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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9-7-16 22:5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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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蔷薇的玛利亚 外传4 hysteric youth
原名:薔薇のマリア Ver.4 hysteric youth
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BUNBUN
出版:角川sneaker文库
翻译:入淮清洛(百度贴吧同名)
轻之国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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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一年半,再给这个系列填一本外传的坑
这本外传本质上是这个系列早期在《the sneaker》杂志上连载的短篇的合集。按照故事的时间线,应该是在主角加入ZOO之后不久发生的一些事。
但我个人推荐还是按照出版顺序放在本传第十卷后读比较好(你现在才翻译还说这些有啥用啊!)
其实有几篇很难说是完整的故事,不过主要还是补全人物塑造和完善世界观。
个别几(两)篇我认为还蛮有意境的。



  hysteric youth 忿忿不平的一日
  ——《The·Sneaker》2007年12月号


  hysteric youth ELDEN☆SWEET☆ANGELS
  ——《The·Sneaker》2008年2月号


  hysteric youth 屠龙者刘
  ——《The·Sneaker》2008年4月号


  hysteric youth 真·鸟人ROCK
  ——新作


  hysteric youth Last summer
  ——《The·Sneaker》2005年8月号





下载地址:http://pan.baidu.com/s/1nuhaPEL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9-7-16 22:54 编辑








  我是一粒沙。

  一无是处的一粒沙。
  微风一吹,便随之飘离。
  如此的我,又将前往何处?
  这里就是我最终抵达的安身之所?
  多疑的我低下头,藏起不忿的表情,装作已经放弃,
  但我其实很想前进。
  当初,是你们向我伸出了手。
  我虽只是一粒沙,却还是凭自力逆风翻滚。
  仿佛随时都会被卷走,却仍是迈出脚步。
  我将前往何处?
  我不晓得答案,
  只是追赶着你们的背影,
  直至天涯海角。




  爸,妈。
  或许,我们马上就能再会了。
  毕竟,出现了如此糟糕的状况。
  当然,绝不是想要追随你们而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是不会做这种不孝之事的,说到底,我也不希望变成现在这样啊。话说,到底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从某位身体大半都由鱼成分构成的二百五那里借来——顺便一提我没打算还——的EMU产品、IVS52800型号夜视镜性能相当优秀。视野中的物体轮廓是如此清晰,再开启附带的色彩修正功能,已经和在日光下肉眼看到的景象没有任何不同了——这么说可能还是稍微夸张了点,总之视觉上是不存在障碍的。拜之所赐,看得格外清楚,实在太过清楚了,以至于让人困扰。
  “腐、腐、腐、腐!”
  眼前这个浑身血液都被烂鱼汁取代的烂鱼混账,咣咣地敲打着两柄变形斧甲之一和乙之二。
  “挺好。这不挺好嘛。这样才是、这样才正可谓是炸裂感不是吗!这样才有趣嘛。”
  “……不不不,一点点都不有趣。应该说,不管怎么看都糟透了。再说‘炸裂感’又是什么感觉啊,完全莫名其妙。”
  “系啊。”
  明明不管怎么看都是只有十岁十一岁的绝世可爱美少女、然而实际上却已经二十三岁的由莉卡表示同意。虽然一瞬间感到非常开心,但你居然同意的是这一点吗。
  “‘炸裂感’系信么意系啊。炸裂……炸裂,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又不太确定……”
  “难道不是‘爆炸感’吗?”
  这话题怎么还扩大了?而且怎么偏偏是你?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呼吁大家团结一致设法度过这场危机,或者鼓舞大家的士气,拿出点领导能力来——不,说到底你就是ZOO的园长,正是货真价实的领导,所以这应该是分内事才对,然而你却揪住一句“炸裂感”不放?我说的没错吧?你应该还有其他该做的事才对吧?
  “嗯。果然应该是‘爆炸感’。‘爆炸感’的话,我感觉应该在哪里听过。”
  因为全员都戴着夜视镜,无法确定视线落在何处,不过园长的脸正对着的那人,应该就是他寻求同意的目标了。有着一头银色秀发的魔术士莎菲妮亚见状如捣蒜般点头:
  “……是、是的……我、我也……大概……听过……也许吧……”
  “果然啊。”
  “……嗯……那个……可能……在哪里……”
  绝对在说谎。莎菲妮亚做出了伪证!不过,考虑到对象,这也无可奈何,毕竟莎菲妮亚似乎喜欢园长。不过,这种旁人看来显而易见的事,莎菲妮亚自己却好像没有自觉,而园长也是迟钝到了一定境界。看着那两人相处,该说是着急呢,还是不耐烦呢,其实某种意义上还挺有趣的。不过鱼混账大概完全没有解读感情的能力,毕竟是鱼。
  “啥呀。绝对就是‘炸裂’呀。所谓的‘炸裂感’呢,就是、哎呀、该怎么说呢,这种感觉用语言很难解释。”
  “不解释也无所谓。不如说,别解释了。绝对不要,禁止。”
  “咋就禁止嘞?让老子试一试又不会死,人生就是要挑战呀!”
  “把你的挑战者之魂用在别的地方好不好!用在更有意义的方面!”
  “你傻吗!要是纯凭有没有意义来决定,岂不是太那啥了吗!”
  “那啥又是啥呀!”
  “怎么说呢,肯定有的吧,你看,就是那啥——”
  “来了。”
  前杀手的声音如同沙漠中吹过的夜风一般沉静而干燥。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冷静?不过,这样的他的确很可靠。像我这种人,明明出现状况了也什么都做不到,还傻里傻气地去顶撞卡塔力,试图掩盖内心的焦躁和恐惧,却掩盖得一点也不彻底。握着以前在地下城D1闭锁魔宫打倒赤红男爵得来的细剑“伪劫火”的右手不像样地抖个不停。这是因为兴奋才发抖的——即便是这么说服自己,也根本无法接受,反倒更觉得自己好凄惨。没办法,状况就是这么危急。倒也不是我特别胆小,而是大家太异常了,不觉得吗?难道不是吗?
  地下城D5梅利库鲁第二迷宫,对于大半的入侵者来说,都是一处相对轻松容易的赚钱场所。居住于这处迷宫中的梅利库鲁,身高一点二美迪尔左右,外表好似翅膀如手臂般发达的鸡,大多数时候都是少数、或者干脆独自行动的,即便是新手入侵者只要拼尽全力也能杀死一头。只要小心注意它们遇到光会变得极为凶暴这一点,就并不算是难对付的异界生物。
  不过基本上,这种没什么危险的活计收益都不高,如果想要一攫千金,还是去别的地方比较好。所谓的入侵者,大抵都是些因为复杂的经历流亡至沙蓝德无政府王国的家伙,或是指望着逆转人生聚集到首都艾尔甸的热血无谋野心家,又或是贫困潦倒走投无路之徒。哪怕实际收入并不理想,他们之中也很少有人认为应该去赚安全踏实的小钱。当然,不管哪里都不能算是彻底安全,若是粗心大意,也是有可能被这些鸡一般的异界生物活活啄死的。话虽如此,这个地下黑暗养鸡场,果然只能算是经验尚浅的入侵者的练习地,以及对自己能力没有自信的人的谋生之处。
   而卡塔力主张,‘盲点!就、在、此、处!’。半鱼人曰,梅利库鲁也是有高等种的,这帮高等种还拥有不少财宝。毕竟梅利库鲁本就有将昂贵的东西收集起来装饰在身上的习性,至于高等种时而会拥有魔导王时代的秘宝,其中有的甚至大摇大摆若无其事地拿出来用。而这些秘宝!就由咱们去讨要!然后收下!GET!就是这么个套路!咋样……!
  其实,玛利亚罗斯以前也遇到过高等种梅利库鲁。
  因此知道高等种梅利库鲁的确存在。
  虽然知道,却没想到……唉呀……?
  竟然有如此之多。
  梅利库鲁第二迷宫正如其名,是一座石造的迷宫。玛利亚罗斯至今为止最深也就去过第二层,不过下面还有更加广大的第三层,那里似乎才是这座迷宫的底层。
  今日,我等ZOO全员六人,由园长率领,凭靠脑浆腐烂半鱼人卡塔力那腐烂的完全不清楚有无可信度的指引——其本人、不、本鱼曰:‘比起脑子身体记得更清楚’,一路扫飞众多梅利库鲁,踏入了第三层。
  一般被称作F3的第三层,和第二层以上的模样不同。磨平岩石地面、用石砖砌出墙来这一点倒是一样的,但第三层中,极为宽阔的大路中往往会延伸出无数小路,从这些支路中选出正确的道路后,又会进入另一条大路。这种构造,比起迷宫,倒更像是真正意义上的迷“宫”,简直就是一座宫殿。‘不瞒你讲,这正是梅利库鲁迷宫这个名字的由来咧!’看着一脸得意如此解说的卡塔力,竟不由得佩服了起来,实在是火大,不甘心地咂了一下嘴。接着——
  它们就从宽广的大路前方逼近过来。
  数量多得恐怖。
  每一只都全副武装,装备着的铠甲、长枪、盾牌透着古风,从体型看,明显不是普通的梅利库鲁。即便是较小的也有一点六美迪尔高,大的则轻轻松松就超过了一点八美迪尔。其中甚至还混有比那些大个子还要更大一圈、足以称之为超级梅利库鲁的家伙,大约有二、三、四……四只,还是该说是四头?
  即便是保守地说,它们也算是相当有组织性,实际给人的印象则更像是一支军团。这支梅利库鲁军团,随着超级梅利库鲁“呜嘎嘎嘎嘎——”的一声号令,便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方约十五美迪尔处停下,接着没过多久,又从后方传来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转身望去,只见到普通梅利库鲁——然而却是铺天盖地般的一大群,正朝这边涌来。逃跑路线快要被堵死了——不,已经彻底堵死了。
  可是,再看ZOO的各位,却一点焦急、慌张的意思都没有,一个个都是一副悠然的架势,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还说着无聊的闲话,好像打算就地迎击梅利库鲁军团还有那一大群梅利库鲁似的。那个、能不能容我问一句?你们啊,莫非是脑子稍微有点——不、是很严重地化脓了?还是说,其实根本就是大脑空空……?
  因为你看,就像皮巴涅鲁刚才超冷静冷静得让人发毛的那句‘来了’说的一样,它们马上就要过来了呀?不如说已经到眼前了呀?
  高等种梅利库鲁们排成五列——六列?还是更多?虽然脚步并不十分整齐,但还是极有压迫感。它们用盾牌护住身前,挺直长枪,朝这边挺进。其中还有那种“超级梅利库鲁”般的家伙。这下可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不管怎么办,都是要完蛋了吧?
  “寒磁罪母刹ReuLa外NauRa矛Judas怨冰結酷寒冷獄”
  上古高位语。是咒文,魔术的咒文。莎菲妮亚银丝般的长发无风自舞。虽然现在她戴着夜视镜所以无法得见,不过镜片深处的翡翠色眼瞳肯定已经泛起了不祥的光芒。莎菲妮亚的元素魔术“缚冰狱”于高等种们的最前排爆发。借由水灵Hyd与时灵Xeo的力量,身穿金属铠甲的高等种们身上转眼间便覆了一层白霜。好冷。这股冷气简直足以深入骨髓。随后大量的水蒸气喷涌而出,一瞬间视觉能力近乎完全归零。响起了高等种们摔倒的声音,嘈杂的响声接连不断。玛利亚罗斯屏住呼吸。那是什么?好大。对了,应该是超级梅利库鲁。四头超级梅利库鲁,从东倒西歪摔作一团的最前排梅利库鲁身后飞跃而出,穿过水蒸气冲了出来。这、这、这下可怎么办?
  “玛利亚保护莎菲妮亚……!”
  被园长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对哦。朝右后方的莎菲妮亚又看了一眼,只见莎菲妮亚两手紧握着魔杖,似乎正在集中精神,肯定是在准备下一个魔术吧。在施放魔术所必需的这段精神集中时间里,即便是莎菲妮亚这么厉害的魔术士也得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至少,保护莎菲妮亚这点事,我总得做到吧。玛利亚罗斯环视四周,不由得有些呆然无言,自己要做的事,全都慢了一拍。因为,其他人已经上前去迎击超级梅利库鲁了。园长自不必说,皮巴涅鲁和卡塔力,甚至由莉卡都上前了。超级梅利库鲁四头,我们这边则有四人,数量相同。
  “人人人类类类类噢噢!我是!奔基迪达·毛呜呜呜鲁德哥尼咿咿咿!”
  “我名叫……!冈吉古伽·盖哎哎哎欧鲁基咿咿咿咿!”
  “我是贾哈噶喇·恩啊啊啊乌盖哎哎尼咿咿咿咿……!”
  “我叫!阿鲁诺噢噢德·安安安安特尼艾咿咿咿咿……!”
  那四头超级梅利库鲁,手中握着与那巨躯相称的武器,似乎是用共通语报上了名字。不过玛利亚罗斯倒是对此并不惊讶。高等种梅利库鲁会说人类的语言,这一点他还是清楚的。
  “我叫——”
  园长一甩外套,朝着中间右侧的盖欧鲁基(人类风格拼写)冲去。盖欧鲁基并没有高举它手中的双手斧以示威慑,反倒是敏捷地挥舞起来。左右手分别握在斧柄两端,能看出它是打算以较小的动作作出迅速的连续攻击从而压制对方。盖欧鲁基不是笨蛋,有在动脑筋,并不好对付。
  然而,这位盖欧鲁基实在是太不走运,园长从身后拔出的琥珀色波纹大剑,并不只是一柄单纯的双手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远超精品级别的神兵利刃。
  而最重要的是,园长自己更是无所畏惧的绝世剑士。
  “——多玛德君!”
  何等凶猛的踏步。
  ZOO的园长多玛德君,最后踏出的一步恐怕跨越了四美迪尔左右的距离,挥出一记袈裟斩。而盖欧鲁基肯定没能预料到这一时机,它手中挥舞着的双手斧甚至都没有停下来,或许,它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砍中了,还在试图挥动双手斧,然而很可惜,变成两截的身体是无法做出激烈运动的,那柄双手斧没有划出盖欧鲁基期望的轨迹,擦都没擦到多玛德君。随后,盖欧鲁基便化作两块,落在了石地上。
  而与之同时——或许更早——
  中央左侧的恩乌盖尼(同样是人类风格拼写)已经被肢解成了一团碎块。其过程实在太过迅速,肉眼根本无法捕捉。能做到这种事的唯有一人,那就是皮巴涅鲁。来自战乱不断的拉罕大陆的砂色前杀手,手握雌雄对剑——雄剑库雷亚达和雌剑莉蕾扎、将肉体斩裂、剜抉、剥除、搅碎、切断的光景,让人不禁觉得已经抵达艺术的范畴,然而不巧的是动作太过迅速,以玛利亚罗斯的双眼完全无法捕捉这艺术的全过程。皮巴涅鲁极少发出声音,在完工后对自己造成的尸骸甚至看都不看一眼,简直就好像是无关的第三者一样。
  而与之正相反,在那边还有一位执拗地非得大肆宣扬自己存在的蠢蛋。
  “哆刹啊啊啊……!走起!我流!火龙猛虎共斗圆舞乱——咕噫、”
  在他大叫着这长得毫无意义、而且绝对是当场现编的必杀技名时,从对面左侧冲来的安特尼(依然是人类风格拼写)高高举起大铁锤猛然挥下,差点打碎了半鱼人的脑壳。慌张地扑倒在地半死不死的半鱼人,这下总该醒悟了吧。
  安特尼单用左手举起大铁锤,同时又用右手从腰间拔出长剑。半鱼人如大脂羽虫一般在地面上嘎吱嘎吱地爬行。长剑擦过了半鱼人的后背,半鱼人惊叫一声,逃得更快了。没想到他用爬的居然能这么快,不,实在是太快了吧,简直就跟真正的大脂羽虫似的。好恶心。超恶心。也不知安特尼是不是也被恶心到了,朝着半鱼人掷出了长剑,结果稍微偏了一点——不,是故意投偏的吧。
  安特尼预测到了半鱼人的路线,投出长剑刺在半鱼人前方,半鱼人见状大喊一声“要遭”,急忙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安特尼迈出大步缩短距离,双手挥下大铁锤。
  “——卡塔力……!”
  头。
  被打中的是头。
  不会吧。
  一阵眩晕袭来。
  那样就没救了。绝对没救了。肯定被彻底敲碎了。那样子接受苏生式也无法复活。因为是头。头部受创可不妙。玛利亚罗斯不是和尚,所以不清楚详细状况,总之只知道病死以及大脑受到严重损伤的尸体,即便是苏生式也救不活。别说是损伤了,半鱼人的脑袋根本就是不复原形,所以根本没得谈。不可能。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到底是为什么。
  脑袋一丁点也不剩的卡塔力的身体,居然再度活动了。
  卡塔力的后背附近凸起了一块。
  那一瞬间,虽然意识到了这个戏法的原理,但实际上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心。
  卡塔力仍像乌龟一样将脑袋缩在DS·TYQN的装甲服型铠甲中,突然站起身来,将甲之一和乙之二砍向了安特尼的双手手腕。别看那样,卡塔力的斧子也是魔导王时代的产物,自是相当锋利的。而且斧子这种武器,本身就由于构造原因,比刀剑更容易发挥破坏力。安特尼的臂甲没能抵挡甲之一和乙之二的刃锋。“嘎呱啊啊啊!”安特尼发出一声极具梅利库鲁特色的惨叫,松开大铁锤向后跳开,两手手臂上还嵌着甲之一和乙之二。那么卡塔力呢?岂不是空手了?不。
  “——来了来了来了!老子瞅准的就是这个!”
  卡塔力双手抓住了大铁锤。
  虽然成功举了起来,步伐却踉踉跄跄的。
  透过带有色彩修正功能的高级夜视镜,能看到卡塔力涨得通红的脸。
  “呼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就是所谓危急时刻爆发的潜力吧。卡塔力竟将那大铁锤挥得虎虎生风——哎呀,看上去倒有点像是被那大铁锤挥舞就是了,总之半鱼人的确与大铁锤化作一体回旋起来。本以为他会这样直接朝安特尼猛冲,结果猜错了。
  “——啊啊啊啊我流!出其不意激突大逆转击……!”
  卡塔力松开了手。
  大铁锤保持着凶猛旋转飞了出去。
  安特尼根本无从闪躲。
  大铁锤直接击中了安特尼的头部。
  被砸扁的头盔中到底成了怎样一副惨状,实在是无法想象。
  卡塔力冲到瘫倒在地的安特尼身边,取回甲之一和乙之二,大吼着庆祝胜利。与此同时,由莉卡操使着鵺流古式战斗术独有的武器极限九手棍,设法挡住了右侧的毛鲁德哥尼(人类风格拼写)。
  两手各握着一柄带刺战锤的毛鲁德哥尼,说不定是其中最难对付的。换作是无力的玛利亚罗斯,根本不可能提得动那战锤,然而对于毛鲁德哥尼来说就如同两根短木棒一样。若是被那玩意儿擦上一下,可以保证一定会肉碎骨断。考虑到这点,由莉卡无法格挡毛鲁德哥尼不断攻来的战锤,只能不停躲闪。虽然极限九手棍比战锤长,但加上体格差距后,攻击范围上果然还是毛鲁德哥尼占优。即便在速度方面体型较小的由莉卡更有利,可光靠此就能挽回其他方面压倒性的不利条件吗?要说一丁点都不担心那肯定是骗人的,但至少由莉卡总比半鱼人要可靠一万倍。而由莉卡没有辜负这份信赖。
  时左时右时后不断跳跃着躲避毛鲁德哥尼的战锤的由莉卡,突然停下动作,牢牢踩在地面上。
  毛鲁德哥尼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战锤。两柄战锤从左右同时袭向由莉卡。一柄从右上,一柄从左上。不过,并非是同时,虽然并不明显,但还是有时间差。话虽如此,在玛利亚罗斯看来还是和同时没有什么区别。由莉卡用九手棍的尖端依次刺在从右上打来和从左上挥下的战锤上,居然将它们挡开了。这本应是不可能的才对,然而由莉卡的确做到了。而且,光是这样还没完——
  “——疾……!”
  由莉卡冲入门户大开的毛鲁德哥尼身前,捅出九手棍。
  “破呔呔呔呔呔呔……!”
  第一击和第二击将毛鲁德哥尼的头盔挑飞,第三击打在了下巴上,随后的打击尽数落在毫无防备的喉咙上,最后的猛烈一击则将毛鲁德哥尼打得倒飞了出去,还将好几头高等种卷入其中。莎菲妮亚的缚冰狱造成的副产物、水蒸气的烟幕已经几乎完全消散。跟在超级梅利库鲁之后,高等种们也正要赶来,却突然在多玛德君的大剑下遭受重创。看着那超出斩击范畴的回旋斩,让人不由得呆然无言。紧跟着每挥一剑就能斩杀两头、不、三头高等种的多玛德君,皮巴涅鲁又将另一头高等种解体。卡塔力在迎面扑来的高等种的盾牌上猛踹一脚将它踢开,朝多玛德君望去。多玛德君根本没有看卡塔力,然而却仿佛收到了讯息一般,转身高声叫道:
  “全员后退……!”
  玛利亚罗斯好似被那声音推动,本能地转身便跑,随后又转回来想要朝正从前线往回跑的多玛德君抗议。
  因为,就算你说让我跑,但后面的路全被超多的梅利库鲁堵死了啊?
  还没张开嘴,便听到了莎菲妮亚的咏唱声。
  “無花果地軸音楽東軸KugeLd·真土本土久土過渡人示度ZetEn·INDaNMaNKaNLaNSeN·CLASH拝真名焼尽光VMBL”
  这似乎并不是元素魔术的咒文。α大陆在世之人中数一数二的著名魔术士、闪光魔女玛奇鲁塔,据说已经活了超过一百年,发明出了远超出现代魔术范畴的超高等魔术——白魔术。而莎菲妮亚就是那位玛奇鲁塔的弟子。莫非,这就是那所谓的白魔术?
  “——Shootem”
  银色的发丝如同被强风翻弄。
  水晶制的魔杖通体放出强光,夜视镜中映出的梅利库鲁第二迷宫F3一瞬间被纯白彻底覆盖。
  能听到声音。嗡嗡嗡,仿佛整个空间在激烈、短促地颤动的轰鸣声。这魔术到底取得了如何的成果?暂时无法确认,什么都看不见。不过可以预料到,一定非常不得了。
  玛利亚罗斯呆立在原地。
  我到底该如何是好?该跑吗?往哪里跑?前?还是后?还是左?右?咕哎哎哎、咕哎哎哎哎。耳边传来梅利库鲁的叫声。还有硬物碰撞、以及某种东西满地打滚般的声响。
  对哦。光。梅利库鲁的眼睛对光过敏。高等种的头盔下面似乎戴着遮光器具,但对普通的下等种梅利库鲁来说,那般强烈的光线刺激,造成的可能就只有痛苦,根本谈不上兴奋了吧。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莎菲妮亚首先用缚冰狱阻拦前方的高等种,多玛德君他们也帮忙拖延时间,趁此机会莎菲妮亚准备第二发魔术,成功发动便将后方的梅利库鲁们击溃,然后便能逃跑了。
  简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ZOO的成员们,明明没有商量过,就能做出这种配合。
  不过,有一点不能搞错。
  前面所指的“成员”中,并不包含一个人。
  那人呢?
  就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做。
  怎么回事。
  身体使不上力气。
  无法顺畅呼吸,胸口发紧,后脑勺仿佛灌了铅。感觉十分不适。
  “——玛利亚!你在干什么……!”
  结果,被多玛德君抓住手臂,即便如此还是跑不起来,最后直接被他扛在了肩上。这样啊。突然产生了不合时宜的想法,如果把夜视镜摘掉会如何?试着摘掉,结果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又戴上。多玛德君扛着玛利亚罗斯大步奔跑着。明明身为当事人,却仿佛是无关者一样,我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啊?根本什么都算不上。原模原样叙述当下的情况就很贴切了。
  我是个包袱。
  正可谓是包袱、累赘。
  也许比包袱更差劲,但绝不会比包袱更好。
  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这种人,本来本事就不出众,只不过是个随处可见,身体能力和技巧连平均水准都不如的差劲入侵者。多玛德君穿着那么一副超华丽的铠甲,虽然某些方面有点呆,但若论那大剑的威力绝对是顶尖的。皮巴涅鲁的剑术也不寻常,莎菲妮亚身为魔术士的力量也超出常理,由莉卡凭那副体格都是鵺流古式战斗术的高手、还是个技术高超的医术士,就连那个半鱼人,若是心血来潮来了兴致,也算是个登堂入室的战士。
  我们不一样,差得实在太远了。
  像我这样的人和他们一起进入地下城这件事,本来就够奇怪的了。
  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加入ZOO,被他们接受为同伴,关于这点我是真的非常感激,打心底里感激涕零。愿意把这样的我捡回来,真是太感谢了。带着我这样毫无战斗力的残渣行动一定很辛苦吧。像我这种不在场还比较让人省事的家伙,一定很讨人厌吧。若光是讨人厌也就罢了,居然还像这样劳烦人费心照顾,虽然大家都没有讲出来,但内心肯定都在厌烦地咂舌。对哦,考虑到眼前的状况,要抱怨肯定也是之后再抱怨吧。
  所以,我至少得老老实实的。
  包袱就得像个包袱一样,一动不动,闭嘴被搬着就好。
  毕竟,我也只能做到这种事了。
  说白了,还是什么都没做罢了。
  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什么都不做,这话说起来也真是好笑。
  真是太蠢了。
  “差不多了。”
  多玛德君将玛利亚罗斯从肩头放下,依次确认同伴们的状况。莎菲妮亚撑着魔杖正在调整呼吸,由莉卡似乎相当疲累,卡塔力明明双肩抖个不停却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至于皮巴涅鲁则一脸淡然。确认完毕后,多玛德君便歪头问道: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再挑战一次吗?”
  “是嘞。”
  卡塔力转身望向至今为止跑过的路,用甲之一的斧柄刮起了后脑勺。到底逃了多远?记得应该是跑上了一段阶梯,所以这里应该是F2。没错。这个拐角,还有前方的拐角,道路的宽、高,都似曾相识。不过,具体的位置就难以判断了。一个人行动的时候,都是将首次踏足的地方仔细地画在地图上,然后才继续探索的,所以根本没有迷过路。就是因为拜托卡塔力来带路,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身为入侵者,本该不知疲倦不知退缩地在这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的广阔地下城中游荡,狩猎居住于此的异界生物抢夺贵重物品,探索秘密财宝,梦想着有朝一日一攫千金,纵然凄惨而又下贱,依然凭着自身的力量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然而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又算什么?岂不是完全堕落了。
  “再去一趟倒也无妨,不过不知道咋地总觉得结果还是一样的。哎呀感觉好麻烦嘞,今儿就到此为止吧?”
  “明明一达拉都没赚到。”
  一开口就后悔了。这种场合,哪有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说话的资格?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说到底,‘不知道咋地总觉得’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有想随口说说的意思吗?你别这样好不好。你也考虑一下被拉来陪你的其他人好不好。”
  “呀,老子我也没想到,在那种地方居然会冒出那么一大批来。”
  “现在才知道?你不是之前来过吗?”
  “当然来过啊,和一帮稀有品收藏家一起来的,那时候就没出这种事儿。在更深处还有一座宫殿一样的玩意儿,只要不靠近那里就不会有事咧。”
  “哦?这么说你们靠近过了?”
  “啊、是、是嘞。”
  “结果出事了?”
  “倒是没死人啦,就差一点,超险的。”
  “难道不正是因为你们之前干的好事,才让梅利库鲁警戒起来了?那些高等种可是聪明到会说人话呢!”
  “噢噢,这么说也许就是这样没错。老子都没想过这一点。”
  “为什么不想想啊,就这点小事而已,你是笨蛋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啊,自太古以来,说别人笨蛋的家伙自己才是笨蛋这一点就是大家公认的啦!”
  “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了,能不能稍微反省一下?啊,抱歉,反省这种高级行为,你是办不到的吧。毕竟你有一大半——不,有九成都是鱼。”
  “谁是鱼啊!哪里像鱼了啊!喂!”
  “脸。简直就是完美的鱼。还有,脑子。不管怎么想都是和鱼一个级别的吧?这么说总觉得好像对鱼有些失礼。”
  “白痴!也许对鱼是有些失礼但对老子岂不是更加失礼吗!——不不不,才没有对鱼失礼呢!只有!仅限于对老子失礼而已啦!”
  “失不失礼的就别管了,这根本不是重点,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所以说你这家伙——”
  “嘛,这些暂且放到一边。”
  多玛德君伸出右臂,挡在玛利亚罗斯和卡塔力之间。要继续和卡塔力吵,就得推开那手臂,但玛利亚罗斯实在是没那个力气。把大家引到梅利库鲁第二迷宫来的是卡塔力,所以肯定得算作他的失误。不,岂止是失误,根本就是毫无计划,无谋,无脑。刚才只是因为除玛利亚罗斯之外的成员都能力高超才能打开局面,若换作是普通的入侵者,绝对已经全军覆没了。卡塔力必须接受声讨!
  不过,卡塔力的脑子是鱼脑这一点,倒是早就清楚的,非要追究责任的话,明知如此还傻乎乎地跟着他的玛利亚罗斯也有错。这并非是地下城中无法避免的不幸意外,而是本应小心规避掉的人为事故。避免多余的风险,自己保护好自己的性命,这本来是最低限度的要求,今天的玛利亚罗斯却没能做到,其实根本没想到这一层,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么,其他人都没意见的话,就暂且先回去吧。”
  多玛德君环视所有人。
  没有人举手发表意见,也没有人摇头。
  为什么?不会吧?真的?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来到这么深的地方,居然就这么放手回去?
