉食野獸中危險度較高的「獸王」也不見蹤影。阿爾迪斯與涅蕾的狩獵有多麼異常,從這狀況亦可見一斑。
  「我說提德,是不是該吃午餐了?」
  「嗯?啊,都這麼晚了喔。」
  目前葛萊達依舊不見蹤影。雖然其他傭兵和領主軍有可能已經遭遇,但至少阿爾迪斯一行人尚未接到任何通知。
  既然沒有通知,就只能以尚未發現行蹤為前提繼續搜索。不能擅自離開崗位。
  就這方面的安排來說,這次的討伐計畫也有諸多問題。
  這個當下可能有某支分隊正與葛萊達交戰,但毫不知情的阿爾迪斯等人無法前往救援。
  雖然事先說好發現時要升起狼煙通知全體,但實際上突然撞見時也沒那種空檔吧。只有一般士兵的分隊甚至可能轉瞬間就全滅。
  儘管如此,阿爾迪斯等人也沒有權限提出意見。他們能做的只有按照指示完成僱主指派的任務。
  用過午餐,一行人繼續開始下午的搜索。
  胃中食物消化得七八分時,走在前頭的提德伸了個懶腰說道:
  「哎呀,終於過一半了啊。雖然沒什麼賺頭,但偶爾接這種悠哉的工作也不錯啦。」
  「是啊,天氣舒適宜人,再加上輕鬆這點最重要。」
  這一點阿爾迪斯也同意。不過他的情況在於不想與領主軍扯上太多關係。
  「我倒是希望葛萊達快點滾出來啊。才一天是沒什麼關係啦,要是之後好幾天都得被綁在這裡我可受不了。還有好想睡覺。」
  「你每次不都說想睡。」
  阿爾迪斯如此抱怨,歐菲莉亞語氣愣怔地吐嘈。
  「哎呀,別這麼說嘛,阿爾迪斯。你看看,溫暖的陽光、宜人的微風,也沒有棘手的魔物和大型肉食野獸出沒,只有寬廣的藍天和飄動的白雲,藍天之上有鳥影飛過──啥?」
  提德一隻手環住阿爾迪斯的肩膀,滔滔不絕說到一半,突然間他緊揪起眉頭。
  他的視線直指著展翅悠然滑翔於高空,看似巨鳥的身影。
  「『殺人鷹』……應該不是吧?」
  「應該也不是『監視者』吧。」
  提出草原上常見的大型猛禽名字,阿爾迪斯與提德先後否定自己的猜測。在瞇起眼睛凝視的兩人身後,涅蕾冷靜地說道:
  「那不就是葛萊達嗎?」
  短暫的寂靜。
  阿爾迪斯等人的視線指向天空中的同一點。
  在這片草原上會出現的鳥類大小種類繁多,常見的就有十來種。但除了肉食性的「殺人鷹」和「監視者」之外,全都是體長五十公分以下的小型鳥。映在阿爾迪斯等人眼中的身影至少不會是小型鳥,但輪廓看起來異於殺人鷹與監視者。換言之,那不是平常能在草原見到的飛禽。
  下一個瞬間,提德首先打破沉默。
  「諾利斯!能升起狼煙嗎?」
  「我正在準備!」
  「歐菲莉亞!盯著天空別追丟了!阿爾迪斯和涅蕾準備迎戰!」
  小隊中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提德,另一頭已經有狼煙升起了!」
  歐菲莉亞發現其他地點已經升起狼煙。
  「嘖!發現獎賞被搶了啊。」
  看來其他隊伍已經升起了通知葛萊達現身的狼煙。北方可看見兩股狼煙升起。其他地點也接二連三升起狼煙,看來消息確實已經傳到各分隊了。
  「問題在牠會挑哪裡降落……」
  阿爾迪斯為防萬一先拔出短劍。
  一行人緊盯著的黑影不理會眾人,往東方直線飛離,轉眼間就化作一個黑點。
  「那是主力部隊的方向吧。」
  就如同提德所說,主力部隊就在黑影前進方向上。主力部隊由三支分隊組成,因此戰力比其他分隊要強。但是從士兵的水準來看,實在無法樂觀判斷能擊退葛萊達。
  「怎麼辦?這負擔對溫室長大的士兵們恐怕太沉重了。」
  歐菲莉亞立刻詢問提德的意見。
  「雖然事先講好的是『盡速前往支援交戰中的部隊』,不過……」
  問題在於真能趕上的可能性非常低。
  若是鄰近的部隊,或者是稍微再遠一點的部隊還有可能趕上。但如果葛萊達直線飛向主力部隊,從此處出發再怎麼追趕也趕不上吧。
  「總之還是得追!」
  因為終究不曉得葛萊達會在何處降落。
  提德朝著新竄出狼煙的方向急忙開始移動。
  「提德,我先走一步。」
  簡短說完,阿爾迪斯聽到回答前就施展「浮步」開始飛奔。
  將提德的怒吼聲甩在背後,他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往東方前進。在阿爾迪斯的斜後方,涅蕾理所當然般模仿「浮步」緊跟在身旁。
  兩人途中追過兩支分隊,花上三十分鐘左右終於抵達主力部隊所在地。
  「已經遇襲了啊。」
  涅蕾簡單敘述狀況。
  主力部隊似乎已與葛萊達展開戰鬥,從遠處也能一眼看穿主力部隊的混亂。
  混亂的隊伍不成陣形,士兵們慌亂揮動長槍。馬背上的隊長驚惶失措無法下達合理的指示。因為在混戰狀態下無法放箭,隊伍中占了近半數的弓兵無法發揮戰力。
  在阿爾迪斯與涅蕾逼近時,士兵依然一一倒下。
  在士兵圍繞之中,身高莫約三公尺的龐大身影正是葛萊達。
  那形似猛禽類的頭部兩側長著水牛般的粗壯彎角,上半身長滿了羽毛,雙臂長著三根利爪,身軀左右有著比軀幹更大的翅膀。下半身的四條馬腿支撐著身軀,四條腿間隱約可見絨毛包覆的尾巴搖曳著。
  葛萊達像是威嚇敵人般伸展雙翅。與那大小相較之下,持長槍的士兵看起來彷彿孩童般。
  長著翅膀的魔物將目標鎖定在一名槍兵上,尖銳的爪子向上舉起。
  「糟糕。」
  雖然已經抵達劍魔術可及的範圍,但阿爾迪斯不想在領主軍眾目睽睽下施展劍魔術。當然阿爾迪斯也盡可能不希望有人送命,但他實在不願意為了素昧平生的士兵們,在領主軍的中隊長也在場的當下展現劍魔術。
  在阿爾迪斯躊躇的這一瞬間,自他的斜後方飛出一把匕首直奔葛萊達。大概是涅蕾吧。匕首呼嘯著劃破空氣刺中葛萊達,一瞬間打斷了牠的動作。
  「謝了!」
  阿爾迪斯簡短道謝,順勢加速衝向葛萊達。
  他飛身跳進槍兵與葛萊達之間,不經詠唱展開物理障壁的同時,詠唱攻擊魔法。
  「猙獰赤紅是為誕生於烈焰軌跡的古龍氣息──煉獄烈焰!」
  阿爾迪斯舉起的雙手中冒出火焰,朝著葛萊達猛然噴發。
  然而葛萊達以四條馬腿使勁蹬地,往側邊大幅度閃躲,避開火焰噴射的軌道。
  烈焰的餘波使葛萊達上半身的一部分羽毛燒焦。
  「可惡!」
  阿爾迪斯不由得咂嘴。
  為了不波及四周的士兵,縮小火焰範圍並往上方噴射卻給了牠逃走的機會。
  「啾────!」
  受傷的葛萊達恐怕認定阿爾迪斯是危險的對手。牠立刻振翅往天空逃離,以阿爾迪斯為中心凝聚魔力捲起風暴。威力與老練魔術師詠唱的上級魔法「烈迅風刃」同等的風壓撲向四周的士兵們。
  阿爾迪斯原本打算展開魔法障壁,但他突然發現四周已經布下了牢固的障壁。
  「是涅蕾吧。」
  大概是在阿爾迪斯與葛萊達對峙時,為他設下了防禦措施吧。
  阿爾迪斯立刻抽回注意力,觀察葛萊達的動向。然而阿爾迪斯看見的卻是已經往上空逃離,振翅遠離的巨大背影。
  如果現在沒有其他人,阿爾迪斯有太多方法能擊墜牠,但是他不想遭人目擊。背對著這瞬間心生遲疑的阿爾迪斯,葛萊達直線往西方飛離。
  「糟糕……」
  提德等人就在葛萊達飛行的方向上。如果牠就這麼回到卡諾比斯山脈是最好。但是西方除了提德之外還有其他領主軍和傭兵在。
  「涅蕾!我們馬上追!」
  現在還在視線範圍內。只要在四下無人之處追上,那種程度的魔物阿爾迪斯隨手就能收拾。
  但就在這時,原本打算立刻就用「浮步」追趕的阿爾迪斯被人叫住了。
  「等等!先治療傷者!你們是魔術師吧?懂得治癒魔術嗎?如果不會的話就用治療藥先幫重傷的人急救!」
  馬上一副指揮官模樣的男人對阿爾迪斯和涅蕾說道。
  「反正也不可能追上飛在天上的對手!」
  對於對方的說詞,阿爾迪斯暗自咂嘴。
  確實按照常識不可能追上飛行的魔物。但是阿爾迪斯與涅蕾兩人能夠辦到。現在肯定還來得及追上。
  「快幫傷者治療!重新編組分隊!重整隊形後開始追蹤!」
  你到底是多蠢啊?阿爾迪斯好不容易嚥下湧現喉頭的這句話。
  人數最多的主力部隊都變成這副德性了,以一支分隊構成的其他隊伍更不可能抗衡。就算能與其他分隊會合,人數規模與主力部隊相同的部隊只會個別遭到擊破。
  本來人員就已經太過分散了。葛萊達不是區區十名二十名的士兵就能攔住的對手。讓有效的戰力阿爾迪斯與涅蕾留在原地,就是讓其他領主軍陷入危險,為什麼這個指揮官還不明白?
  「還在發什麼呆!快點幫忙治療傷者啊!」
  指揮官大聲呼喝。
  原本參加這次作戰就是為了不讓「白夜的明星」被領主軍盯上。如果在此讓指揮官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等於是本末倒置。
  「吾主,有什麼打算?」
  涅蕾來到阿爾迪斯身旁如此輕聲問道。
  「沒辦法。一面協助治療重傷的人,找到機會就溜出去。」
  掃視周遭,在阿爾迪斯兩人趕來前就已經負傷的眾多士兵倒在地上。雖然有幾個人已經斷氣,但有些傷患只要施加治療還有機會撿回一命。
  飛離的葛萊達不一定會繼續襲擊其他人。既然受傷了,飛回自己巢穴的可能性也很高。另一方面,這裡有著只要晚一步治療就會喪命的士兵們。不一定發生的危險與眼前的重傷傷患,將兩者置於天秤兩側衡量後阿爾迪斯如此判斷。
  阿爾迪斯提供了隨身攜帶的治療藥,為了不招惹注目而協助治療傷兵,同時尋找機會。最後在部隊開始漸漸取回秩序時,不讓指揮官們察覺而盡速脫離現場,在無人的草原上朝西方全速奔馳。