  不禁想要长叹一口气,不过还是忍住了。
  说到底,大家的观念还是不同。玛利亚罗斯不久以前,真的是没多久之前,还每日潜入地下城辛苦赚钱,除去伙食费和道具维护费以外的所得,也全都用在了生计上。而他们不一样。卡塔力明明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半鱼人,作为稀有品收藏家和入侵者却已经小有成就。实际上,卡塔力之前为了炫耀拿来展示的“宝藏账本”上,写着足以让玛利亚罗斯肝脏发痛的销售金额。经常帮助卡塔力的其他人,自然也分到了相应的收益,不用像玛利亚罗斯这么铢锱必较也能过上舒适宽裕的生活。像多玛德君这样的,还有一套超大超气派的房产,也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所以他们不会懂的,不会懂我的心情。就算不懂也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解释都是白费唇舌。
  “怎么?”
  多玛德君挑起一边嘴角,望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和多玛德君对视——考虑到身高差,应该是仰视更为准确。幸好隔着夜视镜,看不清楚表情,不过他想必是一副询问的神色吧。
  “呀,其实,倒也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多玛德君转过身去迈出脚步,卡塔力擦了擦鼻子跟随在后,接着后面的莎菲妮亚瞄了玛利亚罗斯一眼。由莉卡凑过来问道:“出信么系了么?”玛利亚罗斯只是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随后跟在了由莉卡身后。排在队伍最末尾的是皮巴涅鲁。并不擅长α大陆共通语的皮巴涅鲁似乎也想说什么,不过玛利亚罗斯无视了。说实话,至少现在,心情难受得以至于谁的话都不想听。理由大概有那么几条——不,有好多条呢。例如,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意见呢?‘开玩笑吧,就这么结束了?’把这句话说出来不就好了?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呢?既然已经确定大家是住在不同的世界里,被蔑视也好被讨厌也好,都没什么好怕的,把心里想的统统说出来不就好了?然而还是办不到。我真是一点都不干脆。还有,刚才的战斗中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傻站在那里,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不仅如此,根本就是在碍事。既然卡塔力的无谋应当受到批评,那我的无能就更应该被谴责。还害得园长多玛德君不得不把我这包袱扛在肩上,应当多加注意才是。我本该被狠狠批评一通,其他人也理所应当该对我发火。大家现在心里肯定都在想‘搞什么啊’、‘有点太过分了吧’、‘给我想想办法’之类的话。大家都憋在心里沉默不语,反倒更让我难以忍受。说到底,我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这里根本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好羞耻。好悲惨。像个傻子一样。不,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唔。”
  队伍先头的多玛德君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大家也停下。
  玛利亚罗斯停在原地,随后不禁愕然。这是哪里?肯定还在地下二层,不过离地下一层还有多远?又发呆了,以至于连周围环境都忘了观察。其实不是发呆,只是在思考事情——就算这么找借口,自己也无法接受。
  多玛德君压低脚步声,缓缓走到了前方的拐角前,从拐角后探出半张脸,似乎在观察情况。随后又后退几步,转过身来。
  “杂鱼罢了,不过数量很多,一口气收拾掉。莎菲妮亚姑且准备个魔术,玛利亚从后方支援。没问题吧?”
  莎菲妮亚从背包中取出某种触媒,点了点头。卡塔力拔出甲之一和乙之二,舌尖舔了舔嘴唇。皮巴涅鲁的双手也握上了雌雄双剑的剑柄。由莉卡仿佛要说什么似的朝玛利亚罗斯望来,玛利亚罗斯立即转头躲开由莉卡的视线。
  多玛德君干脆地冲向了拐角的另一侧,卡塔力和皮巴涅鲁紧随其后,由莉卡也跑步跟了上去,莎菲妮亚移动到了能看见拐角另一侧的位置,双手握住了魔杖。
  后方支援。后方支援吗。简单。这工作简直轻松。就是保护莎菲妮亚,观察前方情势同时警戒后方,听起来似乎挺像回事的,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就等于是什么都不做。真是适合我啊。真的,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的任务了。
  我被排除在战力之外,即便没有我也没区别,换句话说,这里根本不需要我。既然如此,对我来说,也没有必要留下。
  这种地方,我为什么非得纠缠不放不可啊?
  心脏伴着疼痛高声鸣叫,呼吸乱七八糟的,完全不对劲。脚擅自动了。我这是要去哪里?莎菲妮亚正集中于前方,没有注意到我的动向。我试图消除自己的气息,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被发现?悸动愈发激烈,脚步也变得迟疑。但我还是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三步。到这里已经看不见大家的身影,只能听见声音。兵刃碰撞声,吼叫声,惨叫声。莎菲妮亚仍盯着前方。我越离越远,屏住呼吸悄悄离去。四步,五步,六步。再远一点,再远一点。我转身背对他们,逃跑。最初很慢,渐渐提高速度。就是那里。拐弯冲进路口,随后奔跑起来。别看我这样,速度还是不慢的,身体灵巧是我唯一的可取之处。装备方面也极力减轻重量,选择不会对身体活动造成妨碍的货色。我可是在各种各样的方面下了很大功夫的。ZOO的各位肯定会取笑我吧,一点一滴积攒了无数微小的努力,却还是连平均水准都达不到,好几次差点死掉,想方设法才苟活下来。我也时而会因自己的微不足道而感到绝望,准确地说,已经绝望过无数次了。不过,我也是有尊严的,虽然那自尊心可能薄得一眼就能看透,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走,但毕竟还是有的,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至少也得在心中藏着这样一份微薄的尊严,不然就实在太过可悲、太过丢脸、太过痛苦了。
  看着你们的样子,就会变得傻里傻气的。
  自己的存在都会显得荒谬。
  你们的背影好遥远。
  太过遥远了。
  即便拼死追赶,也不可能追上,我根本无法企及。
  明知道如此,却还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只能做些别人做剩下的杂事,却还一副把大家当伙伴的样子,我到底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呀?
  玛利亚罗斯从鞘中拔出伪劫火。正对面,前方有一只梅利库鲁,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咕哎哎哎哎,吼叫一声后便奔了过来。这只梅利库鲁身穿锁子甲,手持剑盾,身高约有一点二美迪尔,属于标准体格。只有这一只吗?看来的确如此。像你这样的,像你这种程度,我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再怎么说,我也不至于还不如这么一只梅利库鲁吧?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但玛利亚罗斯还是进一步提高速度。梅利库鲁也将盾牌挡在身前,迎头撞来。马上,还差一步,玛利亚罗斯抓住这个时机,举起伪劫火。梅利库鲁一定会试图用盾挡开伪劫火然后用剑反击,玛利亚罗斯已经预料到了,于是并没有挥下伪劫火,而是用左脚踹在那面盾牌上,随后猛然袭向失去平衡的梅利库鲁。既然已经见识过了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的剑术,梅利库鲁的这点水准相较之下如同儿戏。接下来就是单方面朝梅利库鲁进攻,仅仅数击便决定了胜负。
  面对着眉间埋着伪劫火的剑尖、倒在石地上的梅利库鲁,玛利亚罗斯品尝到了久违的满足感和兴奋感。
  同时也感到一丝安心。
  什么嘛。还是能行的嘛,即便是我。
  接着便一个人整理收获——啊,这玩意儿。这只梅利库鲁戴着类似项圈的东西,没错,金色的项圈,上面镶嵌着某种石头。而且,好像不是单纯的石头,虽然透过夜视镜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是某种玉石。如果色彩修正功能没有出错,应该是红玉。而且体积不小,大约有小指指甲那么大,这玩意儿值多少钱?玛利亚罗斯不像卡塔力那么懂行,因此难以判断。之后一定要去调查市价,估计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吧?太好了。靠这个能抵多少天的生活费?几天?说不定是几十天呢。还能存下来一些,这样就能再活一阵子了。ZOO的大家肯定无法理解,这种仿佛趴在地上摸索着捡破烂的生计方式,我倒是并不讨厌。因为,这样过活就没时间去思考多余的事。什么麻烦啊辛苦啊难过啊,对将来的不安,还有已经失去再也取不回来的事物和人,一些讨厌的回忆,非常悲伤的事,一个人很寂寞、无所依靠之类的想法,这些东西就只会在睡前稍微浮现一下,不过由于很累马上就睡着了,所以当醒来时,那些事也就被抛在了一边,只会心想:好,今天也要好好赚钱。
  回去吧。
  现在回头应该还来得及。
  就这样离开地下城,不再和ZOO的成员见面。艾尔甸这座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要说永远不见到某些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底,我还是受不了。受不了和别人一起行动,又累,又危险,而且说实话还很麻烦。麻烦的不是对方,而是我。浑身上下都是由乖僻组成的我,是最麻烦的。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无力无能没经验,还总是拿我这种废物和其他能干的家伙比较,然后陷入自我厌恶,羡慕别人,嫉妒别人,我这个人太烂了,烂透了。我是个烂人,这种事,我要确认多少回才能让自己心安?
  这样就得了吧。
  反正也是白费力气。
  有点想吐。
  又恶心又烦躁。
  当初明明是我自己选的,明明都已经下过决心了。
  那个时候,大家向我伸出手,找到了我,告诉我‘一起走吧’。然而,我却还是原地徘徊,连一步都踏不出去,甚至还打算转身逃跑,而你们抓住了我,强行把我带走了。没错,归根结底,就是强扭的瓜不甜。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真正做出决断,没有真正选择过。
  虽然当时,我的确有些开心。
  因此还是有一点舍不得,只是一点点而已。
  玛利亚罗斯将红刚玉塞进背袋里,用布擦掉伪劫火上沾着的血脂,随后将其收回鞘中。
  一边迈出脚步一边想到,也许我会后悔的。
  我才活了十七年,这么下定论可能有点早——反正我的人生本来就不怎么出彩。
  重要的东西全都被人夺走,自己也被卖掉,又被人买走,被人随意使唤,靠着背叛,好不容易逃出来,畏畏缩缩地一个人活到现在。
  回首过去的人生,其中满是悔恨。
  既然如此,再多上一件值得后悔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光顾着叹气了,往前看吧。
  打起精神。
  这里还是地下城呢。
  还没有回到地上。
  必须振作起来,小心行事。
  可是,总感觉,好像已经迟了。
  最初,还十分难以置信,“那东西”居然正向这边靠近。真是不可思议。透过夜视镜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头显然属于高等种的大个梅利库鲁。何止是“大”,这条通道宽不足四美迪尔,高也近乎是四美迪尔,既然如此,照这样看,起码有两美迪尔高。不过,和刚才的那些高等种不同,这家伙身上没有穿铠甲。它的眼睛似乎瞎了,能在眼窝的位置看到伤口。体格狭长、以至于显得有些消瘦。如果色彩修正功能没出错,那它身上覆盖着的羽毛,就是近乎于黑色的深褐色。看上去非常肮脏,而且浑身是伤,但它的步伐却一点也不慢。话说,怎么完全听不见它的脚步声?明明看得见它的身形,却感觉不到它存在的气息。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直到那家伙逼近到了十美迪尔以内的距离,玛利亚罗斯才终于察觉到危险。
  一瞬间,想到了某件事。
  那是一个传言。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只是入侵者之间闲聊时的奇谈怪论,不过后来也有人提出了‘亲眼见过’、‘同伴被杀死了’、‘说谎的话就不是男人’之类的主张。这种都市传说一般的流言,在艾尔甸数量不少,而其中的一条就是——
  第二迷宫的亡灵。
  又称、彷徨雄鸡【Haunted Rooster】。
  而眼前的这家伙,正好具备了那只传说中的梅利库鲁的特征。
  悄无声息的动作,远超梅利库鲁范畴的巨大身躯,体色,瞎掉的眼睛,还有右手中握着的刃长超过一美迪尔、与其说是用来砍人倒更像是用来砸人的野太刀。完全相符,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如果真是它,那么决不能再像这样呆站在原地。彷徨雄鸡于此期间仍在接近,已经只剩七、八美迪尔的距离了。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什么怎么办,已经没时间思考这个了。但是,不思考的话,就想不出对策。
  对了,护腕。
  玛利亚罗斯的护腕是特制的,附带有发射弩矢的装置。不、不行。弩矢上涂有神经毒素,若是命中虽然能让人类程度体格的生物不得动弹,但弩矢本身威力太弱,大概会被脂肪和羽毛挡住。那么,该怎么办?逃跑?没错,只能逃了。不过,如果光是逃跑,肯定会被从身后砍中。
  不。
  别开玩笑了。
  我还不想死。
  右手擅自向腰带上的支架探去,掀开皮套,从中取出小瓶。彷徨雄鸡已经逼到眼前了——不,那是错觉,好好看清它的脚,还有五美迪尔呢。只有五美迪尔了吗。好近,太近了,不能直接攻击。玛利亚罗斯瞄准彷徨雄鸡身后两到三美迪尔的位置,抛出小瓶。不好,彷徨雄鸡的野太刀动了。玛利亚罗斯连忙用外套护住身体,朝后方跃开。轰响、闪光、爆风几乎同时迎面扑来,彷徨雄鸡用野太刀斩碎了玛利亚罗斯掷出的小瓶。小瓶中装的是爆炸液“哈蕾慕戈登”,与含有一定浓度氧气的空气接触的一瞬间,便会气化,体积瞬间膨胀,如同爆炸,同时还会放出可燃性气体,因而也会散播火焰。可能的话真的不想用,因为材料费相当贵。话虽如此,现在这种状况可不是纠结费用的时候。怎么样了?我呢?彷徨雄鸡呢?意识如何?还算清楚。有哪里疼?肘、肩、腰,虽然疼,但并不严重,应该没有大碍。我——裹在外套中,摔倒在地上,快点,赶紧爬起来。然后确认状况,啊啊,烧着了。彷徨雄鸡仍站在那里,浑身都在燃烧。成功了、吗?不,还没。它要动了,没错,真的动了。彷徨雄鸡的全身震动着,火星四处飞溅。过来了,朝这边过来了。它居然没事吗?明明身体都在燃烧?好大。明明都快成一整只超大烤鸡了。
  必须逃跑。
  还愣着做什么,快逃啊。
  刚迈出脚步,后背便突然一寒。真是千钧一发,只要再晚上一点点,估计就要被砍中了。不行,不能再回头了,要全力冲刺,只要稍微慢上一点就会被杀。彷徨雄鸡紧跟在后,明明身体在燃烧,却没有发出一声嚎叫。好热,连我都能感觉到火的热量。真的逃得掉吗?不知道。若是被追上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不过,刚才的爆炸声,或许大家也听到了,也许已经察觉到我不见了,如果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又能如何?我在期待什么啊?明明已经逃跑了,现在也如同一头丧家之犬。事到如今,我只好沿着来时的道路往回跑。虽然靠着最后的自制力压抑着声音,但我真的很想大叫。叫什么啊,怎么可能叫得出来。不过,心底的期望毫无疑问还没有完全消失,那期望具体而言是什么?实在是不想思考,也不必思考。
  试图穿过拐角的时候,速度实在太快,在石墙上踢了一脚才总算转过弯来。
  随即听到了脚步声,不是从后面传来的,而是前面。也看见了脚步声主人的身影。
  全身力气一泄,差点止不住眼泪。对自己说,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接着再度加快步伐。
  多玛德君什么都没说,与玛利亚罗斯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虽然不能原地回头,不过也能猜到他大概正在举起本来扛在肩头的大剑。随后响起金属碰撞声,恐怕是彷徨雄鸡用野太刀挡住了多玛德君的大剑。玛利亚罗斯急忙停下脚步,向身后望去。
  “——嘿……!”
  多玛德君完全无视火焰,直接踢向彷徨雄鸡的下肢。彷徨雄鸡一瞬间差点摔倒,不过还是握着被拦腰斩断的野太刀朝多玛德君扑来。双方极度接近,实在太近了,用大剑根本来不及,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多玛德君选择了迎战。
  何止如此,还主动朝彷徨雄鸡撞去。
  是头,多玛德君使出头槌,彷徨雄鸡被撞得向后仰去。
  趁此机会,多玛德君将垂下的大剑提至肩口,挥出迅捷锐利的一击。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剑直劈向对方的天灵盖。
  彷徨雄鸡的头部如西瓜一般碎开,溅得到处都是。
  那家伙已经无法再如亡灵一般在第二迷宫中徘徊了,只会倒在地上,直到身上的火焰熄灭,然后残骸便会成为栖息于地下城中各处的大脂羽虫的饲料。等到那时,即便我声称自己亲眼见过彷徨雄鸡,由于没有证据,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当然,除了实际上亲手干掉彷徨雄鸡的多玛德君、以及正从道路另一边奔来的ZOO的其他成员。
  多玛德君在外套上擦干净大剑,挠了挠后脑勺。
  “啊……”
  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肯定是吃了一惊。说来也是,如果让我处在多玛德君的立场上,可就不只是吃惊而已了,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出手相救,估计会袖手旁观吧。
  不过,多玛德君不是那种会袖手旁观的人。
  他是个好事先生。
  或者说是个不得了的老好人。
  而我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你没事吧。”
  “……嗯。”
  “是吗。没事就好——不,倒也不能说好啦。总而言之,就是那啥、嘛——”
  “笨蛋……!”
  “哎?”
  本能地回过头的一瞬间,突然浑身一软,眼前冒出一堆金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先抱住头观望。
  “——啊、好疼……?”
  不是错觉也不是多虑,真的很疼,好疼啊。是被人打了。为什么?被谁打的?应该是由莉卡。由莉卡就站在身旁。似乎刚才就是她冲过来,用棍子朝着玛利亚罗斯的头“咚”地打了一记。那声‘笨蛋’,也是由莉卡的声音。呀,说得倒也没错,我的确是个笨蛋,可是,一般而言,至于因为笨就被打吗?用得着这么狠吗?那可是棍子呀?不,准确地说,是由莉卡使用的强力杀人兵器啊?用那种东西打人的头,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再怎么说也太过火了吧?
  “你……你干什么啊、突然——”
  “就系敲你啊。不懂吗?不懂的话,就再敲你一次?”
  “别、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得要被敲啊,嘶……好疼……”
  “当然会疼啦。不过,这点疼痛来多小回我都能治好,我的医续系就系为此而存在的。不过,也有治不好的香啊?要系死了可就完蛋了啊?刚才,真的非常危险,离死就差一点点,玛利亚,你到底明不明白?”
  “这……这点事,我当然明白。”
  “系吗。”
  由莉卡左手叉腰咬紧下唇,九手棍在地面上一敲。
  “那么,希望你能薛清楚,为信么会这样?为信么突然就不见了?不只系我,大家都很担心。”
  “这、这个嘛——”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又瞄了一眼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只是侧头望着这边,默默无言。卡塔力、皮巴涅鲁、莎菲妮亚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由莉卡身后,然而似乎都被这位小个子医术士的怒气震慑住了。当然,玛利亚罗斯也被压得喘不过气。说实话,好恐怖。头一次知道,原来由莉卡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本来,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可辩解的余地。都是玛利亚罗斯自己擅自闹别扭,一声不吭地失踪,不巧碰上了彷徨雄鸡,差点送命,全靠多玛德君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虽然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但仔细想想,当大家注意到玛利亚罗斯不见了之后,肯定不会是 “啊、不见了”“哎、那就别管了”之类的平淡反应,大家肯定都慌得要命。
  如果真的认为已经无法再和他们相处下去了的话,只要亲口明确地说出来,告别之后离开ZOO便好,可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呢?是说不出口吗?的确,无法轻易下定决心。不过,说实话,刚才我并没有想的那么深,只是一时冲动。仔细想想,我真的想要和他们彻底分道扬镳吗?我真的哪怕有一个瞬间真心认为绝对不想再和他们见第二面了吗?现在呢?如果要分别,不如干脆现在就顺势说出来,这正是绝妙的机会。说啊,快说,来吧,说出口。
  “……对不起。”
  然而,为何一开口就成了道歉?而且,声音还细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在骗取同情、仿佛在说‘无论如何还请一定要原谅我’一样。也根本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惶恐地观察由莉卡。
  由于她戴着夜视镜,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
  还在生气吗?
  肯定在生气,这还用问吗。
  毕竟错的是我。
  “坐下。”
  由莉卡开口的一瞬间,玛利亚罗斯吓得脖子一缩——等等,她说什么?
  “……咦?”
  “坐下,把头让我看看。刚才打到的地方,如果不管的话,会长肿包的。”
  “啊、哦……”
  刚老老实实坐下,由莉卡便用手指抚摸玛利亚罗斯的头。动作别说粗暴了,甚至还很轻柔。不仅如此,还小声说着‘我才系要薛对不起’,听得玛利亚罗斯满脸冒汗,这就是世间所谓的“令人汗颜”吧。
  多玛德君仿佛闲得发慌似的,又是扭脖子又是晃肩膀。再向皮巴涅鲁望去,和他隔着夜视镜交汇视线,只见他弯了弯嘴角。而卡塔力还是一副很激动的样子,盯着彷徨雄鸡的尸体,时不时伸手戳弄。
  “话又说回来哇,怎么偏偏碰上了这种家伙,你也真是太倒霉——”
  话还没说完,卡塔力便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一旁的莎菲妮亚闻言垂头丧气地抱紧了魔杖。
  “都是……因为我……对不起、玛利亚……都是我不好……天之所以是蓝色的……云之所以是灰色的……雨之所以会下……这些……都怪我……”
  据她本人说,莎菲妮亚是伴着凶星出生的,因此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目前通过七天占星术秘法中和了强烈的厄运,已经比原来状况好多了,然而毕竟有着这么一层背景,使得莎菲妮亚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给同伴招来了不幸。
  “啊、不过、可是啊,结果而言也没什么事嘛,不如说多亏了莎菲妮亚赶来帮忙,所以也可以解释为是莎菲妮亚带来了好运之类的,对不对?多玛德君?”
  “噢噢,没错。别在意。”
  多玛德君点头称是,大方地摸了摸莎菲妮亚的头。莎菲妮亚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害羞,简直就像是怎么也抬不起头来了一样。
  与此同时治疗结束了。
  “怎么样?还有其他地方疼吗?”
  由莉卡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不免觉得,就这样了事真的好吗。我一个人擅自气馁,擅自闹别扭,结果害得大家都这么担心,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结果只是一句道歉,就能一笔勾销吗。如果换做是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估计要骂个狗血淋头再罚我下跪,然后写上一份检讨书再加上今后永不再犯的保证书。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真的会这么做的吧。现在呢?假如是ZOO中的某人做了像我刚才干出的那样的事?
  假如,对方是同伴呢?
  我果然还是会非常生气的吧。
  不过说不定,也许会叹上一口气,心想‘实在没办法,姑且饶过你一次’。
  虽然我根本没有立场摆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谢谢。”
  玛利亚罗斯向由莉卡道谢,随后站了起来。带着笑容说着“不用谢”的由莉卡实在让人受不了。明明这么可爱,体格这么娇小,却像个姐姐一样,又强大,又温柔,让人一待在她身边就放松下来。
  深呼吸。
  冰冷的地下空气中有着些许鸡腥味。
  独自一人几乎每日都在梅利库鲁迷宫中穿行的时候,讨厌这股味道讨厌得想吐,然而不知为何现在却并非如此了。当然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味道,但也能够干脆地认定,其实也就这点程度而已。
  环视周围的大家。
  没有人避开。
  每个人都好好地接受了玛利亚罗斯的视线。
  多少有些害臊,想要岔开话题,正好突然想起,便从背袋中取出刚才得到的红玉,朝卡塔力招了招手。
  “喂,这东西你看。”
  “哦?啥玩意儿?看上去像是一种宝石嘛。你在哪儿找到的?”
  “这个嘛,稍微……哎呀,有什么关系,对了,我记得,你不是对这类东西很在行吗,能不能帮我好好看看?”
  “隔着夜视镜,即便是老子我也不好办咧。啊,这边比较亮,成,拿来瞧瞧。”
  卡塔力从玛利亚罗斯手中接过红玉,在仍燃烧着的彷徨雄鸡尸体边蹲下,摘掉了夜视镜。
  火势已经减弱了许多。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卡塔力右手食指和拇指夹着那红玉,贴近火焰,一副仿佛在思考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喂!我说你这半鱼人,怎么就突然干出这种事来,怎么就把红玉随手丢在地上了!
  玛利亚罗斯慌忙捡起红玉,不由分说一个回旋踢踹在卡塔力后颈上。
  “咕啊!”
  “你干什么啊,这个脑子进水风干半鱼人!人家好不容易搞到手的红玉,怎么就像垃圾一样——”
  “你干什么?这是老子要说的台词!把垃圾像垃圾一样对待有啥错!”
  “啊?垃圾……?”
  “是咧!垃圾!不是垃圾还能是啥!这种破石子儿要是正经做生意连一达拉都没人出!要是骗骗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倒是能卖个十达拉左右!”
  “……垃圾?”
  “老子不是都说过了吗!就是垃圾!隔着夜视镜看上去像是半透明的一样,其实用肉眼一看就是块红石头!”
  “……垃圾……”
  “哎呀,也别这么丧气呗?”
  卡塔力摇了摇玛利亚罗斯的肩膀,哈哈哈地笑了。
  “这种事儿常有的嘛。对不对?本以为值钱的玩意儿其实是废物之类的,总是免不了的嘛。实际上谁都会有这种经历的嘛。不如说早早发现才好对不对?总比之后失望要好对不对?呐哈哈哈。只要好好从中学习经验教训——”
  “吵死了,你这白痴鱼脸鱼!”
  玛利亚罗斯把那块单纯的红石头朝卡塔力扔去。
  并非卡塔力刚好躲了过去,只是看在同伴的面子上故意没扔中而已,好好感谢我吧,半鱼人。前提是那副鱼脑真的具备感谢的功能。
  “啊!很危险啊!你干啥玩意儿咧!”
  “闭嘴!归根到底都是你毫无计划的错!而且都到这地步了还打算空手而归!你在想什么啊!这也太亏了!会遭天谴的!这都是你引起的!都怪你之前捣的乱!都怪你那颗脑袋!要我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良债权!”
  “既然如此。”
  皮巴涅鲁指向通道的另一侧。
  “去吗?F3。再一次?”
  “当然!”
  玛利亚罗斯毫不犹豫地点头。
  “今天最少也要赚到十万达拉!不然决不回家!”