  ────*────

  直接指揮一支分隊的小隊長德肯為了尋找葛萊達而策馬帶隊在草原上移動,突然間察覺了自頭頂上飛過的巨大鳥影。隨後他注意到狼煙已經升起,明白剛才的黑影就是葛萊達,他調轉馬頭。
  目前他指揮的士兵有十名。一瞬間迷惘是否該附近搜索中的其他小隊會合,但因為葛萊達飛往了主力部隊所在的方向,因此他立刻就開始追逐。
  主力部隊約有三個分隊,也就是三十名的士兵。應該不至於輸給一隻魔物。德肯反而擔心著說不定討伐葛萊達的戰役馬上就要落幕,讓他掩不住焦慮。
  對德肯來說,這場討伐戰可是挽回名譽的重要機會。
  明明號稱領主軍第一劍士,卻讓無姓無名的女傭兵玩弄在股掌間。為了抵銷這次的失態,無論如何都要在討伐戰上立下功勞。只要在這次討伐葛萊達的行動中,展現人人都能認同的功績,想必不再有人背地裡譏笑他是「輸給女人的紙老虎」。
  所以,他有必要在主力部隊擊殺葛萊達之前,盡快與主力部隊會合。
  「德肯隊長!有東西從主力部隊方向飛過來!」
  一名弓兵發現黑影逼近向他報告。
  一拉韁繩停止移動,坐在馬背上的他凝神注視,確實看見有個黑影從上空飛向此處。在視野中越變越大的身影遠比鳥更大而且更快。輪廓和剛才飛過頭頂上的黑影顯然相同。
  雖然不知道理由,但葛萊達確實正從主力部隊的方向往自己飛來。
  「是葛萊達!所有人準備戰鬥!」
  遵循德肯的號令,士兵們擺出陣形。
  「重裝兵向前!弓兵預備!」
  在士兵們預備的同時,影子一直線飛向德肯的分隊。當牠越是靠近,就越能明白體型有多麼巨大。
  不久後黑影掠過德肯等人上空時,停止了移動。像是觀察著這群人般俯瞰草原。
  「弓兵,放箭!」
  德肯一令之下,三根箭矢射向黑影。但是距離還太遠。所有的箭矢都在觸及對方之前劃出拋物線墜落。
  黑影以刺耳的聲音鳴叫。
  「嘰───!」
  威力與上級魔法相匹敵的暴風張牙舞爪撲向輕裝甲的士兵們。肉眼看不見的無數風刃轉瞬間奔馳於四周,以魔物為中心打轉。
  暴風由右到左撫過抬頭仰望天空的士兵們,毫不留情地展現那威力。撕裂盾牌、切開護甲、失去防護的裸露肌膚迅速染滿血紅。
  「嘎啊啊啊啊!」
  士兵們的慘叫聲在草原上迴盪。
  霎那間就斷頭的人還算幸運。勉強沒受到致命傷的士兵們就這麼在暴風中遭受千刀萬剮,直到意識無法承受那強烈的苦痛而昏厥後才喪命。暴風捲起飛濺的血液而顯得更加駭人,腥臭氣味頓時四溢。
  因為德肯的裝備比士兵們更精良,傷口並不深。但是遭到波及的馬匹無法倖免於難。全身上下遭無形的刀刃割裂,渾身傷口同時濺血倒地不起。
  在綠色草原上的那一片血泊中央,黑影悠然拍打翅膀緩緩降落。
  「好、好大……」
  黑影降落於眼前時,目睹那遠超過預料的尺寸,領主軍的士兵不禁畏縮。
  「這就是……葛萊達……」
  壓倒性的存在感。人身為生物的本能敲響警鐘。戰力已經剩不到一半,只剩下持盾的重裝備士兵們以及德肯共四名。
  但現在不能逃跑。這是雪清恥辱的最佳機會。如果現在轉身逃走,就算最終能保住一命,之後一輩子恐怕躲不過遭人指指點點的命運。
  德肯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甩開顫抖,他使勁舉起劍,對剩餘的士兵下令:
  「不要怕!看清楚!那傢伙已經受傷了!只要圍攻就有機會獲勝!」
  德肯注意到刺在葛萊達前腳的匕首以及傷口流出的血液,還有因為火焰而燒焦的上半身羽毛。想必是襲擊主力部隊卻又反遭擊退時所受的傷口,而且逃到此處的一路上不斷流著血。
  既然如此,葛萊達肯定體力已經有所消耗。雖然剛才一時之間輕忽大意,但絕非無法取勝的狀況。
  「哦哦──!」
  受到德肯這句話所鼓舞,士兵們一同殺向葛萊達。悲哀的是他們的劍鋒根本無法觸及魔物。魔物閃過重裝兵揮出的劍,而原以為能砍中的一擊卻被看不見的力量彈開。反倒是葛萊達的尖爪伴隨著劃破空氣的聲音揮出,將士兵連同鎧甲一同撕裂。
  「呃啊……!」
  緊接著,一旁的重裝兵也被尖銳的嘴喙敲破頭顱而倒地。簡直不成對手。
  「這……!」
  德肯啞口無言。
  贏不了──這句話絕對不能說的話掠過腦海。
  「德肯小隊長!第三十二分隊,前來支援!」
  愣在原地的德肯身後傳來友軍的呼喊聲,緊接著是複數的沉重腳步聲響起。是剛才位在德肯分隊西方的另一支分隊。
  純就數量來看這樣就有十二人。但是已親眼目睹葛萊達強悍的德肯已經十分明白,區區十二人根本沒有勝算。
  槍兵與重裝兵自德肯身旁跑過,朝著葛萊達突擊。
  「等等!別衝!」
  但德肯的制止沒有生效。葛萊達對著全力奔跑衝向自己的士兵揮出銳利尖爪。
  槍兵的胸口被撕裂。另一名士兵手臂被切斷。嘴喙貫穿重裝兵的盾牌直達頸部。葛萊達每做出一個動作,士兵們的性命便接連被奪走。
  若不撤退只會全軍覆沒──這想法掠過德肯的腦海。
  然而葛萊達難道不會追殺撤退的部隊?那傢伙和人類不一樣,展翅就能飛上天空。要追上人類的腳程簡直是輕而易舉吧。
  當德肯進退維谷而不知所措時,一根突然刺中葛萊達下半身的箭矢救了他。
  不知從何處射出的一擊,讓毫無防備的葛萊達受了不輕的傷。
  緊接著冰塊自葛萊達頭頂上浮現,砸在牠的雙翼。
  「哦哦哦哦!」
  在怒吼聲中,渾身肌肉有如鎧甲般厚實的魁梧劍士舉劍砍向葛萊達。劍士任憑一頭紫檀色的髮絲散亂在風中,全力劈出大劍。劍鋒劃傷了葛萊達的側腹。
  「啾──!」
  葛萊達掙扎扭動身軀。
  「提德,讓開!」
  女人的聲音響起,手持大劍的劍士立刻後跳拉開距離。彷彿預備已久般,銳利的一箭射向葛萊達的頭部。
  但魔物彷彿早有預料,立刻壓低身子閃過那一箭。
  「歐菲莉亞!」
  「閃耀蒼藍是為飛舞於幻影之地的永恆時刻與靜寂────極北風暴!」
  射箭的男弓手的呼喚聲與身穿長袍的女人的詠唱彼此重疊。在詠唱結束的同時,挾帶著冰雹的暴風雪撲向葛萊達,像是要覆蓋全身將牠冰封。
  然而暴風雪同樣被肉眼看不見的障壁所阻擋,絕大部分都被擋下。
  葛萊達使勁搖晃身軀,甩落沾附在身上的冰雪,站在原處用那四條馬一般的腿連連跺地。
  「嗚哇~好像沒什麼效果耶。」
  鐵灰色頭髮的弓手漫不在乎地說道。
  「看就知道了!與其講這些廢話,還不多射幾根箭!」
  「用不著妳說我也曉得啊!嘿!」
  箭矢再度射向葛萊達,也許是牠已經開始提防,一陣風霎時捲起偏轉了箭矢的方向。
  這時手持大劍的劍士砍向牠。
  葛萊達以尖爪擋下大劍,朝劍士的頭頂刺出嘴喙。
  劍士以固定在手臂上的圓盾巧妙地架開這一擊。
  就德肯所見,這場戰鬥的進展持續著五五分。
  阻擋在葛萊達面前的戰士並非直接擋下那沉重的攻擊,而是專心招架以化解力道,並且找到破綻就反擊給予輕傷。弓手與魔術師的攻擊雖然也尚未造成決定性的傷害,但是就限制對方行動自由的意義上而言確實發揮著效果。
  也許能贏。就在這希望就要浮現於德肯腦海中的瞬間,劍士因為招架失敗而讓圓盾被勾爪撕裂。
  「混帳東西!」
  劍士咒罵道。
  以盾牌招架攻擊並非嘴巴上說的那麼容易。必須在瞬間計算力量的方向、強度、速度與時機,並且調整身體和盾牌的位置。只要有些微誤判,或者時間有一瞬間的差距就無法完全偏轉攻擊,使得盾牌與自身承受攻擊力道。剛才屢次化解並閃躲葛萊達的攻擊,完全是因為手持大劍的劍士的優異技術。
  然而,那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雖然在那之前先奪走敵人的戰鬥能力就沒問題,但現況下確實缺乏擊殺葛萊達的手段。
  「真是的!阿爾迪到底是跑到哪邊去遊蕩了!」
  身穿深綠色長袍的女人歇斯底里地叫道。
  「吵死了。話先說在前頭,我可不是在玩啊。」
  原本應該無人回答女人的怒吼聲,卻傳來了回應。
  「阿爾迪斯!」
  弓手與魔術師,以及劍士的聲音彼此重合。
  這時德肯看見了,不知何時一名黑髮少年手持闊劍出現在葛萊達身後。
  「啾────!」
  轉頭察覺背後那人物,葛萊達縮起身子露出膽怯似的反應。
  葛萊達立刻就展翅想往天空逃走,但這時有個人影從更上空處直墜向牠。
  「這回可不會再讓你逃走。」
  冰藍長髮隨風翻飛,身穿白袍的女人以手中匕首割開葛萊達的其中一邊翅膀。
  鮮血噴濺。
  當葛萊達因痛楚而失去平衡時,少年揮出的闊劍飛馳。
  劍光一閃。
  原本毫髮無傷的另一邊翅膀就這麼輕易地自根部被斬斷。
  失去一邊翅膀,另一邊翅膀受傷的葛萊達已經沒辦法往天空逃走。
  「別讓我太麻煩。」
  少年語氣平淡地說著,隨意橫揮手中的闊劍,葛萊達就這麼身首異處。失去頭部的身體緩緩倒下,發出沉重的墜地聲癱倒在地。
  剛才那樣輕易蹂躪領主軍的葛萊達,在這瞬間因為更加壓倒性的力量而喪命。
  「得救了嗎……」
  目睹葛萊達的龐大身軀橫躺在地,德肯終於長長吐出一口氣。但這一瞬間的輕鬆也只持續到他掃視周遭的被害狀況為止。
  領主軍受到的損害相當慘烈。德肯原本率領的分隊中倖存者包含他只有兩名。途中前來支援的分隊也只剩六人。二十名士兵中十二名戰死,可說是一敗塗地。
  除此之外,在德肯等人束手無策只能等死時,化解領主軍險境的偏偏是地位卑賤的傭兵們。
  對德肯而言這比什麼都令他不愉快,同時也無法接受。想說服自己這是一場惡夢的聲音,彷彿就要從心底竄至喉嚨。
  「吾主。除了首級之外,身體部分要帶回去嗎?」
  「扔在這裡就好。反正換不到錢。」
  「遵命,吾主。」
  與少年交談的女性嗓音似曾相識,吸引了德肯的視線。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冰藍長髮與天藍眼眸,身穿白袍的女性。
  德肯瞪大了雙眼。
  與無法忘懷的對手狹路相逢。
  當著侯爵與將軍的面玩弄自己,使他成為眾人笑柄的女人。不懂得任何禮儀,只是追求力量的卑賤女傭兵。而在當下這瞬間,更奪走了他挽回榮譽的機會,對他加諸了新的恥辱。
  幽暗的感情侵蝕著德肯的精神。
  四周洋溢著領主軍的士兵讚美少年少女的歡聲,德肯站在那人群外懷著憎恨低聲呢喃:
  「那女人……!」




  第四章 拯救者與獲救者
  
  
  提德等人組成的「白夜的明星」成功討伐了葛萊達,獲得了五十枚金幣的討伐報酬。就每個人分得十枚金幣來看,算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葛萊達的威脅消失,在對物價造成影響前物流已經恢復原樣。各處的酒店都能聽聞對及早處理的侯爵與領主軍的讚賞。
  當然討伐葛萊達時也付出了犧牲。起初遭到襲擊的主力部隊,以及之後遇襲的分隊,兩者相加將近有二十人戰死。
  不過,面對葛萊達卻能以這麼少的犧牲收場,終究是多虧有阿爾迪斯等人參戰。如果阿爾迪斯等人沒有參加這次的討伐,恐怕主力部隊已經全軍覆沒,而分隊也將一一遭到殲滅,犧牲者將增加到無法比擬的數量吧。
  不過,眾人認知中討伐葛萊達的還是領主軍。
  阿爾迪斯對此沒有怨言。組織討伐隊的確實是領主軍,阿爾迪斯等人也領取了符合其功勞的報酬。討伐隊主要也的確是由領主軍構成,這些都無法否認。
  ──儘管領主軍不曾立下任何功勞,實際上與葛萊達戰鬥的也是阿爾迪斯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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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利亞領主宅邸。作為謁見場地的大廳中,有著四個人的身影。
  大廳裡側高出一段的地面上擺著一張豪華的大椅,一名男性坐在椅子上。他右側站著一名氛圍冰冷的中老年男性,另一側則站著一名留著白鬍鬚的老人。最後一人面對著三人,隔著一段距離單膝下跪。
  那三人依序是托利亞的領主弗雷德立克侯爵、托利亞領主軍的將軍,以及托利亞的首席政務官柯斯塔斯。最後一人則是小隊長德肯。
  「你可知道你為何被叫到這裡來?」
  首席政務官對著垂首聆聽的德肯問道。
  「……我想……應該是與前些日子的討伐有關吧?」
  德肯戰戰兢兢地回答。
  「既然如此就直接進入正題吧。老夫明白你的劍術卓越優異,事實上領主軍內恐怕也無人能勝過你。然而名聲一旦受損,就形同磨損的寶石。」
  「……」
  德肯的臉色倏地轉為鐵青。
  「難得領主大人給你挽回名譽的機會,沒想到你指揮的部隊全軍覆滅,只是讓那個女傭兵立下功勞。真是不中用。」
  「我……十分抱歉……」
  德肯也只能吞吞吐吐地謝罪。這時托利亞侯爵伸出救援之手。
  「就到此為止吧,柯斯塔斯。人都不免有一兩次失態。我相信德肯必定能以挫敗為契機,更加向上成長。」
  「閣下……」
  感動至極的德肯眼中閃爍著淚光。
  「既然閣下都這麼說了,我柯斯塔斯也沒什麼好多說的。」
  托利亞侯爵對著柯斯塔斯滿意地點頭後,將視線轉向德肯,面露擔憂開口說道:
  「然而,德肯,我不由得擔心。那個女傭兵是很強悍。聽說在這次的葛萊達討伐中也立下莫大功勞,也聽聞那身手簡直超乎常人。然而──」
  閉上眼睛停頓一拍,托利亞侯爵吐露心聲。
  「你不覺得那簡直令人顫慄嗎?擁有強大力量卻不受任何束縛,只要稍有錯誤就可能成為擾亂秩序的罪犯。更何況那女人就如同你也知道的,對我或領主軍絲毫不懷敬畏之心。那個人本身恐怕就是種危險。」
  「是,您說的我完全同意。」
  德肯眼中浮現堅定的光芒,如此同意道。
  「而且她的夥伴不就正好是那個之前拒絕了將軍親自邀請的粗鄙魔術師嗎?真令人傷腦筋。放任那種人住在城裡,說不定會對維持治安造成問題。」
  托利亞侯爵那彷彿事先準備好的台詞,讓德肯頓時表情大變。他理解了侯爵的言下之意。
  「德肯啊,我在此解除你當下的任務,包含你所指揮的小隊也是。」
  站在托利亞侯爵身旁的將軍如此下令。
  「將軍的意思是……要我閉關反省?」
  柯斯塔斯立刻否定德肯的疑問。
  「不,並非如此。離開職位一段時間自由活動,也是增廣見聞的好時機吧?你可以鍛鍊自己,也可以參加演習鍛鍊士兵。」
  「同時,目前編制中的第六中隊也暫時交由你指揮。」
  將軍緊接著繼續說道。
  「這、這是……」
  德肯平常指揮的小隊再加上一個中隊的人員,合計共五個小隊,人數甚至超越兩百。實在不是區區一介小隊長應當指揮的規模。
  而且將軍並沒有清楚指派任何任務,換言之就是要他隨自己的意思去做。
  「就這樣一輩子被困在小隊長這位子無法晉升,或者是成為新中隊的初代隊長,一切都看你的意思。」
  侯爵彷彿要他識相般如此提點後,一旁的將軍立刻接著說道:
  「德肯小隊長。雖然不特別指派任務,但允許你為了你認為對托利亞有益的行為,動用麾下的部隊。」
  「是、是!」
  德肯表情緊張地回答。
  「你可以退下了。」
  「是!失禮了!」
  德肯得到托利亞侯爵的許可而離開謁見廳,他的臉上浮現下了某種決心的神色。
  德肯消失在門的另一頭之後,侯爵背靠向椅背對一旁的首席政務官問道:
  「那樣沒問題嗎?」
  「是的,沒有任何問題。剩下的一切都是德肯未經命令擅自行動。我們並沒有下達命令,也沒有證據。如果真能排除那女傭兵當然是最好,就算失敗了用一小部分軍官情緒失控作為理由處理即可。」
  彷彿一切都按照預定計畫般,柯斯塔斯流暢地說道。
  「不過只為一名傭兵就動用一支中隊,稍嫌太誇張了些吧?」
  侯爵提出疑問後,統領軍隊的將軍立刻回答:
  「畢竟是討伐了葛萊達的傭兵。由於對方實力深不可測,就該派出看似過剩的兵力。但如果動員更多的兵力未免太過不自然……」
  將軍絕沒有看輕女傭兵的實力。但是領主軍是一個組織同時也是團體,能在隱瞞事實的同時調動的人員規模也有其限度。
  雖然能理解將軍的憂慮,但首席政務官的老人一句「事實如此多說也無益」作結。
  「不過人類和沒有理智的魔物不同。欠缺的戰力只能期待他們的臨機應變。我記得北邊的要塞現在空著。就用演習為名義將使用許可書交給德肯。在該處就算發生大規模的戰鬥也不至於太過醒目吧。」
  為了盡可能提昇計策的成功率,狡詐的老政務官開始思考如何活用現在無人使用的要塞。
  