本帖最后由 入淮清洛 于 2019-7-16 22:55 编辑








  我不是那种抱着摔倒擦破的膝盖还能抬头微笑的人,

  但也不是哭叫着疼痛试图博取路过行人同情的孩子。
  我最多只能一直忍耐,直到自己能够承受。
  若要说这条道路充满了苦难,听来实在太过夸张,
  若要说凭我瘦弱的双腿,走在这条路上简直看不到尽头,那便无疑会招人嘲笑。
  因为大家都走在这条路上,
  并不只有我一人。
  时而踉跄,时而摔倒。
  时常遭遇不得不攀登的高墙,
  历经无数不得不跨越的沟壑。
  危机总是突然降临,试图将我葬送。
  纵使今日便是我的最后一日,亦无甚可惊叹之处。








  呼吸不畅,胸闷腹痛。是胃。胃好像生锈了一般,感觉作为消化器官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这样下去会口腔溃疡的,不,或许马上就要发作了。说实话,真是受不了,若是能缓解症状的话,即便让我低头认输都行。谁来救救我啊。可是,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因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难受,对方也是一样的。只有我一个人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就太不公平了。在这艾尔甸,“公平”的重量恐怕连一颗灰尘都不如,所以我倒也不是那种看重公平的人。只是难免觉得,我们彼此肯定都难以忍受这沉重的空气。
  这毫无疑问,就是世间所谓命运的捉弄。
  时间早上十点左右。踏进第二王立银行内、实为ZOO的集会所的动物园办公室,定睛一望,却只发现了皮巴涅鲁一人。
  “早、早上好。”
  “早上·好。”
  糟糕的直觉涌上心头。不,说直觉可能有点夸张了。马上便注意到,是我太动摇了。察觉到了又能如何?还能如何?无可奈何。怎么办……?怎么办嘛……?眼前这位仁兄出身拉函大陆,曾是刺客,也就是杀手。也不知是不习惯α大陆的共通语,还是原本就是这种人,言辞极少,不仅是言辞,连话题都找不到一丝共通的,至少我找不出来。和这样的人单独相处,换做你会如何?你?你又是谁?话说,我该如何做?
  还能怎么做,只能试着聊天了不是吗。
  “今天……天气不错啊?”
  “是的。”
  “真是晴朗的……早上啊?”
  “是的。”
  这就完了?喂,这就结束了?玛利亚罗斯在动物园办公室名产大圆桌周围环绕着的椅子上悄悄坐下。姑且,对方那双砂色的眼瞳向坐在身旁的玛利亚罗斯看了过来,不过也无法分辨他到底在看哪个部位。那眼神实在太过安静,而嘴上的回答只有一句‘是的’。就这样?真的就这样?就没有别的感想了?
  似乎没有。
  糟糕。
  刚才,仿佛有三成意识消失不见了。
  要保持理智,就不可能继续忍受这股沉默。没办法。
  嗯。
  ——呀,‘嗯’你个头啊……
  “我说……那个……今天,大家都去哪儿了?”
  “大家·不在。”
  我知道。这我一看就知道。我好歹,也是能看出来这点事的。难道说,是在小看我吗?我可以生气吗?逗你的,没有生气。我哪里会生气啊。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会反省的。
  啊、
  糟糕。
  刚才,好像又有三成意识飞走了。
  玛利亚罗斯使劲甩了甩头,重新审视皮巴涅鲁。
  皮巴涅鲁注意到玛利亚罗斯的视线,便弯起眼角和嘴角。
  我这边也不愿服输,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气氛缓和了。
  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
  要珍惜这份淡淡的温暖。没错。就按这个分寸吧。皮巴涅鲁不喜欢说话,我也不是很擅长向不喜欢说话的人搭话,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勉强。世间可没有‘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要开口谈话’的道理。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我们是自由的。两个人在一起,何不互相温柔地微笑呢?这不是挺好的嘛。这也是一种做法嘛。采用。绝对要采用。既然都决定了,那就笑吧,继续笑下去吧。
  办不到。
  这也太奇怪了。
  太不自然了。
  你看,笑容越来越扭曲。
  不由自主背过脸去。
  想哭。
  这也太痛苦了。
  而且,这还没完。
  一想到这里,又有三成意识去往了别的世界。
  干脆,不止意识,连身体也飞走好了。我好想飞走啊。
  飞向永远。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现在不是考虑什么飞向永远的时候。对方可是同伴。虽然还没有完全接纳彼此,但毕竟身在同一个族,除了同伴以外还能说是什么关系呢?想不出来。没有。应该没有这种词汇,大概吧。所以,就是同伴。虽说难受,但也不能仅仅因此就说上一句‘啊,那我今天先回去了,拜拜’然后扔下对方走人吧?如果那样,肯定之后会更加难受的。所以为了未来着想,现在一定要忍耐。忍耐。没错,必须忍耐。这是对我忍耐力的考验,是生死关头,是分水岭,是天王山之战!之前由于相当一段时间内都是扮作一匹独狼一个人努力从事入侵者工作,在人际关系上可以说是完全没花心思。可是现在不同了,状况不同了。我已经加入了一个族,有了同伴。从今往后必须更加重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才行。即便是皮巴涅鲁,也要好好交流,互相理解,彼此协作,如果眼前出现了什么不得不跨越的障碍,就必须携手努力才行。所以加油啊。我一定要加油啊。可是,加油做什么?就这样一直呆坐着吗?直到有别人出现为止?不,这样不好。果然还是得说点什么。话题,要找到一个话题,什么话题都好,哪怕只是闲聊也罢,这应该不难才对。‘啊!今日云高风清,天明气朗,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不,不对不对。那就‘说起来,前阵子发生了这么件事——’什么事?问题就在于,到底是什么事。要不然,‘卡塔力真的很像鱼啊’,如何?听起来像暗地里说人坏话似的,这恐怕不会给人留下好印象。那么,怎么办?到底选什么话题才好……?
  “——冰、”
  冰?我说了、冰?那么接下来呢?后续呢?
  冰雕。
  驳回。
  冰冰。
  那是谁啊。
  冰点脱毛。
  什么玩意儿?
  冰面兽心。
  骂谁呢?
  冰天雪地。
  现在又不是冬天。
  冰霜之剑。
  好的,就是这个……!
  好个鬼啊。
  “冰……”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冰、冰、冰柜?不对,冰……
  “冰淇淋。”
  冰淇淋?为什么是冰淇淋?不过,既然已经说出口就没办法了。冰淇淋,冰淇淋,说起冰淇淋……
  “冰淇淋我比较喜欢吃巧克力薄荷口味的呢。皮、皮巴涅鲁你如何?”
  “我、”
  皮巴涅鲁皱起眉头。难道说,他感到很困扰?不是难道,他明显就是很困扰,甚至还有些痛苦。
  “……冰淇淋·吃的·不经常……”
  “是、是吗。说的也是。冰淇淋这种东西,就算不吃也不会死的,就算世上没有冰淇淋也不会怎么样。不过假如真的没有冰淇淋,可能还是会稍微有些寂寞吧。我还挺喜欢的呢。巧克力薄荷,乍一听又是巧克力又是薄荷感觉好像莫名其妙让人敬而远之似的,但其实——要不然,下次有机会的话,尝一尝试试看?说不定意外地合口味呢?”
  “好的。”
  结束了。这么干脆就结束了。虽说十分勉强,但我的一番苦心,拼死拼活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话题,居然就这样不由分说地结束了。虽然十分震惊,但皮巴涅鲁并没有错。可我也没有错啊?谁都没有错。错在运气,错在命运,让我们两人以这种形式相处,只是不幸的机缘巧合,仅此而已。
  虽说仅此而已,但还是对不起。
  我撑不住了。
  再也忍不下去了。
  原谅我。
  玛利亚罗斯从椅子上站起,朝皮巴涅鲁露出笑容。
  心里是这么打算的,然而实际做出来的到底算不算是笑容就非常值得怀疑了。
  总之唯独可以确定的是,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啊、那个,我、那啥,突然想起有事……”
  “好的。”
  “那么、”
  “好的。”
  “再见?”
  “好的。”
  皮巴涅鲁露出舒缓的表情,朝这边挥了挥手。玛利亚罗斯面朝着房间出口,把手向后摆了摆,然而还是压抑不住满心的羞耻感,假笑似乎已经崩塌了。不,这是毫无疑问的。再继续待在这里的话,恐怕就得让人看见自己的哭脸了。不,我不会哭的哦?就这么点小事可是不会哭的哦?不过,或许干脆哭出来还比较好受一点……
  玛利亚罗斯拼命抑制住撒腿便跑的冲动,走出办公室。在闭上门的一瞬间,便全速狂奔冲下电梯,不由分说撞出第二王立银行大门,简直忍不住想要一边跑一边大叫。办不到!绝对办不到!那种事我真的办不到!不可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话说,你们可不要惹我!注意点哦!?惹我的话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哦?我可事先说清楚了哦!说清楚了哦!谁受得了啊!我是说谁他老天爷的能受得了啊!别开玩笑了!真心真的是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够了!认输就认输!大不了就哈哈哈哈哈一哈了之嘛!什么一哈了之啊!傻不傻啊!我傻不傻啊!——当然实在是不至于将这些话大声喊出来,不过玛利亚罗斯还是一边狂奔一边如此小声嘟囔。狂奔着穿过艾尔甸,基本没有看路,也不知目的地是何处,根本什么都没想,只是一个劲闷头疾跑。然而即便如此,却没有撞上任何东西任何人,倒可以说是近乎于奇迹的幸运了。不过人生有乐便有苦,山峦有峰便有谷,不会永远都这么侥幸的。
  “——咕咳……!”
  撞到了什么东西,准确地说是玛利亚罗斯用头顶到了什么东西。不过,虽说是闷头猛冲,冲击倒是并不强烈。更像是被人拦了下来,没错,是被人用双臂抱住了。拜之所赐玛利亚罗斯并没有摔倒。从这层意义上,或许可以认为是幸运还在持续?总之,多亏了对方帮忙。
  对方是谁?
  “没事吗?
  这个声音非常熟悉,甚至都不需要抬头确认。藏青色中带着火焰般的橙色纹路,身穿这种材质不明、华丽到恶趣味地步的全身铠甲的人,世间恐怕屈指可数。不,估计都不需要数,至少在玛利亚罗斯的认知范围内,只有一人而已。
  “……多玛德君。”
  “看你急急忙忙的,但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前方啊,这样很危险。”
  “唔、嗯。说、说的是啊。”
  “有急事吗?”
  “对。啊、唔、倒、倒也不是那么急、哎呀,我也不知道算是有急事还是没急事……”
  “到底有没有?”
  “非要说的话……大概、没有吧。”
  “是吗。”
  身高一百九十桑取的园长,松手将玛利亚罗斯放至地面,咯吱咯吱地挠了挠头。说起来,这也就是说,刚才一直都是被多玛德君凌空抱着吗。这算怎么回事啊。不过仔细一想,这也是因为多玛德君护住了玛利亚罗斯,否则的话,现在不知会不会受伤。而且,假如对方不是多玛德君,肯定会发生更糟糕的事。
  玛利亚罗斯低头长叹一口气。的确,刚才在办公室的那副状况,的确对人的精神强韧度有着相当高的要求,自己在这方面确实有所欠缺。然而不论如何,也实在是太过动摇了。甚至远超动摇,可以说是精神错乱了。真是丢人现眼,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可耻。皮巴涅鲁肯定觉得特别奇怪,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实在是太对不起了,无颜再面对皮巴涅鲁了。
  “怎么,发生了什么吗?
  “……不、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看上去可不像是如此。”
  唔嗯。多玛德君低吟了一声,突然握住了玛利亚罗斯的手腕。怎么?想干什么?想把我带到哪里去?毕竟是多玛德君,实在是不至于会把人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吧?还是有些不安,然而,内心里已经没有反抗的气力了。如今的玛利亚罗斯就像被榨干的菜籽一样,心中恍恍惚惚,只剩下类似‘啊……要去哪里啊……难道是地狱吗……哈哈,但愿不是吧……’之类的想法,光是如此思考着,被多玛德君半拉半扯着跟在他身后,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当然,应该不会是地狱的,毕竟对方是园长,是个危急时刻靠得住的人,该认真的时候也会认真,又是同伴,又爱多管闲事,是个老好人。所以,应该、没关系的吧……?
  “来,坐下。”
  多玛德君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停下脚步,朝一幢看上去非常古老的石质建筑的玄关口示意。这处建筑中也不知是否有人居住,玄关比地面稍高,因此设有台阶。这意思是坐在那台阶上吗?玛利亚罗斯老老实实听从指示,随后多玛德君便在一旁坐下,由于他身后还背着大剑,姿势显得相当别扭。记得之前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场景,对了,那是加入ZOO之前,第一次被带到办公室的时候的事。仔细回想,那明明发生在不久之前,感觉却好像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柄剑不碍事吗?”
  “哦哦,原来是因为这个。”
  多玛德君高高挑起一边眉毛,摘下大剑搁在身旁。
  玛利亚罗斯不禁微笑。
  现在大概说得出口了。
  玛利亚罗斯长出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
  “——是皮巴涅鲁。我和他一不留神两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就是刚才,在办公室。我一进门,发现只有皮巴涅鲁在……”
  “哦?真稀奇。”
  “啊,果然很少见吗?”
  “大概。很少出现只有皮普在的状况,可能是因为我睡过头了吧。”
  “说起来,皮巴涅鲁是住在多玛德君家里吗?”
  “嗯。”
  “……皮巴涅鲁啊,不怎么说话对吧。也太寡言少语了。”
  “是啊。因为老是不说,共通语也没法进步。恐怕他本来就是话比较少的人。”
  “我说啊……我能不能问一个……比较奇怪的问题?”
  “怎么?”
  “你不难受吗?和皮巴涅鲁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
  “为什么要难受?”
  “呀,你看,一直沉默着,难道不会觉得难受吗?”
  “会吗?”
  “我觉得,一般而言,会。”
  “唔,是这样吗。”
  “多玛德君不是这样的吗?”
  “我认为想说话的人就和他好好说,不想说话的人也没必要非得和人家说话。不过话虽如此,还是有程度的问题。比如像卡塔力那般聒噪的,有时的确会让人困扰。”
  “我觉得差不多是‘总是’让人困扰。”
  “不过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热热闹闹的也挺好。”
  “的确,难得聚在一起吃个饭,比起沉默,大概还是热闹一点比较好。”
  “像皮普那般寡言少语会让人不快吗?”
  “也不能说让人不快吧……”
  “你刚才是说觉得难受?”
  “嗯,是的,的确很难受。”
  “是你想太多了吧。”
  “哪里想太多?”
  “你很在意什么‘一直沉默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之类的,想这些想的太多,就觉得难受了。”
  “……可是,我是真心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的啊。”
  “是吗。”
  “是啊,毕竟身在同一个族,感觉……怎么说呢,像同伴一样?就是这种关系不是吗?见了面总该寒暄几句,闲聊一阵不是吗?”
  “闲聊,恐怕不是很适合皮普。”
  “……是啊,今天我算是彻底搞清楚这一点了。”
  “既然如此,那不也挺好的嘛。”
  我们ZOO的园长身材实在太高,以至于坐在他身旁也只能仰视。
  多玛德君扬起一边嘴角,一只手放在了玛利亚罗斯的头顶上。
  “即便今天不顺利,只要能学到些什么,下一次说不定就能够如意了。如果下次还不行,那就下下次。没什么好着急的。我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不过在我看来,皮普他肯定其实并没有在意这种事。”
  “……真的吗。”
  “嗯。”
  “但愿如此吧。”
  “我可以保证。不过我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多玛德君说完,便发出了‘嘻嘻嘻’的没品笑声。他偶尔会像这样笑,不过完全不适合他。总感觉有些好笑,于是玛利亚罗斯也短促地笑了一下,感觉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不只是心情,还有身体,就好像之前藏起来的力量又全部回来了一样。所以说,我这是被多玛德君的话安慰了吗?被他鼓励了?不行,我可不承认,别开玩笑了。
  “……手,能不能挪开。”
  “嗯?噢噢。”
  “啊、倒不是嫌你手脏,也不是觉得恶心,被摸了也没有浑身冒冷气,也没有起鸡皮疙瘩什么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该怎么说呢……”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吗。”
  “我不都说了不是这样的吗!”
  “那是什么样?”
  “有、有什么所谓!你好烦呐!不要纠结这种细节好不好!你平常不是挺粗犷的吗!”
  “嗯,说的也是。”
  多玛德君抬了抬眉毛,收回放在玛利亚罗斯头顶的手,然后揉了揉鼻子。
  “我是觉得你可以放松一点。谨慎仔细是你的优点,不过要是太过度的话就只会让自己难过了。”
  “我说啊……难道你不觉得是你们都实在太不仔细了吗?”
  “搞得那么死板很不合我的性子啊,会很累的。”
  “不过反过来说,你们的这种性格某种程度上也帮到我了。”
  “你加入了之后也帮到我们很多忙啊。”
  “啊?”
  玛利亚罗斯稍微有些惊讶。自加入ZOO以来,被大家救了好几次,接受的帮助也数不胜数。然而要说反过来帮助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过。要说玛利亚罗斯做了什么有用的事,那就是ZOO的各位基本上都是逗哏,为了防止陷入无限逗哏地狱,还是需要一个玛利亚罗斯这样的吐槽手的。实在是微乎其微的贡献。
  “……呀,我怎么会帮到你们的忙啊,哪会有这种事。”
  “这你可就错了,这不是比起以前集合的更加频繁了嘛。总是想着要锻炼锻炼你,想着要带一带你,总之,可以说是一个契机。这可是很重要的。”
  “什么嘛。说白了,就是说我经验不足总是麻烦别人是不是?”
  “你还很年轻,经验不够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么说也许没错啦——可是问题不在这里吧……”
  “不管问题在哪里,你毕竟是一个人努力到现在的,这一点很了不起。”
  “这话让你说出来,也只是听着像讽刺罢了。”
  “讽刺吗?我不是很擅长。”
  “我想也是。”
  “讽刺人实在太麻烦了。不过对你来说应该还好吧?”
  “算是吧——等等、你这话说的,我性格这么差真是抱歉啊。”
  “我可没觉得你性格差。”
  亏你说得出口,这么违心的话。我明白,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我自己。我这个人嘴巴毒,动不动就骂人,明明这么弱却唯独口尖舌利。爱耍小聪明,自命不凡,其实是个胆小鬼。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能加入这种尽是高手的族?
  “不论如何,”
  多玛德君轻叹一口气,把脖子扭得嘎吱嘎吱响。
  “你是我们的同伴,这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如何、怎么样,这些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不过这些问题都是总能解决的。”
  “……总觉得你也太乐观了。”
  “这是ZOO的一贯风格。”
  “难道不是园长你的一贯风格吗?”
  “或许吧。”
  “我倒是无所谓啦……”
  玛利亚罗斯低头扯了扯刘海,因为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肯定已经红透了的脸。什么‘你是我们的同伴’,为什么能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啊,真是羞死人了,难以置信。不过,这就是ZOO的园长,或许正是因为此,我如今才能身在此处。
  虽说有麻烦的地方,也有棘手的地方,甚至还有让人恼火之处,不过总体而言,果然还是值得庆幸的。
  幸好加入了ZOO。
  幸好遇见了大家。
  虽然这种话我肯定说不出口,但的确打心底里这么觉得。
  松了一口气。
  真的稍微、不、轻松了很多。
  “……正如你所说,我一直独自一人努力到现在。”
  拜之所赐,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我一直不是很懂怎么和其他成员相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应该说是不习惯……其实就是经验不足吧。比如说像卡塔力,我要是磨磨蹭蹭畏畏缩缩的,他也不管,就是一个劲地推动话题,也不用我再思考什么,反倒不那么麻烦了。不过他偶尔的确很吵,虽然也没到无论如何无法忍受的地步。一般而言,当我觉得快要忍不了的时候,就能很自然地对他说出来。某种意义上……怎么说呢,倒是真的帮大忙了。说起来也是挺讨厌的,居然这么夸卡塔力……不过,事实的确如此,我不得不承认。话是这么说啦,不过……到头来,肯定还是会觉得,怎么说呢……被大家接受、或者说被大家接纳之类的。你刚才不也说了吗,大家想锻炼我,想要带着我让我进步,这我还是很开——不、很感——哎呀,无所谓。总之既然如此,我就觉得,我是不是该采取点行动,做一些更有能动性的事,哪怕只是点小事也好……”
  突然从无我状态清醒过来。
  我刚才都说了什么啊。
  连忙咳了几声,啊哈哈哈地干笑起来。勉强挤出的笑容,当然就是这么僵硬。
  “抱歉,刚才说的不算。当作没听见吧,忘了吧。都怪我一个人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总之,你看,你好歹也是园长嘛,就看在同一个族的份上——”
  喂?
  朝身旁的多玛德君转过头去。
  害臊的笑容一瞬间冻结。
  我的妈呀。
  这说不定能排进最近最让人震惊的事前十名。
  这还有排行榜的吗?
  应该说直接空降榜首。
  遥遥领先。
  真是无话可说。
  多玛德君闭着眼睛。
  呼吸安静而沉稳。
  不是吧。
  睡着了。
  这个人居然睡着了。
  “……唔。”
  也不知是察觉到了玛利亚罗斯那宛如安眠曲的长篇大论突然停了下来,还是感受到了玛利亚罗斯那如剃刀般锋利的眼神,多玛德君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玛利亚罗斯,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暇的睡眼惺忪。玛利亚罗斯维持着僵硬的笑容,握紧右拳。
  “早上好啊。”
  即便是多玛德君,估计也实在是想不到会突然被人痛打,玛利亚罗斯的上勾拳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这个瞌睡虫死木头的下巴。不过,毕竟是坐着的姿势,再加上体格的差距,玛利亚罗斯也多少留了点力,应该造不成实质性的伤害,不过倒是足够吓他一跳了。玛利亚罗斯看都不看呆若木鸡的多玛德君一眼,迅速站起身来拔腿便走。隐约听见那家伙似乎在嘟哝“为什么生气了”。哼,为什么呢。一般而言都该明白为什么吧,要是不明白干脆别再做人了。气死人了。真是的,居然睡着了。人家还在对他说话,居然就睡着了。算了。无所谓。反正结果而言说的那些羞耻的话没被听见,这倒是件好事。可是作为一个人,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难以置信,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不,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想吧,根本就是大脑空空!烂透了,真是烂透了。
  本以为走着走着就能冷静下来,然而并非如此。多玛德君没有追上来,反倒是件好事。要不然,现在的玛利亚罗斯恐怕会说出更加过分的话。说实话,真想好好说个痛快,好好骂个爽。好想把肚子里藏的那些骂人话一股脑倒出来直到心脏骤停为止。可是,不行,不该那么做。当然,偏偏在那种时机睡着的多玛德君实在是很让人无语,很让人火大,然而,最糟糕的是我自己。居然差点说出真心话,不,假如只是差点说出来倒好了,都已经说得什么都不剩了嘛!稀里糊涂全都说出来的自己是最不可原谅的,这是何等的愚行,何等的耻辱,是我一生的污点。所以,这股想要痛骂多玛德君的冲动,只不过是迁怒,如果真的干出这种事,那就更加惨不忍睹了。开什么玩笑,那我可受不了。现状就已经够糟的了,我还怎么能面对更严重的状况?所以,我才逃跑了。
  好烦啊。
  真的好烦啊。
  要和别人搞好关系,真的必须一遍又一遍重复这种事吗。
  当然。
  所以我才讨厌和别人打交道。
  既然如此还不如一个人更轻松。
  可是,如果再也见不到大家的话,会怎么样?
  一想到这里,心口便一紧。
  “——好疼……”
  这是怎么了?
  好疼啊。
  如同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中。
  是胸口吗?
  在肋骨的深处。
  心脏?
  不知不觉中停下脚步。
  想笑却笑不出来。
  只能挤出一个叹息。
  仿佛是故意在叹气惹人注意。
  随后小声嘟哝,反正也没人听得见。
  虽然的确很烦。
  但事到如今,又要变成孤单一人的话。
  我果然还是,不愿意。
  如果再也见不到大家——
  “……啊、真是的……”
  我这个人,怎么这么可耻啊。
  居然在这大街上,在这道路中央,在这众多行人之中,一个人满脸通红地嘟囔这种话。
  这次是真心长叹了一口气,随后以近乎于竞走的速度迈开脚步。我知道这毫无意义,但还是想要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随便挑了个方向。无所谓,只要离这里远点就好。话虽如此,这里可是艾尔甸,是恶名远扬的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所以并没有怠慢。毕竟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都有可能是突然袭击过来的混账。如果只顾发呆,那么有几条命都不够用。所以,当一个声音不经意间在背后响起时,玛利亚罗斯马上做出了反应。
  “玛——”
  “有何贵干……!?”
  玛利亚罗斯在猛然转身的同时顺势挥出伪劫火。
  这位不速之客似乎也拥有着不弱的反射神经,当即向后躲闪,然而还是没有完全躲过玛利亚罗斯的斩击。
  不速之客——不、不速之半鱼人的鼻头渗出一道红线。
  愚蠢的半鱼人用手擦了擦鼻头,盯着沾了自己血的指尖仔细看了好几秒,随后双脚一下越过两倍于刚才躲闪的距离,直逼到玛利亚罗斯眼前。
  “你干啥玩意儿嘞!二话不说就砍过来你是哪儿来的二傻子嘞!会死的啊!哪怕是不死身的老子!也是会死的哇!要是结结实实被砍中的话——”
  “吵死了都是你突然从后面搭话的错!这种人就该回头就砍这是常识!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你在这国家待了多少年了啊,白痴臭鱼!这点事还不懂吗!啊,当然不懂啦,毕竟是鱼脑嘛!”
  “你傻吗!谁是鱼啊!再咋说也比鱼强点儿吧!”
  “说到底也就是和鱼有来有回的水平没错吧!我觉得这种事可不值得那么强调!真亏你能这么厚颜无耻噢!”
  “哪有厚颜无耻!这是因为呐!老子我作为一个人!当然也不是不想在一个稍微高点的层面上一决胜负!可老子又有啥办法!人生中总有些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跨越的——等等为啥老子非得在人和鱼之间纠结嘞白痴!老子浑身上下都达到人类的高度啦!虽然可能有些部分比较勉强!”
  “喂,这种话你自己说出来就不感到悲哀吗?”
  “呜呜。老、老子才没哭。呜哇哇。这、这只是盐水呀。嘶。就、就算稍微有些悲哀,老子也不会在人家面前哭出来的!老子可是男子汉……!”
  面对只能认为是泪眼滂沱一把鼻涕一把泪、满脸涨红鼻子抽个不停的卡塔力,玛利亚罗斯只觉得疲惫不堪。从背包中取出手帕递给卡塔力,实在忍受不住已经侵入身体每一个角落的无力感,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到底有何贵干。”
  “噢?呲溜、呜呜噗、嘶、嘶、呜呜呜、噗啊……!”
  “顺便一说,那手帕不用还给我了。”
  玛利亚罗斯自然不会把‘你发着这种怪声擦得又是血又是眼泪又是鼻涕的手帕哪怕洗上三十遍再彻底杀菌消毒我也不会再用的’这种话说出口,只是藏在心里罢了。如果真的说了,即便对方是白痴臭半鱼人,也显得有些不够圆滑。所以这里要克制,要成熟。好好想象一下,我是个成熟的人,没什么东西能激怒我,所有事我都能悠然地处理,不、是优雅地处理。
  “——所以呢?有何贵干?”
  实在优雅不起来。
  “我说、我都问了几遍了?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吧!有事就快说!没事就赶紧滚蛋!恶灵退散!吁!吁!”
  “你急个啥嘛!自古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虽说老子的确有事,可即便没有事难道就不能找你搭话吗!这有啥关系嘛!”
  “……行吧,无所谓。”
  “像、像你那样咣当一下招呼过来……哪怕在老子看来也是有毛病。咋啦,出啥事儿啦?”
  “没、没有啦。没什么,完全没什么的。别在意。我是说,不准在意。”
  “嚯嚯……?”
  卡塔力仿佛很怀疑似的眯起半鱼眼,死死盯着玛利亚罗斯的脸,不过却没有再追问下去。
  难道说,他是在顾及我的感受?
  搞什么啊,区区一个半鱼人。
  居然这么嚣张。
  “哎呀,算啦。还是说正事最重要。老子正打算去办公室找你呢,既然如此也省了番功夫。有笔小钱可赚,要不要去趟地下城?”
  “啊?就你和我两个人?”
  “多拉点人倒也不是不成,不过这活计也没啥危险,而且,人数一多,每个人分到的钱不就少了嘛。”
  “那就两个人出发吧。”
  “……这就决定啦?”
  “当然了。的确,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但更多的东西没钱才买不到!准确地说绝大多数都是后者吧。”
  “你呀,眼睛都变成达拉嘞……”
  “无所谓,随你怎么说。只要有钱赚,我根本不痛不痒。来,出发吧,快点。”
  玛利亚罗斯推着卡塔力的后背迈开脚步。虽不知道目的地在何处,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有钱可赚就不用纠结这些细节了。实际上,加入ZOO以后,若是走运的话倒是能大赚,然而若是不走运,那便是千辛万苦只落得一场空。比起当初一个人在地下城埋头苦干的日子,总体而言还是赚得更多的,可是实在缺乏安定感。如果遭遇什么事故以至于一段时间内无法工作的话,那会多么悲惨啊?如果让眼前的半鱼人来评论,他估计会一笑了之扯些‘这有啥咧,到那个时候不还有老子嘛,还有其他人咧’之类的蠢话。话倒是没错,但问题不在这里,即便有同伴能够伸出援手,还是希望能够自立,不想向别人撒娇。如果有一天真的变得毫无心理负担地依赖别人,想想就觉得有点可怕。
  现在的状况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万一突然出了什么岔子,万一自己破坏了这份关系,不得不回到独自一人的生活呢?所以必须要为能想象到的最糟糕的状况做好准备。若没有提前做好觉悟,大事临头之时哭的是自己。
  没错。
  会哭的就是我。
  不好。只要有钱可赚就怎么都无所谓也是不行的,细节上也得好好注意。虽然钱的确比什么东西都重要,虽说赚钱一向都是最优先、最重要事项,但若不能保证自身安全就毫无意义。假如丢了性命,可就连心满意足地看着银行存款数额都做不到了。
  “话说,我们要去哪里?”
  “啊?腐、腐、腐,这个嘛,你只管满怀期待跟来就是了。”
  总感觉卡塔力的笑声像是腐烂了一样。
  不免产生了实在称不上好的预感。
  卡塔力望着左侧库拉那得欢乐街所在的第九区,沿着环状路顺时针前进。这也就是说,我们的目的地是入口位于第九区的D9?还是第二区的D2?D9是到处都蠕动着半死者的丧神街欧雷斯托洛,而D2上层是栖息着穴蟒和鼹鼠人的“穴蟒之巢”,下层则是“龙之卧榻”。卡塔力刚才说过‘没什么危险’。要说地下城中不危险的地方,首先想到的是梅利库鲁迷宫,其次就是D5或D6,如果要去这些地方,就得由环状路进入玛贝拉斯古德大街,那就应该逆时针走才对。而现在却是顺时针,那么到底要去哪儿?D3?不,不可能。难道说,D4?还是说在D2有什么只有卡塔力知道的好地方?
  猜测全部落空。
  第八区,是艾尔狄尼翁机术士匠联合以及炼金士联合在艾尔甸的支部所在地,也是各种设计师及品牌工坊落脚的地方,同时又是坐落大量工厂的工业区域。不夸张地说,艾尔甸可以说是如今的α大陆最大的流行发源地,而在某种意义上第八区便是其心脏。密布着探出无数烟囱的巨大建筑,运输专用的大型马车来来往往,到处都是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匆忙的身影,散发着独特的氛围。话虽如此,毕竟仍是艾尔甸,这座城市中的十三个街区各自都存在着与地下城连接的出入口。所有街区中惟有第七区有两处地下城入口,其余街区都各有一处。
  第八区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正如所见,从那入口处一直到通往那里的坡道,都空无人烟。
  因为这里实在是不受欢迎。
  准确地说,当提到这冷清入口所连通的地下城D8“怪虫坩埚”冈兹盖尔时,一般入侵者的评价都是‘什么?D8?谁会去那种地方啊混账。开什么玩笑,让我去那儿还不如去打扫下水道!’
  “——嗯。我还是回去吧。”
  “等等!”
  刚一转身,便被卡塔力抓住衣襟,勒得喘不过气。
  “好、好难受……!放、放开我!让我回去!不要!居然要让我去冈兹盖尔,凭什么我就得这么惨来这种地方……!”
  “你这样可就赚不到那笔钱啦!你不是最喜欢钱了嘛!”
  “钱我当然喜欢!超喜欢!可是!”
  “那就去赚呐!目标是七色黄金虫的翅膀!哎呀,虽说七色黄金虫很少见,但黄金虫还是不少的!光是它的壳就能至少卖个一千达拉品质好点的甚至上万达拉嘞!然而老子还是对黄金虫没兴趣!老子要的是偶尔混在黄金虫之中的七色黄金虫!只要你帮老子找,其余收获就全是玛利亚罗斯你的啦!”
  “那就出发吧。”
  “变脸变得好快!”
  “你说什么呢?不是你要去的吗?那就赶紧的。来,你走前面,我躲在后面。至少要好好当个盾哦。怎么?不服?你傻啊?哦,你当然傻。不是你找我帮忙吗?这点小事你当然得办到吧?”
  “……成、也成吧,没啥……”
  “既然没问题那就别嘟嘟囔囔的快一点!时间就是金钱!快!快!”
  “知、知道了哇!别推老子呀!不推也会走的!”
  卡塔力朝着半圆形的D8入口迈出脚步。一般而言,地下城的出入口附近总是到处都画着效果可疑的魔法阵、还有各种涂鸦和贴纸,然而这里完全不见那一类东西的影子,只是一条枯燥无味毫无特色的隧道而已。再加上格外冷清的氛围,更近似于是多多少少人工处理过的洞穴。当然,再往深处走便是一片黑暗,卡塔力在入口前“锵~”地喊了一声,从ZAU1的时髦提包中取出一个筒状物,貌似是便携照明器具。
  “不瞒你说,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看上去好像只是个发光筒而已,不过其实可以对包括黄金虫外壳在内的高密度甲壳质作出反应!这个所谓高密度甲壳质,可是用途很广的呀,虽说可以通过炼金术生成,但天然的质量更高!这玩意儿就是在用炼金术大规模生产高密度甲壳质时使用的器材咧!”
  “别吹嘘了,快点走。”
  卡塔力似乎很不满地撅起嘴,按下开关点亮了发光筒。发出的光似乎带着点绿色,不过亮度倒是很不一般,足够帮助人在这黑暗中随意走动。卡塔力没有回头,只是仿佛自我确认一般说了一句:“真的出发喽。”接着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总算是踏入了D8。
  就在这一瞬间,响起了又像是“沙沙”,又像是“喳喳”、又像是“嘎嚓嘎嚓”的声音。
  声音响到绝不可能听错。
  伴随着这股声音,黑暗正在退去。
  D8之中依然是漆黑一片,但玛利亚罗斯却觉得,黑暗仿佛潮水一般,正在退去。
  因为,看,卡塔力手中发光筒对着的那远处的墙壁,就正在朝深处移动。
  实际上,关于这一貌似不可思议的现象的真相,玛利亚罗斯的脑中已经能够推测、不、几乎可以说是确信。根据那声音以及黑光油亮的身影,或许、可能是“那东西”。就是“那东西”吧。眼下的状况让人不得不断定就是“那东西”,然而实在不想承认。一旦承认了,精神恐怕会轻易崩溃。就当作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一大群那种黑糊糊满身油脂恶心得不得了让人生理层面上无法承受的生物密集到覆盖了整个墙面整个天花板还有地面一察觉到卡塔力进入D8就一齐逃跑什么的,肯定只不过是玛利亚罗斯的妄想罢了。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别多想了,别管它。
  “……真、真的要出发喽?”
  半鱼人似乎也抱有相同意见。虽然结结巴巴地把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不过玛利亚罗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重头再来一遍,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言外之意。“嗯。”玛利亚罗斯点了点头。要不然还能如何?说实话,可能已经丧失了一半的思考能力,身体反应好像也出现了问题,甚至都没起鸡皮疙瘩,这也太奇怪了吧?无所谓,无所谓,不去想它就无所谓。
  现在只要将大脑放空,跟在半鱼人身后就好。
  将大脑放空。
  就好像变成一具尸体。
  不行。
  办不到。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地如其名,这里正是被称为“怪虫”的类似节肢动物的异界生物们的巢穴。
  而且,据说还是连统治了地面上都不满足、甚至还要将势力范围扩展到地下的“那东西”在地下城中最大的栖息地,大本营。
  话虽如此,也实在是没有想到居然会那么恐怖,简直过分了。
  能够理解为何入侵者们都对这个地方差评如潮了。谁会愿意来这种地方啊。
  自进入D8之后,已经前进了约有一百美迪尔。“那东西”的气息已经远去,附近似乎已经变成了单纯的无人洞窟。不过还是不可大意,不知还有什么东西等着呢。可以的话真的永远不想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还是不要知道为妙。不过,要说想不想要钱,那自然是想要得不得了。想赚好多好多钱,存好多好多钱。要不是为此,玛利亚罗斯才不会与D8扯上关系。钱。达拉。一万达拉。十万达拉。一百万达拉。一千万达拉……
  “……你呀,别一边走路一遍嘟嘟囔囔钱的数额好不好。”
  “那就说点能够解闷的话啊,来点有意思的。要是太无聊笑不出来的话就罚款一万达拉。”
  “凭啥老子就得给你一万达拉?”
  “我可没说是谁罚谁哦?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是不是姑且可以认为你还是很有自觉的嘛?”
  “白痴。老子的脑袋,那可是笑料大宝库哇!有意思的哏那还不是信手拈来,都能拿来卖钱啦。”
  “有点难以置信呢。那就拎出来几个试试呗。当然,要是无聊就得罚款。没问题吧?既然是笑料大宝库,总该有自信能把我逗笑吧?”
  “哦哦,当然咧,正如老子所愿!好,就这个吧。咋说的来着、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在大山里、不、也不是啥大山,中山吧。在山脚下——咦?老子刚才说是山中?中山?山中?订正、订正,就是山脚下,住着一位老爷爷和一位老奶奶,也就是一对老夫妇。然后嘞,这个老夫妇——是哪边来着、呃呃、随便啦,总之就算是老爷爷吧。话说这个老爷爷——”
  “怎么着?你的目的是引我苦笑吗?”
  “才不是嘞!故事这才要展开嘞!这个老爷爷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呢,从河的上游漂来——当然是上游啦——总之就是漂来一个超大的、类似这样的竹子,等等、竹子?是竹子吧?哎呀,无所谓。这个大竹子呢,嗡嗡的——”
  卡塔力突然停下脚步。
  嗡……
  嗡……
  “……你干嘛嗡嗡嗡的,话说为什么要停下来?”
  “不、不,这不是老子发出来的。”
  “那是谁?”
  “谁、是谁咧——”
  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卡塔力将发光筒向斜上方照去。
  玛利亚罗斯当即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不,不是差点,实际上真的已经散了大半。
  好大。
  光是大到那种地步就已经够恶心的了。
  是某种蝇类。
  大得荒谬的蝇类。
  大到这种程度,光是用“比普通蝇类大多少多少倍”都无法形容,得用类似“和人类小孩差不多大”的比喻才算准确。
  玛利亚罗斯的头顶上,就飞着这样的蝇。
  而且还不止一只。
  仅仅是发光筒照亮的范围内,就有三只到四只。
  “姑、姑且还是继续往前走喽……?”
  卡塔力也吓得差点后退,不过还是努力忍住了。
  “这种的似乎无害吧?据说只要别闹出什么大动静,是不会袭击人的。就和普通的苍蝇差不多咧。不过的确有可能往这边飞的时候正好撞到咱们,不过这可不是攻击哦……”
  一万达拉。十万达拉。一百万达拉。一千万达拉。这正是对我的试炼,考验我能否克服这股恐惧。若是认输,就赚不到钱。连一达拉都没有。零。无。我才不要,别开玩笑了。加油,我要加油。
  “前、前进吗?”
  “前、前进呗?”
  “那、那就前进喽,你说的哦?”
  “你好烦呐,赶紧走快一点!”
  “好嘞!走起……!”
  卡塔力吞了吞唾沫刚踏出一步,就在此时,实在是无可奈何,玛利亚罗斯不由自主地突然朝卡塔力的后背踹了一脚。卡塔力呜哇哇大喊着向前跌倒,他应该对此心怀感激,正因为此,他才没被那伴着翅膀的嗡鸣声疾速飞来的巨大蝇类撞到。不过能为卡塔力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玛利亚罗斯利用这一脚的反作用力,回头便撒丫子狂奔。
  “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半鱼人这个骗子,谎话连篇的烂半鱼。什么不会袭击人啊。那玩意儿、那个巨蝇,是怪虫中的一种吗?总之刚才肯定是张着强壮的口器想要咬卡塔力,哪怕是看错了,我也受不了了。要在到处飞着那种玩意儿的地方,从一堆黄金虫里面找七色黄金虫?办不到,即便是物理层面上可行,精神层面上也是无稽之谈!还有,“那东西”。啊啊,不要想起来。那么一大群“那东西”——大脂羽虫。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玛利亚罗斯拼死狂奔,虽说早已忘我,但还是似乎听到从身后传来半鱼人那粗野的惨叫。这么看来半鱼人应该还没被怪虫们分着吃掉,所以不要回头,一个劲跑就对了。
  终于回到了外面。
  地表。
  阳光。
  新鲜的空气。
  由于古德王的古代九头龙之咒,居住于地下城中的异界生物们都无法来到地面上。虽说已经安全了,但玛利亚罗斯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仿佛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啊啊,活着真是太棒了……!痛切地体会到自己身体中蕴藏着的生命的跃动感、鲜活感、以及其不可忽视的重量的这个瞬间,简直荒唐得让人无所适从。
  我到底干了什么啊。这一天到底算什么啊。自己擅自陷进自己挖的坑,磨磨唧唧烦恼个不停,和那个什么呆子园长谈心却落了个那么可笑的结果,被钱唬住参加傻子半鱼人的烂臭活计然后遭遇如此惨剧。我怎么这么傻,这么蠢啊。大傻瓜。超级大傻瓜。超绝无敌大傻瓜!本不该这样的呀!明明踏实、坚定、严谨才是我的行事方式——没骗人,这是真的呀!像这样噼里啪啦嘀哩哐啷一通乱来本来就不合我的兴趣!或者应该说根本不适合我!我真的办不到呀。我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所以一向都不冒风险,从来都不。我一直觉得小看一达拉的人一定会为一达拉哭泣,还特别讨厌浪费时间,应该说浪费时间根本不可原谅,所以一有空就想用来赚钱。说到底我也没多少闲暇时间。我最喜欢的单词是“生产性”,喜欢有生产性的事,对没生产性的事情没兴趣。再往下排就是“效率”,凭借不多的力量,也必须要获得最大限度的成果,所以,办事要有效率。然而,可是呢?今天这一天,论生产性?没有,不存在,无。论效率呢?糟糕透顶。准确地说,因为成果是零,所以不管付出多少劳力效率都是零。总而言之,不值一提。我所消耗的所有时间、体力、思考,全都白费了。如果把这些工夫用在一个人去梅利库鲁迷宫,或许早就赚到几百达拉,运气好的话几千达拉、甚至上万达拉了。这么算的话,就是亏了。糟糕,亏了啊,赔钱了啊,亏大了啊。算什么嘛。这算什么嘛。烂透了。真的烂透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了奔跑,转而慢慢行走。
  似乎已经跑过了不短的路程。
  这里是第五区。
  铁锁休憩场。
  公园。长凳。空着。那就坐下吧。好累。真的好累。
  垂头丧气的玛利亚罗斯打算就这样坐到心情平复为止。
  话虽如此,这心情何时才能平复呢?
  不知道。不过无所谓。罢了。反正过段时间就会恢复的。这段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好失败,干什么都不顺利。哪怕偶尔哪天觉得感觉不错,第二天就又会糟糕透顶。都已经习惯了。
  比起一无所有,或许还是要好上一些。
  也不能说是毫无新发现。常常能够对自己、还有ZOO的其他人产生新的认识。
  独自一人的时候真的是一成不变,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过程,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根本谈不上满足或是不满。没有思考,也没有感想,与其说是痛苦不堪,更像是一切都非常遥远。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放弃了。不会陷入消沉,与之相应地,也几乎没有喜悦。
  “——玛利亚?”
  而现在不同了。
  抬起头,只见带着一抹灰色的蓝眼、以及翡翠色的双瞳俯视着自己。
  “啊……是由莉卡,还有莎菲妮亚。”
  “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样子看向去有点奇怪,发星信么了吗?”
  “哎?是、是吗?哪、哪有,什么都没发生哦?”
  “……真的……吗……?真的……真的……没有吗……?撒谎……可不会……有好结果……的哦……”
  “不、我说、莎菲妮亚,这话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似的有点可怕……”
  “……对、对不起……我、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我身边……总是会……发生那种事……”
  “是、是吗,那我会小心的。”
  “……请务必……要小心……拜托了……”
  莎菲妮亚的眼神是认真的。说实话,有点被吓到。不过,站在莎菲妮亚的角度上,她是真心害怕自己仅仅因为存在就给周围的人造成麻烦,所以不得不这么认真的吧。玛利亚罗斯早就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而且,万一真的遭遇不幸的意外那可就为时晚矣——当然这话是绝对不会在莎菲妮亚面前说出口的。
  “那个——先别管我啦,你们两位在做什么?购物?”
  “猜对喽。”
  由莉卡露出灿烂的微笑。由莉卡在沉默的时候就已经足够可爱了,而笑着的时候,更是超级可爱到甚至让人窒息。
  “我想让夏菲妮亚帮我选衣服。”
  “衣服?为什么要让莎菲妮亚帮?”
  “习际向……这方面我不系很懂。但系,总也不能永远穿着医续系服吧。雪以,有必要的习候,都系夏菲妮亚陪我一起的,对吧?”
  “嗯……我其实……很荣幸……由莉卡的衣服……很有好好挑选的价值……”
  “啊,我懂我懂。因为由莉卡穿什么都好看嘛。所以好多衣服都想让她穿上试试对吧。”
  “……对的没错……真的……和由莉卡一起的时候……感觉连店员都……特别积极……特别热闹……”
  “那、那只系在拿我取乐吧?因为大家好像都很开心雪以我也没薛信么,但系总感觉像成了别人的玩具系的,有点不好应付……”
  “不,这是因为不管是谁都能看出来由莉卡你是绝佳的原石啊!真的,肯定,毫无疑问的。啊,对了,有个叫芭丽特皮普斯的牌子,他家的衣服感觉很适合由莉卡哦。你知道吗?就在坎达瓦商业街前面的街角有个叫悉吉斯特的大楼,店铺就在里面。”
  “……不……悉吉斯特、我倒是知道……”
  “那就去看看嘛。就在四楼,店面很小,不过一眼就能认出来。”
  “既然如此,玛利亚你也一起来嘛?”
  “嘿?”
  完全出乎意料,以至于惊得瞪大了眼睛。玛利亚罗斯在数秒之间反刍着由莉卡的话。一起去。去哪里?去为由莉卡买衣服。去悉吉斯特。芭丽特皮普斯。啊啊啊,肯定特别有趣。真的好期待。之前抱着‘反正太贵了什么都买不起,干脆光是看看也好’的心态在那家店里徘徊时,远远望着那些三五成行的人们一边呀呀尖叫一边挑选衣服的样子,便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一个朋友都没有的自己是何等的寂寞。能让我体会一次那些人的感受,就已经开心得无法自制了。不论是漂亮的衣服还是可爱的衣服,我都超、超、超级喜欢。当初,被某个自称是设计师的人邀请当模特的时候,光是抑制住动摇的心就已经累得快要死掉了。替由莉卡选衣服,还有莎菲妮亚一起。心脏怦怦直跳。好想去,请一定要带我去。不过,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好吗?
  “——啊,当然,如果玛利亚你有自己的安排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由莉卡的表情有些僵硬,突然陷入了沉默,恐怕是以为自己突然邀请玛利亚罗斯造成了对方的困扰。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很困扰:实在是想去想去想去想去得不得了,却拿不出勇气。像我这样的人,真的该掺和进去吗?会不会碍事?毕竟,虽然我不是第一次去,但还是没有什么经验,万一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会不会被讨厌啊。越是想,就越是觉得糟糕。
  不过,如果拒绝的话,一定、绝对会后悔。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深呼吸一次。
  不行,脸好热,好紧张。怎么办,好像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加油啊。如果是一个月之前的我,肯定会失败的。不过,现在不同了。或许只是有一点点不一样,不过至少,我是真心想要改变。没错,我要加油。
  抬起头的同时从长椅上站起来。
  “我、我要去!当然要去。我想去,让我去吧。只要、不给你们添麻烦的话。”
  “怎么会呢。”
  由莉卡带着耀眼的笑容,揽住玛利亚罗斯的右臂。
  “怎么会添麻烦呢,玛利亚你好傻哦。”
  “……是的……有玛利亚在……很安心……感觉比起我……懂得更多……”
  “哎呀,哪有啊。被这么期待的话,总觉得有些……啊,不过我也不讨厌哦?”
  “那就出发吧!”
  “……还有……买完衣服后……可以去、吃点甜品……如果玛利亚你、不讨厌的话……”
  “不讨厌不讨厌!超喜欢!喜欢极了!真好啊!太棒了!”
  不由自主用空着的左手挎住莎菲妮亚的右臂。感觉做得有点过火了,不过莎菲妮亚看上去似乎并不介意。这样的话刻意把手收回来反倒显得奇怪了。嗯,真的好奇怪,为什么这么开心呢。怎么就这么开心呢!
  右边是由莉卡,左边是莎菲妮亚,三人手挽着手走在街上。
  脑海中满是想让由莉卡穿的衣服,还有之后大家一起品尝的甜点,其他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今天一定会是个好日子。
  不,已经是个好日子了。

  是最棒的一天。












  在这聚集众多流离失所之人的城市,我们为了卑微的现实而战斗。
  比方说钱。
  在街边摊贩上买一个肉馅面包需要一枚十达拉黄铜币,
  保障看不到希望、明日复明日的未来,要一万达拉GM合金币。
  曾经为了追逐梦想而来到这座城市的人,最终眼中失去了梦想,只剩脚下的路。
  时而期望着捡到落在地面上的一达拉铝币,
  时而伏在别人脚边,乞求五百达拉银币或千达拉金币。
  日复一日,孜孜不倦,为了现实而战斗,
  已经舍弃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要为现实之外的某种东西战斗,那简直是疯了,
  只有愣头愣脑的少年,不明道理的傻瓜,惊世骇俗的怪人,才会有这般愚行。
  少年、傻瓜、怪人,不知羞耻地堂堂做着白日梦,追逐其空虚的身影。
  比如名声、名誉。勇名、美名、英名。
  有时,仅仅是为了一个称号。






  “——屠龙?”
  唯一的感想就是,这个傻瓜又在厚颜无耻地说傻话了。虽说这家伙有一半不是人类所以大概可以理解,这种话也挺符合这白痴的一贯风格,不过玛利亚罗斯还是没有义务非要好心地接受。而且,帮助笨蛋认识到自己其实是个笨蛋,才是最亲切的。
  “别说这种好像在声明自己大脑空空一样的话了好不好,非要开口的话,能不能提一点更加现实、更有实际意义的话题?”
  “真好意思说哦。反正你所谓的现实、意义啥的,永远都是那啥,简而言之,就是钱嘛。”
  “我是觉得。比起那什么?屠龙?dragonslayer?比起那玩意儿,钱的确是要现实多了。”
  “哼、哼哼。随你便。没~关~嘁。”
  “什么嘁啊。”
  “嘁、嘁嘁!”
  谁来管管这个一大早就在动物园办公室里嚣张地两手摆出莫名奇妙的手势凶狠地逼过来的半鱼人蠢茄子臭南瓜呀。话说,这动作真的超恶心,而且好烦人呐,真是格外让人火大。如果不是一半而是全部都是鱼的话干脆把他煮了烧了吃了吧?不,即便是百分之百的鱼,如果脸还是这张脸的话,实在是没有食欲。哪怕再新鲜感觉也像是快要腐烂了似的所以无法食用。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招。
  就像对付大脂羽虫一样。
  只有将其击退。
  “别过来!别碰我!不准呼吸……!”
  “噗叽、”
  玛利亚罗斯挥出手刀打在嘁嘁叫着接近过来的腐烂半鱼人的喉头,半鱼人马上捂着喉咙蹲了下去。这一击倒是相当漂亮,看来半鱼人短时间内会老实点了。总算清爽了一点点,都怪他明明看到人家那么厌恶了还不住手,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
  “真是的。”
  玛利亚罗斯重新在第二王立银行内动物园办公室名产大圆桌周围的椅子上坐下,叹了一口气。由莉卡一边整理杂物柜一边偷笑。坐在玛利亚罗斯旁边椅子上的莎菲妮亚从刚才开始眼中就只有一个人,而这位人物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闭着双眼。是睡着了吗?应该是睡着了吧。ZOO的园长,在任何地方都能睡着,不论多么不可思议的情景下也不例外。而且,永远都是,秒睡。瞬间入眠。这也是一种天赋,有失眠症的人该有多羡慕他啊?不过,对于玛利亚罗斯来说,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损害,不过还是害得人好几次不由自主笑出声来,实在是忍不住,甚至只能拔腿开溜。所以这份天赋与其说是让人羡慕,更应该说是可恨。如果园长只有这一项天赋的话,那完全可以说他不配当这个园长,不过实际未必如此,所以反倒显得有些恶劣。拉函大陆出身的前杀手明明好好地坐在园长身边却让人完全感受不到气息,仔细观察的话却仿佛散发着一股忠犬般的气场。能让皮巴涅鲁如此衷心服从,这位园长肯定拥有某种魅力,或者说领导力。
  话虽如此,也还是睡得太过火了吧。
  现在还没到中午呢。
  说起来,这个族的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难道就什么都不做吗。
  虽然这么想,但要让玛利亚罗斯自己提出什么方案,果然还是让人有些忌惮。毕竟玛利亚罗斯才刚加入,是个名副其实的新人。正是所谓的青瓜蛋子,值得期待的新面孔——不,要论值不值得期待,说实话有些微妙,恐怕其实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期待。总而言之,身处这种立场,要带头提出什么,可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
  玛利亚罗斯想了很多。
  要说想到了什么的话,比如,去地下城里的梅利库鲁迷宫痛打梅利库鲁啦、去阿法济欺负亚人博格啦、或者去泰多鲁亚普虐杀下等蜥蜴人啦——最多也就是这点程度而已。对于ZOO的各位而言,恐怕完全不够打发时间的,对手实在太弱,他们听了怕是要笑破肚皮吧?而且这些地方基本都是入侵者的狩猎场,是用以谋生的地方,既不好玩也不有趣。玛利亚罗斯自己倒是最喜欢钱,多赚一达拉两达拉也不嫌少,不过其他人真的会愿意奉陪吗?
  真的是想了很多。
  越是想就越是陷入消沉。说到底,同伴到底是什么?一旦开始思考这种麻烦的问题,就忍不住想要抓脑袋。唉算了无所谓,别想了,别想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行,这样也太浪费了。
  在脑中烦恼着,以至于想要打滚尖叫,即便如此,果然还是很开心。
  虽然不是很懂同伴的定义,但是不论如何,他们都身在此处,在我身边。
  这是个甜美的陷阱。
  无论怎样也无法脱身,甚至让人生不出脱身的念头,最终等待着的命运就是彻底深陷其中。
  “……噢、啊、啊……好像能发出声音嘞。”
  卡塔力揉着喉咙站起身来,狠狠地瞪着玛利亚罗斯。
  “啊——好疼。你干啥咧!要不是无敌不死的老子可就要挂了呀!别看喉咙不起眼,那也是要害哇,真的拜托了您呐。”
  “‘无敌不死的老子’?恐怕是无益不祥的沙丁鱼吧?”
  “谁无益谁不祥了啊白痴!”
  “没有否定沙丁鱼啊。”
  “有什么特地否定的必要吗!”
  “看看你的脸,一目了然就是条鱼嘛。”
  “是咧。你看这眼睛,距离这么远,还有这嘴唇,显然就是嘛。甚至还有鳍——等等,哪有鳍啊!嘴唇眼睛都是人类构造呀!老、子、是、人、类、哇……!”
  “你也没必要这么强调嘛。总觉得有点同情你了。”
  “老子也同情自己啊!”
  “我想也是,请节哀。”
  “节哀算什么话!老子还没死呢!活蹦乱跳的嘞!”
  “你还会活蹦乱跳呀,来蹦一个瞧瞧?”
  “不蹦!”
  卡塔力气喘吁吁的,明显是叫得太用力了。光是看着就觉得累,陪他拌嘴则更要累上十倍。所以,在玛利亚罗斯还承受着精神上的疲倦时,对方却已经靠着半鱼人的超级耐力在短时间恢复过来,还发出了‘咕呼呼’的恶心笑声。
  “玛玛玛玛玛玛玛利亚罗斯。你也就只有现在能这么悠然自得啦!等你把老子那不幸被打断的话听完,你怕是要惊得眼睛变色,甚至还要感谢老子咧!”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倒也不是不能听一听,不过能不能请你赶紧把后续讲清楚?这样看着你的脸,还要听你的声音,我都快要受够了。”
  “你也说得真过分哪。难得老子找到个赚钱的——”
  “就是因为你老是不把这么关键的地方从一开始就说清楚,所以你才永远都是没法进化成人类的半鱼人懂不懂?”
  “你又打断老子!”
  “好、好、好,来,把细节说来听听,干脆点,要抓住重点哦?来吧,快说。快!快!快!”
  于是,ZOO的一行人便来到了地下城D2。
  D2上层一般被称作穴蟒之巢。有一种说法称,穴蟒是四肢退化的下等龙,故而也有“旧原龙”的称呼。据说曾经还有某些人以此为缘由发起过“将D2改名为旧原龙洞穴运动”,不过似乎最终不了了之。那是当然的啦,什么旧原龙洞穴,读起来又不方便,也不算是多酷,所以穴蟒之巢就足够了。
  实际上,穴蟒之巢这个名字的确非常名副其实。
  简单来说,这片区域就是由穴蟒制造的直径三至四美迪尔的隧道交错而成。而栖息于此的鼹鼠人们又在此基础上肆意挖掘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小隧道,如同迷宫一般。
  顺便一提,穴蟒似乎有着非常胆小的特性,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就很难遇见。而鼹鼠人也不能说是好战的种族,几乎不会主动袭击人类,一旦察觉到人类的存在,基本都会逃跑,所以入侵者很难在此有所斩获。当然也有一些入侵者执拗地盯着穴蟒和鼹鼠人,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玄机。不过若论数量则是压倒性的少数派,只有具备丰富的经验和专业知识的人才能混迹于此。对于其他人而言,穴蟒之巢只不过是通往下层的必经之路罢了。话虽如此,由于这里远比梅利库鲁迷宫还要复杂,哪怕光是通过此处,都要花费不少工夫。
  “这么复杂的路线居然都能用身体记住,还算挺了不起的哦。”
  “你可以夸得再用力一点嘛。”
  “哎呀,就算你这么期待,让我再夸你那也是比登天还难。”
  “你这人咋这么无趣,老子可是那种越夸就越是能干的类型咧。”
  卡塔力用发光筒照亮前路,用鼻子哼着响亮的歌,迈着大步直愣愣地沿着穴蟒之巢中的隧道猛冲。而陆陆续续跟在半鱼人身后的,是玛利亚罗斯、由莉卡、以及其他三人。顺便一提,这“其他三人”,其实指的就是ZOO的园长多玛德君、前杀手皮巴涅鲁、以及生于凶星之下的魔术士莎菲妮亚,然而这三人都因某种原因戴着表面画着红叉的面罩。这面罩是卡塔力准备的,其含义就是:这回休息,总之排除在定员之外,虽然来了但也要当作没来。故而,这三人不准发言,永远排在队伍最末尾,另外还不准采取任何行动。既然如此干脆就留在动物园办公室不就好了?但那三人姑且还是跟了过来,这其中也是有些缘由的。
  “不过,屠龙啊……”
  “咋啦?终于要到这个时候,连你也兴奋起来喽?”
  “完全不。”
  “你这人真是没有梦想呀。屠龙可是男子汉的浪漫,经典中的经典。哎呀算啦,反正老子的目的是屠龙者的称号,你的目的是龙藏起来的财宝——”
  “那么,我就系专门来陪你们两个的啰?”
  “抱、抱歉,由莉卡。果然由莉卡对猎龙没有兴趣吧。”
  “没系的,玛利亚。我已经习惯被卡塔力呼来唤去的了。”
  看到由莉卡微笑着这么说,不禁松了口气。之前顺势听从了半鱼人的话,但现在重新考虑,果然还是太扯淡了。去D2下层“龙之卧榻”狩猎龙,这个点子本身倒是不坏——当然前提是有可能实现的话。
  对手可是龙啊。玛利亚罗斯自己一个人拼命当入侵者的时候,别说龙了,连下等龙都从未考虑当作目标候补。将财宝收集于巢穴、通过财宝的质量来展现自己的优越性,这是龙极为有名的习性。因而猎龙可以说是一攫千金的捷径,当然,也得有命享受才行。艾尔甸中的入侵者多如繁星,其中有不少声称自己猎杀过龙,然而几乎没有人能拿出屠龙的证据。而另一方面,气宇轩昂地迈向龙之卧榻,随后再也没有回来的人绝不在少数。就连虽与龙有血缘关系、但实际差距就如同盘子与月亮一般的下等龙,对于玛利亚罗斯这样的二流、三流入侵者来说都比天崩地裂还要恐怖。
  说实话,真的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向龙发起挑战的一天。
  若没有卡塔力声称的那句‘根据老子获得的特别情报,正好有一头还没长大弱得不行的幼龙咧,那就是目标’,玛利亚罗斯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龙随着年龄增长会更加巨大、更加强壮、更加聪明,而幼龙据说不论是体格还是智力都和下等龙别无二致。不过幼龙也依然是龙,制作巢穴收集稀有矿物和财宝仍是天生的习性,另外喉咙上也同样有着被称作逆鳞的器官。若是带着逆鳞回到城里,那么自称猎龙人、屠龙者,便不会有人质疑了。
  据卡塔力所说,有一个专门猎龙的入侵者集团,名叫逆鳞会,历史极为久远。当他们发现幼龙的巢穴的时候,不会马上狩猎,而是会特地等待其发育到一定程度再下手,而这段等待时间甚至可能长达十年二十年。
  卡塔力和这个逆鳞会的一位成员相识,在某次酒席上,卡塔力从那位成员口中听到‘最近发现了一个幼龙的巢’。不过话又说回来,按照逆鳞会的判断,那个巢穴的位置选的很不好,附近有成年龙的巢穴,所以过段时间,那幼龙肯定就要被成年龙杀掉了。这种事很常见,逆鳞会也有不杀幼龙的规矩,所以没办法。‘哎呀真是好浪费呐’——那位成员对卡塔力说的话,简直就像是在煽动卡塔力一样。
  当然,这只不过是卡塔力的猜测罢了,那位成员的意图或许并非如此。玛利亚罗斯对此倒是兴趣盎然,龙本身不论,龙的财宝的确让人垂涎三尺,而且ZOO也有实力,若是碰上古龙成年龙则另当别论,可如果仅仅是和下等龙没什么区别的幼龙的话,将之狩猎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
  不过很显然,玛利亚罗斯肯定是派不上用场的。
  虽然有些于心不安,但还是没能胜过物欲。
  之前抵达D2入口处的时候,腐烂的半鱼人蠢蛋不知从何处掏出那种面罩,命令多玛德君、皮巴涅鲁、莎菲妮亚戴上。玛利亚罗斯对此完全莫名其妙,出声质问,半鱼人便挺着一副理所当然般的鱼脸,讥笑着说什么‘你在说啥咧?要是借助多玛德君皮巴涅鲁还有莎菲妮亚这种人的力量,那老子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屠龙者呀?实力相差太远啦。所以这回只有老子我和玛利亚罗斯你,再加上治疗要员由莉卡,就凭咱们仨,走起!’
  ——话倒是说得好听,然而实际上还是带上了那三人,这也是以防万一吧。
  若没有这一层保险,玛利亚罗斯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的。
  隧道前方出现了淡淡的橙光。
  卡塔力熄灭了发光筒。
  有风。
  带着奇妙的温热。
  每向橙光所在之处踏出一步,风便更强、更热一分。
  道路原本就是下坡,而此时的坡度更甚。
  甚至可以用陡峭来形容。
  终于走出隧道的时候,竟让人产生了仿佛回到地面上的错觉。
  眼前是一片起伏极为激烈的赤褐色荒野。
  不,不对。虽然一眼望去显得非常宽广,实际上这片土地也一定非常辽阔,但还是不能称之为“荒野”。这里终究是地下城,是位于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的空间。视线中有着岩壁,当然也看不见天空。可是既然如此,为何这里既没有火把也没有其他照明工具,却如此的明亮呢?
  卡塔力尽情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嗯~~~~这正是龙界的空气呀!这浓郁到感觉有点黏糊糊的空气,其中含有包括发光质在内的多种有效成分和营养素!拜之所赐龙哪怕三四个月什么都不吃也能活得好好的咧!对咱们人类肯定也益处多多!这就是Dragon——Power!嘎哈哈哈……!”
  “是么……的确很浓郁,不过这对健康真的有益吗?我反倒感觉难以呼吸。”
  “系啊,感觉好像沉在肺里,吐气也吐不出来。”
  “这种事儿就是那啥!说到底、习惯就好啦!习惯!总之打起精神来!”
  “唔咕唔咕唔咕、”
  “啊!不成!多玛德君!不是说过了吗!禁止发言!记得哦!多玛德君皮巴涅鲁莎菲妮亚你们三个,虽然在这里却又不在!拜托啦真的!”
  “呜咕、”
  “所以都说了!不成!!”
  卡塔力逼着多玛德君闭上嘴,可能是保险起见,又瞪向皮巴涅鲁和莎菲妮亚。那三人明明不需要配合白痴半鱼人做这种蠢事,然而也不知他们是太守规矩,还是都傻了。玛利亚罗斯觉得,刚才多玛德君可能是想提出什么忠告或是警告之类的,不过这种话对半鱼人说也是白费功夫。因为这家伙从皮囊到脑子都完全没有达到人类基准。
  “好啦好啦,不论如何,Let’s go呀!再往前就是龙所在的地方嘞!这个龙之卧榻,不是通过异界之门,而是正儿八经和龙界直接相连的呀!所以在这层意义上,可以说咱们已经踏足龙界啦!也就是说,已经有那么点屠龙的气氛了呗?不!老子已经可以算是半个屠龙者啦!咕嘿嘿嘿!肯定超受女孩子欢迎!简直就是万人迷呀!啥?你说这词已经过时了?管他嘞!老子就是要成为,万、人、迷!”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那就出发喽!诸位!跟紧老子!”
  “无视我吗?”
  “噢哈!GOGOGO!”
  卡塔力哈哈大笑着冲了出去。由于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脚下已经是颇为陡峭的斜面,所以应该说是冲了下去。不,考虑到他马上就理所当然地摔倒,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啊啊啊啊啊咦咦咦咦咦”地大叫着滚了下去。想来也不需要更加详细的描写了。
  玛利亚罗斯不像半鱼人那么心急火燎,更不像半鱼人那么糊涂愚钝无谋,因此在与由莉卡、然后是戴着面罩的多玛德君、皮巴涅鲁、莎菲妮亚依次对视一眼之后,慎重地确认着落脚之处沿斜面走下。途中注意到,这里的岩石之所以呈现出赤褐色,不光是因为岩石本身的颜色,也是因为空气中包含的所谓发光质带着些许红色。拜之所赐,不仅是岩石,连同伴们的脸看上去都变红了。颜色暂且不论,这浓郁的空气实在是让人短时间内无法习惯。这股感觉和地面上的夏日不同,比那种强加而来的酷暑还要让人吃不消。直截了当地说,让人极为不快。在这种环境下,实在没有自信能够像往常一样活动。虽然以玛利亚罗斯往常的活动能力也完全不够。
  滚落到斜面底部的卡塔力,难以置信地只受了点淤青加擦破皮的小伤,似乎都没必要治疗。不愧是有一半不是人,真是结实到过分了。
  “直到成为万人迷为止老子都不会死的!”
  “真的不会死吗?那可真是麻烦哦。”
  “系啊。要系真的不会洗,那我可就太辛苦了。”
  “这、这种态度……!好、好兴奋!咋回事……越来越有快感嘞……”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在变态半鱼人的带领下朝通往龙界的边境地带进发。存在大量龙巢的那一带,恐怕才应该被称作龙之卧榻。抵达目标走过的路程远比之前想象的要长,不止三十分钟,估计用了一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光是穿过上层的穴蟒之巢就已经花了一个半小时了,目前距进入地下城已经过去了三小时,因此当然,返程也需要三个小时,光是往返路程就是六个小时了。
  “我说啊,要是没有与之相应的报酬的话,你就永远也别想当什么万人迷了。”
  “没事儿。马上!老子就会成为万人迷,而你会成为亿万富翁。要相信!只要相信梦想就会实现!这就是浪漫!这就是汉道的精髓!”
  “那什么‘汉道’一听就让人热得发慌,所以我是不会走的。”
  “在你还没察觉到的时候,你就已经走在汉道上了!你看,前方就是汉道的一处拐角!”
  当然那明显不是什么汉道,总之,向右转弯绕过一处险峻的高耸岩壁之后,头顶上竟展开了仿佛是天空一般的东西。与地面上不同,是橙色的天空。与朝霞和黄昏有些相似,但又格外明亮。大概是之前提到的那种空气的缘故,连云都是红色的。
  而那浮在空中,释放着刺眼光芒的粉红色圆形物体,难道说就是太阳吗?
  不会吧。
  如果真的是太阳,那这里就有两个太阳。
  “这就是龙界……”
  “不对不对。不对,玛利亚罗斯。真正的龙界,还要从这里再走过十五天路程,穿越一个叫烈日千石林的地方那才是咧。老子还没有去过,不过据说龙界有十一个太阳。这附近的边境地带,只有其中最为耀眼的两个才能照得到呐。”
  “十、十一个?这么说,龙界到底是有多大啊?”
  “那当然,肯定是比咱们的世界要大喽,毕竟龙的身体很大嘛。顺便一说,龙是同类相食的,因为龙界中只有龙和下等龙。虽然不是每天都要进食,龙与龙之间还是互相捕食的关系,那可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呀。”
  “龙也挺辛苦的啊。”
  “是呀。一般来说,龙到成年需要一百年,成长为古龙则据说要花三百年,最终能成为古龙的都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剩下的都被其他龙吃掉啦。成为古龙之后,不仅是身体庞大,也会非常聪明,之后就是悠然自在的漫漫长生喽。”
  “嗯……”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正位于一处类似峡谷底部的场所。既然离龙界还有十五天路程,那就是说还得走很久。作为入侵者,一般总会做好一定程度的准备,在外野营数次完全不是问题。然而十五天,还是远远超出了玛利亚罗斯的想象。即便是幼龙,也毕竟是以龙为目标。思考太过轻率、被欲望蒙蔽双眼的玛利亚罗斯当然有错,不过错得最多的,毫无疑问是发出提议的半鱼人。话虽如此,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更不可能两手空空地回头,想再多也没用,眼下只好横下心来继续前往目的地。
  下定决心,跟着卡塔力,在这赤褐色的坚硬地面上一个劲地前行。突然,保险小组中的一人停下脚步唔咕唔咕地说了些什么。
  “都说了,不准说话——”
  卡塔力马上转过身来提醒。真是的,区区一个半鱼人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不过唯独这次,连半鱼人也改了主意。
  多玛德君指着前方。
  玛利亚罗斯比半鱼人更快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大概,多玛德君指的就是那个吧。倒在前方三十美迪尔处的巨大岩块,高约三美迪尔,宽也差不多一样,似乎是从悬崖上面或是崖壁上滚落下来的。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异常,但我们ZOO的园长有着独特的嗅觉,擅长感知人或是其他生物的气息,既然多玛德君特地通知大家,那就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好嘞,皮普——不成,你是虽在却又不在是吧。搞错啦,搞错啦,是老子搞错啦。哼,既然如此那就交给老子——”
  “算了,我去吧。你的存在本身就太聒噪了,烦死人了。由莉卡,拜托支援。”
  “交给我吧。”
  “烦死人是啥意思啊!给个说法啊!”
  “就是像你现在这样说话很吵所以烦人啊。”
  “……超对不起。”
  “明白就好,反正你也会马上忘掉。”
  “即便是老子也不会忘得这么快的呀!”
  也真是让人惊呆了,不过同时也有些感慨。居然真的能马上就忘掉,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的啊。
  不论如何,对这傻子半鱼人不论是挖苦还是叱责都是徒增疲累罢了。玛利亚罗斯伸出手指抵在嘴唇上“嘘”了一声让烂脑半鱼人闭嘴,随后压低脚步声向岩块靠近。由莉卡就跟在身后,因此即便是紧张,也没紧张到让人手忙脚乱的地步。感觉视野还算开阔,声音也控制的很好,放松四肢,集中精神——
  背靠在岩块上,通过手势和表情与由莉卡沟通。
  (我要上了)
  (小心)
  (嗯)
  玛利亚罗斯屏住呼吸,静悄悄地沿着岩块外侧缓缓移动。似乎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并非是听到了什么,纯粹是直觉。难道说,对方也在努力抑制气息吗?若是如此,就说明对方也察觉到了我方的存在,当然这都只是猜测罢了。不过,应该的确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可以肯定了。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
  马上就到能看见另一侧的位置了。
  玛利亚罗斯停在原地,只是稍稍探出头窥视了一眼,又马上隐藏起来。
  果然有。
  应该是人类。
  席地而坐,背靠着岩块。
  又看了一眼,立即缩回头。接着又探出头去,紧盯对方仔细观察。
  对方身穿大号外衣,兜帽拉至与双眼齐平,看不清容貌,但从体型看应该是男性。脏兮兮的长筒靴底面磨损严重。不仅是身上的衣物,包括放在身侧的背包在内,都整体透着一股风尘仆仆之感。难道是旅行途中?在这种地方?这种事暂且不管,这家伙一动不动的,难道说已经死了?不,等等,仔细看看,他的肩膀在微微起伏,似乎还有呼吸。竖起耳朵听,便能听到类似嘶、吁之类的声音。莫非睡着了?独自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玛利亚罗斯挥手示意,由莉卡便赶了过来从一旁探出头。
  (睡着了吗)
  (好像是的)
  (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我也不知道)
  两人对视着思考了一阵,最终由莉卡还是露出了“不能放着不管”的表情。的确是很有由莉卡的风格,没办法。
  玛利亚罗斯先是轻咳了一声,男子毫无动静,不禁咂了咂嘴。
  “喂?”
  接着又朝男子搭话,这次总算有了些反应。男子的身体扭了几下,可是接着又一动不动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次只好提高音量。
  “我说!喂!这位正在悠哉睡觉的傻子——不、这位仁兄!”
  “……呼嗯?”
  看来终于醒了。
  男子缓缓扭头望向另一侧,又扭了过来,静止了一段时间,然后突然“哒啊啊啊啊啊”地大叫着蹦了起来。不是很明白,好像是在慌忙地寻找什么东西?看来的确如此,他找的东西应该就在地上,是剑。非常大的剑,看上去比较破旧,虽不及多玛德君的那把,不过也需要双手握持。男子两手抓住剑柄,正打算摆出架势,不过在那之前又看了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一眼,随后就发出一声“嚯啊”的怪叫,松开双手剑一屁股坐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他戴着的兜帽脱落了,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头发乱糟糟的,沾了不少污泥。皮肤很紧实,胡茬稀稀落落的,说不定,还没到二十岁。
  “啊、啊哇哇哇、哇哇哇……”
  “没系吧?”
  听到由莉卡的声音,男子连连点头。那点头的动作有些异常——不,我说,你打算点头点到什么时候?永远点下去吗?停不下来了吗?
  不久,卡塔力和保险小组也过来了。
  男人坐在地上在保持着高速点头的同时仰望玛利亚罗斯一行人。
  “咋回事儿咧,这家伙。”
  卡塔力揉着鼻子,歪着脑袋问道。
  “莫非是那啥?传说中的点头族嘛?”
  “……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点头族。”
  “老子也没听说过。”
  “啊是吗。”
  “好冷淡呐。你这是咋啦,咋越是追着太阳跑,就对老子越是严酷冷漠呀?是老子的错觉吗?照这样下去,哪怕是老子也要身心都被冻碎了呀,真的。”
  “还不是因为你说的话太冷。”
  “你真是啥都不懂呐,这是最近流行的搞笑风格呀。就是要在冷冷的时候突然热一下来个咚咣大爆炸。也就是说,刚才的冷发言都是铺垫。看来实在是太高级了点,你这种业余的就是不懂呐。”
  “比起这个,我说,这人真的没问题吗?点头点得都要脑震荡了吧。”
  “没、没没没没没事的!”
  男子冷不防地站起身,双手抵住自己的头顶和下颚,像是要把脑袋钳住一样。这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停止点头吗?话说,我觉得一个人如果非得用这种方式才能不点头,那他一定是脑子有毛病。
  “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抱歉!没、没没没想到会会会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其其其其他人!而而而而而且还是这么漂漂漂漂漂亮的女人!”
  男子的视线微微移动,明显指向了玛利亚罗斯而非由莉卡。本来,考虑到由莉卡的外表,不知道她真实年龄的人也根本不会用“漂亮的女人”这种词来指代她。当然,莎菲妮亚也是女性,不过由于正戴着面罩,半边脸都隐藏起来了。
  啊,是吗。我懂了。
  玛利亚罗斯眯起眼,扬起一边眉毛。
  “保险起见,姑且先说清楚。”
  “什、什什什什么?”
  “我可不是女人。想要长寿的话,就别搞错这一点。”
  “啥!那、那那那那那、是、人妖……?”
  “嘿,原来你想早死啊。”
  玛利亚罗斯拔出伪劫火便向男子斩去,不过却被由莉卡、多玛德君、皮巴涅鲁和莎菲妮亚四人联手绞住了双臂,这才没闹出命案。
  至于后来为何会与这个没规矩没教养的粗鲁男人一同行动,那就完全得怪我们的狗屎半鱼人了。谁让那个做事不经大脑头骨里全是鱼白甚至都没有褶皱昏招迭出大错特错的白痴半鱼人,偏偏和这个男人意气相投。
  在那之后,这位花了好长时间才恢复冷静的仁兄,人家都没问他,也不知为何就自顾自地断断续续道出了自己为何一个人身在龙之卧榻、还有在做什么。玛利亚罗斯完全没有理解也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但那故事却触动了半鱼人的心弦——假如真的有那玩意儿的话,好吧,触动了半鱼人那类似于心弦的某种东西。总之那故事是这样的——
  “——俺……从一个叫平奇卡的国家来,那个……在中部诸国域,一个小国,你们可能都不晓得。俺……是农家的娃。可俺爹、以前是冒险家,遇见了俺娘,想过得安稳点,就不冒险了,后来,就成了农民。不过,附近的人都可瞧不起俺爹了,要说为啥的话,俺爹一喝酒,就喜欢聊他当冒险家时候的事儿,可是谁都不信。俺爹发了火,跟他们说是真的、是真的,可他们就说反倒更像假的了。至于俺……当然是信俺爹的了,哪有当儿的不信自己爹。可是……真帆、还有葛他们都把俺爹当笑料。俺……可不甘心了。当然,俺爹肯定是最不甘心的。然后,俺爹去年——”
  玛利亚罗斯本以为是死了,结果却是赌博输得借了钱,然后就失踪一去不回了。真是个没用的爹啊。
  “俺觉得,俺爹估计是后悔了。他当初可是个一流的冒险家,可当了农民就有点……实际上是相当的、那啥……老是不如人,每年都是‘下次让你们好瞧’。然后……肯定,俺爹就想着,是男人的话就干脆赚点大的,就去偷偷赌钱……”
  退一万步说,即便如此——不,若是真的如此,那就更是个没用的爹了。
  “欠人家的钱,都还清了。俺把家里的田、还有家产家具都卖了……还向俺娘家里借了些钱,然后……俺娘就带着俺妹回娘家了,说是已经没法在村里住下去了……邻里的视线都不好受,反正俺爹也不会回来的……俺娘这么说,连俺妹也……不过,俺还是相信俺爹。俺虽是个农家娃,可俺爹从小就老跟俺讲,假如你有什么梦想的话,一定不要舍弃它,假如有什么想做的事,这农民的营生不继承也罢。虽说已经……想继承也没得继承了。总、总之俺爹……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俺的标杆。俺一定要证明这一点。俺爹总是给俺讲他以前屠龙的故事,俺特别喜欢,老是求他多讲讲。可真帆和葛听了只是大笑,根本不信。既然这样……俺就决定了,既然爹已经走了,那就由俺,这一回就由俺来屠龙!俺来亲手!爹屠龙儿子也屠龙,父子两代屠龙者!俺能办到!俺一定要成功……!”