  ────*────
  
  討伐葛萊達之後經過了數天。
  阿爾迪斯一如往常與涅蕾搭檔忙著打獵,但漸漸開始察覺圍繞著他們的氣氛逐漸降溫。
  一開始還以為只是錯覺,但似乎並非如此。以前態度和藹可親的城鎮居民突然變得疏遠。走在路上時常受到衛兵攔路盤查。出入城鎮時的檢查變得莫名嚴格。為了購買食物與日用品而拜訪常去的店家,老闆卻擺出一副困擾的表情。為了補充手上只剩下一份的治療藥時,甚至吃了閉門羹加上一句「以後別再來我店裡了」。
  當阿爾迪斯走在路上,指向他的城鎮居民們的視線也同樣算不上友善。雖然不至於有害,但是不舒服的感覺與搞不懂理由的納悶終究無法拂拭。
  就在這樣的日子中,有一天有人在路上出聲叫住了阿爾迪斯。
  「阿爾迪斯先生、阿爾迪斯先生。這邊,看這邊。」
  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有個女人站在小巷中對他招著手。一頭褐色頭髮盤在後腦杓,看起來活潑伶俐的年輕女子。那張臉阿爾迪斯還記得。
  阿爾迪斯維持著基本的戒心,走進女人所在的小巷中。
  「呃……我記得……妳叫卡西赫吧?」
  「啊,你還記得我啊。大姊姊有點開心。」
  女人正是阿爾迪斯之前與雙子共同借住了一段時間的旅店「棲木亭」老闆的女兒。
  「找我有事?」
  「啊~嗯……老實說,干涉已經退房的客人不太好……唉,不過也沒辦法……阿爾迪斯先生狀況特別嘛……」
  雖然是她主動叫住阿爾迪斯,一開口卻又吞吞吐吐。最後她終於切入正題。
  「阿爾迪斯先生,你最近是不是被衛兵盯上了?」
  「……妳知道些什麼?」
  「呃……這個嘛,之前領主軍的士兵來到我們店裡。是一個叫德肯的年輕士兵。那傢伙一直想跟我追問你的事……」
  「妳該不會把雙子的存在告訴他了?」
  受到阿爾迪斯銳利眼神的瞪視,卡西赫倏地縮起肩膀。
  「沒、沒有啦。怎麼會呢,旅店不張揚客人的私事可是最基本的信用。因為不能對士兵說謊,我告訴了他你之前住過多久而已,沒說你帶著那對雙子。但是……」
  「但是?」
  「他好像有去找投宿我家的其他客人調查……我想雙子的存在應該曝光了……」
  阿爾迪斯有股直想咂嘴的衝動。
  表情苦澀地按捺那股衝動,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銀幣遞給卡西赫。
  「謝了。我終於明白這幾天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
  「不好意思。幫不上忙……」
  「別介意。光是告訴我這件事就很夠了。」
  阿爾迪斯與她告別後便走向大街。
  「找提德他們問問看好了……」
  他改變預定計畫前往提德等人落腳的旅店,與剛吃完午餐正悠哉品味飯後茶的眾人解釋了這幾天的狀況。
  討伐葛萊達時的詳細情況並未向一般領民公布。當然領主軍簡直束手無策以及最後是由傭兵擊殺葛萊達,也只有當事人知情才對。
  然而當時置身現場的士兵們也都知道。特別是負責指揮的隊長與小隊長,等於是在屬下面前丟光了面子。阿爾迪斯認為這可能演變成對他們的敵意與怨恨。
  但是一問之下,提德等人這幾天並未感受到這方面的變化。換言之,認定領主軍的敵意恐怕只針對阿爾迪斯個人而來較合理。畢竟領主軍和統領軍隊的將軍過去就與阿爾迪斯有過節。也許是因為討伐葛萊達一事,讓嫌惡變成了敵意。
  阿爾迪斯向眾人解釋情況後便回到家,但兩天後他接到提德等人的通知。
  「我知道理由了。」
  諾利斯切入正題。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詢問是什麼事的理由,阿爾迪斯默默以眼神催促他往下說。
  「雖然直接的原因是那對女孩們的存在曝光,但最根本的原因是住在阿爾迪斯家的那個女人──涅蕾。」
  諾利斯似乎昨天花了一整天幫忙調查。
  關於直接的原因,阿爾迪斯自己也這麼認為。光是從棲木亭的卡西赫口中得到的消息就十分足以推測。
  但是,士兵找上棲木亭若是因為前些日子的葛萊達討伐,為何領主軍只針對阿爾迪斯一個人調查?這一點阿爾迪斯想不透。
  「還記得那個由我們轉告阿爾迪斯的委託吧?請你把涅蕾帶到領主宅邸的那個委託。」
  「記得啊。第一次遇見涅蕾也是在那時候。」
  「阿爾迪斯只負責帶她抵達宅邸門口,之後沒跟著進去吧?」
  「那不是當然的嗎?我又沒義務陪她一起去,況且守衛也不會放我進去吧。」
  「嗯,是這樣沒錯。聽說問題發生在那之後。」
  「在那之後?」
  阿爾迪斯帶涅蕾抵達領主宅邸之後,到她自己來到阿爾迪斯家門之前這段時間內,阿爾迪斯當然毫不知情。他也沒興趣知道,所以從未過問。
  「這個嘛,因為讓侯爵和領主軍丟光了臉,所以對這件事其實下了保密令。不過那個叫涅蕾的人,聽說當時她做了許多事喔。」
  「許多事?」
  「聽說啊,她不只是對首席政務官和將軍擺出失禮的態度,而且還把號稱領主軍第一劍士的小隊長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對之後現身的侯爵甚至沒有行禮,甩下一兩句話就逕自走人。」
  那女人幹了什麼好事啊。阿爾迪斯伸手扶額。
  雖然阿爾迪斯對這名自稱自己的僕從,就工作夥伴而言已懷抱相當程度的信賴,但有時她還是會做出遠超他想像的行為。
  她來到阿爾迪斯家之前幹了什麼好事,阿爾迪斯只想說關我何事,但事到如今也無法置身事外了。表面上態度服從,但她居然就這麼抱著一團超乎想像的火種大大方方住進了自己家了啊。
  「然後喔,當時那個和涅蕾交手的領主軍第一劍士,好像就是我們當時討伐葛萊達時旁邊那個小隊長德肯。阿爾迪斯,你有印象嗎?」
  阿爾迪斯默默搖頭。雖然名字已經從卡西赫口中得知,但相貌一點印象也沒有。
  「從那小隊長的角度來看,他在侯爵與各長官和同僚隊長們的眾目睽睽之下,被當成小孩子一樣修理。他想必打算在葛萊達討伐戰上挽回名譽,但是他不但讓指揮的兵力戰死超過一半,戰功還全部都被傭兵奪走……」
  這樣一來,會懷恨於心也是正常的吧?諾利斯露出輕佻的笑容繼續說道:
  「他原本的目標大概不是阿爾迪斯而是涅蕾吧。不過因為住在同一個家,開始調查阿爾迪斯的經歷後,偶然間發現了阿爾迪斯正養育那對雙子。他的恨意似乎深到讓他開始四處散布雙子的謠言喔。」
  諾利斯認為,雙子的謠言是領主軍的士兵們向城鎮居民散播。
  「不過那只是那個叫德肯的小隊長個人的怨恨吧?就算有雙子這個問題,會讓所有衛兵都配合一個小隊長行動嗎?講白了,我不覺得區區一名小隊長有這種權限和影響力。」
  「這個問題喔,阿爾迪斯,追根究柢來說,一開始會把涅蕾叫到領主宅邸,原因好像就是領主軍的中隊長曾經輸給她喔。」
  「啥?」
  「之前她在馬車幹道上攔路找人決鬥的時候,聽說手下敗將中就包含了領主軍的中隊長喔。」
  「所以說……」
  阿爾迪斯皺起眉頭。
  「沒錯。所以說領主軍為了抹消中隊長的敗北而把涅蕾叫到宅邸內,派出領主軍最強的劍士決鬥,但還是慘敗。再加上討伐葛萊達的功勞也被奪走。這已經不僅止於德肯個人的問題,而是領主軍整體的怨氣。」
  「所以說,我現在是被整個領主軍盯上了?」
  「嗯~……這種講法也不太對啦。原本阿爾迪斯就被領主軍盯上了,這時涅蕾又火上加油,這樣講比較符合事實。」
  阿爾迪斯無力地趴在桌面上。
  雖然點火的是涅蕾,但之前就遭領主軍注意的阿爾迪斯也是一部分的原因。這樣一來他也沒資格單方面責怪涅蕾。
  因為之前不耐煩地拒絕了指導劍魔術的要求,讓將軍和隊長級的士兵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現在又加上涅蕾的問題,新仇舊恨一併發作才讓阿爾迪斯也遭到敵視吧。最終導致了雙子消息走漏的現況。
  「就大部分的領主軍來說,我們就是奪走他們功勞守財奴。只要上層捏造與事實不符的情報傳給他們,末端的衛兵們也會不由得相信吧?這次看來是小隊長對涅蕾個人的怨恨,再加上領主軍顏面盡失的怨恨兩者相加的結果。」
  諾利斯如此作結。
  
  ────*────
  
  多虧諾利斯的調查,這陣子環繞阿爾迪斯的詭譎氣氛已真相大白。
  雖然一時之間不至於直接遭到傷害,但也不能置之不理。
  話雖如此,由於原因出自毫無根據的禁忌之子的迷信,恐怕無法輕易解決。沒辦法像討伐魔物那般動用實力解決就了事。再加上牽扯到女神和信仰等因素,要根除幾乎不可能。
  至於另一方面的原因,涅蕾與領主軍之間已經水火不容。受到小隊長的敵視,同時領主軍整體也樂得順水推舟,實在不認為能夠和平解決吧。聽諾利斯所說的,涅蕾似乎也受到領主敵視。
  與提德等人告別,阿爾迪斯走在歸途中同樣沐浴在居民們那無禮的視線中,一走進家門,阿爾迪斯便沉沉坐在沙發上。如果情況允許他實在想就這樣陷入淺眠。
  「唉……乾脆離開托利亞好了。」
  「怎麼了嗎,吾主?」
  涅蕾手拿著托盤出現在嘆息的阿爾迪斯背後。將兩人份的茶擺在桌面之後,她坐到阿爾迪斯身旁,端起自己的茶杯輕啜一口。
  這名自稱僕從的女人順理成章與阿爾迪斯開始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於打掃洗衣烹飪等多方面都無懈可擊,在家中建立了不可或缺的地位。現在甚至會幫休息中的阿爾迪斯奉上茶水,展現僕從般的體恤。
  另一方面那感覺不到敬意的口吻,以及嘴巴上稱呼阿爾迪斯為主人卻又理所當然坐在主人身邊,比主人先開始喝茶等等,令人不禁懷疑她是否真有身為僕從的自覺。
  不過至少她會聽從阿爾迪斯的指示,也願意幫忙照顧雙子。最近雙子也漸漸習慣了涅蕾的存在,有時也能瞧見兩人與涅蕾交談。
  雖然這回得知了她懷著超乎想像的火種,但至今培養的親暱感讓阿爾迪斯不至於立刻把她轟出家門。
  「好像被侯爵跟領主軍盯上了。」
  用茶水潤喉後,阿爾迪斯說道。
  「那會造成什麼問題嗎?那種不值一提的弱者,只要吾主下令我立刻就能徹底擊潰。」
  「別這麼做。」
  阿爾迪斯不希望如此。
  如果徹底擊潰真能解決問題的話是無所謂。不需要特地拜託涅蕾,阿爾迪斯一個人闖進領主宅邸就好。
  問題在這之後。對方是侯爵,背後就是納古拉斯王國。擊潰托利亞侯爵與領主軍就等於是對整個王國宣戰。阿爾迪斯只是一介傭兵,目的絕非想對國家掀起叛亂。
  如果有需要也能把活動據點轉移至其他國家,但目前有動作的僅限於侯爵與領主軍,國家本身很可能還沒有牽扯。只要離開托利亞,問題就會自然消解吧。這樣的想法讓阿爾迪斯吐出「乾脆離開托利亞好了」這樣的想法。
  「這段時間先安分一點好了。在這狀況下要出門也不放心。」
  也許經過一段時間居民們的情緒就會較為平復,儘管侯爵與領主軍視阿爾迪斯與涅蕾為眼中釘,他們站在要求人民守法的執法者立場上,能玩的把戲也有限。當然這判斷的前提建立在他們會誠實守法。
  「涅蕾妳之前和侯爵見過面吧?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將軍的為人阿爾迪斯也明白。那人雖然自恃尊貴但還是會遵守法律與秩序。只要領主穩穩抓住韁繩,理應不會失控才對。
  但阿爾迪斯並未直接見過身為托利亞最高掌權者的侯爵本人。光就居民口中的評語來看,應該是個有才的執政者。曾經親眼見過一面的涅蕾應該比阿爾迪斯更能正確評斷領主的人格吧。
  「卑劣下流腦滿腸肥。」
  阿爾迪斯正要將茶杯端到嘴邊的手停在半空中。
  「……啥?」
  「吾主不是問我對領主的評價嗎?我的回答是『卑劣下流腦滿腸肥』。」
  比想像中更惡毒的評語。
  「是、是喔……那、那將軍怎麼樣?」
  「對野狗吠得特別響亮的無能之輩。」
  這點阿爾迪斯倒是能夠理解,她對將軍的評價與阿爾迪斯的認知相去不遠。那麼涅蕾對侯爵的評價恐怕也並非單純來自偏見與個人好惡。
  既然如此,不要以「法律准許與否」來判斷比較好吧。也許有動用卑劣手段的可能性。
  「看來提高戒心比較好。」
  在這之後,阿爾迪斯對房屋整體設下了只阻擋懷有敵意者的障壁。障壁中灌注了阿爾迪斯的魔力,無法輕易打破。
  
  
  
  這一天阿爾迪斯同樣在房屋四周設下障壁。涅蕾因雜事外出,而阿爾迪斯本人則因為晴朗午後的溫暖空氣感到難以抗拒的睡意。
  當然就算睡著了,阿爾迪斯也不可能對入侵者渾然不覺。不管是誰,只要想危害在阿爾迪斯身旁睡著的雙子,在敵人動手前阿爾迪斯就能擊倒對方十次有餘。
  要說這樣的阿爾迪斯大意是否太嚴苛了呢?在雙子身旁打盹的阿爾迪斯沒過多久就真的落入了夢鄉。
  
  
  
  在阿爾迪斯落入夢鄉之後一小段時間。穿上孩童用的長袍,將兜帽下緣拉到眉毛處,兩個嬌小的人影跑出家門。
  「阿爾迪斯會不會生氣啊?」
  「只要快點回來就沒關係。」
  人聲來自雙子姊妹──菲莉亞與莉亞娜。
  趁著阿爾迪斯睡著時,兩人偷偷溜出家門到街上蹓躂。前陣子兩人有了獨自上街的經驗之後,常常趁著阿爾迪斯與涅蕾外出打獵的時間上街遊蕩。
  「去找老爺爺吧。」
  「今天也會在嗎?」
  兩人第一次上街時偶然遇見了那名老人。因為老人即使得知兩人是雙子也不因此態度驟變,後來兩人便時常跑去找老人。
  那名老人是除了阿爾迪斯與涅蕾之外,少數願意和善對待兩人的對象。從未露出厭惡的表情傾聽兩人說話、教導兩人在家中也能玩的遊戲,也曾將甜美的水果分給兩人品嚐。對兩人而言溜出家門絕大部分的理由可說是為了去見那名老人。
  走過熟悉的巷弄,一如往常般微微低著頭不讓人看見臉龐,兩人在小巷中發現了坐在椅上的老人。
  「啊,老爺爺在耶!」
  「老爺爺~!」
  兩人欣喜喊著就要拔腿跑向老人的時候,突然間人影衝進兩名少女與老人之間。
  「咦?」
  雙子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數個大人突然闖進小巷內。全都是身材高壯的男人。他們穿著輕便的皮革護胸,手持長槍,腰間掛著一柄短劍。他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在雙子身上,但那眼神實在算不上友善。
  「呃,不好意思……各位士兵大哥,有什麼事嗎?」
  老人緊張又困惑地問,其中一名紅褐色頭髮的男人代表這群士兵開口說道:
  「我們正在追捕危害托利亞的為非作歹之徒。這兩個小孩很可能與嫌犯有關聯。」
  「這怎麼可能……您是說這麼小的小孩子?」
  「可不能因為是小孩子就大意。畢竟這兩個傢伙……可是雙子啊。」
  那雙原本就太過銳利的雙眼微微縮起更顯肅殺,在那瞪視下兩人的肩膀倏地一顫。
  「拿下!」
  男人一令之下,一旁的士兵將雙子的手臂折向背後。
  「不要!住手!好痛!」
  「救救我們!老爺爺!」
  蓋著頭部的兜帽掀開,兩人那頭白金色的髮絲在空中搖盪。
  「稍等一下!沒必要這樣粗暴對待小孩子吧!」
  「哦?你要幫這兩個人說話?」
  褐髮男人瞪向反射性出聲抗議的老人。
  「這兩人和叛賊有關係喔!你應該很明白為她們說話代表什麼吧?更別說這兩人還是雙子,不只是你,就連全家都可能受到懷疑喔!」
  男人這句話令老人畏縮。某些事物彷彿正在老人內心互相爭執。
  「老爺爺……?」
  菲莉亞尋求救援的聲音顫抖著。
  老人自兩人身上挪開視線,緊皺著眉頭閉起眼睛。口中呢喃說著小聲到幾乎不成話語的「抱歉……」。
  「很好!綁起來帶走!」
  轉眼間雙子的手腳都被綁住,被男人們扛在肩膀上。
  「雖然我之前只是半信半疑,但沒想到那女人真在家裡藏著雙子啊。這下可有了不錯的名義。之前還在煩惱該怎麼確認雙子的消息是真是假,看來女神大人站在我這一邊啊。居然就這麼愚蠢地自投羅網……哈哈哈!」
  「德肯隊長。請問這對雙子要怎麼處置?」
  德肯開懷大笑時,一名士兵尋求指示。
  「用這兩個傢伙當作誘餌把那女人引誘到北方的要塞。現在要塞那邊應該也做好迎擊準備了吧。那女人不管如何高強,對上一個中隊以上的人再怎樣也不可能獲勝。你的分隊立刻把雙子帶過去。到了之後就扔進地牢就好。」
  「遵命!」
  「那邊的,之後我會準備好給那女人的傳喚書,去放在她家玄關大門。」
  「是!」
  「其餘人跟我來!做好準備之後在要塞迎戰女傭兵!」
  下達所有指令後,他轉身走向自家所在的方向。
  