  于是,这男人只凭着传闻便来到了艾尔甸这么偏远的地方,进入地下城D2,花了好几天才抵达龙之卧榻。这之中明显到处都是可吐槽的地方,非要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傻,二言以蔽之就是蠢,三言以上没那个必要,纯粹是浪费词汇。玛利亚罗斯认为这才是比较正常的想法,然而显然不能期待半鱼人能有多正常。虽然明白,但还是希望他多少想想办法变得正常一点。
  “准备好了嘛!好了吧!成了吧!那就走!刘!这前方正是所谓龙巢,咱们的目标呐!”
  “真的吗,卡塔力先生!这前面就是龙巢吗!太巧了吧!俺老早就做好准备了!随时都能上!让它放马过来!”
  “噢噢!干劲满满嘛!好极!就是这股劲头!好咧!冲啊!听好喽!好好配合老子!是汉子的话——”
  “就拿出本事瞧瞧!杜鹃头上啼——!”(译注:杜鹃(ホトトギス)是日本俳句中极为常见的意象,信长、秀吉、家康的杜鹃三俳句在日本家喻户晓。由于太过有名,刚好五个音节还是季语用起来也极为方便,以至于杜鹃甚至成为了一种梗,很多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只要是为了凑俳句,就可以加一句杜鹃。文中这里卡塔力也是在刻意凑575格式的俳句让刘来接。)
  “就是这股气势!刘!”
  “在!卡塔力先生!”
  “嘎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有什么可开心的,总之对着勾肩搭背大笑着的两人只有一句话好说:
  给我去死吧。
  “……话说啊,我有种不妙的预感。会不会因为他们的错,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把我们也卷进去……不,这不能说是预感,实在是太容易想象得到了,好恐怖啊。”
  “不过,总比没有精信要好吧?”
  由莉卡是因为温柔体贴才能微笑着说出这种话,然而玛利亚罗斯还没到那种境界。半鱼人再加上这个来自平奇卡还是平卡拉还是金皮卡来着名叫刘的白痴,就像是害群之马一下子成了两匹,锅里的老鼠屎一下子翻了两倍。
  话又说回来,按照刚才半鱼人的说法,目标龙巢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据说龙这种异界生物的巢穴多种多样,不过目标的幼龙应该是挖了个山洞作为巢穴,按半鱼人的说法,就位于矗立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前方高约五十美迪尔的山丘中。山丘的坡度并不陡峭,凹凸不平的表面上有不少可落脚之处,要爬上去应该很容易。如果真的有巢穴的话,至少抵达那里应该不是问题——当然,只是抵达是不够的。哪怕年龄尚幼,但对手毕竟是龙。玛利亚罗斯还在思考时,卡塔力和刘已经擅自开始攀登了。啊是么,管他的,就让他们两个人去好了。虽然这么想,但由莉卡已经朝那两人追过去了,玛利亚罗斯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跟上。保险小组也默默无言地跟在身后,这是玛利亚罗斯仅剩的心理支柱了。
  登上二十五美迪尔左右的高度,花了约十分钟。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在粗糙的岩石上设法找到支点,仿佛贴在山丘表面上一样。
  据说是幼龙巢穴的洞穴的入口,就在前方约十五美迪尔的地方。
  “……还是有点、紧张啊。”
  “系啊,一定要小心行系。”
  由莉卡也是一副严峻的表情。她说的很对。在来到这里的途中,玛利亚罗斯有两次看到了从空中飞过的龙的身影,虽然距离尚远无法看清身姿,但还是具有极强的压迫感。离得那么远还显得那么大,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惊了,而强壮的巨翼扇动的样子以及飞行速度更是吓得人失魂落魄,不由得让人心生绝对无法与其抗衡的念头。幸好,它们应该是成年龙,说不定是古龙。不过,我们接下来要狩猎的目标,如果再顺利发育一段时间,也会变成那样吗?这种潜力,真是让人连呼百遍可怕都不够。事到如今还是不免担心,真的会没事吗。
  “来吧,走!刘。让汉之花盛开!跟上老子!”
  “是,卡塔力先生!”
  尤其是那两人实在让人担心。
  呀、不不不,只是开玩笑的。其实一点都没有担心,对他们只有一个想法而已:
  干脆给我去死吧
  虽然不管他们也会自己去送死的。
  明明什么事先计划都没有,那两个大白痴、或者该说是一个和一头、干脆就直接是两头好了,两头超级大白痴就这样朝洞穴口发动了冲锋。
  “——等等、我说……再怎么样这也太……!”
  玛利亚罗斯连忙追赶那两头超级大白痴,由莉卡也一刻不晚地跟上。保险小组呢?没有时间确认了。两头超级大白痴的速度怎么这么快,已经快要冲进洞穴了。不是吧?真的?别这样好不好。差不多一点好不好。你们真的是傻啊。这也太傻了吧。扯淡的吧。太烂了。烂透了。干脆宰了吧。为了世界为了人类为了ZOO,把那个半鱼人宰了。没错,宰了他。绝对要宰了他。不过,大概已经没我出手的必要了。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这明显是已经冲进洞穴的超级大白痴中的一个发出的叫声,听上去像是发生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可总觉得还是马上转身返回比较好。不过,由莉卡会去帮忙的吧。由莉卡和卡塔力之间的关系就像姐弟一样,当然他们一点都不像。回头望了一眼,保险小组都在。总不能一个人逃跑,即便是玛利亚罗斯也做不出这种事。该死,为什么会这样。玛利亚罗斯啧了一声,半是自暴自弃地狠下心冲进洞穴。
  “——噫噫噫噫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过分了。
  真的太过分了。
  不对劲。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本能地发出惨叫的同时,心境由惊愕转为绝望与悲伤,随后化成了特大的愤怒。
  这个不知用什么手段挖掘出的洞穴,入口附近宽约五美迪尔,高也大致相同。而洞穴深处似乎相当宽敞。由从上方射下的光线来看,洞穴顶部似乎直接连通到山顶。
  而他、抑或是她,便横身拦在深处类似大厅的地方,只抬起头,璀璨似火的双眼望向此处。
  话说,太大了。
  大过头了吧。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那算是什么东西啊。
  是龙。
  这我当然知道,我知道,可是——
  玛利亚罗斯使出浑身力气,只能堪堪维持站立。即便是那两头超级大白痴,也只向内走了三、四美迪尔就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而由莉卡从玛利亚罗斯身后现身,见状深深地叹了口气。
  “幼龙,也系很大的啊。”
  “……要真是这样倒好了。”
  “哎?”
  “呀……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家伙怎么都不像是幼龙。虽然我也不了解龙,完全没有根据……”
  “呜咕呜咕呜咕、”
  多玛德君隔着面罩说了什么。有点想听,又有点不想听,感觉不用听似乎也能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喂,半鱼人,求求你,无论如何也不要用那种方式告诉我真相,绝对不可以。
  “哎嘿☆”
  半鱼人转过身,露出仿佛害羞般的笑容。
  “人家完全搞错了啦☆~这里是成年龙的巢穴啦☆~”
  没用的。你的过失,凭那副恶心的笑、还有那如同句尾带了个☆的腔调是无法蒙混过去的。若是真心要赎罪,至少也得把你那卑微的性命献上一次两次百十来次才行,虽然压根没人需要。
  话又说回来,除了两头超级大白痴以外,还有五个人类闯进自己的巢穴,可眼前的成年龙却显得悠然自得。那覆盖着紫蓝色闪亮鳞片、全场超过十美迪尔的巨大身躯下,铺着血星曜石之类的稀有矿石、以及人类制造的金属武具和装饰品。在某个著名的传说中,人类曾经数次进入龙界,与龙发生激烈的战争。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魔导王时代的事了。据说还有龙投靠于魔导王麾下。而作为那个时代的残余,有无数人类的古物遗留在了龙界,成为龙的收藏。当然,不只是单纯的古物而已,那可是魔导王时代的人类留下的,其中肯定有不少可以归类为秘宝的贵重物品。如果的确有,想要。当然想要,想要得不得了,然而如果为此要与成年龙为敌的话、嗯,还是需要稍稍,不、好好考虑一下的。
  “我有个提议。”
  “噢?啥提议?”
  对这个事到如今还一副微妙嚣张的臭屁态度的半鱼人,连性格温厚的玛利亚罗斯也真心发怒了,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对方似乎没有一下子冲过来的意思,简直太幸运了,机不可失,要不趁机赶紧溜?”
  “决不!”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傻瓜,拼命摇着头,叫唤的比半鱼人还快。
  不,这可不是在讲故事。总之希望他不要误会。
  “呀,我说,我可没有询问你的意见。”
  “决不!决不决不决不!”
  “……啊吵死了这家伙怎么搞的,话说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反对啊!”
  “俺才不要逃跑!敌人明明都在那里了!居然要撒腿便跑!这可不是男人该干的事!俺说错了吗!难道错了吗?没错吧!卡塔力先生!”
  “噢?噢……噢噢,这个嘛……”
  “俺本是个农家娃!但也懂身为一个男——不、汉子!身为一个汉子该走怎样的道路!汉子!是不能逃的……!”
  “是、是嘞!说的是!说的赞呐!你这家伙,真有一套嘛!正是如此!这才是老子看中的汉子呀!”
  “卡塔力先生!”
  “刘!”
  “上吧!”
  “沿着汉之道噢噢噢!”
  “一往无前!”
  “永不放弃!”
  两头超级大白痴争先恐后发起冲锋。半鱼人姑且两手各拎了一把自己惯用的变形斧,而那位前农家傻瓜娃则是半拖着双手大剑向前奔跑。像那样冲锋过去,即便是成年龙也不会再置之不理了吧。玛利亚罗斯只想抱头哀嚎,不过还是忍住冲动转身面对保险小组,做了一个摘下面罩的手势。多玛德君、皮巴涅鲁和莎菲妮亚心领神会,当即做出反应,马上取下面罩。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来看,那何止是危急时刻的保险,分明就是最为可靠的主战力。
  “是蓝龙啊。”
  多玛德君望向巢穴深处,握住了大剑剑柄。
  “从大小来看应该活了一百年了,还算厉害。”
  “嘿……只是‘还算’厉害吗……”
  “会有办法的。”
  多玛德君扬起嘴角,提醒大家不要放松警惕,随后冲了出去。两头超级大白痴已经到了蓝龙的躯体边上。已经不是悠哉游哉的时候了——我可从来都没有悠哉游哉过哦?我可没厚颜无耻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放松的地步。总之,玛利亚罗斯紧跟在多玛德君及皮巴涅鲁身后,由莉卡在玛利亚罗斯身后不远处,莎菲妮亚在最末尾。蓝龙终于抬起了身躯,明明身体那么庞大,动作却灵活得让人心底发寒。
  GYHYYYYYYAAAAAAAAAAAAAAAAAAAAAAOOOOOOOOOHHHH……!
  而这声恐怖的咆哮又如何?当然音量本身就很大,另外糟糕之处还不止于此。震撼心底的低音与扰乱神经的刺耳高音混杂在一起,让人不仅惊愕,更是心神不宁,产生仿佛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玛利亚罗斯便被这声吼叫震得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感觉花了好几秒才再度能够活动双腿。多亏被莎菲妮亚抓住肩膀,还有由莉卡冲过来呼喊名字,这才回过神来。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对手可是龙啊。话说,为什么我这种人要去对付龙?太荒谬了,我是在做梦吗?不久之前还是个与梅利库鲁同级的孤傲——应该说是孤单的入侵者,现在就突然要和龙交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嗯,搞错了,大错特错。
  顺便一提,在这荒诞绝伦的状况下和玛利亚罗斯同等、或者说比玛利亚罗斯还要不合时宜的半鱼人和农家娃,由于在近距离听到了那声吼叫,一屁股摔倒在蓝龙脚边。只有这点损伤真该谢天谢地,不过再愣着不动的话,被踩到我可不管哦?你看,我才刚说完——虽然没有实际说出口啦——蓝龙就已经抬起了左前肢?还是该说是左臂?这是要用它把那两头白痴踩扁吧?这可不妙吧?真的不妙了吧?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可都赶不上了啊……?
  “——唔噢噢!不好!刘刘刘刘刘刘刘刘刘刘刘……!”
  千钧一发。卡塔力跃起身来一脚踢开刘,自己也摔倒在地,骨碌骨碌滚了几圈,马上爬了起来。蓝龙只差一点没能将卡塔力和刘踩扁,然而蓝龙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失败,不慌不忙地左右摆头扫视四周。随后,肯定是看到了多玛德君他们,便稍稍伸展躯体,那态度仿佛在说“哼?认真的?是么,真的要来?好麻烦,算了陪你们玩玩吧”。不妙的预感瞬间喷涌而出,明明如此恐惧,可为何离得越近,就越是没有现实感?因为实在是太大了。试着告诉自己:这是龙,完全就是龙,名副其实的龙,然而反倒更加无法相信。话虽如此,玛利亚罗斯也不会因此而鼓起什么勇气,但也没有逃跑,只是放弃思考一个劲地摆动双腿重新超过了莎菲妮亚。前方的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已经冲入了深处大厅,由莉卡稍迟一些,玛利亚罗斯紧随其后。
  “散开……!莎菲妮亚做好掩护!其余人各自发挥!”
  多玛德君如此大叫道,同时将大剑抗在肩头径直冲向蓝龙。皮巴涅鲁似乎打算绕到右侧面或后背。由莉卡迅速环视周围的状况,随后占据了莎菲妮亚右前方的位置。卡塔力在蓝龙左侧挥舞两手握着的斧头正要发起进攻,与此同时刘不服输似的用他那把双手剑刮着地面从卡塔力身后——等等,那个白痴,明明才刚说过要散开。去死吧真的。
  “唔唔唔啊啊啊啊啊……!”
  很遗憾在那白痴农家娃送死之前多玛德君就挥下大剑,蓝龙华丽地后跃躲开,刚一落地便以极不寻常的速度向右转身。当然,这不仅仅是转个身罢了,是尾巴。蓝龙转身的同时顺势甩出尾巴,原本位于蓝龙右侧的皮巴涅鲁勉强弯腰躲过,而多玛德君似乎根本没有闪避的意思。没想到多玛德君居然举起大剑,直接迎上了蓝龙的巨尾。
  “——唔啊啊啊啊啊啊……!”
  好像爆发了某种恐怖的巨响,只是短短一瞬间,让人以为听错了。多玛德君的大剑毫无疑问砍中了蓝龙的尾巴,然而那尾巴实在太粗,一击不足以两断,只是砍进去了一半左右。而多玛德君被已经斩开一半的尾巴极为猛烈地击中,倒飞出去砸在了岩壁上,然而他又马上站了起来。这到底是有多结实啊!
  “接下来是咱们!刘!冲啊!合体攻击……!”
  “好!卡塔力先生!”
  “喝!我流!风林火山!”
  “风林……?呃、龙卷旋风!”
  “旋风?一、一刀两断……!”
  这长得不行的招式名也真是无聊得让人无语,至于招式本身则更是无聊到了值得称赞的地步。说白了就是,卡塔力先冲上去,刘躲在他身后,装作只有一个人的样子,然后在蓝龙眼前卡塔力突然向右移动,两人并列着用自己的武器攻击蓝龙——那两人打的是这样的算盘,然而说到底蓝龙的头在高处俯视下方看得一清二楚,那两人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也根本不可能让蓝龙以为只有一个人。更不要说两人还完全不合拍,卡塔力还没有向右移动呢,刘就已经向左移动了,也实在是惨不忍睹。于是最终显而易见,两头超级大白痴扑了个空。蓝龙只是抬了抬脚,便轻易避开了两头白痴的攻击。然后那两头白痴能做的,也就只有转身以图从蓝龙的反击中逃离了。
  “呜呜呜呜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吓吓吓吓吓吓吓吓死俺了了了了了了……!”
  “爆条Mexes雷來礼”
  在笨蛋们干着傻事的时候,莎菲妮亚已经做好了准备。水晶材质的魔杖前端放出的数道闪电,劈里啪啦地射向了蓝龙的面部,这下就连蓝龙也畏惧地闭上了眼。
  是的。
  只是闭上了眼而已。
  莎菲妮亚擅长的爆雷索已经是相当高级的元素魔术,然而居然——
  “……不愧是、龙啊……”
  “系啊,毕竟那么大呢。”
  话说,感觉莎菲妮亚和由莉卡的对话怎么反倒这么悠闲?难道是我的错觉……?
  还有,我,真就什么都没干啊。
  哎呀,主动承担下护卫莎菲妮亚职责的由莉卡,目前为止不也什么都没干吗?所以也就这样吧。
  不、还是感觉不太好。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什么事……正在思考时,蓝龙抬起身躯,张开足以一口吞下五、六个人的大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吐息……!全员躲开正面……!”
  多玛德君如此命令着,自己却跳到了蓝龙的正前方。怎么,那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自己当诱饵?我说啊,你这么做,是不是搞错了点什么,当然我也没有资格判断有没有搞错,只是就是无法接受。不过,由莉卡和莎菲妮亚都像突然松开的弹簧一样动了起来,连卡塔力都扯着刘的外套打算远离。皮巴涅鲁在哪里?看不见他的身影,不过肯定没有一个人愣着不动。于是玛利亚罗斯也像是追赶由莉卡她们一样冲向了蓝龙的右侧面。蓝龙随即喷出了吐息。
  VOOOOOOOOOOOOWWWWWWWWWWWWWWWWWAAAAAAAAAHHHHHHH……!
  大脑已经无法分辨,只觉得大概响起了某种声音。吐息。那就是龙的吐息。原本只是听说而已,没想到龙真的能吐出火来。不,那才不是火那么可爱的东西。是火焰——可这和火又有什么区别?那就是烈焰。可是,蓝龙的吐息比想象的要“细”,视觉上看就好比吐出了一支烈焰长枪。然而即便如此,其直径毫无疑问也超过了一美迪尔,直逼二美迪尔。成为诱饵的多玛德君在最后关头漂亮地向前翻滚躲过吐息,顺势一口气冲入蓝龙腹下,凶猛地从右下向上撩起大剑。蓝龙想要后退躲开,尾巴却撞在了岩壁上。洞穴大小这一严格的物理限制导致蓝龙没能退开,胸口、不、腹部?总之就是那附近一带,被多玛德君斜向斩开了一道伤口。
  伤口似乎并不深,然而还是溅出了大量赤红的鲜血。
  蓝龙立即挥舞前肢,大概是打算把多玛德君从身边赶开,然而这明显是判断失误,正合了多玛德君的意思。多玛德君以大剑连连斩向蓝龙的前肢,虽不至于砍断,却也砍得伤痕累累。等等,我说,怎么回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是ZOO的园长来着,这我知道,可对手是龙啊?是Dragon啊?还是成年龙啊?这人独自和成年龙打得有来有回?变态吗……?
  “好嘞!就是现在!一口气逼上去,不要给对方机会……!”
  “好!卡塔力先生!”
  卡塔力和刘一起再度进入冲锋态势。由莉卡也握着极限九手棍向前移动,莎菲妮亚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下一个魔术。这一瞬间,玛利亚罗斯终于明白了。
  刚才,大家并不是单纯地把一切都交给多玛德君来解决。
  而是都信赖着多玛德君
  因为信赖,因为相信同伴能做好该做的事,所以为了同伴,自己也必须将份内之事好好完成。
  既然如此,当下,我应该怎么做?像卡塔力由莉卡那样冲向蓝龙?不。投出装有哈蕾慕戈登的小瓶引发爆炸,勉强装点门面好像自己做出了贡献一样?更不对了。我本就是个弱小的入侵者,明白地说,对肉搏战完全没有自信,更没有什么特殊才能,和大家不一样。不过即便是如此渺小寒酸的我,也总该有一两件能做的事。好好想想,肯定马上就能明白。由莉卡不是冲上前线,放弃了保护莎菲妮亚的工作吗?那就是因为她相信没问题。为什么?因为我,因为我就在附近。万一发生什么的时候,就去援护处于准备魔术的无防备状态的莎菲妮亚,即便是我也能做到。
  啊,实在是不怎么帅,胡乱丢上一瓶哈蕾慕戈登肯定更加引人注目,不过材料很贵,实在太浪费钱了。而且,也没必要勉强自己非要耍帅,朴素又有什么不好?至少,由莉卡信任我,那我非得回应她的期待不可。
  玛利亚罗斯跑到莎菲妮亚身边,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视觉和听觉上。首先是看,然后是听,把握状况,做出判断。有必要时便行动起来。这是任谁都能办到的事,所以我不可能办不到。仔细看,蓝龙似乎已被赶进了巢穴的更深处。多玛德君的斩击每一下都更加锐利,蓝龙明显对那大剑十分厌恶,甚至是有些束手无策。除此之外,还有两头超级大白痴从左侧、由莉卡从右侧迫近蓝龙。这对于蓝龙而言,恐怕是出乎意料的麻烦展开。如果要注意多玛德君之外的人,就会被多玛德君压制,而如果专心对付多玛德君,超级大白痴暂且不论,由莉卡可是与外表不相应、反倒很擅长对付巨型生物,她手中的长棍绝不是摆着好看的,玛利亚罗斯曾经见过由莉卡以鵺流古式战斗术将名叫集魂的巨大疑似生命体打翻在地的场面。蓝龙显然并不了解这些,不过还是采取了应对行动,突然用后腿还有受伤的前肢拍打地面,一瞬间让人摸不着头脑。接着蓝龙便高高跃起,几乎是朝着正上方——难道不是为了逃跑吗?那是为了什么?蓝龙落下来了,那巨大身躯的下方——正是多玛德君。
  “快逃……!”
  当然,玛利亚罗斯还没叫出声,多玛德君就已经赶在蓝龙落下之前后退,由莉卡她们也暂时放弃接近拉开距离。伴着大地嗡鸣落地的蓝龙高声咆哮,激烈地抖动身躯,似乎相当愤怒。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大家已经争取到了时间,差不多了。
  “寒磁罪母刹ReuLa外NauRa矛Judas怨氷結酷寒冷獄”
  是魔术。莎菲妮亚发动了魔术,缚冰狱。水灵Hyd和时灵Xeo协力作用下,蓝龙的脖颈上转眼间便覆盖了一层白霜。蓝龙摇头晃脑显得极为厌烦,明显能看出动作变得迟缓了。FUGYYYYYYYYYYYYYYYYYYYNN……!吼叫声也变得无力,稍稍显得有些可怜。话虽如此,那依然是龙。哪怕是莎菲妮亚的缚冰狱,也只是让其动作迟缓,并不能杀死对方。不过仅是如此倒也足够了。
  因为已经有人迅捷地登上了蓝龙的脖子。
  他到底是从何处现身,至今为止又藏身在何处?
  说来令人吃惊,他竟然在绕到蓝龙背后之后便一直紧贴着对方,说白了就是趴在蓝龙的身体上,一直等待着机会。
  这种绝技只有他做得到。
  “——加油啊,皮巴涅鲁……!”
  想来他也不需要别人为他加油,但玛利亚罗斯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并非是担心,而是相信他一定能做到——果然没错。
  在其他人还在吃惊的时候,皮巴涅鲁已经抵达了蓝龙头顶,手中雌雄对剑一阵乱舞,目标是蓝龙的眼睛。蓝龙想要闭上厚实的眼皮保护眼球,但莎菲妮亚的缚冰狱在此时起了效果,动作太慢了,太慢了。雄剑库雷亚达和雌剑莉蕾扎奏响残酷的协奏曲,蓝龙的两只眼球都被撕开、切去表面、剜抉、搅动。GOOOOOOOOOOOOOOOOOOONNNNNNNG……!蓝龙失声大吼。或许是那剧痛、或是双眼被刺伤造成的精神冲击强烈地刺激到了蓝龙体内的某种东西,蓝龙脖子上覆盖的白霜一瞬间全部蒸发,大量水蒸气飞散开来。GUAAAAANNNNNNG……!VOOOOOOOONNNNG……!蓝龙扭动身体的同时猛烈地晃动脖子。皮巴涅鲁!玛利亚罗斯差点冲了出去,但此时即便是冲上去也什么都做不了。蓝龙甩动身体咚咚地猛撞岩壁,而皮巴涅鲁似乎在蓝龙的右眼上方——那是眉毛吗?总之是挂在某种细长的东西上,被甩得剧烈打转。多玛德君、卡塔力、刘、还有由莉卡都试图靠近蓝龙,但那副狂暴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而且,蓝龙的翅膀也在震动。玛利亚罗斯马上大叫:
  “——要飞起来了……!”
  “皮普……!”
  多玛德君丢下大剑张开双臂。
  随后还不到一秒,皮巴涅鲁便松开了蓝龙的眉毛。
  皮巴涅鲁的身体被甩至空中。
  多玛德君疾奔而出,铠甲上的纹路仿若烈火升腾。
  如此鲁莽的行动,如今在玛利亚罗斯看来也称不上是乱来。
  多玛德君如滑铲一般抢占落地点,牢牢接住了皮巴涅鲁。
  蓝龙已经飞离地面,或许是眼睛被刺瞎的缘故,身体一直在岩壁上跌跌撞撞,然而即便如此蓝龙还是越飞越高,大概是打算逃跑吧。龙一旦建成巢穴,就会收集稀有矿物和财宝之类的发光物体以昭示自己的力量。按半鱼人的说法,龙与龙之间互相捕食,不仅是捕食,还要抢走对方巢穴中的财宝。对于龙来说,巢穴与巢穴中的财宝是仅次于性命的重要事物。据说其中有的龙为了保护财产,数头龙合力建造巢穴一同居住。也不知是被夺去了视力过于慌乱,还是情急之中不得不做出苦涩的抉择,总之蓝龙已经舍弃了重要的巢穴,从顶部附近的窟窿处飞走了。假如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也是龙的话,蓝龙就像是巢穴被攻占的可悲失败者,而胜利的一方想必会窃喜着将蓝龙的宝物全部纳为己有吧。哪怕不是龙,这也是通用的。
  “……等等。我要冷静。没错。冷静。要冷静……”
  玛利亚罗斯深呼吸一次,随后还是先和莎菲妮亚一起向多玛德君的位置跑去。由莉卡在检查皮巴涅鲁的身体状况,看上去似乎没有大碍。玛利亚罗斯一问,皮巴涅鲁便安静地微笑着说:“我·没事的。”当然,多玛德君也活蹦乱跳的,确认了这一点后,莎菲妮亚发出一声比海还深的长长叹息,让人看着就觉得难受。两头超级大白痴也像大脂羽虫一样顽强生存着,哎呀,他们怎么样都无所谓,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那么,抱歉,麻烦大家帮帮忙好不好?把看上去能卖钱的东西带回去,从贵的开始,能拿多少拿多少。姑且,动作快一点哦。嗯,麻利一点。那头龙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呢。”
  “这回貌似能赚不少啊。”
  多玛德君抬着眉毛说道。看上去倒并不像是在挖苦,不过就算是挖苦我也不会在意。
  “是呀。不过啊,偶尔的确得好好赚上一笔不是吗?莎菲妮亚每次使用魔术都得消耗那什么叫触媒的东西,实际上这笔费用不可小瞧啊。强力的魔术好像总是需要贵重的石头呀珍稀动物的骨头呀之类的呢。”
  “……是的……那个……目前、还够用……不过、说的对……”
  “储备总是永远不嫌多嘛。”
  “系啊。在这方面玛利亚真的很精明,很现习啊。我以前就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有点不通俗系。”
  “嗯。关于这个,我有话要说,我要大声声明,希望你们多少能理解一下庶民的生活。我可说清楚哦,一般人是不会在艾尔甸有家产的,像多玛德君这种的都是富豪啊富豪,不是又有钱又有力量的人可是做不到的。”
  “是吗?”
  多玛德君马上就开始装傻。还是说,他真的没有自觉吗?这男人真是看不透。
  “是啊。我说你啊,看上去不像,倒是真的又有钱又有力量呢。”
  “唔。”
  “哎呀,无所谓啦。好啦好啦,搬东西啦,开始工作,快,动起来。喂,还有那里的臭半鱼人。还有那个……是叫刘吧?你要是好好帮忙的话也分你一份,靠这笔钱也能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生活了吧?”
  “……俺不要。”
  “哈?”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说,连那个半鱼人都听从命令去财宝山那里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热血个什么劲啊。
  “不行……!俺不能收!因为,俺们刚才!明明都已经把龙逼到最后一步了!”
  “呀,你可是基本什么都没做哦?虽然我也是啦……”
  “可是为啥!”
  “…………”
  “为啥不追!拿到宝贝就好了吗!这就够了吗!到头来还是钱吗!就为了钱吗!仅此而已吗!你们的梦想都到哪里去了!俺、俺的梦——俺们的梦想!卡塔力先生……!”
  “噢?咋咧?”
  “你不是说过吗!一起去屠龙!说这就是汉之道!说要俩人一起走下去!那些话!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吗,卡塔力先生!这到底是咋回事!”
  “哎呀、啊、呃、那、那个听老子说啊。呃、那个……总之就是呐、哎呀……”
  “你……该不会……其实根本不是男子汉吧……?”
  “哎?噢?等、等一下,老子我、那个……”
  “啥啊……不是男子汉啊……是吗……只是俺自己瞎费力气……”
  一瞬间垂头丧气的刘突然左右甩了甩脑袋,提着双手剑便走。
  “等、等一下!你要去哪儿啊!刘!”
  “还用说吗。”
  被卡塔力叫住转过身来的刘,不知为何满脸是泪。
  “俺要去追那家伙。”
  “什——”
  “俺会成功的。哪怕只是一个人,俺也要做给你们瞧瞧……!因为俺可是男子汉!”
  “刘……”
  “因为生为男子汉……!”
  “男子汉……”
  “生~~为男子~~~汉~~~”
  为什么唱起来了?还有我说啊,你要一个人走就赶紧滚蛋好不好?还是说你实际上并不想一个人去?还有卡塔力啊,能不能不要摆出一副进退两难般的鱼脸看着我?我才懒得管你,你爱怎么做怎么做好不好?难道你连自己做决定都不会吗?啊是么,我明白了,我懂了。
  玛利亚罗斯朝卡塔力笑了笑。
  “你不也是男子汉吗?虽然我也不懂,但你不是平常老是说些类似的话吗?不跟着一起去还算什么男子汉?”
  卡塔力露出一副极其不情愿的表情,即便如此还是连连用力点头。
  “……是、是啊……是男子汉……”
  “再见喽。”
  “老子走了。”
  后半句话已经带了哭腔。
  卡塔力啪地敬了个礼,随后猛然翻身,甩出一大片泪水。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就让老子也去吧!刘……!”
  “卡塔力先生!”
  “对手已经负了伤!不过还是要小心!男子汉无所不能!”
  “是!”
  “沿着汉之道!前进突进猛进飙进……!”
  “一往无前!”
  “永不放弃……!”
  两人的背影、声音,都渐渐远去。
  然而玛利亚罗斯早就挪开了视线,也根本没听。
  “好啦开工开工!从那些明显就很贵的东西开始!啊,好大一堆血星曜石!肯定超值钱!莎菲妮亚,把必要的量拿走,剩下的全部卖掉!还有那把剑!感觉很贵啊!还有那头盔!呜哇!那是——”











  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这又是由谁来决定的?
  我们不能一切都盲目从众。
  要亲眼确认,亲自决定。
  这便是唯一的规则。
  即便是视规则如粪土,这世间依然有需要遵守的规矩。
  真是可恶。
  为了寻求自由来到这座城市,却被迫变得不自由。
  我宁可飞上天空。
  越飞越远。
  伴着斗转星移,直至天涯海角。
  ——凭我一人?