  ────*────
  
  德肯出身於代代服侍托利亞侯爵的軍人世家。其族譜可追溯至超過兩百年前,於納古拉斯王國建國時輔佐當時的托利亞侯爵立下功勞,自此建立家業。之後子子孫孫便遵照傳統加入托利亞領主軍。
  傳說中當初只是一介無名兵卒的先祖,在一場人人認定必然敗北的防衛戰中展現了萬夫莫敵的勇猛,顯赫的戰功得到將軍的賞識與提拔。據說在先祖擊退屢次進犯的敵軍時,手中握著一柄劍身刻著咒術文字的巨劍。
  德肯讓部下們在門外待命,自己步入了設於自家地下的房間。
  德肯手持提燈走進除了族人外嚴禁進入的房間。提燈的光芒微微照亮昏暗的牆壁與天花板。
  地下室中陳列著先祖們累積至今的一部分資產──包含藝術品或具有魔力的道具等等。其中武器與防具的數量特別多,這同時也證明了德肯的家系是代代立下武功的軍人世家。
  「我記得在房間最裡頭……」
  身旁沒有任何人伴隨,德肯在地下室喃喃自語。
  不算多麼寬敞的地下室的深處,距離入口處最遠的牆邊安置著那柄劍。
  「就是這個。」
  一張長桌上頭擺著一具台座,一柄巨劍橫躺在台座上。那正是傳說中德肯的祖先被托利亞侯爵相中時,手中握著的那柄家傳寶劍。
  如今這把劍就這麼沉眠於地下室中,無人親眼見過那巨劍揮舞的模樣。因為德肯家代代相傳著這把劍雖然相當強力,但絕不能輕易使用的規矩。德肯自身則是聽父親強烈叮嚀「除非到了退無可退的瞬間,絕不能輕言使用」。
  「正因如此,現在不用更待何時?」
  對德肯而言,現在正是非得重振名聲挽回一切的時刻。
  在領主面前被女傭兵當作孩童般玩弄,在葛萊達討伐戰這個雪清恥辱的機會中,不但讓屬下死傷慘重,功勞又再度被傭兵當面奪走。現在同僚之中也有人開始明顯擺出輕蔑德肯的態度。
  「能用卻不用才是愚蠢的選擇。」
  德肯已經沒有失敗的機會。下次的失敗,就等同於斷送將來飛黃騰達的所有機會。那麼現在就不該受先祖留下的囑咐所束縛。
  如果巨劍隱藏的力量真如傳說中那般,肯定能凌駕於那女傭兵之上吧。
  「問題在於代價……」
  自先祖代代口傳的不只有巨劍的力量,同時也包含了使用那力量時必須付出的代價。不過──
  「正好。禁忌之子可以派上用場。」
  眼神冰冷的德肯露出笑容,將手伸向台座。他將整齊排列在台座上的五只戒指全部收進懷中,手持巨劍離開了地下室。
  
  ────*────
  
  第一個發現傳喚書的是從外頭歸來的涅蕾。
  被回到家中的涅蕾叫醒後,阿爾迪斯先是因為沒見到雙子的身影而納悶。他立刻為了尋找兩人的氣息而展開魔力膜,但無法感知兩人的存在。
  應該沒有任何懷有敵意的人物靠近才對。如果有的話,阿爾迪斯不可能渾然不覺。換言之──
  「她們是自己走出去的吧……」
  阿爾迪斯表情苦澀地呢喃。
  剛相遇時的雙子對人類與外頭的世界非常恐懼,所以阿爾迪斯沒想過她們會主動離開這棟房屋。
  「是我思慮不周。我去找她們,涅蕾妳看家。」
  「吾主啊,且慢。」
  叫住了馬上就要衝出家門的阿爾迪斯,涅蕾遞出她手中的信封。
  「這是什麼?」
  「想必不是什麼好事。」
  涅蕾以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尚未拆封的信封。
  「寫給『女傭兵』?是給涅蕾的?看起來妳也還沒開封,我可以拆開?」
  「無所謂。既然用這種稱呼,十之八九不會出自善意。就時機來看恐怕與雙子拖不了關係吧。」
  阿爾迪斯以行動代替回答默默接過信封,立刻就拆封檢查內容。
  「傳喚書?」
  信封中裝著一張紙。那是張寫著「傳喚書」的通知信。當阿爾迪斯的視線隨著文字列而挪動,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凶險。
  「嘖!這裡的傢伙們一天到晚就在找雙子的麻煩……!」
  阿爾迪斯的心中湧現難以言喻的憤怒。
  傳喚書的內容大致上是要求涅蕾赴會,同時文中隱約暗示雙子已經落入對方手中。雖然沒有直接講明,但顯然是將雙子當作人質引誘涅蕾現身。
  自阿爾迪斯手中接過傳喚書,讀過內容後涅蕾闔上眼皮。
  「我很抱歉,吾主。因為我的問題波及了那兩個孩子。」
  「不是涅蕾妳的錯。雙子的存在總有一天終究會曝光。」
  既然雙子是憑自己的意志走出家門,總有一天城鎮居民一定會察覺她們的存在。畢竟也不可能永久隱藏下去,阿爾迪斯原本打算在演變至這個地步前先做好對策,但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問題在於現在該如何處置。
  「那麼,請主人下令。」
  這一點涅蕾也十分清楚吧。她立刻切換態度詢問主人的指示。
  阿爾迪斯回憶起來到托利亞之後的種種。雖然看在諾利斯眼中,自己的行徑簡直旁若無人,但阿爾迪斯自認已經為了不引發問題而盡可能留意了。為了不與領主軍和教會起衝突而與雙方保持距離,為了不遭其他傭兵嫉恨也盡可能低調行事。之所以參加葛萊達的討伐,起初也是為了避免與領主軍發生摩擦。
  然而這一切努力似乎全都白費功夫了。若一開始就選擇拋棄雙子恐怕不至於演變成這樣,但事到如今阿爾迪斯早已沒有捨棄雙子的選項。
  雖然傳喚書是寫給涅蕾,但既然捉了雙子當人質,實質上就等於對阿爾迪斯下了戰書。既然領主軍用雙子為理由找阿爾迪斯的麻煩,那麼阿爾迪斯自然也會選擇相應的手段。
  「雖然我自己沒這個打算,但真那麼想打的話我就奉陪吧。」
  阿爾迪斯懷著怒意宣言。
  「後果自行負責,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
  
  自托利亞騎馬約兩小時路程的場所,有一座作為郊外練兵場的要塞。
  德肯寫下給女傭兵的傳喚書後,與數名屬下策馬抵達要塞。於要塞中原本由德肯指揮的小隊以及新交給他的一整個中隊的戰力正摩拳擦掌等候女傭兵現身。
  「要來應該是明天早上……不,也有可能今晚趁夜色溜進來啊。」
  德肯向眾人指示強化夜間戒備。
  「充分留意敵人的入侵!火光不能斷!監視與巡邏務必兩人一組──」
  「德肯隊長!」
  「怎麼了!」
  打斷德肯的指示,一名士兵報告。
  「自托利亞方向,有人影正徒步接近!」
  「人影?」
  德肯眉心微蹙感到納悶。在他們抵達之後,已經沒有安排其他兵力前來支援。雖然女傭兵遲早會現身,但再怎麼快也是傍晚之後的事。
  「人影共兩名!其中一名就裝扮來看應是目標的女傭兵!」
  「怎麼可能!」
  他反射性地出言否定。
  這也是正常的反應吧。因為德肯乘馬抵達此處也是不久之前的事。就算屬下送達傳喚書之後她立刻自托利亞出發,除非乘軍馬一路飛奔,否則不可能這麼快抵達。但是照理來說傭兵根本借不到軍馬,再者報告也指出女傭兵以徒步移動。
  德肯連忙衝上瞭望台,用望遠的道具往南方定睛凝視。
  「真的……是那個女的。但是徒步?徒步怎麼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不,這種事根本就無所謂。」
  衝下瞭望台,德肯立刻向周遭的屬下們下達迎擊指示。數量破百的利劍與長槍,超過百名的弓手,不只如此,甚至動員了托利亞領主軍麾下的魔術師數量達十名。面對這樣的人數想必無人能生還。
  「所有人就定位!別因為對方只有兩人就鬆懈了!」
  要塞內部充斥著指令聲,士兵們奔跑的腳步聲迴響著。
  進入要塞正門的操練場上持劍或槍的步兵排列成凹字型,環繞操練場的要塞石牆上弓兵整齊排列。操練場裡側矗立著高達五公尺可俯瞰操練場整體的閱兵台,德肯與領主軍的魔術師們就站在台上。
  所有的兵員就預先指定的位置就緒後,要塞中恢復一片寂靜。
  「很好,開門──」
  就在德肯要下達開門指令的時候,轟然巨響打斷了他。
  