  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真理,那就是太阳不止有一个,而是有很多个。眼下这个位于纵向洞穴深处的黄色异界太阳,也是其中之一。
  洞穴侧面的植物树木,都朝着太阳竞相向下生长,想必是为了获取更多的日照。也有的树木干脆伸展开枝干,获得更大的光照面积,以赢得这场竞争。而这些巨树身上,又紧紧缠绕了许多种类的寄生植物,几乎化作了一体,从上方望下去,就好像是巨大的露台和栈道。它们被称为“棚树”,对于拜访这地下城D11胡里奥逆密林的好事者来说,是绝佳的落脚之处。如果没有它们的话,这里就单纯只是一个巨大的深坑而已,光是探出脸直视一下太阳,便会“呜哇好刺眼”地折腾一阵,若是投身下去那就无法保证生命——准确地说根本是必死无疑,正可谓是绝命蹦极,往白了说压根就是自杀。
  当然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不是来观赏异界的太阳的,也不是自杀志愿者,而是作为入侵者来到此处。
  入侵者的本职工作便是掠夺。由于目标不是人类,所以感觉似乎比抢劫、强奸、杀人要好上那么一些,但这或许只是错觉罢了。在被当作目标和猎物的异界生物们看来,入侵者显然都是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的侵略者。这种事再怎么思考也不会有个结果,所以也就只能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而且异界生物也不会乖乖被人类狩猎,它们如今被古德王的古代九头龙之咒封印于地下,但据说很久以前都是占据人类世界一方领土的强大敌对生物。也就是说,原本它们才是通过异界之门攻入人类世界的侵略者,而此处、胡里奥洞穴虽然通向异界,虽然位于地下,但毕竟还是人类的世界,是人类的土地,因此没有理由要对异界生物手下留情。
  而且倒不如说,我们才想请求对方手下留情。
  “叽——叽——叽——叽——”
  “嘎——嘎——叽——”
  “叽——嘎——嘎——”
  “叽——叽叽叽叽!”
  “嘎——叽——嘎——嘎叽!”
  在这胡里奥逆密林的各处建巢群居的鸟人加多,身体上覆盖着羽毛,手臂同时拥有翅膀的功能,是能像鸟一样飞行的异界生物。顺便一提,“胡里奥”在它们的语言中,是“我们的王国”的意思。当然这只是个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这根本无所谓,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被一大群加多从头顶上俯视。
  有的加多叽叽叫唤着,扇动一对翼状臂绕着上空飞来飞去。
  还有的加多驱使着两对到三对翼状臂,让身体悬停在空中。那些应该就是雌性。
  异界生物研究家盖尔路·戴德亨特写过一部关于加多的著作,玛利亚罗斯也曾读过。根据这部《我与鸟人加多与情人与前妻》的说法,加多的社会制度是彻底的女尊男卑,雄性只是繁殖用的道具、以及供雌性肆意使唤的下仆。身体也是雌性更大,并且与雄性不同,除翼状臂以外的上半身大部分都没有羽毛,露出皮肤,容貌与其说是鸟,更像是人类女性,头部长有色彩斑斓的羽毛,还会往身上佩戴各式各样的装饰物。雄性加多样貌极为相似,不同个体之间几乎无法分辨,而雌性加多的外表则是个性十足。雌性身为母亲,同时是政治上的统领者,也是精神上的指导者,更是优秀的战士。通常,一只雌性在行动时会率领十只到二十只雄性。而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眼前的雌性,这么一看,一、二、三——足足有四只。也就是说,加上雄性加多一共有五十只?还是六十只?数也数不清,而且也没有心思去数。
  “哎呀哎呀哎呀。”
  然而,为何这个半鱼蠢蛋,还呼呼挥着惯用的两柄变形斧,一副开心的样子?
  “老子的手臂在喊叫,在高呼,在嘶鸣!居然有机会一口气和如此之多的敌人交手!说实话,真是很少见呐!”
  “是啊,少见得让人难以置信呢。”
  “你这是咋啦,咋一副倒霉催的表情?出啥事儿啦?”
  “还出啥事儿啦……你说出啥事儿啦……”
  不禁觉得是不是应该先把这个半鱼蠢货给收拾了比较好,但是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更不想看到那张半鱼脸。干脆把半鱼人的存在本身从意识中抹消?不,要完全抹消还是很难的,毕竟存在就是存在。既然如此,那就把他的名字连同他的存在一起换成███好了。就这么办。
  玛利亚罗斯做了一次深呼吸,右手用力握住伪劫火剑柄。前方是多玛德君,莎菲妮亚位于队伍中央,玛利亚罗斯和███在右侧,左边是由莉卡,最后方则是皮巴涅鲁。
  “——话说,把雌性的饰羽搞到手就行了吧。”多玛德君用那柄剑身仿佛漾着波纹的琥珀色大剑咚咚敲着肩膀说道,“有四只,不过杂鱼们好像会碍事。”
  “████”
  “本来的目的的确如此,但我觉得现在明显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首先得渡过眼前的危机啊,说实话我觉得,有点走投无路的味道?”
  “███████”
  “嗯,说的也是。我记得,有个地方可以通向D13,撤退到那里去吗?”
  “█████”
  好像有个███老是插嘴总感觉好吵,无视啊无视。比起这个,的确如多玛德君所说,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不久之前就路过了一处能够通往与这D11相邻的D13的洞穴。《我与鸟人加多与情人与前妻》中也记述了,鸟人加多与D13的蜥蜴人关系极差,时而发生冲突,为了不让冲突发展为种族之间的大战,一般都会避免侵犯对方的领地。所以如果逃到D13去的话,加多们可能不会追上来。
  “██████████████”
  “刚才是从那边的棚树来的。”
  玛利亚罗斯指向左前斜上方的棚树说道,多玛德君闻言稍稍转身点头示意。
  “好,那就先撤退到D13,没问题吧?”
  “了解。”
  “是。”
  “明白了。”
  “……好的……”
  “███████”
  听到四人和███的回应,多玛德君扛着大剑率先冲出。四人和███也毫不迟疑地紧跟在后。多玛德君打头阵,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和███形成倒三角阵型保护莎菲妮亚,皮巴涅鲁断后。本来就已经非常吵闹的加多们,见状便发出更为尖锐的叽叽叫声,其中还有类似“啊依呀啊呀呼噜呜噜”的声音,比起鸟叫更像是人的喊叫,这应该就是雌性发出的了。没错,雌性加多们凶猛地挥舞着握有剑一般的武器的翼状臂,似乎在向雄性加多们发出命令。虽然听不懂加多的语言,不过基本上能想象得出命令的内容,估计就是“开始攻击”之类。果然,盘旋着的雄加多们朝着这边飞来了。雄性加多与雌性加多不同,只有一对翼状臂,因此无法做到一边飞行一边使用武器。但雄加多的双脚上,有着远比地面上的猛禽还要锐利的尖爪。它们的攻击方式就是急速俯冲,用脚爪突刺、撕裂猎物。有时根据场合,还会让一只雄性提起猎物然后丢开,别的雄性在空中接住猎物再甩给其他的雄性,如此循环往复,猎物就会被撕成碎片,这是它们的常用手段。
  当然,玛利亚罗斯绝对不想碰到那种遭遇,于是便拼命奔跑。速度还是必须配合莎菲妮亚,哪怕很害怕,也不能跑得太快。不过话又说回来,本来也快不起来。棚树和地面上的泥土岩石地面不同,只是一团密集的植物而已,有的地方硬,也有的地方很软,有凸出的部分,也有能把人一条腿都陷进去的凹坑。因此在奔跑时必须要小心注意不要被绊倒,幸运的是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目前还没有人摔跤。不过幸运无法永远持续,厄运这东西总是在人最脆弱的时候露出獠牙。跑在玛利亚罗斯旁边的莎菲妮亚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向前栽倒,同时发出了比起摔倒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折断了的声响。玛利亚罗斯慌忙停下脚步,回头一望,便原地愕然。
  只是一瞬间,莎菲妮亚就不见踪影了。
  仔细一看,只剩了一只手。
  玛利亚罗斯马上明白了,棚树上有个窟窿,莎菲妮亚掉了进去。或许是莎菲妮亚的脚踩到了某处本就单薄脆弱的部分,使得棚树塌陷了。赶到窟窿边上,只见莎菲妮亚的左手抓在窟窿边缘,右手还握着水晶魔杖。玛利亚罗斯和一起跑过来的由莉卡对视了一眼,视野角落里还看到了███。
  玛利亚罗斯立即大叫:
  “多玛德君……!”
  多玛德君闻声马上停步转身,听到由莉卡喊的一声“夏菲妮亚!”后便似乎明白了状况。
  “卡塔力、皮普,迎击!玛利亚和由莉卡帮莎菲妮亚……!”
  多玛德君做出命令的一瞬间,玛利亚罗斯便将袭来的加多们从脑海中清除,那些家伙们交给多玛德君他们就好,不会有事的。███暂且不论,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一定会保护好我们。事实上,迅速赶到玛利亚罗斯身边的多玛德君,已经仅凭大剑一击就将凶猛扑来的三、四头加多一口气斩杀。从多玛德君身侧冲出的皮巴涅鲁,也将擦身而过的两只加多解体。而███,姑且也算是努力了吧。
  玛利亚罗斯将伪劫火收回鞘中,朝由莉卡使了个眼色,随后蹲下来用右手抓住了莎菲妮亚的左手腕。或许换作别人只要一只手就能把莎菲妮亚拉上来,但不巧玛利亚罗斯并没有那样的力量。由莉卡从后方搂住了玛利亚罗斯的腰,于是玛利亚罗斯便放心地将左手又向前伸了一截。
  突然脚下一滑。
  “哎、”
  糟糕。
  “呀!”
  这是由莉卡的声音。
  玛利亚罗斯恐怕也发出了尖叫。
  尖叫个一两声,当然是很正常的。
  因为这情况,不管怎么看,都是在坠落。
  为什么?凭什么?太过分了。别这样啊。怎么会嘛,怎么就掉下来了嘛。啊啊啊——不过,莎菲妮亚都已经那样了,本该更加小心一些才对,可能是我不注意,可能都是我的错。也就是说,是我自作自受?莎菲妮亚的脸上写满了绝望,由莉卡呢?看不见,但能感觉到她还抱着玛利亚罗斯的腰。三人一起坠落,向上望去,只见棚树上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再向下望,能看到另一片棚树——等等,离得不远了,要撞上去了。首当其冲的是莎菲妮亚,莎菲妮亚会摔死的。得想想办法。什么办法?能有什么办法?我什么都做不到。意识变得模糊,真的没办法了吗?没办法了。真的难以置信,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莎菲妮亚双脚朝下落在了棚树上。
  重重地撞击——似乎并非如此,更像是被吞了进去。
  准确地说,是直接穿了过去。
  “——咦……!?”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轮到自己了。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一同落进了莎菲妮亚在棚树上撞开的洞。只听得嘎吱嘎吱喀嚓喀嚓声不断,身体也多少受了一些冲击,不过,这层棚树好薄,只是一下子就穿透了。居然是这么薄的一层吗?然而根本没心思感慨,莎菲妮亚已经要撞在更下层的棚树上了。啊啊,果然幸运不可能持续多久,已经不敢再看了。玛利亚罗斯仰天叹息。话虽这么说,仰头了也望不见天,只能看到中间开了个窟窿的棚树——不对,不只是棚树。玛利亚罗斯大吃一惊。哎?不是吧?我没看错吧?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人在坠落。
  绝对没看错。
  是皮巴涅鲁。
  卡塔力。
  还有多玛德君。
  那三人的样子看上去就和玛利亚罗斯这些人不同,不像是失足摔落,倒像是从洞口直接跳了下来,仿佛带着“我们就是故意要落下去”的觉悟。
  在观察上方的时候,下方传来了莎菲妮亚与棚树发生激烈碰撞的恐怖声响——本以为会如此,然而实际上并没有,甚至都没有贯穿的声音。玛利亚罗斯再度将视线转到下方时,已经看不见莎菲妮亚的身影了。然而棚树却还好好的,完整无缺。莎菲妮亚就这么凭空消失了。怎么可能?这也太荒谬了。不可能,好好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然而实际上就是消失了。这也就是说,我,由莉卡,还有追着我们一起跳下来的多玛德君他们,都会如何?也会消失吗……?
  揭晓答案的时间马上到来。
  玛利亚罗斯的身体蜷成一团,撞在棚树上。
  本以为要死了。
  可是却没死。
  只是状况实在出乎意料,大脑一片空白,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一张开嘴巴就有某种青草味的东西涌了进来,于是便想叫也叫不出来了。这是什么?到底怎么了?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沙沙沙沙的声音。要说疼不疼的话的确是有点疼,但并不剧烈。有什么东西不断摩擦着身体,如果是全裸的话,恐怕会全身受到擦伤。伸手乱抓,碰到了某种很细、很硬的东西,但马上就滑脱而出。
  我还在下落。
  不断下落。
  非常奇妙地,在棚树中下落。
  只由青草和细树枝组成的,柔软的棚树?
  玛利亚罗斯从没听说过有这种棚树,但毕竟玛利亚罗斯原本只是个主要在梅利库鲁迷宫狩猎的孤独半吊子入侵者,对胡里奥逆密林并不熟悉。加入ZOO之后,才首次拜访此处,这一次也不过是第二回而已。除了这点可怜的经验,其余的都是些从书本上读来的知识。所以有什么不知道的事也是理所当然,十分正常的。这里可是地下城。目前由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占据大半的α大陆西北区域,曾经被称作混沌与恐怖之地,其正中开着一个布满异界之门的大坑,那就是现今被称作地下城的区域原本的模样。后来由古德王建设首都艾尔甸以之为盖,利用古代九头龙之咒这一强大咒式将异界生物们封印于此处。这使得异界生物们无法出现在地面上,但也同时将这地下城化作了它们的领域。换言之,所谓的地下城,就是半个异界,净是些荒谬的东西,人类的常识是无法在此适用的。所以,别吃惊,也别害怕。冷静,冷静。可是,这要我怎么冷静……?
  穿透了。
  又一次来到空中。
  “——哇咕!”
  刚以为是空中,腰和肩膀就突然猛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痛得无法呼吸。莎菲妮亚倒在附近,由莉卡还抱着玛利亚罗斯。本想嘟哝一声“搞什么哦”,结果根本发不出声音。话说,这是哪里?棚树吗……?就是说,在柔软的棚树下面,紧接着又是一片坚硬的棚树?看来的确如此。身下凹凸不平,表面粗糙,不过的确相当坚硬。向上望去,一大团如同藻类的植物组成的棚树遮蔽了视野,距离近到只要站起身来伸出手几乎就能碰到,大概最多只有二美迪尔。看来是穿过柔软棚树时坠落的速度被大大减慢,然后又马上落在这里,这才没有丧命。
  正要起身,头上的棚树再度发出沙沙的声响。
  只见一大团植物震动着,然后下一瞬间,一个身穿砂色服装的男人落了下来。
  皮巴涅鲁在落地时灵巧地避开了玛利亚罗斯一伙人。不过,原本也没有担心过这一点,比常人敏捷一倍的皮巴涅鲁绝不会拿玛利亚罗斯他们当缓冲垫的。问题在于那家伙。玛利亚罗斯马上甩开由莉卡站起身,连做好架势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踹出一记右腿高踢。
  “——哈……!”
  正如所料。玛利亚罗斯的右脚,准确地击中了如同被龙卷风卷上天随后洒落下来的鱼一般的半鱼人的侧脸。
  “呼嘎……!”
  半鱼人摔在坚硬的棚树上,身体抽搐不止。就好像刚被钓上岸,快要认命的鱼一样。要是真能认命倒好了,然而半鱼人恐怕是办不到的。总之,也算是预料之中,正好朝着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落下来的超麻烦半鱼人的威胁,已经设法排除了。
  不过,还有一位,实在是没办法。
  半鱼人这种程度的杂鱼暂且不论,那一位实在是体格太大了。
  而且,也来不及了。
  “——唔……!”
  以双膝弯曲、肩头扛着大剑的姿势从棚树中穿出的多玛德君,看到身下的玛利亚罗斯一伙人,马上设法避开,他凌空扭动身体,错开了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所在的位置,但这样的话——若是皮巴涅鲁的话一定会马上侧移躲开,若是半鱼人的话根本无所谓,可是偏偏都不是,也是运气坏到了家,将要被多玛德君撞到的,正好是莎菲妮亚。
  这可怎么办。
  那可是身高一百九十桑取的巨汉,会出大事的。
  玛利亚罗斯不禁闭上了眼睛。
  又马上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皮。
  “……呼。”
  多玛德君长喘了一口气。
  莎菲妮亚没有被压扁。
  乍一眼望去,还以为多玛德君把莎菲妮亚压在身下,不过实际并非如此。多玛德君右手握着的大剑刺在棚树上,再加上左手和双脚,撑起了自己的身躯。虽说是覆盖在莎菲妮亚身上的姿势,但实际上连一寸莎菲妮亚的身体都没有碰到。
  莎菲妮亚呜、呜、呜地喘息着缓缓睁开眼。
  随后立即全身僵硬。
  连耳朵都红了。
  “没事吧,莎菲妮亚。”
  “……没……没、没、没……没……”
  看来连一句“没事”都不会说了。
  多玛德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扭了扭脖子,随后站起身来,顺便把莎菲妮亚也抱了起来。站立着的莎菲妮亚硬得如同一尊雕像。她的脸上有几道擦伤,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不过在另一重意义上,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多玛德君好像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只是瞄了一眼几乎擦着他头皮的柔软棚树,随后黄玉色的眼瞳一一确认了每个人的状况。
  “看来全员平安无事——不是啊。”
  他应该指的是如同被扔在路边的厨余垃圾一般的半鱼人。的确,半鱼人可能不算是平安无事,不过当时我也是情急之下才那么做的,要不然,遭难的可就是我们了。不只是我,连由莉卡都会有危险。当然不是歧视半鱼人,假如要问由莉卡和半鱼人谁的命更重要,那肯定还是由莉卡。理由就是这样,请认命,放下一切怨恨与痛苦,就此安眠吧。
  “——等等,老子还活着咧白痴……!”
  半鱼人呯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冲到玛利亚罗斯面前。
  “你啊!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突然来那么一脚吧!很疼的知不知道?万一踢错了地方可是会死人的哇,有时就会有这种事你懂不懂?也有别的办法嘛不是?怎么会没有嘛?”
  “啊好好好你说的对。”
  玛利亚罗斯推开半鱼人,望向多玛德君。
  “现在怎么办?”
  “无视老子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吗!别无视老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让我想想。”
  “连多玛德君都无视……!这种时候啊!这种重大的事情啊!就得好好商量好好沟通才行呐!要不然将来可是会留下隔阂的!老子我可是不会忘记的!虽然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该怎么办……首先问题在于,我不知道这是哪里。”
  “最近记忆力也是越来越差咧……”
  “应该是比较靠下的地方吧?”
  “哎呀呀,这就是坊间所说的金鱼的记忆嘞。”
  “不是很明白,我们落下来了十美迪尔?还是更多?”
  “鱼脸配上金鱼脑,这已经是那啥,简直是苦难二重天——等等、谁是鱼脸谁是金鱼脑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加多没有追来。”
  “谁是……!”
  “不,现在就这么判断还为时过早。”
  “谁是……金鱼……”
  “那就赶紧保持移动吧。”
  “金——鱼——脑——”
  “说的是啊。”
  多玛德君呼出一口气,随后观察四周,玛利亚罗斯也学着多玛德君的样子。由莉卡和稍稍冷静了一些的莎菲妮亚,还有皮巴涅鲁也都在探查周围情况。只有蠢鱼一条,独自唱着金鱼金鱼金鱼的蠢歌,虽然很吵,但大家都明白,去搭理他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所以根本没人管他。真是完美的团队合作。
  现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所处的位置在柔软棚树和坚硬棚树之间,空间高度只有二美迪尔,至于面积……大约三十美迪尔见方。严格来说并不是方形的,所以用“见方”来描述多少有些奇怪,总之大概就是这么大。顺便一提,柔软棚树的面积比坚硬棚树小。逆密林的太阳在下方,因此柔软棚树可以说是生长在坚硬棚树的阴影下。或许,这和柔软棚树之所以柔软的原因有些关系,不过这些都根本不重要。
  棚树本质上是生长在这个巨大纵向洞穴的侧壁上的树木,因此理所当然,沿着棚树一直走就一定能抵达岩壁。至今以来,入侵者们都在岩壁上搭建类似阶梯的东西,架起梯子,在树木与树木之间建立连接,一点一点顺着洞穴向下探索胡里奥逆密林。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也是利用这些阶梯和梯子降下了超过一百美迪尔,随后又坠落了十美迪尔。
  所以问题就在于,有其他人曾经降到过这个位置吗?
  如果有,就应该能找到通往上方的阶梯。
  如果没有,就只能凭自己设法爬上去。
  说实话,这恐怕真的很难。
  又听到了加多的叫声。
  声音的源头离得并不远。
  它们还在追赶我们吗?
  “有一个·山洞。”
  皮巴涅鲁指着岩壁的方向说道。
  玛利亚罗斯顺着皮巴涅鲁的手指凝目远望。这里由于夹在两片棚树之间,光线不足,实在是看不清那么远的地方,但皮巴涅鲁不论眼睛还是耳朵都远比常人灵敏。既然皮巴涅鲁说了有,那就一定有。
  “去看看吧。”
  多玛德君将大剑收回后背,迈着大步前进。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莎菲妮亚对视了一眼,随后追了上去。皮巴涅鲁应该是打算跟在队伍末尾以保护众人的后背。至于还在唱着金鱼之歌的白痴半鱼人呢?谁知道。如果他就留在这里一直唱那烦人刺耳的歌,然后慢慢烂掉该有多好。然而随着队伍继续前进,那歌声没有远去,而是跟了过来。
  “金——鱼——脑——金——鱼——金鱼金鱼金——鱼——金鱼——”
  即便是半鱼人,被一个人——不、一条鱼排除在外,估计还是心底有些不安。不过,如果我们中途去搭理他,那就正中腐烂半鱼人的下怀了。要继续无视他,无视。
  “金鱼~金金金金金金鱼脑~金~鱼脑~”
  彻底无视。
  “金~~~~~~~~~~鱼~~~~~~~~~金~~~~~~~~鱼~~~~~~脑噢噢金鱼脑啊啊啊啊~”
  但是,好吵,真的好吵。
  “……对不起。”
  莎菲妮亚低头小步快跑着,挤出了几个词。
  “……都怪我……要是我……没有摔跤……”
  “不要在意,夏菲妮亚。”
  “是啊,莎菲妮亚你又没犯什么错。”
  “……但是……”
  “哎呀,都是那棚树太容易塌了,估计是哪个地方特别薄,然后你刚好碰巧踩上去了而已。”
  “也就系薛,都系偶然。也有可能系我走过那里啊。”
  “……这个……但是……”
  “没错没错,只是运气稍微差——”
  玛利亚罗斯话还没说完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糟了,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惶恐地观察莎菲妮亚,她倒是没有垂头丧气,也没有停下脚步,可是全身都好像变得灰暗了。在莎菲妮亚面前,类似于“运气不好”、“不走运”、“倒霉”这样的单词都是严禁说出口的。说实话,玛利亚罗斯自己并没有因为和莎菲妮亚一起而遭到厄运的经历,对此完全没有实感。不过她本人却对此极为烦恼,所以应当多加注意才是。真是大意了。
  “抱、抱歉。”
  “……不……不用……”
  “金鱼~金鱼~金鱼脑~脑金鱼~鱼脑金~”
  “卡塔力。”
  完全是姐姐训斥弟弟的声音。
  是由莉卡。
  “你该修敛了,很吵。”
  “……超级抱歉。”
  即便闷不做声,半鱼人依然是半鱼人,不过总比吵吵闹闹的要好多了。看来唯有由莉卡的话是管用的,既然如此真希望由莉卡能永远把这半鱼人的缰绳拉紧了。这个愿望好像有点难以实现,毕竟由莉卡并不是那种喜欢吐槽的人。也就是说,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到头来还是得由玛利亚罗斯来想办法。本来,玛利亚罗斯能够加入ZOO,可以说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被期待着能够承担吐槽的职责。印象中,由莉卡就明确地表达过这方面的期许。这也说明由莉卡一直以来一定很辛苦。
  趁着胡思乱想的时候,队伍已经来到了岩壁附近。的确有一个山洞,横向延伸出去,不知通往何处。洞口并不大,准确地说是很小,形状是直径大约一点五美迪尔的圆。而且藏在众多杂乱的植物之后,即便是从近处走过也很容易看漏。不愧是皮巴涅鲁,真亏他能够从远处看见这洞穴。
  “进去瞧瞧。”
  多玛德君毫不犹豫地拨开植物踏入洞穴中。对于高个子的多玛德君而言,这洞穴显得过于狭小,不过弯下腰还是能够前行的。玛利亚罗斯和其他人也排成一列跟在后面。洞穴中漆黑一片,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因为狭窄,才能靠手摸索着前进。脚下凹凸不平,走起来很困难,但也没到完全没法行走的地步。空气越来越冷。胡里奥逆密林毕竟在下方有个太阳,因此是地下城中数一数二的高温度区域。
  “该不会是死路吧?”
  “应该不会。”
  走在前方的多玛德君刚回答完,头就撞上了洞穴顶。到现在他已经这样撞了好几次了,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让人觉得个子矮是件好事。
  “空气的气味和胡里奥不同,应该连着某个地方。”
  “D13吗?”
  “我不知道。”
  “根据方向判断,我觉得应该是D13,虽然我也没有自信……”
  众所周知,在地下城中方向磁石是无法正常工作的,导致没有知晓正确方位的手段,制作地图也极为辛苦。正是因为如此,地下城的地图价格非常昂贵,其中还有不少伪作。
  “唔……”
  多玛德君突然停下脚步。
  一瞬间,队伍之中散发出紧张的氛围,又马上消散了。
  “前面注意拐弯。”
  多玛德君再度迈开脚步。看来前方有一个向右六十到七十度的拐角。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多玛德君的脚步也让人察觉不出一丝迷茫。拜之所赐,虽然不至于说一点不安都没有,但至少有闲心后悔没带夜视镜过来。这也只能算是无可奈何吧,毕竟在有着太阳的胡里奥逆密林里是不需要夜视镜的,带着不必要的东西,只会增加行李重量,让动作迟钝,还会导致不能带走更多的战利品回去。一直生活在极限边缘的玛利亚罗斯,学会了彻底省去多余事物的方法,为了活下去,为了更有效率地赚钱,就必须如此。一旦马虎大意,基本上都会遭到报应。所以玛利亚罗斯也养成了在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前思考各种解决办法的习惯,这一定不是坏事。
  然而,现在想想,或许应该稍微留一点余地。
  至少,和ZOO的大家一起行动的时候,我不是一个人。
  一直以来,都觉得每件事都亲力亲为是最稳妥的,然而我无法做到每一件事,那是不可能的。
  我早就明白,可我实在太渺小了。太无力,太幼稚,是杂鱼中的杂鱼。平常总是骂卡塔力半鱼人呀臭鱼呀之类的话,但我其实并没有那个资格,实际上卡塔力要比我厉害好多倍,对宝物和地下城的知识我也比不过他。只是卡塔力就是那种性格,为了方便我吐槽专门故意犯傻。不,恐怕也不是故意,估计有一半、超过八成算是他的天生习性。想象一下之前没有吐槽担当的ZOO,卡塔力一个人不断地卖蠢却得不到回应,大概也相当寂寞、空虚吧。所以他现在才欢天喜地的,卖蠢卖得停不下来,就期待我吐槽了。我懂,我明白,只是,好不容易加入一个族,却仅仅被期待着完成这样的职责,实在是有些可悲。准确地说,感觉没有合适的立场。那我该如何是好?要怎么做,才能在ZOO中巩固自己的位置?
  说实话,我是一点也不明白。
  即便想出来了几个或许可行的点子,也选不出哪个最合适。
  试着将同伴们和自己比较,最终得出的只能是叹息。
  差距太明显。
  近乎于绝望。
  所以,正因为如此,才要放弃什么事都自己一人努力解决的想法。
  表面上貌似是终于想通了,但其实也只不过是无可奈何而已。
  “快要出去了。”
  似乎就是从多玛德君说完这句话开始,前方的道路宽敞了起来。虽然光线依然昏暗,但那种不得不在狭小的空间里摸索的闭塞感总算是一口气减弱,让人能喘得过气来了。
  看来不是错觉。一直扶着的洞穴侧壁突然消失,不仅是右侧,左侧也同样。洞穴顶部似乎也变高了。而且不止如此——
  “有光……”
  就在前面。
  从某个缝隙中,透出晃动着的微光。
  继续前进,只见大量四方形石块堆积在地上,另一侧似乎就是光源。
  “好像是D13。”卡塔力悄悄说道,“八成是下层的达纳姆雷。蜥蜴人都是优秀的石工,达纳姆雷里也分布着名叫火管的管状照明设备。那大概就是火管发出的光咧。”
  “既然是优秀的石工,为何把这些石块随随便便地丢在这里?”
  “不懂呐,莫非这里是切石场之类的地方?”
  “那么附近也许有蜥蜴人。”
  “不。”多玛德君摇头否定道,“没有它们的气息,什么都没有。皮普,保险起见侦察一下。”
  “是。”
  “其他人在这里待命。”
  玛利亚罗斯、由莉卡、莎菲妮亚和卡塔力四人刚一点头,皮巴涅鲁便与阴影同化,悄然离去了。
  砂色的前杀手只用了两、三分钟便赶了回来。
  “什么都·没有。”
  “那就去明亮的地方休息一阵子吧。”
  多玛德君从堆积着的石块间的缝隙穿了过去,玛利亚罗斯和其他人也紧紧跟上。另一侧的确有点像是切石场兼石头加工厂,四处放置着加工了一半的石块,角落里还有不少石头碎片。之前堆积起来的石块,貌似都是形状不工整、缺了角或是有破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石材。名为火管的管状照明设备,分布在洞穴深处的顶部和一部分地面上,然而其中有很多已经不再发光了,总感觉给人一股荒废的印象。石材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考虑到附近也没有蜥蜴人的气息,或许可以认为,这里虽然以前是切石场,但是最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使用过了。
  “看到这种场景,总觉得咧……”卡塔力坐在一块加工了一半的石块上,微微皱起鱼眉。“异界生物也和咱们过着一样的生活呀,一想到这儿,就感觉有点微妙的不舒服。”
  “系啊。”由莉卡在卡塔力身边轻轻坐下,叹了口气。“我有习会觉得……些然我们和地下城中的星物完全不同,非要薛的话它们当然系敌人,但是假如我们不来到这里的话,它们也不会对我们做信么的吧。”
  “……可是……”莎菲妮亚也在由莉卡身边坐下,看上去显得相当疲惫,不过她倒是一向都没什么精神。“……它们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终究、只是因为古德王……如果没有古代九头龙之咒……它们来到地面上……对我们人类而言……一定会是重大的威胁……”
  “这附近本来就是它们的地盘。”多玛德君找了块别的石头坐下,嘎吱嘎吱地扭了扭脖子。“与其说它们是我们的敌人,应该说我们是它们的敌人才对。”
  “为什么异界生物要把我们人类当作敌人?”
  玛利亚罗斯坐在多玛德君身侧。而皮巴涅鲁依然站着,缓缓扫视着四周。大家休息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警戒。
  “你问为什么啊……”多玛德君摸着下巴说,“谁知道呢。这种问题你不该问我,问它们去吧。”
  “语言又不通。”
  “但是也有能够交流的家伙啊。”
  “啊,比如高等种梅利库鲁?”
  “那只是这千年以来进化出来的,它们原本是类似宠物的东西,饲主正是这里的蜥蜴人还有恶魔之类。”
  “欸。这我可是头一回听说。”
  “老子以前也不知道。”
  “我也系。”
  “……我也是……头一回……”
  “是吗。”多玛德君挑起一边眉毛,挠着头说道,“总之,要说语言相通,那首先就是恶魔了。虽然不是全部。”
  “说起来,像法克鲁卡还有赤红男爵他们,就很正常地在说共通语呢。”
  “嗯。”
  “但是,感觉就算问他们为何要把我们人类视为仇敌,他们也不会认真回答——”
  “嘘。”
  皮巴涅鲁抬起右手,左手食指抵在嘴唇上。大家立即闭上嘴巴,观察皮巴涅鲁的动向。
  皮巴涅鲁并非对着胡里奥密林,而是望着达纳姆雷深处的方向,视线朝着斜上方,似乎将精神都集中在了听觉上。
  玛利亚罗斯看了一眼多玛德君的表情。
  多玛德君已经站起身来,手搭在大剑剑柄上,但似乎非常冷静。
  皮巴涅鲁也望了一眼多玛德君。
  “很少。”
  “躲起来。”
  皮巴涅鲁的说明极为简略,而多玛德君的命令也不遑多让。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尽量保持不发出声音,朝切石场的角落移动,躲在石材后面。能够藏身的地方有好几处,因此很顺利地全员都躲藏了起来。多少还是有些紧张,不过,并不恐惧,因为不再是一个人,还有同伴们在。
  “来喽。”卡塔力小声说道。
  的确。
  一名全身覆盖着青色鳞片的瘦高蜥蜴人从深处走入了这片切石场。它身穿光辉夺目的胸甲,右肩被护肩覆盖,还佩着亮闪闪的腿链,腰间挂着的剑工艺似乎也不一般。对方毕竟是异界生物,用人类的审美观来判断似乎有些不妥,总之这位蜥蜴人的容貌看上去气质上乘,仿佛是一位大人物——不,大蜥蜴人物。比如说,王子殿下、之类的。即便不是王子,也像是某个富家的少爷。看上去年纪不大。贵公子。没错,正可谓是一位蜥蜴人贵公子。
  贵公子在切石场正中央附近停下脚步。
  它缓缓地扭动脖子环视四周,但看上去并不像是在侦察、或是察觉到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的气息,要不然至少也该握住剑柄才是。这样一位外观出众的蜥蜴人,也不太可能独自一人——虽然不是人,算了无所谓——独自一人来此巡逻。当然这只是以人类的思考方式得出的结论而已,蜥蜴人的世界是否同样如此,实在是一概不知,想必还是有所不同吧。
  只见那位贵公子在一块石材上坐下,而且还显得很郁闷,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原来蜥蜴人也会像人类一样叹气啊。
  而且,它到底在做什么?
  看上去,就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一样,难道是有什么烦恼?蜥蜴人也会烦恼?不,既然都会叹气了,那么有上一两个烦恼也是很正常的。或许就像多玛德君说的,对于异界生物来说人类是敌人,所以到头来人类也得把异界生物视作不共戴天的仇敌。然而敌人也有敌人的生活,如果有高程度的智力,也会觉得其他某位同类好讨厌,也会有不得不解决的困难,也会为了爱情神魂颠倒,也会因为身份的差距被拆散——诸如此类的。这位贵公子的社会地位似乎很高,想必在很多方面都享受到了不少好处,然而即便生在高贵人家,也不一定就会一直无忧无虑吊儿郎当地生活下去。比如我们ZOO的半鱼人,明明出身高贵,却背负了相当艰难的过去,哪怕他本人并不愿意,还是被强加了必须背负的重担。所以在这位贵公子身上,可能也发生了什么。
  当然这全都是玛利亚罗斯的想象而已。
  非要较真的话,倒也根本无所谓,怎么样都行。
  然而不知为何,就是没有一点点冲上去把贵公子杀了扒它的行头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看见了那种人类般的举止。
  是不是太天真了?
  或许吧。
  玛利亚罗斯看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察觉到视线,也转过头来,面对着玛利亚罗斯,没有出声,只用眼神交流。
  (怎么办?上吗?)
  (嗯……)
  多玛德君似乎也在迷惑。不过,或许多玛德君考虑的是别的方面。比如说,说不定只要放着不管,贵公子过一会儿就会自己离开,假如主动攻击造成骚动,引来其他的蜥蜴人反倒更麻烦。不管怎样,至少目前为止贵公子还没有发现我方的存在,既然如此,原地保持不动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
  虽说不了解多玛德君的真实想法,不过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再等一会儿)
  (了解)
  说实话,真是松了口气。总感觉,现在如果一拥而上把贵公子杀了,之后一定会不好受。虽说我是个弱小的入侵者,但手上也沾了不少污秽,事到如今还在乎这个?话虽如此,还是要注意精神卫生,尽量不要留下不好的回忆。说到底我们只是一帮为了活下去为了钱就杀戮其他生物的穷凶极恶之徒,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类似良心的东西。
  多行善举,尊重他人,自己也会感到喜悦,获得幸福。如果仅凭此就能清正地渡过一生寿终正寝,那该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啊。
  然而我们只有在这里能活下去,
  只有这艾尔甸。
  为了在这里生存,只能使用这种手段。
  或许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还有别的生路,但我想不到,而且也没有在保证生活的同时思考别的方法的余力。
  在加入ZOO之后,才终于有机会能够稍稍静下心来,好好思考自己至今为止都做了什么、到底想要做什么、今后做什么才比较合适、到底应该怎么做。
  昨天赚了多少达拉、今天要赚多少达拉、花多少钱买什么东西、收支如何、必须节约、还得再赚一些——现在,我终于可以不用再一天到晚都想着这些事,有时间去思考今后该朝什么方向前进。前方到底有什么等着我?选择的方向到底对不对?然而其实,去烦恼这些问题对自己到底有没有好处,才是最让人搞不懂的问题。
  钻在地下城的时候,反倒成了最轻松的时间。
  因为不用思考那些麻烦事。
  只用处理眼前的状况。
  就算是今天,本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雌加多的饰羽今后在市场上的价格将会上涨,这是根据半鱼人收集到的情报得出的结论。据说,某国国王想要收集大量原料中含有雌加多饰羽的战袍,提供给自己的亲卫队。而这位国王的御用商人,此时正遵行密令,在艾尔甸铁锁休憩场的摊贩上悄悄收购饰羽。这一动向还未被众人所知,只有少数几个人察觉到了商机,但这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一旦情报扩散开来,肯定会有大批入侵者来到胡里奥。然而,雌加多并不像雄加多那般数量众多,饰羽的供给量不可能有爆发性的急速增长,僧多粥少的情况只会导致入侵者之间的争夺,进而使得饰羽的价格飞涨。因此只要事先囤积一定量的饰羽,待到那时再高价卖出,就毫无疑问能够大赚一笔。话又说回来,这种奇怪情报一年到头总是无休无止,其中有正确的自然也有错的,上当的人被没当真的人嘲笑的光景也是屡见不鲜。不过,雌加多的饰羽似乎还是某种魔术的触媒,虽说需求量并不高,但也绝不是毫无价值,因此不管那情报是真是假,收集一批饰羽总归没有损失。
  本来是带着这种稳赚不赔的心情来到这里的,为何变成了这样?
  话说,你这不安的样子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我是说那位贵公子。
  时站时坐,左右徘徊,环视四周一圈,又垂头叹息。难道说它真的很烦恼?在焦虑?在懊恼……?
  这家伙也差不多该累了吧。而且我们也快要厌倦一直保持沉默了。皮巴涅鲁倒是默然观察着贵公子的动向,莎菲妮亚也盯着下方一动不动。不过由莉卡明显有些无聊,半鱼人也是一闲下来就各种扭动身体扮鬼脸。至于多玛德君——我说你啊,啊是吗,这样啊,哼,原来如此。我早就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还真是在哪里都没问题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再怎么说,我还是觉得实在是不合适。
  这家伙睡着了。
  别睡啊。
  不准睡。
  禁止入睡。
  正想要把他敲醒,皮巴涅鲁突然举起了右手。左手食指指着胡里奥的方向。
  难道说,从胡里奥那边又来了什么……?
  多玛德君苏醒过来,正打算吸鼻子又停了下来,随后露出一副仿佛在说“怎么了”的表情。你还好意思问哦。不过话虽如此,能够在将要发生什么的时候自动醒来,该说这是责任感使然呢,还是直觉出众呢?还是说只是单纯的运气好?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玛利亚罗斯朝皮巴涅鲁指着的方向示意。
  (唔)
  多玛德君抿着嘴挠了挠脸颊,朝胡里奥的方向望去,完全没有一丝紧张感。不过从另一方面讲,多玛德君这么随意,使得玛利亚罗斯也连带着放松了下来。总觉得,只要多玛德君是这样一副腔调,就让人感觉好像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不管怎样大概都能平安无事。
  该怎么形容呢。
  影响力吗?能够改变气氛,将其染成自己的颜色。常言说某人“有气场”,大概指的就是多玛德君这类人吧。
  园长啊……
  的确是园长。
  如今身在此处的六人中,除了多马德君以外,根本无法把其他人和“园长”联系在一起。
  这就是才能吗。
  而我有什么才能呢。
  好像没有。
  我真的毫无才能。
  毫无才能,并不代表完全无能。总该有点我能做的,要不然,我——
  “噢噢……”
  半鱼人叫出了声。还好声音不大,只是压低声音在嘟嘟囔囔,所以就免了他挨一拳揍的惩罚。如果因为打了半鱼人的半鱼头发出声音而被察觉到的话,那可就是连本带利一起赔掉了。
  从胡里奥的方向,有什么从堆积成山的石材间穿过,进入了切石场。
  是什么——不、是谁……?
  一瞬间迷惑了。
  因为那简直像是人类一样。
  至少,脸和人类女性相差不多。虽然几乎没有眼白,白色皮肤的质感也与人类稍有些不同,不过即便如此,以人类的基准也毫无疑问可以归为美女。不只是上半身,连下半身的皮肤都是光滑的,胸部和腰间覆着的布上点缀着羽毛、宝石和各类装饰。然而仔细观察,终究还是能够判断得出她不是人类。首先是头发,她没有头发,只有羽毛,她的头顶覆盖着成片的羽毛。不过这些羽毛极为细长,和一般鸟类的羽毛不同。某种程度上和人类的头发有些相似,就像是人类头戴漂亮的羽毛头饰一样。另外,她还有三对翼状臂。其中两对折叠在背后,另一对起着人类手臂般的作用。这毫无疑问是人类绝对不会有的东西,如是便可以断定,她不是人类。
  而是鸟人加多。
  雌性加多。
  “……不得了的美女哇……”
  半鱼人的眼睛里都要蹦出心来了,不愧是有一半都不是人,看来这家伙只要外表好看,不管对什么东西都能发情。不过话又说来,哪怕不是半鱼人,估计也会有不少人觉得“无所谓,这种的完全可以接受”。
  她就是这么美。