  ────*────
  
  阿爾迪斯與涅蕾自港都托利亞全速往北方移動,在要塞進入視野範圍後像是故意讓對方發現而放慢步伐。
  「那就是傳喚書上寫的要塞吧?」
  「應是如此。那麼吾主有何打算?」
  「打算是指什麼?」
  「要從談判開始?」
  阿爾迪斯對涅蕾的疑問嗤之以鼻。
  「如果對方下跪求我與他們談判的話,也許還可以考慮看看──」
  雖然言詞彷彿打趣般,但阿爾迪斯的眼神毫無笑意。
  「但首先還是得讓他們知道,找我麻煩代表什麼意思。」
  阿爾迪斯如此說著,揚起右手。霎那間周圍的地面開始搖晃。
  周遭的地面迅速裂開,尺寸不下於馬車載貨台的巨大岩塊自大地中浮升,數量不下於十。飄浮在半空中的岩塊,正是阿爾迪斯從地底深處的岩層拖出來的巨大砲彈。
  隨著阿爾迪斯默默將右手往下揮,所有的巨岩帶著箭矢般的速度猛然飛向要塞。
  在視野中越變越小的眾多巨岩凝聚在一點的瞬間,承受所有衝擊力的要塞大門在巨響聲中迸裂四散。
  由於要塞在需要時能轉變為軍事據點使用,因此外牆與大門都相當牢固,但那終究不足以承受阿爾迪斯的攻擊。
  頓時間煙塵四溢,大門與周邊的石牆在碎裂聲中崩塌。恐怕現在要塞中已經一片騷動了吧,不過在這距離還聽不見人聲。
  「我們上吧,涅蕾。」
  「遵命,吾主。」
  彷彿已經與對方打過招呼,阿爾迪斯領著隨侍身旁的涅蕾悠然邁步。
  儘管兩人漫步接近要塞,要塞方卻毫無反應。不知道是原本就不打算在兩人抵達前先動手,還是因為破壞的混亂而無暇攻擊。
  在阿爾迪斯與涅蕾抵達大門前,這才明白事實是後者。大門與外牆崩塌,化作成堆瓦礫的另一側傳來怒吼聲。
  「救護隊!還要多久!」
  「傷者馬上退下!第三十五分隊代替第二十一分隊就包圍位置!」
  「這邊!這裡還有人受傷!誰來幫個忙啊!」
  大概是阿爾迪斯的攻擊造成了嚴重的損傷吧。看情況現在還沒能重整態勢。
  當然那是對方的問題。對阿爾迪斯來說,與他沒有分毫關聯。他若無其事地跨過成堆瓦礫走進要塞中。這時一部分的瓦礫隨著阿爾迪斯的步伐而滾落。
  原本吵吵鬧鬧的要塞一瞬間鴉雀無聲。數百隻眼睛轉向出現在大門處的黑髮少年。
  「來、來了啊──!」
  「全員就戰鬥位置──!」
  「排好隊形!」
  下一個瞬間,彷彿突然回過神般,指令聲在操練場上飛竄,士兵們紛紛抄起各自的武器。
  在這樣的狀況下,阿爾迪斯與涅蕾一路走到操練場中央。這時閱兵台上軍官樣貌的年輕男子放聲說道:
  「我等妳很久了啊,女人!」
  那頭偏紅的褐髮與過於銳利的眼神,阿爾迪斯也似曾相識。他是在討伐葛萊達時負責帶隊的其中一名軍官。
  (那就是叫德肯的小隊長吧。)
  判斷那人就是指揮官後,阿爾迪斯拔出隨身攜帶的短劍,毫無預備動作投擲。
  「沒逃走而前來赴會這點倒是值得──!」
  以魔力操縱的利刃比箭矢更飛快地掠過男人的側頸旁,刺中他背後的牆面。
  「──稱……讚……」
  他的嘴巴因為突如其來的事態而愣愣地開闔,吐出斷斷續續的言語。這時他的注意力終於轉向至今從沒放在眼中的阿爾迪斯身上,他憤怒地叫道:
  「你、你這混帳東西!你是什麼意思!」
  「我才想問你是什麼意思。快把那兩個人還來,現在我還能好心饒過你。」
  阿爾迪斯壓抑著情緒如此說道。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你的立場有資格講這種話?喂!你們還在幹嘛!封住退路!弓手預備!不要讓人逃了!」
  德肯面露憤怒對周遭發出指示。在操練場上擺出陣勢的士兵們遠遠環繞著阿爾迪斯與涅蕾,要塞石牆上人數破百的弓兵正拉弓搭箭瞄準兩人。
  「女人!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妳那張煩人的臉了!和旁邊那個囂張的小鬼一起去死吧!弓手!放箭!」
  對著區區兩個人,數百的箭矢如雨般灑落。在劃破空氣的風聲中挾帶著明確的殺意襲向阿爾迪斯與涅蕾。
  無論身手多好的傭兵,照理來說是必死無生的危機。然而現在箭矢指的是阿爾迪斯與涅蕾,兩人都是完全無法以一般常識衡量的特異存在。
  「吾主啊,這就交給我。」
  涅蕾的手臂往旁橫揮。
  彷彿以此號令周遭大氣,夏日風暴般的狂風以兩人為中心捲起。正要射穿兩人的箭矢在那陣強風吹襲下,全數往錯誤的方向飛走。
  「這是回敬的。」
  阿爾迪斯也不理會對方聽不見,逕自呢喃說道,舉起掌心朝向左右兩側的城牆。下一個瞬間,兩手手掌前方出現了一對藍白色的光球,光球環繞著彼此高速旋轉奔向城牆。右手的衝向右邊石牆,左手的奔向左邊石牆,左右各兩顆飛翔的光球劃出交纏的螺旋軌跡。
  站在牆上的士兵們也許一頭霧水吧。射出如雨般的箭矢後,突然間強風挾帶塵埃捲起遮蔽視線,緊接著又見到一對藍白的光衝向牆面。
  互相環繞的藍白光球被吸進石牆內部。
  下一個瞬間,石牆毫無前兆就開始崩塌。沒有爆炸聲也沒有衝擊力。但是在石牆吸收了那兩顆光球之後,構成牆面的石磚開始瓦解。
  「要、要塌了!」
  「快避難!快點!」
  如此一來也沒辦法繼續站在高處放箭。石牆上的士兵們紛紛拋棄武器,四散逃竄。
  「嘖!你這傢伙!幹了什麼好事!」
  站在閱兵台上的德肯露出驚惶與憤怒交織的表情吶喊。
  「沒什麼。只是拆了牆而已。」
  「你說什麼!」
  「接下來就把你腳下的高台也拆了吧?還是要我對整座要塞做同樣的事?不想被埋在瓦礫底下失去部下,就快點把那兩個人還我。」
  「混、混帳東西!你以為和領主軍作對能輕易了事嗎!不管是你或那個女的,都已經是罪犯了!是叛賊!托利亞的任何角落都沒有你們的容身之處!」
  德肯蠻橫的態度讓阿爾迪斯也忍不住流露憤怒情緒。
  「少開玩笑了。誰才是罪犯。我只是不講話,你就得意起來了啊。擄走無辜的小孩子,居然還有臉講這種話啊。難道你們所做的就不是犯罪了嗎!」
  「無辜?哈哈哈,那是雙子啊!存在本身就是汙穢的禁忌之子,生為雙子這件事就是女神審定的罪行啊!負責維持治安的我們領主軍要如何處置罪人,你沒資格指指點點!」
  自從於提德等人口中得知對雙子的忌諱後,一直累積在阿爾迪斯心中悶燒的純粹憤怒爆發了。
  至今究竟有多少對雙子度過了淒慘的一生。原因只是毫無根據的迷信,而且還是女神之敵這般荒謬至極的理由。
  簡直無法接受,也無法視而不見。如果所有人都認定無法違逆,那麼至少自己該對菲莉亞與莉亞娜伸出援手。阿爾迪斯也明白自己無法拯救每一對雙子。正因如此,一度救回的幼小生命好歹要守護到最後。
  「只是因為生為雙子就是罪過,怎麼可能有這種蠢事!女神裁定的?為什麼只因為那女人的隨口胡扯,那兩個孩子就非得受苦不可。我不認同。無論是那女人,或是任憑她的鬼話操控的你們!如果你們要危害那兩人,那麼你們全部都是我的敵人!軍隊又怎樣?領主又怎樣?想危害她們倆的傢伙全都由我來對付!」
  「咕……!區、區區一介傭兵還是要與我們為敵嗎……!」
  遠比自己年輕而且身分卑微的傭兵,對自己投出這般充滿尖銳敵意的開戰宣言,德肯這瞬間也不禁倒抽一口氣。
  但他立刻重振精神,像是要遮掩自己剛才的膽怯般下令對阿爾迪斯與涅蕾開始攻擊。
  「動、動手!就算能擋箭,也沒辦法擋住魔法的攻擊才對!」
  在德肯號令下,閱兵台上待命的魔術師們同時開始詠唱。
  超過二位數的攻擊魔法相繼傾注往操練場中央的阿爾迪斯等人身上。
  熾熱「火球」扭曲眼前的景物,無形「風刃」劈開空氣。自崩塌石牆中衝出的「岩石」憑著自身的質量撲向兩人。
  「白費力氣。」
  涅蕾冷冷一笑,揮手創造牢固的魔法障壁。區區地方領主軍的魔術師施展的攻擊魔法,若要打破涅蕾的障壁,招集千人恐怕也難以實現。
  轟然巨響與衝擊聲響徹操練場,瀰漫的煙塵散去之後,阿爾迪斯與涅蕾悠然立於中央的身影浮現。
  「怎、怎麼可能……毫髮無傷……?」
  遠遠超乎預料的結果擺在眼前,德肯咬牙切齒。
  「統、統統上啊!不管再怎麼強,不過就只是個女人和魔術師的小鬼頭!所有人一起上就能殺掉!衝上去在他們使用魔法之前逼近!」
  號令一出,環繞阿爾迪斯與涅蕾的士兵們同時衝向兩人。
  面對魔術師時盡快逼近纏鬥並非錯誤的戰術。無論是要消滅敵人或是保護自身,需要詠唱的魔法或魔術無論如何都需要空檔。
  詠唱一道魔法的過程中,就得先承受槍或劍的數十次攻擊,身手與體力不足的魔術師根本就無法承受。
  不過這當然也只限於一般的魔術師。
  「不好意思,我可沒自信能手下留情。如果不在乎性命我就奉陪。對這世間沒有遺憾的傢伙們就放馬過來吧。」
  阿爾迪斯右手拔出闊劍擺出架式,同時解放掛在腰間的短劍。
  將剛才投出的那柄短劍也喚回身旁,包含手中闊劍一共三把。三把劍彷彿各有各的意志般招架士兵們的攻擊,甚至彈開並反擊。
  「那、那小鬼是怎麼回事?」
  「明明是魔術師,但是很強!」
  側身閃過刺向自己的槍鋒,飛快衝進對方的死角對大腿揮出一劍。
  短短一瞬間內看穿自左右同時殺來的士兵的動作,將其中一名士兵的劍彈向另一側的士兵的肩膀。
  兩名士兵害怕誤傷友軍而倒退一步,抓住這個破綻阿爾迪斯向前一步砍傷對方持劍的手。
  阿爾迪斯甚至將接二連三失去戰力的士兵當作不讓自己被包圍的障礙物,在四周充滿敵人的操練場中踩著舞步般戰鬥。
  在他的背後,涅蕾也與阿爾迪斯同樣將士兵玩弄在股掌間。不時交織著無詠唱的攻擊魔法,接二連三奪走對方的戰鬥能力。
  他們之所以能如此,除了敵我間壓倒性的戰力差距外沒有其他原因。
  除此之外,就算派出了多於兩人百倍的士兵包圍他們,能同時直接衝上前的頂多就數個人。而且阿爾迪斯與涅蕾就像長年來的搭檔般,放心將自己的背後交給彼此守護,不讓敵人有機會包圍。
  陷入這樣的混戰後,也不需要擔心來自遠距離的魔法攻擊和箭矢。
  阿爾迪斯與涅蕾彷彿漩渦的中心,將成群的士兵吸入又向四周吐出。若有人從正上方的角度觀察,看到的情景恐怕就像這樣吧。
  「奪下首級者有重賞!還在做什麼!這可是晉升的機會啊!還不快上!」
  「好啊!功勞是我的了!」
  「等等,是我的!」
  受到分隊長模樣的男人鼓舞,數名士兵殺向阿爾迪斯。
  「既然這樣我也不客氣了。」
  原本士兵們只是服從長官的命令,並沒有積極加害阿爾迪斯的想法。雖然阿爾迪斯怒火中燒,但也明白怒氣該發洩在誰身上。他盡可能避免殺害士兵們,僅止於讓他們喪失戰力。
  不過若是為了功名或賞金而與阿爾迪斯敵對,那就另當別論了。阿爾迪斯也沒好心到對這種人也手下留情。
  阿爾迪斯舉起闊劍,一劍割開了撲向他的士兵的頸部。
  「咿!」
  目睹自己身旁的士兵脖子噴出鮮血倒地的模樣,害怕的士兵們在驚叫聲中後退。
  那份恐懼迅速往周遭散播。士兵們的戰意轉瞬間消失,現在只是遠遠地包圍著阿爾迪斯與涅蕾。若非隊長也在場,恐怕早已經四下潰逃。
  「那麼,接下來輪到我了。」
  阿爾迪斯瞪向德肯,下達最後通牒般宣告:
  「我不會再警告了。你就為自己膚淺的判斷好好後悔吧。」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話一出,德肯原本蒼白的表情倏地巨變,他像是拋棄顧忌般開始大笑。
  「有什麼好笑?」
  「呵呵,哈哈哈。厲害,你真厲害啊。超乎想像。這我承認。但是啊,不管你再怎麼強,也沒辦法一直戰鬥下去吧!到頭來你終究無法勝過這個人數!」
  「過度樂觀看待現況而誤會是你的自由,但我沒理由配合你。」
  「還嘴硬!」
  阿爾迪斯的雙腳蹬向地面。
  自操練場中央到閱兵台之間的距離莫約三十公尺,絕非一蹴可及。但這常識的前提是以常人的跳躍力。
  阿爾迪斯並非跳躍,看似跳躍但其實飄浮在半空中。就算距離高達上百公尺,無論閱兵台有多高,都不構成任何問題。
  「什麼……!」
  目睹阿爾迪斯眨眼間就來到眼前,雙腳踩在德肯所站的閱兵台上,在場所有人都為此驚愕。
  當領主軍的士兵們都為那超凡的跳躍力而震驚的同時,少年單手持闊劍朝著指揮官飛奔。
  「嘖……!」
  德肯連忙自劍鞘中拔出巨劍迎擊。招架阿爾迪斯自上方往下的劈砍。
  阿爾迪斯的眉梢微微挑起。
  確實阿爾迪斯手中的闊劍並非著名的寶劍,但好歹也是請享譽托利亞的老練鍛造師以重鐵打造的精良武器。況且武器之中灌注了阿爾迪斯的魔力,除非對方的兵器是稀世罕見的名劍,阿爾迪斯有自信一劍將德肯連人帶劍一同劈斷。
  「灌注魔力的劍嗎……」
  阿爾迪斯呢喃說著,德肯聽了揚起嘴角。
  德肯手中握著一柄劍身寬且厚的雙手用巨劍。特別吸引阿爾迪斯目光的是刻在劍身上看起來具咒術效果的銘文。光從外觀來看都能感覺到內藏玄機。
  阿爾迪斯看穿有不自然的魔力環繞在那劍身四周。
  「哼,哼哼……自先祖代代相傳的魔劍之力,你就親身體驗吧!」
  彷彿再也無法按捺般露出笑容,德肯舉起巨劍。
  阿爾迪斯咂嘴向後退開。因為還不知道巨劍中灌注的魔力帶有何種力量,又會造成何種作用,輕率與之交鋒有危險。
  面對德肯揮出的每一擊,阿爾迪斯靈巧閃躲避免接觸。雖然陷入單方面的守勢,但他的雙眼冷靜觀察著德肯與他手中的巨劍。
  附加魔力的武器擁有的特性千差萬別。有的只是純粹提昇銳利度,有的則能大幅提昇使用者的身體能力,或是對攻擊附加某些特殊效果等等。其他比較稀奇的還有治癒持有者的傷勢或是自動反擊敵人。將魔力注入劍中以實現近似於阿爾迪斯以自身魔力操縱的劍魔術也絕非不可能。
  (身體能力似乎稍微有提昇,但那應該不是主要的效果吧。)
  一面閃躲著接二連三砍向自己的巨劍,阿爾迪斯思索著。
  (剛才接下我那一劍的時候,巨劍也沒有特別的變化。那麼應該藏有攻擊時才發揮功效的特性?)
  為牽制而射出短劍,但對方輕易就彈飛。
  「雖然不曉得你那個劍魔術是什麼,不過終究只是戲法!在真正的力量面前不過就是小把戲!」
  持續著單方面的攻勢,而且也化解了阿爾迪斯的反擊,德肯勝券在握般叫道。
  「既然這樣,這也能擋住?」
  面對毫不放鬆攻擊步調的德肯,阿爾迪斯雖然落入守勢,但那平淡的表情從未改變。
  阿爾迪斯凝聚魔力,以魔力產生的冷冽寒氣自他掌中釋出,轉瞬間化作冰槍射向德肯。
  一根從正面,一根從頭頂上,一根從背後,此外再加上左右各兩根,一共七根冰槍包圍德肯。
  冰槍在空中停頓一瞬間後猛然加速,不給任何閃躲的空檔射向德肯。
  一瞬間就從前後左右與上方包夾的攻擊,常人自然無從閃躲。同時那強大的威力也絕非盾牌或鎧甲能防禦。
  「咕!反擊姿態!」
  然而,察覺了危險的德肯口中唸出啟動用咒文般的字眼,即將刺穿他身軀的冰槍眨眼間消失無蹤。
  「是魔法障壁?……不對,不是彈開而是消失了?」
  阿爾迪斯立刻拉開距離,分析巨劍的特性。
  德肯手中的巨劍劍身上刻著的文字微微綻放著光芒。
  「這就是那把劍的力量啊。」
  他為了實驗般接連射出炎矢。
  「哼!沒用的!」
  德肯一揮巨劍,炎矢與冰槍同樣突兀地無聲消失。巨劍上的文字更加發光。
  「………該不會是能吸收魔力?」
  「接下來輪到我了!」
  德肯也沒有回答阿爾迪斯的疑問,再度衝上前來將巨劍揮向他。
  阿爾迪斯將魔力注入闊劍,架開這一擊。
  就在雙方的兵器短暫相觸的瞬間,灌注於闊劍的魔力被抽向巨劍。
  (糟糕!)
  阿爾迪斯連忙在收劍的同時向後退開。巨劍揮出的一擊比想像中更加剛猛,雖然成功偏轉力道但闊劍依然差點被劈斷。
  「別想逃!」
  德肯吆喝的同時揮出巨劍劈開虛空。
  雖然兩人之間隔著一段劍刃無法觸及的距離,但阿爾迪斯霎那間背脊一陣發涼。本能般察覺危機的身體下意識在四周展開了魔法障壁。
  伴隨著砸碎玻璃酒杯般的聲響,障壁應聲碎裂。一道帶著黯淡光芒的衝擊波在打破障壁後力量依舊不減,直逼阿爾迪斯。
  在千鈞一髮之際阿爾迪斯躲過一劫。但衝擊波掠過臉頰時帶來一瞬間的刺痛。用手背抹過臉頰,袖口留下一道血紅。
  (原來是這樣。吸收源自魔法的攻擊或直接觸碰的武器中的魔力,同時也能將吸收的魔力轉換成攻擊。)
  現在巨劍上的文字已經失去光芒。應該是在剛才那一擊耗盡魔力了吧。
  但這樣只是回到原點而已。只要阿爾迪斯再度以魔法攻擊,魔力肯定會再次被吸收並轉化為德肯的攻擊力。
  「既然這樣──」阿爾迪斯呢喃說著,舉起闊劍。
  「只要不用魔力,純粹以劍技一決勝負就好了。」
  不對任何人如此宣言,主動縮短原本為了觀察情況而保持的距離,霎那間轉守為攻。
  明白巨劍的特性後要應付也不難。如果魔力會被吸收,那麼就別使用魔法即可。如果連注入劍身的魔力都會被吸收,那別用魔力強化就行。
  之後就只剩魔力不足,無法發揮本領的巨劍和重鐵製的闊劍,劍與劍之間的正面對決。
  自己的武器是雖然品質優良但人人都能買到的闊劍,對方的則是能灌注魔力的罕見兵器。就武器的優劣而言確實是阿爾迪斯屈居下風,但這點程度的不利以技術彌補即可。
  「哈!區區魔術師也想用劍術挑戰我,別笑死人了!」
  「你說誰是魔術師?」
  德肯目前仍然認定阿爾迪斯是魔術師,擺出如我所願的態度迎擊。肯定是深信自己的劍術不會輸吧。
  阿爾迪斯輕盈橫揮闊劍,德肯以巨劍格檔。
  順著闊劍被彈開時的力道,阿爾迪斯連同全身一同旋轉,自反方向揮出斬擊。速度遠勝第一擊的劍鋒俐落劃向德肯。
  「想得美!」
  德肯以巨劍的劍柄為中心,劃弧般將劍鋒轉到頭頂上,再順劈朝著闊劍劈落。
  沉重劍身借助重力加速的雄渾一擊。若直接承受這擊,未經魔力強化的闊劍肯定一瞬間就被劈斷。
  「太慢了。」
  但德肯的巨劍只劈碎了閱兵台的地面。在沉重的衝擊聲中,碎石自地面向四周噴濺。
  早已經抽劍的阿爾迪斯將攻擊目標鎖定在德肯剛出劍後露出破綻的上半身。
  巨大的武器自然也有著剛猛有餘靈活不足的缺點。黑髮少年朝肩口刺出的一擊,尋常劍士想必無法對應。
  只見德肯俐落地轉身將自己藏到巨劍後方,以劍柄代替盾牌擋下這一擊。
  「哦。」
  阿爾迪斯露出敬佩般的神情拉開距離。
  視當下為大好機會,德肯立刻向前踏出一步,將大劍自斜下方往上砍。
  金屬巨塊伴隨氣浪襲向阿爾迪斯,他以靈巧的步法閃躲,同時以闊劍偏轉巨劍的軌道。
  無法從正面接招。既然無法在劍身灌注魔力,一旦從正面交鋒,重鐵製的尋常闊劍轉瞬間就會應聲折斷吧。
  使用魔力的攻擊會被吸收,也不能自正面接下那重刃。
  (既然這樣──)
  阿爾迪斯拉高速度,更加頻繁出劍攻擊。
  「就用速度壓制。」
  看準了對方手中巨劍的笨重,阿爾迪斯以不斷變換方向的連續攻擊擾亂對方。
  德肯無法一一應對而落入守勢,雖然試圖拉開距離,但阿爾迪斯根本不給機會。每當阿爾迪斯前進一步,劍就被彈開兩次,德肯也被迫後退兩步。
  「嘖!區區魔術師……!少得意忘形!」
  落入劣勢的德肯霎那間目射凶光。
  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危機,阿爾迪斯連忙向後跳開的瞬間──
  「解放!」
  伴隨著德肯口中呼喊的關鍵字,刻於巨劍劍身的文字頓時發光。
  

  
  (怎麼會!何時得到魔力的!)
  理解巨劍能吸收魔力後,阿爾迪斯除了強化自身之外並未使用分毫魔力。因此巨劍理應無法累積任何魔力才對。
  在阿爾迪斯還來不及分析時,自巨劍散發的魔力波動轉變成劇烈的爆炸轟向阿爾迪斯。
  光是向後跳開實在無法化解這波衝擊。如此判斷後阿爾迪斯立刻朝前方展開三重魔法障壁。
  第一層障壁瞬間被破,第二層土崩瓦解,直到第三層障壁終於成功擋下那威力。
  然而足以突破兩層障壁的爆炸餘波威力驚人,甚至使阿爾迪斯身旁的石質地面迸裂凹陷。
  「還沒完!」
  咬住形勢逆轉的機會,德肯接二連三以巨劍轟出爆炸。
  「背後門戶洞開啊。」
  這時平淡的人聲自背後傳來。自稱僕從的女人跟在阿爾迪斯之後也出現在閱兵台上。
  操練場上的士兵們目睹了阿爾迪斯與涅蕾的強悍,早已經失去戰意,沒有任何人挺身阻擋涅蕾。
  涅蕾纖纖手掌輕拂過大氣,自她指尖出現的風刃奔向德肯的背後。
  然而無詠唱釋放的風魔法卻在撕裂德肯的背部前突兀地消失。
  「唔……?」
  目睹那情景,涅蕾浮現了「還真麻煩」似的表情。
  「呵哈哈哈哈!女人!就先把妳劈成兩半吧!」
  德肯轉身就揮出巨劍。朝著巨劍那巨大劍身也無法觸及的遙遠目標,這一劍揮出的衝擊波直奔涅蕾。
  涅蕾創造五層人類尺寸的障壁,朝斜前方展開以偏轉衝擊力的方向。
  「居然搬出這種棘手的玩意兒……」
  大概是立刻理解了巨劍的特性,涅蕾改以匕首攻擊。然而短刀與巨劍的攻擊範圍終究差距太大。
  涅蕾尋找著德肯揮劍的間隔試著衝上前去,阿爾迪斯為了支援涅蕾從反方向想靠近,但德肯立刻以巨劍擊出爆炸逼退他。
  (嘖,要是有能正面過招的兵器就好了……)
  隱藏著心中的焦躁,阿爾迪斯以德肯為中心劃圓般保持一定距離移動,等候機會。
  (話說回來……)
  每當阿爾迪斯與涅蕾想找空隙接近,巨劍就會施展附加魔力的攻擊。
  (在涅蕾剛才攻擊之後,應該就沒有機會吸收魔力了。剛才也是這樣。到底是從何處取得魔力的?)
  看起來並非由他本人提供魔力。要產生這麼強烈的威力,自然需要供應充分的魔力。並非魔法師的人恐怕辦不到才對。
  (是巨劍原本就有的魔力?)
  思索這可能性的時候,突然間自德肯後方傳來聲音。
  「嘎啊……啊啊啊!」
  阿爾迪斯在持續閃避時朝該處瞄了一眼。剛才對阿爾迪斯與涅蕾施展攻擊魔法的魔術師神情痛苦按著胸口跪倒在地。他的手指戴著一只裝飾古怪的戒指。
  (什麼?那種魔力的流動是怎麼回事?)
  能目視魔力流動的阿爾迪斯馬上就看穿,魔術師全身的魔力都朝著他戴著的戒指集中流動。
  「德、德肯隊長……!魔、魔力被──!嗚啊啊啊!」
  魔術師痛苦哀號。集中至戒指的魔力不知被吸到何處般消失。
  (不知消失到哪裡……該不會!)
  阿爾迪斯的視線轉向德肯的巨劍。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毫不隱藏不快的情緒,阿爾迪斯呢喃。
  「德肯隊長!這是怎麼一回事!您不是說這戒指是增幅魔力的道具嗎!」
  攙扶著痛苦不堪的同伴,其他魔術師拉高音量質問道。那名魔術師也配戴著同樣的戒指。
  「反正你們的魔法都對這兩個傢伙不管用!因此那些魔力只是交給我有效活用罷了!」
  「該、該不會那把巨劍……!」
  看來魔術師們也得到了與阿爾迪斯相同的結論。
  恐怕魔術師們配戴的戒指就是為巨劍提供魔力的裝置吧。強制抽取配戴者的魔力,經由不知名的原理注入巨劍中。就算巨劍本身無法吸取敵人的魔力,只要戒指還能供給魔力,就能不斷施展剛才的爆炸攻擊。
  「這可是讓你們能夠貢獻自己擊敗叛賊!要感到光榮!」
  「這、這太荒唐了……我們可不是物人啊!雖然有義務服從軍令,但這種對待──」
  未免太過粗暴蠻橫的態度讓魔術師出言反抗,但他很快就說不出下一句話了。
  「完全解放!」
  「咕!嗚啊啊啊啊!」
  德肯說出啟動的字眼,巨劍銘文的光輝變得比剛才更強,同時戴著戒指的三名魔術師全都開始痛苦掙扎。
  「好歹也算你的同伴吧。還真是殘酷。」
  「如果妳可憐他們,就早點去死吧!這樣一來一切都能完美收場!」
  「我拒絕。為何我得配合實現你的願望?」
  涅蕾理所當然般拒絕。
  「呵……這可就難說了。」
  德肯露出充滿優越感的表情訕笑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口吻讓涅蕾微微瞇起眼。
  「戒指一共五只。再怎麼說從軍的魔術師可是貴重人才,我設下了限制不至於奪命。」
  德肯咧嘴笑著陳述一件事實。
  「但剩下兩只就沒那必要了。」
  「兩只」這個數字讓阿爾迪斯頓時有不好的預感而追問:
  「什麼意思?」
  「該不會……」
  涅蕾圓睜雙眼,像是察覺了男人的言下之意。
  「終於發現了嗎?沒錯,你們之前藏匿的雙子手上各戴了一只。」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純粹的殺意自阿爾迪斯心中湧現。
  剛才領主軍的魔術師們因為魔力強制遭到奪取而痛苦掙扎。他們都是成人,而且擁有比一般人更多的魔力卻仍然痛苦不堪。對於依然年幼的孩子們而言,那究竟會造成多麼劇烈的痛苦,光是想像就讓阿爾迪斯焦躁不已。
  而且眼前的男人還說了「限制」。換言之,魔力遭到強制抽取是需要限制的危險狀況。這男人讓年幼孩童受到如此折磨也無所謂的思想,讓阿爾迪斯直想吐口水。
  彷彿代替阿爾迪斯表達內心想法般,涅蕾表情冰冷地唾棄道:
  「……人渣。」
  阿爾迪斯拚命壓抑著即將沸騰的情緒,瞪著德肯。
  「無論哪個世界,都有你這種爛人啊。」
  「你們越是抵抗,這把劍就越會吸取禁忌之子的魔力。如果珍惜她們的性命,就乖乖死在劍下吧!」
  彷彿不願再多談,德肯高高舉起巨劍。刻在劍身上的文字燦然發亮。換言之,從戴著戒指的人身上抽取的魔力量也較剛才大幅增加。
  劈向地面的巨劍釋放出至今為止威力最強的爆炸。
  正面迎向那威力的涅蕾向前方展開障壁偏轉威力,同時朝反方向閃躲。
  巨劍消耗的魔力立刻透過戒指開始補充,攻擊結束後失去光芒的文字再度發亮。
  (這樣沒完沒了。)
  閃躲著接二連三揮向自己的攻擊,阿爾迪斯思考著對策。
  既然施展魔力攻擊不管用,就只能衝到他眼前給予純粹的物理衝擊。然而大劍釋放的爆炸威力十分驚人,輕率衝上前去恐怕在逼近之前就得正面承受那威力吧。
  (還真如涅蕾所說,居然拿出這麼棘手的玩意兒。)
  如果有與巨劍匹敵的武器也許就能從正面交鋒後取勝。如果此處是戰場,或許也沒必要執著於擊殺特定的敵人。
  然而阿爾迪斯手中只有一柄品質優良但尋常無奇的重鐵劍。而且若要結束這場戰鬥必然要使眼前的對手失去戰力。
  阿爾迪斯開始感到焦急。
  只要繼續閃避敵人的攻擊,總有一天對方的魔力會徹底耗盡。如此一來敵我的優劣勢自然會輕易逆轉。
  但是對手的魔力耗盡就代表來自雙子的魔力供給斷絕。那究竟代表著什麼,從德肯的口吻也不難想像。
  「你們打算繼續逃到什麼時候!」
  確信勝利而放聲大笑的同時,德肯朝著阿爾迪斯與涅蕾不斷轟出攻擊。
  (拖得越久,她們兩個就越危險。)
  雖然阿爾迪斯內心的焦急不斷攀升,但這時德肯從未間斷地轟出的攻擊放緩了。
  巨劍上的文字亮度比剛才黯淡。魔力供給量減少了。
  阿爾迪斯感到冷汗流過自己的背脊。這時德肯的怒吼聲傳來。
  「喂!你們幾個,擅自拔掉戒指是怎麼回事!」
  循著德肯的視線看過去,正是剛才那三名魔術師。雖然遭到強制抽取魔力而顯得憔悴至極,但表情中不再有痛苦。異常的魔力流動已經消失,自手指將魔力送向巨劍的戒指也已經不知去向。
  三人身旁出現數個人影正伸手攙扶著他們。應該就是他們摘下了三人戴著的戒指吧。
  他們的行動就應當服從軍令的士兵而言確實無法褒獎,但就人性而言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德肯對他們的要求,即使在軍隊這樣的組織內也絕對無法獲得諒解。
  當夥伴受到不合理的折磨時,想伸出援手是天經地義的想法。上司的命令與身為人的人性,在兩者之間擺盪到最後他們做出了這般選擇。
  「可惡!給我記住!等我宰了這兩個傢伙,就用抗命罪懲處你們!」
  德肯激動地嘶吼。
  當德肯的攻擊因預料之外的狀況而停止時,涅蕾乘隙飛快來到阿爾迪斯身旁。
  「真是悲哀。居然連屬下的心都抓不住。」
  「嘖……!少了三人份也沒什麼問題!只是禁忌之子的壽命縮減得更快罷了!」
  涅蕾語氣平淡的哀憐,令德肯怒目圓睜放聲嘶吼。
  



  ────*────
  
  「嗚嗚!啊啊啊……!不要──!」
  孩童的喊叫聲在要塞的地下室迴響。
  雖然要塞平常的用途是訓練,但在戰時自然要發揮身為軍事據點的功能。既然是軍事據點,自然也準備了容納俘虜的設施。
  在這和平的時代,最多能容納五十人的地下牢房原本當然空無一人。但現在這個地下室的一角,一盞提燈照亮著四個人。其中兩人是與這軍事設施顯然格格不入的年幼少女。
  「呀啊!救救我們──!」
  在提燈亮光幾乎無法觸及的牢房中,被掛上手鐐腳銬的少女痛苦掙扎,放聲求助。
  挪開視線不去注視那情景,受上級指派在此看守的一名士兵正忍受著想摀住耳朵的衝動。那是一名蓄著大把鬍鬚的中年士兵。
  長官對男人下達的命令是看守牢房不讓關在牢裡的人逃走,同時若有入侵者就予以排除。
  這並非多麼特別的命令。在戰時可說是家常便飯,在承平時期偶爾也會發生──若撇開牢房內關的是兩名年幼孩童這一點。
  光是把年幼孩童關在牢房裡就已經教人心痛了,儘管她們痛苦掙扎,聲嘶力竭尋求協助,卻只能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起與他負責看守的年輕士兵會滿臉鐵青也是人之常情吧。
  長官指示兩人「這兩個孩子是禁忌之子,也是叛賊的同夥。不需要同情」。
  關在牢內的兩名少女確實是雙子沒錯。淺綠眼眸與白金髮絲簡直無法分辨,容貌也異樣相似。
  留著鬍鬚的士兵自身並非多麼虔誠的信徒,但也擁有與一般人同等的信仰心。有時心血來潮會到教會獻上祈禱,在人生的重要時刻也會捐獻金錢並請神父祝福。
  雙子天生就帶著罪孽與汙穢,這樣的女神的教誨自從他小時候就深植心中。所以他當然也知道雙子是禁忌之子。不過幸好他這輩子從沒有機會與雙子有任何關係,因此至今從未正視這個問題。
  在港都托利亞誕生並長大,成人後投身領主軍至今已十五年。長年來的努力受到肯定,內定在不久後就要升上分隊長。在從軍後結婚的他,有幸得到一個可愛的獨生女。
  女兒現在也已經十歲了。恰巧與在牢中痛苦掙扎的少女們年歲相仿。
  確實這對少女是雙子,是應該忌諱並排除的存在。然而男人終究無法如此說服自己,難以按捺的感情湧現。
  將與自己女兒年歲相仿的少女掛上手銬腳鐐,關在牢中,予以折磨,而自己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這樣真的對嗎?理性與感情互相碰撞,痛苦充斥著男人的腦海。
  「前輩……那個……」
  一旁的年輕士兵囁囁嚅嚅地說著。
  「……我們到底在幹嘛啊?把那麼小的小孩子關在牢裡……」
  「你想說的我也懂。我也不願意這樣。」
  年輕士兵想說的,男人自身也感同身受。但無論心中怎麼想,社會上的立場時常令人不得不壓抑自己的真實情感。
  「但我們是士兵,既然長官下令了,就算那違反個人的想法也必須忍耐。從軍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我也很明白。可是……」
  轉身面對依然想反駁的晚輩,男人將手掌擱在他肩膀上。
  「別說了。就算說出口,也沒辦法改變什麼。」
  我們為守護人民的領主軍盡忠職守,遵守女神的教誨,但又為什麼會如此痛苦?男人將那無可奈何的感情硬是吞回。
  「剛才那些話,不要對我以外的人說。萬一讓隊長知道可就麻煩了。」
  「是……」
  無論中年士兵或年輕士兵,兩人都為自身的無能為力與無可奈何而闔上嘴。於是石造的地下室內只剩雙子痛苦的喊叫聲迴盪。
  