  然而问题是,这位美鸟人加多,为何会侵入D1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为了追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吗?可是就凭她一个人吗——这里好像不该用“人”,不,可能还是用“人”比较好。甚至都没有带上其他雄性?不可能的,应该不是这个原因。而且她看上去也不像是追兵,和蜥蜴人贵公子一样,她的腰间也挂着细剑,可她完全没有去碰那细剑的迹象。这样才奇怪吧?没错,绝对很奇怪。
  切石场中不止有玛利亚罗斯一行人,还有那位贵公子。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都躲藏着,因此进入美鸟人视野内的,只有贵公子。
  只见美鸟人仿佛吃了一惊,突然停下脚步。
  贵公子也看见了美鸟人,全身颤抖起来。
  不巧,玛利亚罗斯既不懂鸟人语也不懂蜥蜴人语,因此,接下来的内容全靠想象力补充完整为您放送。与实际状况可能多少存在一些差异,敬请谅解。
  “公主……”#美鸟人有着公主的风范
  “王子……”#既然美鸟人是公主,那就假定贵公子是王子
  美鸟人朝王子冲了过去。
  贵公子张开纤瘦的双臂,温柔地接住美鸟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公主……!”
  “王子……!”
  “啊啊,公主。”
  “您一直在等我吗,王子。”
  “当然了,公主。我愿一直等待公主,哪怕时间让我的身躯腐朽,我也将永远等待下去。”
  “啊啊,王子。”
  美鸟人闭上双眼,倚靠着贵公子的胸膛。
  “刚才发生了一点骚乱,我才来迟了。千真万确,请不要认为这是借口,好吗,王子。”
  “我怎么会怀疑公主呢?”
  “不,不,你不会,绝不会的。”
  美鸟人轻轻摇头。贵公子怜爱地抚摸着美鸟人的头,露出温和的微笑。
  美鸟人和贵公子互相注视着——
  明显是再好不过的氛围。
  “……唔噢噢噢……这、这里就该,来个噗啾……”
  话说,你好吵哦,半鱼人。
  不过,美鸟人和贵公子似乎已经完全沉浸于二人世界,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噪音。
  玛利亚罗斯也看得有点心跳加速,不过那两人到头来并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行为。毕竟,美鸟人暂且不论,贵公子那边,虽说的确容貌工整,但终究是个蜥蜴。用那张嘴,做什么类似“噗啾”的动作,实在是有点强蜥蜴人所难了。而且也不知道蜥蜴人和鸟人到底有没有那种习惯,倒也无法断言一定没有就是了。按照一般习俗,蜥蜴人和鸟人发展成这种关系可不是什么正常情况,根据盖尔路·戴德亨特的《我与鸟人加多与情人与前妻》,这两个种族应该关系极为恶劣才对啊……?
  贵公子牵着美鸟人的手,来到石材边上,两人贴在一起坐下。
  又在对视了。
  没有更多的对话。
  难道说,这是一场禁断之恋?
  不知通过什么契机互通心意的二人,避开同族的视线,偷偷在这废弃的切石场密会?
  看上去的确是这样的气氛。
  接下来再度想象力全开为您呈现:
  “公主。”
  “嗯。”
  “在这里等待公主的时候,我一直在思索。”
  “您思考了什么呢,王子?”
  “我想要不必躲躲藏藏也能与公主相见。”
  “这个……我也希望如此。可是……”
  “没错。我是蜥蜴人,公主是加多。我们两族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持续着争斗。”
  “也因此无法好好了解对方。”
  “正是如此。在遇见公主之前,我也将加多视为敌人。”
  “我从小也是被如此教育长大。”
  “公主和我一样,也有父王和母后。”
  “我有许多父亲。加多的女性大多数,都有众多的夫婿……”
  “这、这样啊。”
  “不过,能够住在我心里的,只有王子一人。”
  “我也是。一般而言,蜥蜴人男性也会有许多个妻子……”
  “这、这样的吗。”
  “啊、是的。”
  “…………”
  “…………”
  “……我不在乎。不论王子您有多少妻子,我宁愿做排行最末的小妾……”
  “何、何出此言。我只要公主,除公主外我一概不娶。”
  “哎呀。”
  “习俗。无非就是习俗罢了。我们蜥蜴人和加多的争斗也像是习俗一般。蜥蜴人的一夫多妻如此,加多的一妻多夫也是如此。”
  “是啊。”
  “要改变它很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嗯,这是当然。”
  “我会为了公主,改变这一切。”
  “啊啊,王子。”
  “公主。”
  两人闭上眼睛,紧紧拥抱在一起。
  姑且可以肯定他们是在对话,但之前的台词完全是基于想象编造出来的,他们实际上说的话可能差了十万八千里,应该说可能性极高。不过,他们一定互相喜爱,这倒是毫无疑问的。
  我可不觉得他们的爱情会进展顺利。加多和蜥蜴人都很凶暴,雌加多和高等蜥蜴人的智力还算比较高,但还是给人不可抹消的野蛮印象。还是说,这都是偏见吗?因为他们敌视人类,基本上看到人类就会二话不说发起攻击,所以才会让人类觉得野蛮?贵公子和美鸟人成为蜥蜴人与加多之间的桥梁,帮助两个种族建立友好关系——总觉得不会发生这种事,虽说没有什么明确的根据。这么看的话,还是有那么一些可能性的不是吗?搞不懂。
  反正根本无所谓。
  假使蜥蜴人和加多缔结友好关系,也不会对人类有什么影响。对于入侵者而言,反正双方都是猎物而已。对于异界生物研究者来说倒是有可能算个有趣的变化——这么说来,这可能是个贵重的情报,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卖给研究者呢?这明显是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开始打如意算盘,不过若是没有这种经济头脑,在艾尔甸是活不下去的。哪怕现在没那么紧迫,但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突然变得穷困潦倒呢?
  “……呜……呜、呜呜……”
  所以我完全无法理解拼命忍着泪水的半鱼人的心情,更没有一丝一毫理解他的必要。话说,蠢不蠢?蠢死了。蠢透了。
  “真是悲恋哪。好可怜哇。呜呜,话说,真是赞呐,那么漂亮的美女。区区一个蜥蜴人还真敢下手呐……要是老子的话,要是换作老子的话……”
  而且这货居然在羡慕。你一个半鱼人羡慕蜥蜴人算什么事儿啊。嘛,半鱼人和蜥蜴人,若要问哪个稍好一些,还挺难回答的。假如非得变成其中之一,必须要做出选择的话——当然哪边我都不愿意——那肯定是马上排除掉半鱼人的选项,这也在某种方面体现了半鱼人这一存在到底有多么不可言喻。
  “唔。”
  多玛德君突然挑起眉毛,握住了大剑剑柄。
  皮巴涅鲁的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空气一下子绷紧。
  然而贵公子和美鸟人还在那里亲亲热热你侬我侬。
  (哪边?)
  玛利亚罗斯朝多玛德君投去疑问的眼神。多玛德君还没回答,皮巴涅鲁便将视线投往D13方向,双手探向雌雄对剑。
  贵公子和美鸟人似乎还未察觉。
  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即便如此贵公子和美鸟人还在调情。
  唉,管他的呢。
  玛利亚罗斯悄声叹息。
  来了。
  是蜥蜴人,数量约有十到二十。
  它们走进了切石场。
  是一支全副武装的蜥蜴人小队,身上的铠甲相对而言是比较豪华的种类。
  贵公子似乎大吃一惊,全身都僵硬了,然而接着马上回过神来将美鸟人护在怀中。
  “AhhhhhhhhhhhhhhhhhhhGyrashyyyyyyyyyyyyy……!”
  貌似是蜥蜴人小队队长的强壮蜥蜴人,剑尖直指贵公子和美鸟人,大声喊叫了什么。
  贵公子沉默无言。如果他是人类的话,此时恐怕脸都已经发青了吧。不过贵公子的鳞片是青的,所以他的脸本来就是青的。
  小队长仿佛抑制不住胸中的愤慨,从喉头挤出低沉的咆哮。
  接下来的对话更是挑战了想象力的极限为您演绎:
  “王子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解释!身为王子,您有这个义务!”
  “……这、这是……”
  “王、王子。”
  美鸟人不安地窥探着王子的表情。
  贵公子似乎下定了决心。
  “不必担心,公主。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发生这种事,我们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这并非我的本意。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好机会。”
  “啊啊,王子!”
  “公主!”
  不、你们真是够了。那个抱来抱去的戏码我已经看够了,能不能赶紧把对话推进下去?
  当然不可能是听到了玛利亚罗斯的心声,总之贵公子面对着小队长发出宣言:
  “正是如此,如你所见!我爱着这位公主!”
  “什——”小队长一时哑然无语,明显有些狼狈,“什、什、什么,您刚才说了什么?王子殿下?”
  “你没听见吗!我深爱着公主!”
  “她可是加多!是我们蜥蜴人的仇敌!”
  “我不认为是仇敌!”
  “有无数蜥蜴人在与加多的战斗中丧命!”
  “对加多而言也是如此!可如果我们就因此而继续争斗下去的话,血只会越流越多!永远没有尽头!必须阻止这流血的连锁!”
  “即便如此,王子!您已经和XXXXXX殿下(实在听不清楚。不过这本来就是想象)许下婚约了!”
  “哎?真的吗?王子?”
  “呃、不、这是、那个……”
  “王子……?”
  “不是、所以说、那只是父母定下的亲事而已……”
  “XXXXXX殿下会伤心的,王子!”
  “啊、不、可是、你看、关于这个,只要不告诉她她就不会知道不是吗……”
  “您是要我保持沉默吗!您是要封我的口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样,只是、怎么说呢,应该察言观色?要识趣之类的?你说是吧,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王子……”
  美鸟人明显有些心生疑虑。
  贵公子居然如此软弱——当然他的外貌出众,一眼看上去显得富有知性,也具备一定的威严,可没想到一旦身处弱势,竟一下子露出了本性。
  “不,所以说,这个嘛,你看?总而言之,就是那个、那个啥,我嘛,终究是个顶替的王子——啊不,并不是说真的是顶替的,只是有点像罢了。我也不是自己喜欢才出生的啊,我也不是自己选择的要当王子啊。所以说,就是有那么一点,生下来我这么个王子真是抱歉啊的感觉,也不知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呃……”
  “王子!”小队长挥着长剑怒吼道,“现在还来得及!既然实在是无可奈何,我可以对XXXXXX殿下隐瞒这件事!但是证据必须要彻底销毁!把这个加多交给我!一剑杀了烤来让兄弟们吃了,我就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据说美女加多吃起来很香呐!来,把她给我!”
  “哎、哎哎?要杀了她?这、这实在是、再怎么说也……”
  贵公子的视线在小队长和美鸟人之间游移。看来即便是软弱之徒,也无法忍受自己所爱的人遭到那种对待。当然这全都是想象罢了。
  “不、不不不不不行!”
  贵公子再度用力抱紧美鸟人连连摇头。美鸟人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以当下的状况自然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心来,目光闪烁不定。
  “我拒绝!我、我、我爱公主!我是真心的!你、你你你你你们、给、给给我滚回去!别管我了!”
  “这可不行啊,王子!”
  随着小队长一声命令,蜥蜴人小队全员一齐拔出长剑、或是挺着长枪指向前方。
  “如我刚才所说,加多是我族仇敌!而且,在场诸位皆已看到,她是身份重要的雌加多!若置之不理,将会折损身为蜥蜴人的名誉!”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行!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胆敢碰公主一下试试!我我我我我可不会原谅的!”
  “需要被原谅的不是我们,而是王子您!”
  “需、需需要被原谅……?”
  “您若是不将那加多交出来,那么就请恕我等无礼——”
  “你、你你你你你还想怎怎怎么个无礼法!?”
  “只好将王子当作叛徒依法惩办!”
  “什什什什什什什么、叛叛叛叛叛叛叛徒……!?”
  局势一触即发。
  只要小队长一声命令,蜥蜴人小队就会立即将美鸟人和贵公子一起讨伐。
  贵公子已经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美鸟人也畏怯地浑身颤抖。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贵公子也只好认命了吧。终究是不可能实现的恋情,早就可以预见到将以悲剧结尾。比起“两人慢慢出现隔阂自然断绝关系,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哎呀自己当初真是年轻啊”的形式,某种意义上,像现在这样戏剧性的结局,对于我们这些观众而言才更加有趣。当然,对于当事人而言就是另一码事了。
  贵公子终于做出了决断。
  纵然战战兢兢,还是拔出了自己的剑。
  包括小队长在内的蜥蜴人小队见状一齐后退了半步,大概并不是畏惧,可能只是没有想到贵公子居然到这种地步了还要抵抗。小队长虽用相当强硬的口吻逼迫贵公子,但他肯定只是以为能够靠恐吓制服贵公子而已。也不知是拼死一搏,还是破罐子破摔,或是精神错乱,根本没多想,总之贵公子的行为超出了小队长的预料。在这种情况下,小队长只有大相径庭的两种选项。
  第一种,继续交涉。
  第二种,行使武力。
  接下来依然凭着想象力的交织为您奉上:
  “——王子……”
  小队长无力地垂落双肩,深深叹了一口气。
  “太遗憾了,真是无地自容。我侍奉王子十余年,王子您如今犯下这等过错,都是阿公我的责任。”
  “阿公……”
  欸,原来对于贵公子而言,这个小队长是这么亲切的人物吗。呀,只是想象罢了。或者说,几乎是妄想了。只是从气氛上感觉有点熟悉的意思,说不定完全不是那种关系呢。
  “我……我……”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由阿公我来亲手阻止王子!”
  “哎、是、是这样吗。”
  “当然!这才是身为蜥蜴人正确的负起责任的方式!”
  “哎呀,这个嘛……我说?总是把责任这种硬邦邦的东西挂在嘴边,会变老的哦?虽说也的确很老了。就不能更加、这样、轻松一点吗?多享受一下人生?对吧?阿公你也不年轻了,还老是这么正经八百的不觉得有点那啥么……?”
  “闭嘴!此乃阿公我的生存方式是也!”
  “是、是也……?”
  “正是!我心天地可鉴,不容如王子这般一无是处的年轻人来否定!”
  “等、等、等等,你这算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口气?是不是太无礼了一点?再怎么说我也是王子!”
  “你过去曾是王子!但你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从现在开始你只不过是一介叛徒……!”
  “怎、怎、怎么这样……!”
  贵公子本想后退,但看到美鸟人那冰冷的眼神,又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没有办法、无法挽回了,既然如此,干脆狠下心来拼了?。总之贵公子猛地摇了摇头,手中的剑朝蜥蜴人小队指了出去。虽然剑尖在颤抖,但总算也摆了一个架势,乍一眼望去像是“你们放马过来”的意思,实际上恐怕还得加上一句“可以的话还是一个一个来吧”。美鸟人也拔出了细剑,看上去倒是比贵公子要坚定得多。贵公子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拔剑,而美鸟人似乎已经做好了两人一同赴死的觉悟。
  小队长好像也下定了决心。
  “SyyyyyyyyGySyhaaaaaaaaaaaaahhh!”
  小队长发出蜥蜴人独有的仿佛能撕裂空气的尖锐吼叫,其含义恐怕就是“杀”、“冲啊”、“干掉他们”之类的吧。
  蜥蜴人小队行动了起来。
  小队长自己也举起长剑朝贵公子冲去。
  “——不成……!”
  随后,半鱼人也——
  等等、等等!
  怎么?
  为什么?
  什么情况?
  玛利亚罗斯首先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半鱼人从藏身的石材后面一跃而出的光景实在太过难以置信。虽然难以置信,但看来这不是幻觉。接着,就要思考半鱼人做出这种事的理由、动机,他的脑子恐怕已经烂到一定程度了吧?真想干脆就这样一直思考下去,不过那快腐烂的厨余垃圾一般的半鱼人好歹也是ZOO的一员,总之多玛德君啧了一声便跟了上去,沉默的皮巴涅鲁和由莉卡也紧随其后,莎菲妮亚自然也不会落下,既然如此,玛利亚罗斯也不能一个人不做反应。
  “真是的……!搞什么啊……!”
  玛利亚罗斯无可奈何地拔出伪劫火从石材后跳了出来。
  卡塔力挥着惯用的两把变形斧大叫个不停:
  “呼噢噢噢噢噢噢噢哩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哆噢噢噢噢……!”
  嗯,订正一下,不是大叫,是怪叫。总之,虽然对他的意图完全没有兴趣,但还是能猜出个大概。半人鱼估计是想吸引蜥蜴人小队的注意力,这个目标倒是成功完成了。看到发着怪声突然冲出的半鱼人,蜥蜴人小队先是吓了一跳。在蜥蜴人看来,可能会惊讶“这里居然还有人类”吧,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GyyyyyySyHyaaaaaaaaaaahhhh!”
  然而小队长毫不犹豫地向蜥蜴人小队做出新的指令。虽然听不懂蜥蜴语,但能看得出小队长的剑尖指着半鱼人。所以新的命令大概就是“别慌,先把那人类血祭了!人类?要说是人类也太怪模怪样了,总之宰了他,杀啊!”总而言之,蜥蜴人小队一齐转变方向朝这边冲了过来。玛利亚罗斯见状几乎要大叫“别开玩笑了”,然而只有那个特大白痴,由于是个白痴所以有着不同的心态。
  “都给老子滚滚滚滚……!”
  半鱼人从正面扑进了蜥蜴人小队。
  毫不畏惧地擦过枪尖,将一名蜥蜴人撞倒,再扑向右侧的蜥蜴人连连挥下变形斧。
  “唔咧啊啊啊啊啊啊……!”
  那使用斧子的方式,比起砍,更像是砸。
  “呼唔……!”
  刚一站起身来,就一脚踢中左边蜥蜴人的膝盖,再同时一斧头砸在对方下巴上。
  “呔哩啊啊啊啊呜呜呜噢噢噢……!”
  对方还没来得及摔倒,就又吃了接连不断的变形斧三连打。
  仅仅数秒,半鱼人便撞倒了一名蜥蜴人,让两名蜥蜴人失去了战斗力。
  蜥蜴人小队的动作迟疑了。
  半鱼人仿佛卖弄似的将两柄变形斧耍得眼花缭乱。
  “噢噢噢!你们就打算这样以多欺少吗!见义不为,无勇也!这怎能坐视不管!老子来当你们的对手!放马过来!”
  “Syyyyyyyyyyyyyhhhh……!”
  小队长朝半鱼人冲了过来,想来这并不是因为他听懂了人类(姑且算是吧)的语言。不过这一突击气势十足,极为迅猛,以至于玛利亚罗斯都没有看清楚。半鱼人似乎大吃一惊,猛然向后跌倒,这才勉强躲过。
  “——噫……!”
  “退下,卡塔力……!”
  多玛德君的大剑擦着卡塔力的头顶呼啸而过,这自然是针对小队长的斩击,然而对方躲了过去。小队长敏捷地向后跃开,随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Gahyyyyyyyyyyyyyyyyyyy……!”
  “——唔……!”
  多玛德君环视四周,同时挥着大剑又斩杀了两、三名蜥蜴人。皮巴涅鲁已经冲入了蜥蜴人小队正中央,肆意挥舞起雌雄对剑。由莉卡没有冒进,只是做好准备迎击被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漏掉的蜥蜴人。玛利亚罗斯则拽着半鱼人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
  “都怪你突然蹦出去……!”
  “那么一个大美女要被杀了老子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她又不是人!”
  “美女就是美女!”
  “再怎么说也太草率了!而且人家不都已经有男朋友了吗!”
  “你傻啊!这有什么关系啊白痴!”
  半鱼人甩开玛利亚罗斯锵锵地敲打变形斧。
  “所谓的男子汉!就是要为女性挺身而出!汉子的身躯就是为此而生的!这可是常识啊!好嘞!要上喽噢噢噢噢噢噢哎哎哎哎咦咦咦……?”
  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可能是我大意了,完全没有想到。
  正要再度向蜥蜴人小队发起冲锋的半鱼人,突然从身侧受到了一件细长兵刃发起的攻击。
  “——哆噢噢噢……!?”
  半鱼人在最后关头侧身一跃躲开了攻击,不过他的半鱼眼已经惊得掉了出来。玛利亚罗斯也相当震惊。
  没想到,那美鸟人居然挥剑斩了过来。
  “咻噜噜呼噜噜咻……!”
  “这、这是咋啦……!”
  半鱼人四处翻滚着躲避美鸟人不断刺出的剑。
  “老子可是在……!”
  “嘶啊啊啊呼啦啊啊啊……!”
  “在救、救你……!”
  “嘶啦哈啊啊啊啊啊……!”
  “救——救、救、救命啊……!”
  美鸟人的剑法高超,半鱼人就像是想在握着菜刀的厨师眼皮底下从砧板上逃命一样,这样下去迟早是要被做成刺身的。虽然很想帮忙,但很遗憾玛利亚罗斯的本事太差了,而那美鸟人的动作可是相当的迅速。即便是想帮忙,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疾……!”
  或许是实在看不下去了,由莉卡冲进了美鸟人和半鱼人之间,一棍弹开了朝半鱼人刺来的细剑。不过,由莉卡去救半鱼人,也就是说莎菲妮亚的护卫变得薄弱了……?玛利亚罗斯慌忙赶到能够护住莎菲妮亚的位置,这样就可以了吗?虽然没有自信,不过也只好如此了。就在此时,莎菲妮亚握着水晶魔杖,敲在了岩石地面上。
  “爆条Mexes雷來礼”
  杖尖放出数道闪电,直接击中了美鸟人和几名蜥蜴人。被魔术之雷击中的蜥蜴人们全都发出惨叫摔倒在地,然而美鸟人却只是身体抖了一抖,甚至由莉卡特地趁机挥出的一棍也被美鸟人堪堪躲过。可以看到美鸟人被雷电击中的腹部一带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因此魔术对其并非没有效果,可能只是因为体质原因拥有了一定程度的耐受性。这一事实也让玛利亚罗斯有些惊讶,不过更重要、更关键的问题是,大批的蜥蜴人接连不断地赶到了切石场,简直糟糕得都要让人哭出来了。难道是因为刚才小队长的那声吼叫?那肯定是在呼唤同类。不过事到如今这些都无所谓了。那家伙呢?那个贵公子?连美鸟人都拔剑攻过来了,可那家伙——在后方。躲在相当远的后方,看上去正对着刚赶来的蜥蜴人们发出命令,仿佛在喊叫着“快上”、“干掉他们”。这家伙也太不像话了,不过虽然愤慨,但已经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了。
  “多玛德君……!数量太多了!必须逃跑……!”
  “——唔噢!”多玛德君潇洒的一击砍断了小队长的长剑,随后大声呼喊道,“撤退!胡里奥方向!”
  虽然这么说,但多玛德君自己似乎没有后退的意思,他一定是打算独自断后直到全员撤离为止。玛利亚罗斯和莎菲妮亚对视了一眼,随后立即跑了起来。趁着皮巴涅鲁从背后牵制美鸟人的时候,由莉卡也开始后退。卡塔力也嘎嘎叫唤着跑了过来。皮巴涅鲁和多玛德君一定没事的,那两人完全超过了人类的范畴,根本不需要担心。
  玛利亚罗斯和莎菲妮亚拉着手朝通往胡里奥的洞穴跑去。一离开切石场,环境一下子变暗,只能依靠本能判断方向。果然还是应该带上夜视镜的,正要后悔不迭地咂嘴,身后突然亮起一束光,转头望去,只见卡塔力手中握着小型发光筒。既然有这东西,为何来的时候不用?半鱼人的这一点真是让人搞不懂。也不知该说他是任性妄为还是太过随便还是毫无逻辑可言,不过的确是帮大忙了,有了光,就能判断洞穴的位置。玛利亚罗斯放慢速度让莎菲妮亚跑在前面,跟着莎菲妮亚冲进洞穴跑了几步后,回头望向后方,只见由莉卡和卡塔力都跟了上来,还有皮巴涅鲁也在。多玛德君则站在洞穴前,身体连着大剑一同转了两圈。
  “——唔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人耳膜的巨响。
  那不是一刀两断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下子敲得粉碎、飞溅出去。实际上,有许多蜥蜴人被卷入大剑的螺旋之中,化作凄惨的尸骸。免于一难的蜥蜴人们见状,都吓得不敢向前。
  趁此机会多玛德君也冲入了洞穴之中。由于空间狭窄,实在是无法全力奔跑,但对于蜥蜴人而言也同样如此。洞宽不足以让两人并排穿过,因此哪怕有蜥蜴人追上来也总是一对一的局面,想必多玛德君不会输给区区一只蜥蜴人,因此接下来只顾逃跑就可以了。从这里逃跑,回到胡里奥逆密林,然后呢……?到时候再考虑吧。虽然总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什么都别想专心逃命要紧。
  幸好玛利亚罗斯身材矮小,在这狭窄的洞穴里不必多么辛苦也能迅速前进。
  至于后方不断传来的头顶撞到岩石的声音,一定是多玛德君发出来的。
  卡塔力的照明工具帮了大忙,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要轻松多了。
  能感到蜥蜴人依然在后面追赶。不只是脚步声,还能听到它们的喊叫,不过离得比较远,不至于真的被追上。
  通道向左拐去。不由分说绕过拐角,终于能看到远处的光线了。
  “还差一点……!”
  玛利亚罗斯脱口而出。
  加快脚步,马上就到出口了。出口就在前面。
  出来了。
  “——想办法,往上……!”
  玛利亚罗斯盯着岩壁和上面生长着的各类植物拼命思索。向上,总之得去上面。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还在思考的时候,莎菲妮亚、由莉卡、卡塔力依次冲了出来。而后面的皮巴涅鲁刚一出洞,仅仅一瞬间扫视周围,便短促地叫了一声:“那里!”没有人询问他说的是哪里,皮巴涅鲁当即跑了出去,正好多玛德君也跑出了山洞,大家都跟着皮巴涅鲁行动起来。皮巴涅鲁盯着的是一株仿佛无数爬山虎彼此缠绕成一捆形成的植物,也不知用“株”来做量词合不合适。或许那植物真的就是爬山虎的集合体,从岩壁生长开来,一直侵蚀到头顶的柔软棚树中去。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之前是从上至下突破柔软棚树的,既然如此从下至上大概也是可行的。当然这只是猜测,不实际试试谁也不知道,没有迷茫的时间了。蜥蜴人。蜥蜴人们已经追出了洞穴,它们似乎也很慌乱,应该是在惊讶“咦?等等,这里不是胡里奥么?”但愿它们一直迷惑下去,或是干脆原路返回。然而事情不会总是称心如意,被它们发现了,它们追过来了。不行,要加快速度。
  皮巴涅鲁自然不必提醒也清楚这一点。他抓住爬山虎的藤蔓,稍微确认了一下不会被扯断,接下来的动作就快得令人惊叹了,只见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沿着爬山虎向上攀登,转眼间便好像嗖地一下被吸进了柔软棚树之中。看不见他的身影,似乎没有返回的动向。这就说明,此路可行。
  莎菲妮亚和由莉卡首先爬了上去,接着是玛利亚罗斯、卡塔力、多玛德君的顺序。一行人进入柔软棚树之中,最难受的就是到处都荡着深绿色的东西,视野变得一塌糊涂,而且这些东西缠在身上,害得人行动困难,又憋屈得很,实在是不舒服。不过爬山虎似乎一直向上延伸,只要抓紧藤蔓就能向上攀登。总之由于什么都看不见,很想呼唤同伴名字确认各自平安无事,但根本无法发出声音,只要一开口,那种深绿色的东西肯定就会侵入嘴巴里。
  因此,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只好默默地向上爬。
  明白地讲,简直如同苦行。
  我为何要做这种事?
  为何要遭这种罪?
  不,一旦开始思考这种问题就输了。要积极,要向前看,向上看。没错,不要沮丧,加油。这份苦楚,将来一定会有所回报,一定。
  我相信如此。
  如果不相信,恐怕就撑不下去了。
  所谓的相信,其实也算是自欺欺人吧,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要生活下去,也是很辛苦,也是需要相应的觉悟的,别说自欺欺人,到了危急时刻,哪怕是让我去当诈骗犯我也愿意。况且辛苦的也不只有我一个,还有同伴们,没错,既然有同伴,就可以同病相怜、同生死共患难之类的,只要咬着牙坚持下去,忍耐,忍耐,忍到头来,一定会有好结果的。
  看吧。
  成功了。
  穿过去了。
  来到了柔软棚树的上方。皮巴涅鲁已经冲上了另一株爬在岩壁上的粗壮植物,向着更上一层的棚树进发。这株植物虽称不上是天然阶梯,但也足够让不如皮巴涅鲁那般身轻如燕的莎菲妮亚和由莉卡她们没有障碍地奔跑。玛利亚罗斯也加快速度以免落后。回过头,能看到卡塔力和多玛德君还在后面。蜥蜴人们还在追赶吗?不清楚,但感觉不到气息。现在这条路必须时而从一株植物跳到另一株身上,还要走在细树枝上提心吊胆,但不论是从精神还是肉体的角度上讲,都比刚才穿过柔软棚树时要好得多了。
  接下来抵达的一层棚树格外薄,看上去根本无法承受人类的体重。之前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也是直接撞破了这层棚树,落入了下方的柔软棚树中。那个时候撞出来的破洞现在也还残留着。再抬头看,更上一层的棚树上也有破洞。姑且只要抵达那一层,就能确保回到地面上的路线。问题是,能够顺利抵达那里吗?看上去似乎有办法,应该没问题——真的没问题吗……?
  皮巴涅鲁这回找到了一根从岩壁上垂下、形状好似绳索的植物,随后在上面切出一个把手,打算借着它直接攀登断崖绝壁。准确地说,他已经攀登了一段距离了,这对于前杀手而言可能就像吃个早饭一样容易,然而对于一般人而言可不简单。尤其是莎菲妮亚,她看上去明显很是不安。虽说也没有其他手段了,但是让这么一个魔术士——关键是让这么一个没有怎么锻炼过身体的女孩子来攀岩,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多玛德君,这对莎菲妮亚来说可能太难了。”
  “嗯,是啊。”
  多玛德君点了点头,随后不由分说地直接将莎菲妮亚拎起来扛在了肩上。莎菲妮亚的脸瞬间涨红,啊呜啊呜地叫着,双眼直打转。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对视了一眼,彼此会心一笑。这下总算是有一件好事了。不过眼下还没保证安全,并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这种绳状植物结实到即便挂着多玛德君和莎菲妮亚两个人的重量都毫发无损,再加上粗糙不平的岩壁上也有不少可落脚之处,实际上攀登这悬崖绝壁倒是比想象的要轻松多了。
  啊啊,这下终于可以回到地面上了。
  我已经受够胡里奥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再也不想来,不过至少短时间内,是不想再见到逆密林的景色,不想再闻到这股浓郁的青草味,也不想吸入这温热潮湿的空气,更不想听到叽叽叽叽的烦人鸟人叫声了。
  尤其是鸟人叫,可能的话,真希望直到回到地面为止都不要再听见。
  结果刚一爬出上层的棚树,鸟人叫就钻进了耳朵。
  “……我真的受够了。”
  皮巴涅鲁已经拔出了雌雄对剑,由莉卡将长棍架在身前,多玛德君放下莎菲妮亚伸手去抓大剑剑柄,玛利亚罗斯也想要握住伪劫火,却使不上力气。卡塔力扭着半鱼脸像深海鱼一样低吟着——虽然我也不知道深海鱼的低吟是怎么样的,总觉得有点像。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咋会这样……为啥会变成这样……这算啥子咧……!这世上就没有个管事儿的神吗……!”
  说实话,玛利亚罗斯完全不理解半鱼人的心情,只希望他能安静一点。安静一点,好让这帮鸟人放我们回去。我们什么都不会做的,求求你们了。
  大批的雄性加多叽叽叽叽鸣叫着,在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头顶盘旋。
  率领他们的,是好几名雌加多。
  与雄性不同、利用两至三对翼状臂悬停在空中的雌加多之中,竟然有那位美鸟人。
  不行,我要收回刚才的意见,唯独这次真的要支持卡塔力了。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之前还试图帮助美鸟人,虽然一开始除了卡塔力以外都不怎么热心,但结果而言还是救了她的性命——可能算不上是完全自愿。但不论如何,也不该遭到这种报答吧?太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呼咻噜噜噜呜”“呼咻噜噜噜呜”“呼咻噜噜噜呜”“呼咻噜噜噜呜”
  雌性加多一齐歌唱。歌声美丽动人,也正因为此显得更加不祥。那是命令。身为族群之母、统率者、宗教领袖、优秀战士的雌性一旦做出命令,雄性们将会无条件遵从。
  雌性们一边高歌一边高举手中长剑,雄性们争先恐后地瞄准剑尖一头撞上去,将自己串在剑身之上。大概是由于雄性的重量,雌性们被拖得向下坠去,然而即便如此,歌声也未停歇。
  呜噜呜呜呜呜呜呼噜呜呜呜哩噜呼呜呜呜
  呼噜呜呜呜呜噜呜呜哩噜呜呜呜
  噜呜呜呜呼噜呜呜
  并非单纯的歌声。
  而是咒歌。
  雌加多既是战士也是巫女。就如同人类创造了魔术一样,加多也根据自身的文化和信仰创造了邪术,施放者便是身为巫女的雌性。盖尔路·戴德亨特的著作中为加多的邪术起了一个名字:
  兽化血术。
  现在,祭品之血已经献上。
  血与咒歌组成的仪式造成恍惚状态,唤醒了巫女们身体深处沉睡着的真正力量、以及与那力量相称的姿态。
  落在棚树上后,巫女们的骨骼、肌肉,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膨胀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样伸长,转眼间就换了一副模样。
  可以说是身高二点五美迪尔左右,有着两到三对前肢的熊。不过,头部生有羽毛,体格也远比熊紧实。覆盖全身的体毛似乎如钢铁般坚硬,只留下一点点曾经是羽毛的迹象。
  她们已经不再是母亲、统率者,不是战士也不是巫女。
  不,或许她们依然有着如上的身份,但同时也是凶暴的猛兽。
  渴求战斗与敌人鲜血的“战兽”。
  “AGOOOOOOOOOOOOOOOOOOOOOOSHU……!”
  战兽们带领着雄加多袭来。啊啊,这回是真的受够了。真想闭上眼睛,捂上耳朵,若能魂魄出窍就更好了。但我明白,不可能。哪有时间悠悠哉哉地魂魄出窍啊,根本不适合嘛,而且说到底我也压根不懂该怎么魂魄出窍。多玛德君他们倒是打算大打一场的样子,唉,这种状况的确只能开打了,可是真的饶了我吧。不,我说啊,退一万步讲,假如只有那什么战兽和加多的话——虽然光是这些就已经很多了——我倒也不是不能努力想办法死撑下去。可是,可是啊?你们看呐?看那边,就是那边,从这里看,就是斜上方的那个棚树。那里有通往D13的洞穴哦?就是我们来时路过的那个,就是那里,来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蜥蜴人。已经太多了,都要溢出来了。这是怎么了?喂?这种破事到底算什么嘛?是我搞错了吗?应该没搞错吧?我可以哭吗?我可以放弃吗?已经没办法了吧?是吧?没有人会因此责骂我吧?
  “咕噢噢噢唔……”
  半鱼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蜥蜴人。在此期间玛利亚罗斯已经从腰带上挂着的小包中取出了玻璃小瓶,把每个指头缝都夹满了。
  “——为、为啥蜥蜴人也过来嘞……!?”
  我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知道才有鬼啊,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也不知道是在骂谁笨蛋,总之就是笨蛋。
  “不想死就趴下。”
  玛利亚罗斯发出了极为平淡的声音,随后间不容发地朝四面八方投出小瓶。瓶中是爆炸液哈蕾慕·戈登。周围接连不断发生爆炸,其中有几次爆炸的中心过于接近,热量和爆风席卷而来,烟雾糊住了眼睛,可这又怎么样?又能怎么样呢?笨蛋。
  玛利亚罗斯抬起一脚便踹在目瞪口呆的半鱼人屁股上。
  “——唔嘎!”
  “走了。快跑。好好好别废话了。其他人也是,快点快点!”
  “噢噢……?”
  “唔,好。”
  多玛德君马上做出了判断,真是太好了。如果他没有马上理解那就先一拳揍上去再说。现在分秒必争。地面。目标是回到地面。什么都不用考虑,把大脑放空只顾逃跑就是了。玛利亚罗斯冲刺,跳跃,攀登,抓住差点滑倒的莎菲妮亚的手腕继续狂奔。投出剩下的小瓶,全部扔光了。迎击从各处蜂拥而来的蜥蜴人鸟人之类的玩意儿,挤出一条路,推推搡搡地继续逃跑。已经一时忘记了对卡塔力和卡塔力还有卡塔力的仇恨、愤怒和厌恶,恐惧感早已麻痹,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觉得真是可笑。因为数量这么多,不论是加多还是蜥蜴人,都不见减少的,到底是有多少啊?有这么多的数量,就不能把这些人力投入在更有建设性的工作上吗?我们这边可是只有六个人啊?只为了追区区六个人,就搞出这么大的手笔,是傻吗?白痴吗?就是白痴吧,无可救药的一帮白痴。结果这帮蜥蜴人和加多追着追着到头来,突然想起两个种族之间关系不好,然后又在各处发生冲突。真希望它们就这样打个痛快,然而还是有不少笨蛋非要往这边追。归根到底,它们还是敌人。就是敌人,是人类的敌人。哪怕是敌人,我也拜托了,真的拜托你们了。这样又是扑又是跳,笑得停不下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涌出来了,实在是可笑至极。不,不可笑,并不可笑,而是我太可悲了。没错,可悲。为何我非得这样拼死逃跑呢?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一点都没有做错,可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全员成功平安返回地面,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一屁股坐在地上,花了好长时间,才总算放下心来。
  我们这一趟,到底得到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只要一思考,恐怕就会想明白。
  所以我不想思考。
  不想认清现实。
  损失掉的是劳力,时间,以及大量哈蕾慕·戈登不容小觑的材料费,而得到的是一片空虚。
  换句话说,就是亏损。
  大亏损。
  亏到姥姥家了。
  不由得抱紧双膝,想要把脸埋进去。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想这样闹别扭,也不想让同伴们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然而,该消沉还是会消沉啊。虽然不至于再也爬不起来,但总归是需要时间的。要解决问题,也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别管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玛利亚。”
  别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叫我的名字啊。
  这让我还怎么无视。
  抬起头,眼前是皮巴涅鲁。他跪着单膝,两人的视线正好齐平。皮巴涅鲁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因为他不擅长表达感情吧,然而现在的他却是一脸的担忧。原来他在担心我啊。虽然心底里很高兴,但实在是直率不起来,最后还是挤出一句生硬的回应:
  “……干什么。”
  “这个。”
  皮巴涅鲁的手伸进衣服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是羽毛。
  色彩各异的美丽饰羽。
  一共三根。
  皮巴涅鲁将饰羽塞进玛利亚罗斯手里,露出微笑。
  “太少了·对不起。”
  “不——”
  不少,真的,一点也不少。
  糟糕。情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鼻子深处酸酸的好难受。好想掩盖过去,可是情感根本抑制不住,一下子澎湃而出,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想都没想就抱住了皮巴涅鲁。虽然马上就松开了手,但还是害羞得发出嘿嘿嘿的傻笑。皮巴涅鲁似乎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同样以笑容做了回应。
  “哎呀。”
  好不容易才借此机会让心情好转了一些,这个该死的半鱼人。
  “可是啊,只有三根,即便价格如预想的那样涨上去,也卖不了多少钱——哆!?”
  “为什么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哦?”
  “咋、咋了嘛!话说,你别用护手打人啊!很疼的知不知道!”
  “谁让你突然插进来扫人兴!这是人家的心意!心意你懂不懂!?连人类都不是的你恐怕根本不明白什么叫人类的心意吧!?”
  “当然懂啊!区区人类的心意老子还是懂的啊!老子好歹也是半个人类——不、谁是半鱼人啊!老子是货真价实彻头彻尾的人类啊……!”
  “你还真敢说哦!顶着这副脸!归根到底,还不是都怪你那个时候跳了出来!你有反省吗!想必没有吧!因为从能力上讲你就根本做不到!”
  “做得到啊!反省而已!反省那可算得上是老子的得意绝招啊!”
  “那你倒是现在马上给我反省瞧瞧啊!先给我把这次需要反省的地方列举出来!”
  “这、这个嘛、首先嘛……呃……”
  “你看!果然吧!你根本不会反省!”
  “会的啊!不就是反省嘛反省!首先要反省的就是,那么一个大美女怎么就莫名其妙变得不美了,这可是最让人悔恨不已的哇——”
  “哈……”
  看到半鱼人这副得意洋洋的劲儿,不止玛利亚罗斯,包括由莉卡和莎菲妮亚都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多玛德君在打盹。连皮巴涅鲁向半鱼人投去冰冷的眼神。
  “搞、搞啥嘛!难、难道你们要说都是老子的错吗!只有老子有错吗!没有其他人了吗!既然如此,那也成!就这么着!就这么算!老子也是条汉子!事到如今不会逃避责任的!”
  “那就赔钱。”
  “为啥非得赔钱不可!你要老子赔啥钱啊!”
  “各种各样,诸类经费。”
  “傻吗!谁会一五一十地全都赔给你啊白痴!”
  “咦?你不是条汉子吗?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哦?”
  “那当然……是啦——话是这么说,可这是两码——”
  “赔钱!赔钱!赔钱!”
  “啊吵死人了!赔就赔!要赔多少!拿个数儿出来!什——等等等等等等!怎么可能这么贵!怎么?人力费?劳动费?手续费?还折算利息?你可不能把啥玩意儿都算进来啊!是想让老子破产吗!你还‘嗯’!?这时候你倒是否定一下啊!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啊啊啊啊啊……!”