  ────*────
  
  「嘖……!少了三人份也沒什麼問題!只是禁忌之子的壽命縮減得更快罷了!」
  由於領主軍的魔術師不再受到戒指束縛,供應至德肯的巨劍的魔力大幅減少。然後那就如同德肯所說,對雙子的負荷頓時大幅提昇。
  「吾主,有什麼打算?要暫時撤退捲土重來?」
  在這狀態下繼續戰鬥下去,就是讓巨劍持續奪取雙子的魔力。就如涅蕾所說,一度撤退也是合理的選項之一。
  「如果那男人會放雙子一條命,要撤退也不是不行……」
  不過從至今為止的經歷與德肯口中的話語來判斷,兩人離開後雙子恐怕會受到更殘酷的對待,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況且就算阿爾迪斯與涅蕾想離開現場,德肯也不會袖手旁觀坐視兩人逃走吧。
  「那就只能打到勝利為止了。」
  理解了阿爾迪斯的想法,涅蕾手持匕首擺出架式。
  「那類道具只要魔力吸收對象與供給對象距離太遠,功效就會明顯降低。因此雙子恐怕被關在要塞內部某處。我來牽制那傢伙,在這段時間內吾主就到要塞內救出雙子吧。」
  如果雙子就在城寨中,那就簡單了。阿爾迪斯與涅蕾其中一人在此與德肯纏鬥,另一人前去找出雙子救援即可。
  「不,我留在這裡應付那傢伙。」
  「這樣好嗎?」
  阿爾迪斯的指示讓涅蕾露出意外的表情。
  「對。我留下來應該比較好。」
  「明白了。那就盡量別刺激他──」
  「反了。」
  阿爾迪斯堅定地反駁,全身噴發強烈的魔力。彷彿無止境般湧現的魔力突然間轉變為無數冰塊撲向德肯。
  「還不懂這全部沒用嗎!」
  面對一瞬間就能轟碎尋常士兵的密集冰彈,德肯一揮巨劍就完全抵擋。刻在巨劍上的文字取回光芒。
  被吸收的魔力立刻轉變為德肯的反擊而殺向阿爾迪斯,阿爾迪斯閃躲的同時緊接著又射出下一波冰塊。
  巨劍在攻擊時消耗的魔力藉此立刻恢復,再度取得活力。魔力立刻轉換成爆炸的形式而消耗,這時又再度受到阿爾迪斯的攻擊而補充。
  無論耗費多少魔力攻擊,德肯都能利用巨劍的特性吸收魔力,而且還能將吸收的魔力轉變成反擊阿爾迪斯的手段。儘管阿爾迪斯擁有龐大的魔力,但終究不是無窮無盡。越是劇烈使用自然也會隨之消耗。
  另一方面,德肯就等於是直接受到阿爾迪斯供給魔力。撇開肉體上的疲憊不談,他不需要擔心因為戰鬥時間拖長而耗盡魔力。
  這一點阿爾迪斯也十分明白。
  雖然狀況正不斷重複消耗自身魔力,但也是阿爾迪斯故意創造的情形。
  「原來如此,這麼一回事啊。」
  目睹那再三重複的攻擊往來,涅蕾明白了阿爾迪斯的用意。
  假設涅蕾要離開此處前去尋找雙子,這段時間內阿爾迪斯就必須纏住德肯。但是與德肯戰鬥就等同於讓他繼續強制吸取雙子的魔力。
  但是,德肯的巨劍同時也能吸收自身周遭的魔力。那麼只要隨時供給魔力,讓巨劍不需要奪取雙子的魔力就能化解危機。
  「那麼我也得完成我的使命。」
  當然阿爾迪斯的魔力也絕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不曉得這種狀態究竟能支撐多久。
  但這樣一來爭取了時間。只要在這段時間內涅蕾能找出並救出雙子,甚至不需要與德肯正面決戰。
  在阿爾迪斯的魔力耗盡前救出雙子。涅蕾肯定已經判斷這才是自己的任務吧。她立刻離開現場直奔向要塞內部。
  「別想逃,女人!」
  「不要左顧右盼,你的對手是我。」
  德肯將攻擊目標轉向逐漸遠離的涅蕾,這時阿爾迪斯創造的無數冰塊砸向他。同時以高熱瞬間融解細碎的冰屑,產生遮蔽視線的白霧隱藏涅蕾的身影。
  「少礙事,小鬼!」
  「你在說什麼?礙敵人的事不是天經地義?」
  阿爾迪斯半傻眼半唾棄般說完,持續攻擊。
  阿爾迪斯攻擊的威力與頻率近乎瘋狂,若德肯手中沒有那柄巨劍,恐怕撐不過一次呼吸就會失去原型化作一灘肉醬吧。反過來說,吸收了那樣強大的攻擊後,巨劍轟出的反擊威力也異樣強悍。
  面對巨劍的反擊,以阿爾迪斯創造的障壁也難以完全防禦。將魔法與物理的兩種障壁分別展開三層,儘管動用了一共六層的障壁,卻只發揮了削減那穿透力與破壞力的效果。
  巨劍將阿爾迪斯自身的魔力轉化而成的火力,遠超越過去與他交手過的涅蕾或葛萊達的攻擊。
  (但也不能就這樣停手。)
  勝負的關鍵就在於究竟阿爾迪斯的魔力會先耗盡,或是涅蕾先找出雙子。
  
  ────*────
  
  在阿爾迪斯與德肯的戰鬥迎來轉機時,涅蕾尋找的雙子正被關在要塞地底下的牢房。
  自從雙子開始痛苦掙扎後不知道過了多久。恐怕就時間來說不算太久,但是在迴盪著少女哭喊聲的地牢中,對只能監視著兩人的兩名士兵來說絕不算短暫。
  突然間,雙子的呼喊毫無徵兆地停止了。
  突然造訪的寂靜讓大鬍鬚的士兵聯想到雙子的死,視線無意識地轉向牢房內,就在這時──
  「救救……我們……!」
  四目相對。
  雙子還活著。因為倒在地面上打滾掙扎,衣服骯髒不堪,髮絲沾黏在滿是淚水與沙子、彷彿抹上泥巴的臉頰,但雙眼確實對著士兵。呼吸淺而急促,好像光是喘氣就已經耗盡力氣,但她們拚命擠出的求救聲確實傳到了士兵耳中。
  留鬍鬚的士兵察覺不妙立刻挪開視線。不能與她們四目相對。因為壓抑的人性會被喚醒。
  如果不以上級指派的任務當作理由,冷酷無情地扮演牢房守衛,內心好像有東西就要應聲折斷。然而他卻不小心從正面接下了少女的視線。聽見了她們在這痛苦之中,在這狀況下對士兵拚命擠出的話語。求救聲在他的良知中不停迴盪。就算摀住耳朵閉上眼睛,也無法忍受那想捨棄一切的衝動。
  「前輩。」
  對著苦惱不已的男人,年輕士兵像是立下決心般說道。
  「前輩,要不要輪流休息一下?」
  「休息?突然提這個幹嘛?」
  在這情況下你是在講什麼──留鬍鬚的士兵不禁將差點說出口的這句話吞回喉嚨。
  「看來也沒人要來跟我們輪班,不過我們差不多也該去上個廁所了吧?」
  「喔,這樣說也對。確實不一定會有人來跟我們輪班。」
  年輕士兵所說的也合情合理。一般的牢房守衛都會事先排好輪值表,為了不讓守衛的集中力耗盡,隔一段固定的時間交替。
  但是在這次的狀況中,幾乎所有指令都非常態。雖然兩人被指定為牢房守衛,卻沒有接到關於輪班人員的任何指示。就任務開始到現在也差不多三個小時了,也有可能就這麼沒人前來與兩人交替。
  年長士兵如此思索,剛才的驚惶失措終於逐漸平息。
  「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就先休息吧。不過可別打混太久了。」
  「不不不,這種時候應該按照年紀請前輩先休息吧。稍微久一點也沒關係。」
  平常年輕士兵這種時候總會面露喜色趁機休息,反常的反應讓鬍鬚士兵困惑。
  「……你在打什麼算盤?」
  年輕士兵沒有正眼迎向前輩的目光,但表情凝重認真。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鬍鬚士兵理解了晚輩的決意。
  「你先去休息。」
  「不了,我……」
  「我一個人受罰就夠了。」
  年輕士兵圓睜雙眼。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令他掩不住訝異。
  「前輩……為什麼?」
  「比你多活幾年可不是白活的。你在想什麼我當然知道。」
  所以你就裝作與你無關就好。鬍鬚士兵說著,想趕走年輕士兵。
  「不行啦,不能讓前輩一個人耍帥。畢竟可是我先開口的。」
  但年輕士兵似乎也不打算依靠前輩的體恤。
  「嘖,居然踐踏別人的好意。」
  「前輩有資格講這種話喔?」
  兩人說完互看了一眼,最後按捺不住自心底湧現的笑意而噗哧一笑。
  不過兩人很快斂起笑容,打開牢房門鎖,走向倒在地上的雙子。
  「總之該怎麼辦才好?」
  「原因出在哪裡,我完全搞不懂。」
  剛才因為持續不斷的痛苦而掙扎的雙子現在平靜許多,但也沒有根據能就此放心。也許下一個瞬間雙子又會再度打滾掙扎。
  「那個戒指感覺不太對勁。」
  搞不懂兩名少女為何痛苦。但是她們身上穿戴的所有物品中,最可疑的就是套在拇指上的戒指。這種年紀的小孩戴著戒指──而且因為尺寸不合而套在拇指上──這件事本身就很不自然。
  「拔掉試試看?」
  「就這麼辦吧。」
  扳開緊緊握住的手指,自少女的拇指摘下戒指。不若兩名士兵的想像,戒指輕易就被摘下。
  自剩餘那名少女手中也取下戒指後,鬍鬚士兵將戒指放在掌心上仔細端詳。
  「確實造型看起來就很可疑……」
  這是否真是為雙子造成痛苦的原因,不是魔術師也不是魔法師的士兵無從判斷。
  「手銬腳鐐呢?」
  「再怎麼說也不能拆吧。」
  「說得也是。那戒指該怎麼辦?」
  年輕士兵看向鬍鬚士兵手掌中的戒指。
  「這個戒指喔……就說小孩子掙扎亂動的時候掉了──」
  鬍鬚士兵話還沒說完,突如其來的巨響與震動襲擊地牢。
  某種力量爆炸的聲音接連傳來,整個地牢也為之震動。撇開地上部分的建築物不談,埋在地底下的這地方也猛烈搖晃絕非尋常事態。
  「怎、怎麼了?」
  「前、前輩!看上面!」
  在年輕士兵的催促下仰頭一看,發現裂縫正在頭頂上的天花板蔓延。
  還來不及思考時,龜裂轉眼間就爬滿四周,天花板開始化作碎石落向兩人。
  「不妙啊!前輩!快逃吧!」
  「呃,好!」
  自地牢天花板不斷掉落的碎塊越來越大,這樣下去也許整個地牢都會崩塌。
  但是違抗著不斷敲響警鐘的本能,士兵的雙腳躊躇著是否該逃走。
  自己確實能馬上逃走。但是被腳鐐束縛的雙子下場會如何?鬍鬚士兵停在此處的原因十分明瞭。
  「前輩!我拿鑰匙來了!」
  剛才衝出去的年輕士兵手拿著枷鎖鑰匙回來時,在一陣格外響亮的碎裂聲中,牢房崩塌了。
  士兵的雙腳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並非朝著仍有一線生機的出口,而是無法動彈的少女們。那究竟是為什麼,當事人恐怕也不明白。那並非思考得到的結果,而是身體搶先行動。
  將少女瑟縮的身子拉進懷中,士兵們用自己的身體蓋在她們之上。彷彿等候著這一刻般,原本構成牢房天花板的瓦礫往下方墜落。大量的碎石與沙塵撲向四人。
  因為劇烈震動而碎裂的石塊中,恰巧有一塊形成了尖銳的尖角。而那尖角偶然間正好自士兵的正上方墜落,不幸地深深刺進保護雙子的背部。
  
  ────*────
  
  「呵、呵哈哈哈!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面對阿爾迪斯接二連三使出的魔力攻擊,德肯似乎終於看穿他的用意。
  「你想讓我的劍不斷吸收魔力來保護禁忌之子啊!」
  德肯露出不知是憤怒或嘲弄的表情叫道: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
  他以唾棄般的口吻對阿爾迪斯吼道。
  「既然有這種程度的力量,為什麼要拘泥於那種汙穢的傢伙!你真的那麼重視那兩個禁忌之子嗎!」
  毫不間斷地轟出冰塊,阿爾迪斯以明確的憤怒反過來斥責德肯:
  「那你又是怎麼回事?那個什麼女神隨口胡扯的話真有那麼重要嗎!那兩個人做了什麼嗎?犯了哪條法律?還是傷害了誰?不過就只是生為雙子而已啊!」
  「什麼理由不找,居然敢說神旨是『隨口胡扯』!神就是正確!神就是正義!神認定為邪惡的一切事物就是邪惡!不畏懼神也不尊敬神,甚至鄙視神的話語,你這種褻瀆者同樣也是邪惡!就由我親手把你送到祝福傳不到的地獄!」
  德肯的巨劍轟出的爆炸威力,破壞周遭地面與牆壁的同時直逼阿爾迪斯。
  「女神說的就肯定正確?不崇拜女神就是褻瀆?別笑死人了!你的眼珠是玻璃珠嗎?你的頭就只是裝飾品嗎?無條件相信別人口中的話,這種人生想必很輕鬆吧!放棄自己思考,忘記人身為人的驕傲,你這種人沒有資格斷定她們『汙穢』!」
  「對代代服侍托利亞領主軍的一族的我談論何謂驕傲?小鬼頭,這種侮辱……我絕不會允許!」
  德肯的表情因憤怒而扭曲,像是要詛咒阿爾迪斯般咬牙切齒。
  「隨便你說吧!」
  沒興趣再聽他胡說八道的阿爾迪斯唾棄道。然而德肯緊接著說出的話讓他不得不仔細傾聽。
  「後悔吧!悲嘆吧!是你的囂張害死了禁忌之子!」
  「……什麼?」
  「你犯了天大的誤會。」
  不理會阿爾迪斯的納悶,德肯洋洋得意地解釋。
  「確實吸收了這麼多的魔力,也沒必要從戒指補充魔力。但是──」
  露出彷彿在騙術對決中獲勝的詐欺師的表情,德肯炫耀般掀開底牌。
  「『沒必要吸收魔力』和『無法吸收魔力』是兩回事啊。」
  「……」
  仔細思索這句話的意義後,阿爾迪斯的表情頓時僵硬。
  「我從來就沒說過『無法選擇魔力的供給來源』吧?」
  這句話已經足以證實阿爾迪斯的推測。
  「該不會……」
  換言之,德肯也能「故意從雙子身上奪取魔力」。
  「真遺憾啊,你派出那女人去找人,但這下白費功夫了。禁忌之子現在就──」
  流向巨劍的魔力產生了變化。
  巨劍從毫不間斷撲向自身的魔法攻擊中充分吸取並積存了魔力。在阿爾迪斯眼中可見到魔力經由劍鋒流向刻於劍身上的文字。
  「沒命了!」
  在這瞬間,與之前見到的魔力流動不同的魔力路徑出現了。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的魔力,阿爾迪斯確定那至少不是來自自己釋放的攻擊魔法。
  「糟糕……」
  阿爾迪斯這下終於理解自己的失誤。
  他剛才判斷只要讓巨劍隨時盈滿魔力,就能妨礙巨劍自戒指吸收魔力。但如果使用者本身就能選擇魔力的供給來源,這手法就毫無意義。
  為了不讓對方看穿用意,阿爾迪斯應該要更巧妙地控制攻擊步調才對。
  (該怎麼辦……?)
  在思索時巨劍依然不斷吸收魔力。吸收著阿爾迪斯的魔力,以及不同的別種魔力。
  (該拿出全力攻擊看看嗎?)
  這樣的迷惘在阿爾迪斯心中萌生。
  但就算拿出全力攻擊,真能讓事態因此好轉嗎?有可能會讓德肯過度反應,提早危及雙子的性命。
  自己接下來的選擇將直接影響雙子的生死,面對這樣的狀況,焦急與壓力幾乎就要壓垮阿爾迪斯。事到如今只能祈禱涅蕾能早一秒救出雙子。
  就在這時──
  「怎、怎麼回事?」
  在緊繃至極的氣氛中,突然間德肯驚惶的疑問傳到阿爾迪斯耳畔。
  「嗚啊!這是怎麼回事!嗚喔喔喔!」
  仔細一看,德肯臉上寫滿了痛苦,全身痙攣般顫抖。
  阿爾迪斯確實看見了。德肯身上的魔力急遽流失。
  「戒指──!魔力──!為什麼,對我──!」
  德肯的表情因痛苦而歪曲,身軀不由自主地扭動,原本就稀少的魔力集中於一點,朝手臂開始流動。
  魔力流向────────他手中緊抓的巨劍。
  「咕啊!嘎啊啊啊!」
  自德肯口中竄出的聲音已經不成言語。雙眼空洞圓睜,注視的恐怕已不是世間的任何一處。
  阿爾迪斯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破綻。
  判斷這是個機會,阿爾迪斯立刻一個箭步衝上前去。
  「看來沒命的是你啊。」
  他雙手握住闊劍劍柄,在劍身中灌注魔力,筆直瞄準德肯的心臟刺出。
  劍鋒彷彿毫無阻力般穿透金屬鎧甲,貫穿德肯的胸膛自背部冒出。
  「嘎啊!」
  痛苦的嘶吼轉變為咳血。
  阿爾迪斯一拔劍,傷口頓時鮮血如泉湧。德肯就這麼渾身無力地癱倒在地面上,將四周地面染成腥紅後斷氣身亡。
  趁著不知何種變化產生的空檔,阿爾迪斯抓住了勝利。但在他放鬆喘息之前,新的異狀接踵而來。
  異狀發生在德肯的身體與依然緊握在他手中的巨劍。
  「魔力開始倒流了?」
  原本累積在劍身中的大量魔力像是失去出口般往持有者逆流。沒有控制者的大量魔力透過劍柄流入德肯的身軀,並且在那身軀中開始對流。
  若魔力量不多,那自然而然會漸漸擴散消失吧,但是那魔力異常強大。雖然或多或少經過抑制,但畢竟是阿爾迪斯施展的攻擊的魔力,原本就有著足以讓要塞半毀的威力。
  (該不會……!)
  目睹那情景,不好的預感閃過阿爾迪斯的腦海。以德肯的身軀為中心,伴隨著強烈的閃光與轟鳴聲,發生了劇烈爆炸。
  「嘖!」
  阿爾迪斯立刻展開障壁。
  白光掩蓋眼前所有景物,穿透了障壁的些微餘波搖晃著他身旁的空氣。
  構成要塞的石材崩塌的聲音、風壓掃過四周的聲音,以及士兵的慘叫聲。
  當閃光平息時,映入阿爾迪斯眼中的是半毀的閱兵台,堆積如山的染血瓦礫,以及在那一切中心處的一柄巨劍。
  巨劍原本的持有者已經不見蹤影,四周就連一顆碎石都不剩,彷彿經過清掃一般。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現了一個半球狀的凹陷,在那範圍內的一切恐怕都煙消雲散被爆炸威力炸飛了。
  不只是閱兵台,連要塞操練場上都有無數的士兵被爆風炸飛,甚至被壓在瓦礫堆底下。
  「這……」
  目睹眼前慘狀,阿爾迪斯一瞬間皺起眉頭,但立刻就甩了甩頭轉換思考。
  「不。那兩個傢伙和涅蕾沒事嗎?」
  要塞建築本身也受到嚴重的損傷。光是從外觀都能明白內部損害想必也很大。這樣下去說不定也有可能整個崩塌吧。
  阿爾迪斯朝著最靠近的入口拔腿飛馳。陷入混亂的領主軍士兵中已經沒有人試圖攔阻他。
  
  ────*────
  
  走進要塞內部後,阿爾迪斯明白自己的推測沒有錯。已經有一部分的建築崩塌,原本組成牆面的石磚化作瓦礫散落四周。
  (她們在哪裡?)
  雖然要塞原本就較為牢固,但事到如今也無法一口咬定這裡還安全。
  領主軍的士兵們現在正因為爆炸的影響而驚惶失措。應該要趁這陣混亂找出雙子,逃出這要塞。
  問題在於雙子究竟在何處。方便關押人的不是建築物的高處就是地底。
  「往上,還是要往下?」
  阿爾迪斯的魔力探測只能大略明白魔力的強度與散發魔力的物體尺寸。儘管知道那邊有人類大小的生物,但無法像涅蕾那樣分辨。
  「大概在地下吧……」
  考慮到德肯對雙子的認知,對待方式也很容易猜測。
  建築物外頭傳來領主軍士兵混亂的騷動聲。雖然建築物內部有著不算少的士兵與其他領主軍成員,但無論任何人都驚惶不已,無人攔阻原本不應出現於此處的阿爾迪斯,一路上通行無阻。
  阿爾迪斯以魔力探測查知應該是涅蕾的反應。那魔力正朝著地底下的某個位置前進。
  在涅蕾的前進方向上,有著微弱到幾乎讓他無法察覺的兩個微弱魔力反應。
  「是那個吧。」
  尋找著通往地底的通道,阿爾迪斯按捺著焦急的心奔跑在要塞中。
  最後他抵達一條毫無裝飾的走廊,穿過沒有岔路的通道後沿著通往地底的樓梯奔馳,最後阿爾迪斯見到了涅蕾的身影。
  「在這裡,吾主。」
  往地底的樓梯連接到一個給人陰暗潮濕印象的角落。那是個看似地牢的場所。不過那只是阿爾迪斯的猜測,光憑眼前凌亂不堪的慘狀實在無法想像原本的模樣。
  恐怕是受到剛才那大爆炸的衝擊影響吧。或者是因為由上方傳來的力量最終抵達此處,這裡的損害比要塞內任一處都要嚴重。
  牆壁崩塌,天花板塌陷墜落。每一寸地面都被瓦礫石塊給掩埋。
  身穿著一襲與這場所格格不入的潔白長袍的僕從蹲下身子,她的手臂中抱著癱軟無力的雙子。
  

  
  「她們還好嗎?」
  「算不上平安無事……但至少保住了性命。」
  看來阿爾迪斯擔憂的最糟糕狀況並未發生。
  「在我抵達此處時,雙子與那兩個士兵一起被埋在石塊底下。」
  「那兩個士兵呢?」
  看向倒在血泊與瓦礫間的兩名士兵,阿爾迪斯明知故問般問道。
  「斷氣了。」
  涅蕾簡短回答後,加上自己的推測解釋狀況。
  「那兩個士兵壓在雙子身上。不知是為了保護雙子,還是單純的偶然,又或者是起了什麼邪念,這都已經無從得知。但是就結果而言他們的身體成為盾牌,保護了雙子的性命。」
  「這樣啊……」
  自涅蕾的臂彎中抱起菲莉亞,阿爾迪斯親自確認她的呼吸後鬆了口氣。
  「還有這個──」
  涅蕾伸出的手掌上,擺著與領主軍魔術師之前戴著的相同戒指。
  「就掉在士兵們身旁。」
  那會強制抽取配戴者的魔力,提供給德肯手持的那柄巨劍。如果德肯所說的並非嚇唬人,這兩只戒指應該套在雙子手指上才對。
  戒指掉落在地上又是怎麼回事?阿爾迪斯回想起剛才戰鬥時突然發生在德肯身上的異狀。
  德肯突然間痛苦掙扎,自身的魔力遭到巨劍奪取。那也許是原本應該從戒指取得的魔力完全斷絕才發生的吧?
  因為無法從戒指取得魔力供應,為了補充欠缺才將吸收對象轉到持劍者身上。出乎預料的事態使得德肯的意識混亂失序,最終導致巨劍失去控制。阿爾迪斯如此推測。
  「無論真相如何,事到如今都不重要了。」
  「什麼真相?」
  涅蕾回應他的呢喃。但阿爾迪斯只是搖頭不回答,轉變話題。
  「不,沒什麼。現在士兵們還很混亂,但想必很快就會重整秩序。在那之前先離開吧。」
  「那麼離開此處之後又有何打算,吾主?」
  「事到如今托利亞也回不得了吧……沒辦法,離開都市吧。總之在領主軍的追兵趕上之前拉開距離。至於之後……就往王都去吧。」
  納古拉斯王國的王都古蘭是個比托利亞更大的都市。人口也更多,人多自然各方消息也會匯聚於此。
  尋找過去的夥伴已經過了一年以上,於托利亞周遭已經無法期待有更多線索。也差不多是改變活動據點的時候了。
  「那麼就出發吧。到了王都也許會有讓吾主能充分發揮實力的對手。」
  「妳還真的打算一起來啊?」
  對著彷彿天經地義般選擇同行的涅蕾,阿爾迪斯再度確認她的意見。
  「吾主啊,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對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人有什麼理由追隨到這種地步嗎?阿爾迪斯對此感到疑惑。
  然而自己現在有了應該守護的對象,能輕易擊倒魔物的幫手確實非常可靠。
  也許會共同行動很長一段時間吧。懷抱著不知算是愉快或悲愴的憂慮,阿爾迪斯如此回答:
  「那就隨妳便吧。動身了,跟上來。」
  不等她回答,阿爾迪斯抱起菲莉亞邁步奔跑。涅蕾緊跟在身後的腳步聲響起。
  與全力奔馳的阿爾迪斯不分離的腳步聲。自己臂彎中的少女的溫度。超過一年來,阿爾迪斯除了「白夜的明星」之外總是避免與他人打交道,這是久違了的感受。
  在臂彎中閉著眼睛的菲莉亞微微扭動身子。明確感受著生命的溫度與存在感,阿爾迪斯頭也不回衝出混亂依然籠罩的要塞。


  後記
  
  
  老實說,我從沒想過自己書寫的文章會變成書籍問世。小學時班上大家一起寫著「將來想當的職業」時,旁邊的孩子們寫著「職業棒球選手」、「偶像」的同時,個性彆扭的我卻寫了「反正一定是平凡的上班族」。
  最近最令我困擾的問題是「請問您的工作是什麼?」這般平凡無奇的問題。甚至不是上班族的我每次都只能回答「這、這個嘛……很多方面。」「主要是哪種?」「也沒有主要的工作啦,大部分是○○或○○之類的……」如此回答的同時擺出苦笑兼營業用笑容的表情。雖然有時對方會體恤地回答「哦,真是多才多藝呢」,但這同樣會讓我感到畏縮。不好意思,只是因為只靠其中一種工作實在養不活自己,所以只好身兼數職。
  這次有幸能得到機會出版本作品,又增加了新的一種職業。這下還真有種分身乏術的感覺。雖然心中懷抱著以後人家問我「請問您工作是什麼」能回答「輕小說作家」的魯莽野心,但要是這本書賣不好也不會有下一本……因此高光晶的未來一切都看各位願不願意支持本作品。
  覺得「真是悲哀啊」的各位,懇請各位將本書帶到結帳處,那是我最大的榮幸。
  
  高光 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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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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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达闻西 侯爵
超人高中生在异世界…

4 年前 0 回復

asdf0923 公爵
感謝錄入~
跟漫畫版又是不同的感覺!

4 年前 0 回復

Arielr 伯爵
感谢大大翻译和录入

4 年前 0 回復

rownsun 子爵
看了漫画转过来的,这小说就比漫画多了一点,看不过瘾呀

4 年前 0 回復

ex000z 平民
图好像挂掉了,请问可以补一下吗?谢谢楼主

4 年前 0 回復

tian30 子爵
恩,最近在追这个作品

5 年前 0 回復

yukivi 皇帝
感谢大佬,看了下,还是不错的。

5 年前 0 回復

inbe 平民
工作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萧逸 王爵
翻译大大辛苦啦

5 年前 0 回復

ken8832065 平民
工作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KEIke0 伯爵
漫画和小说插画风格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没有萌王差距那么大就是了

5 年前 0 回復

士兵丁 平民
我来了,我来了,吃瓜围观,嚯嚯

5 年前 0 回復

寂星月华 子爵
牛批,感谢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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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y14 平民
辛苦了,双子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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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源雪奈 騎士
迫害所有的双胞胎太过了,要迫害也起码是一对或者几对特定的吧

5 年前 0 回復

玖残月 騎士
還可以 挺好看的 很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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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天使 勳爵
工作辛苦了,感謝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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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孽剑士 侯爵
' Lisbeth 发表于 2019-7-31 14:26 漫画目前更到一话,看小说的结果是所谓的“女神”其实根本不存在,双子恶魔伤害女神的事情也根本是子虚乌有 ... '


有可能只是设定
你也看到过,有很多故事里特地去迫害双胞胎,只因为要找一个宣泄口罢了,因为双胞胎是“特别”的。
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大道理,只是有一个迫害别人的理由罢了,纠葛迫害双色瞳、天生畸形.......之类的,是一样的。

5 年前 0 回復

终孽剑士 侯爵
至少主角不是从现代文明社会穿越过去的,到底是在不知道哪个乡村长大,还是平行世界穿越,就让我们期待下一话吧。

5 年前 0 回復

Lisbeth 子爵
本帖最后由 Lisbeth 于 2019-7-31 14:29 编辑


漫画目前更到一话,看小说的结果是所谓的“女神”其实根本不存在,双子恶魔伤害女神的事情也根本是子虚乌有,那么教会迫害双胞胎的目的是?就算是为了教会权威,去迫害每一百个孕妇就会诞生的双胞胎也太蠢了吧,而且信徒居然还信了这种把所有的双胞胎都指为负有原罪的污秽之子这种鬼话——哪怕是中世纪最愚蠢的女巫狩猎,也没有说所有女人都是女巫吧,不然基督徒哪里还繁衍到现在……而且基督教会虽然称全人类都有原罪,但是也并没有说为了这个原罪就要弄死全人类吧,只是说信教赎罪就行了。这个世界的教会和信徒,脑子都被陨石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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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yc_nn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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