  那是有你在的,
  最后一个夏天。
  你的身影,消融于盛夏之中。
  不过,那个夏天,
  毕竟有你陪伴,
  不曾孤单。




  1
  
  “啊热死了……”
  毫不留情地照耀着地面的太阳,实在是太过烦人,以至于都对此麻木了。暴露在这可恨的艳阳天下,只为寻找一个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混蛋,如此愚蠢低劣的自己简直让人想吐——话是这么说,可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全身的毛孔在大口大口地吐出汗滴。明明此处远比故国更靠近北方,为何却如此炎热,而且人还多得要命。
  的确,这座城市的人多得扫也扫不干净,要在这样一座城市里寻找特定的一个男人,简直是疯了。
  我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可为何还要做这种傻事?
  谁让我就是个傻子。
  “……没错,我就是傻。”
  阿德里安自言自语着解开红绿相间的骑兵服的拉链,脱到赤裸上身。出发之前就觉得会热,所以在独角水牛皮制的骑兵服下什么都没穿,拜之所赐,脱光之后更是让人感觉仿佛在汗水中游泳。
  说起来,留在旅馆里的琉琉,好像叮嘱过自己最好还是穿一件内衣。
  上一次被人这么叮嘱,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像这样被当作正常人对待。
  恐怕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参军,立功,晋升,找到一个好女人,然后结婚,生子,构建幸福的家庭——这样普通的未来,如今已经连做梦都不会梦见了。
  “哼……未来啊……”
  阿德里安将拖在地上的投枪靠在建筑外壁上,从裤子的屁股口袋里取出湿漉漉的香烟叼在嘴里,擦了一根火柴点燃。深深一口吸了满肺的烟雾,忽而觉得已经无法忍受了。真想喝上一顿酒然后倒头就睡。反正没用,一切都是白费工夫,活着也是白费工夫。已经三十几岁的人,被军队放逐,没有钱也没有朋友,父母很久以前就死了,爱耍小聪明的讨厌弟弟杳无音讯,疼爱我这个傻瓜外孙的外婆也死了,亲人只剩下表妹琉琉。活着又能如何?
  只是徒增羞耻罢了。
  然而,甚至已经失去了将羞耻视为羞耻的自尊心。
  特地千里迢迢把琉琉带到艾尔甸来,纯粹只是因为迷茫罢了。既然带过来了,心想总该负起责任,然而真的是太麻烦了。干脆就这样抛下她玩失踪如何?可是,要做出那么无情的事,如今的阿德里安已经没有那样的胆量、意志和精神力了。
  “喂,请问——”
  实在没办法,阿德里安只好随便找个路过的陌生人问话。这只是为了回到旅馆之后好向琉琉交代:今天也没找到线索。
  这种事已经重复了四天了。
  艾尔甸。
  正如传闻那般,是个烂透了的城市。
  不过还是不如我烂。
  
  
  2
  
  “话说,博格这东西啊……”
  玛利亚罗斯在卡塔力身后举着伪劫火,同时对身旁的由莉卡悄悄问道,
  “看上去是不是倒还挺可爱的?”
  “我也觉得有点。”
  “是吧是吧。哎呀,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呢。既然由莉卡也同意那我就放心了。”
  居住在D7地底城阿法济的亚人博格,有着淡灰色的光滑皮肤,没有任何体毛。鼻子的位置只是开着两个小洞,间距稍远的黑豆一般的眼珠相当可爱。沿左右方向裂开的嘴巴,如果张开来就会呲出大排尖牙,还是蛮吓人的,不过只要闭上嘴就也罢了。
  不过,博格是智力相当高的异界生物。它们在装备、建筑、道路建设上广泛使用的灰色塞尔麦特这一物质非常坚固。它们发出的声音人类完全听不懂,所以搞不清楚它们在想什么,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对不同种族的生物有着极强的攻击性。所以它们实际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可爱。
  “——嘿!”
  卡塔力沉肩一撞,将正与他激烈僵持着的博格撞开,右手的甲之一顺势砍入对方脖颈,左手的乙之二直接劈进了那博格的脑袋。
  “你·们·在·嘀嘀咕咕地说啥话嘞!玛利亚罗斯!你以为咱们是为啥千里迢迢来阿法济的!”
  “哪有千里迢迢那么远。”
  “不是物理距离!而是心的距离啊!啥心的距离真是搞不懂!”
  “我们才搞不懂好吗……”
  “也是哦。不,抱歉。刚才只是那个啥,趁着势头罢了嘛。你看,趁着势头,就扯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哎呀,毕竟是鱼脑。”
  “谁是鱼啊!”
  被玛利亚罗斯用右手食指狠狠戳了一下的卡塔力,发出不像鱼倒更像是猴子的怪声满地乱蹦。
  “呜叽叽叽!老子不是鱼哇!哪里像鱼啊!”
  “整体而言——等等,啊,又有博格来了!”
  “噢?”
  地底城阿法济的上层基本都由塞尔麦特制成,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灰。这里姑且也算是博格们的居住地,一模一样规格的通道凌乱地彼此交错。通道中的天花板上规则工整地安装着白色灯,墙壁、地面上都刻着整齐的纹路,好似什么几何形状,这些纹路对于博格而言说不定有着特别的含义,没准就是它们的语言文字。说法有很多,不过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从某条通道的拐角处又跳出了其他的博格。
  而且有三只。
  一只身穿锁子甲握着长枪,还有一只同样是锁子甲不过兵器是剑加盾牌,最后一只身穿板甲佩戴头盔,提着一柄特大战锤。当然,装备也全是塞尔麦特制。
  “——啧啧!总不会要让老子一挑三吧!?”
  “实在没办法嘛。”
  “哪有没办法!本来今天就是为了锻炼你才三个人来的!”
  “卡塔力!别乱瞧了!它们来了!”
  “是啊半鱼人!好好看前面、前面!……啊,你眼睛长在侧面啊,抱歉。”
  “气死老子了!”
  卡塔力大叫着向剑盾博格发起挑战,而玛利亚罗斯迅速接近长枪博格,由莉卡则对上了战锤伯格。让娇小的由莉卡对付最全副武装的对手感觉有点过分,不过考虑到各自的特性,这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虽然加入ZOO还没有多久,不过玛利亚罗斯对这些方面已经充分了解。而且,只要完成自己应尽的职责,其他人就会是最为可靠的同伴。
  “呼……!”
  玛利亚罗斯迅速朝左前方踏出一步,躲过博格刺出的长枪。冷汗流了下来,刚才那一枪刮到了外套。比预想的还要勉强,博格并不是好对付的敌人。不过,塞尔麦特虽然容易加工又比铁还坚硬,但非常沉重。而另一方面,玛利亚罗斯的敏捷性还算可取,装备也很轻巧。
  若比速度,是玛利亚罗斯更快。与一个人当入侵者的时候相比,如今的玛利亚罗斯已经学会了如何在该谨慎的时候谨慎,该大胆的时候大胆。不再是单纯的拼命,而是凭借微小的差距决定胜负。
  玛利亚罗斯将伪劫火刺入博格的侧腹,马上松开剑柄。左手护手抵在对方的侧脸上,刚空出来的右手立即按下左手护手上的机关,伴着微小的咔哒声射出的短矢刺中了博格的脸颊。当然,博格也不会默默等死,呲出牙齿呱呱大叫,瞪着可爱的黑眼,用力挥舞长枪想要将玛利亚罗斯放倒。然而现在这么做已经迟了,玛利亚罗斯一个翻滚与博格拉开距离,迅速确认卡塔力和由莉卡那边的战况。卡塔力挥着两把同型号的变形斧将剑盾博格压制到了墙边,而由莉卡的极限九手棍多段突刺逼得战锤博格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博格和玛利亚罗斯一行人之间,现在仍是三组单挑的形势。
  “——呵……!”
  在确认状况的时候,侧腹上仍插着伪劫火的博格突然撞来,玛利亚罗斯轻松地躲过——虽然想这么说,不过实际上还是挺危险的。博格挥出的长枪就差一点击中,在紧急关头向后坐倒才勉强躲开,然后一边侧滚一边横扫博格的下盘,这样就决定胜负了。博格失去了平衡,差点栽倒,玛利亚罗斯趁此机会立马逃跑。之后只要拖延时间就行了,而且不需要多少时间,只要五到六秒,马上就该生效了。
  正在试图站稳的博格突然膝盖一软失去力气,全身各处都颤抖起来。虽然努力维持站立,但它也就只能再撑一秒了。护手射出的箭矢上涂抹的神经毒素P9多乌塔+已经开始生效。
  博格转眼间便全身痉挛原地倒下。玛利亚罗斯从博格侧腹上收回伪劫火,不忍看到喷涌而出的红黑色血液,便抬头环视四周。
  “呼……”卡塔力擦着额头上的汗,俯视着刚收拾掉的博格说道,“看来完事儿啦。”
  “嗯。”由莉卡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你们两个都没秀香吧?”
  “嗯,没事。”
  “同上!轻松取胜!嘎哈哈哈哈!”
  卡塔力脸上显然有一道深深的割伤,大概是被博格的剑擦到了吧。由莉卡并没有看漏,毫不客气地径直走到卡塔力面前挺直身体质问:
  “明明有香,脸上。”
  “啊,噢?哎呀,不过嘛,这点伤对老子来说根本不算伤……”
  “不行。哪怕系擦香,也不能放着不管。”
  “……好吧。”
  “明白了就坐下……我够不着。”
  卡塔力老老实实跪坐下来接受由莉卡治疗的时候,玛利亚罗斯在从博格身上挑选战利品。塞尔麦特制的装备能够卖出很高的价格,然而太重了,不好处理,不知能带回多少?而且损伤和脏污比较严重的价格也会打折扣,要尽可能挑选体积小、重量轻、还能卖出不错价钱的东西——
  “嗯……?”
  有脚步声。
  离得很近。
  和刚才那三只博格出现的拐角不在一个方向。
  该不会又是博格?
  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卡塔力对视一眼,立即做好了战斗准备。然而在听到“……啊”的一声后,便暂且松了一口气。
  “好累……”
  是个男性的声音,应该是人类,不过脚步声不止有一个人的。玛利亚罗斯重新绷紧神经,即便不是博格而是人类,也不代表就没有危险。那种完全没有干劲的声音,也可能是为了让玛利亚罗斯一行人放松警惕的花招。在地下城中以入侵者为目标的掠夺者们的手段实在是花样百出,每天都有新招层出不穷,总之变化多端。在不知道对方目的的情况下,万万不可大意。
  玛利亚罗斯将治疗结束的卡塔力推到前方,握紧了伪劫火。
  拐角的另一侧走出了一个男人,对方看到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只是歪着脖子挠起了头,但还是不能解除警戒。准确地说,看到这男人那一身的松懈感,如果不是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大意,恐怕早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了。
  男人的金发就像是刚睡醒一样乱糟糟的,下半边脸满是胡茬,浑浊的眼珠下是厚厚的眼袋,是有多久没好好睡觉了?这里倒不是禁烟,不过像这样叼着烟大摇大摆走在地底城阿法济的入侵者,玛利亚罗斯也是从未见过。说到底他真的是入侵者吗?不是刚睡醒来这里散步吗?不过,这么不像样的一个男人,却为何穿着红绿相间的骑兵服?
  虽没有佩戴国徽和部队徽章,不过那无疑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的制式军服。男人拿来当作拐杖用、长度及肩的长枪,应该是拉夫雷西亚猎骑兵持有的投枪。那个国家的猎骑兵,远战时马上骑射,近战时则先掷出投枪,再拔刀冲锋,以剽悍果敢而闻名。而这懒散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
  “啊……”
  男人仿佛有些困惑地深吸一口香烟,吐出一串烟雾,然后蹲下来将投枪摆在地上,抬起眼睛做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但给人的印象总觉得怪怪的。这男人看上去应该超过了三十岁,然而那表情就像是被逼着讨好别人的乖僻小孩子一样。
  “——打扰了,那个……我还不是很懂这个城市的规矩,没有和你们为敌的意思,真的。你看嘛。所以,别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了,好不好?”
  玛利亚罗斯瞄了一眼由莉卡的表情。由莉卡似乎也很迷惑,抿着嘴唇歪头思考着什么。卡塔力也唔唔念叨着好像在烦恼。如果多玛德君在的话,就能以园长的身份痛快地做出决定,可不凑巧今天只有三人而已。这三个人中,这种时候能做出决断的应该只有玛利亚罗斯了。
  明明我还是个新人,不管怎么想都是排行最低的。臭卡塔力,之前还摆出一副前辈的腔调说什么‘今天呐!老子就是要在各方面都好好锻炼一下你!做好觉悟吧!’真是有点不明事理。
  “既然你不想与我们为敌,我们又不认识,那就不需要寒暄了。你也没必要故意摆出那副腔调,赶紧离开就好。不过,如果你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我们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不用你担心,我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动作的。啊……不过,是啊,姑且,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问题……?”
  这还是头一回被在地下城中遇见的人提出问题。
  而且,这问题的内容要说奇怪也的确很奇怪。
  “啊。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克里斯蒂安的男人?”
  “呃……”
  克里斯蒂安。拉夫雷西亚风格的名字,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烂大街。感觉印象中似乎在某个地方有谁叫这个名字,但也只是似乎罢了,并没有明确的线索。卡塔力和由莉卡好像也是一样的状况。
  “——我说,光是一个名字实在有点……至少能不能提供一下出身地,还有特征之类的。”
  “不用,你们不认识就算了。哎呀,毕竟是个大城市,到处都是人,反正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找到的。”
  “不过,为何你偏偏要来地下城找人?”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笨拙地耸了耸肩。
  随后将短了一截的香烟扔掉踩灭,又点了一支新的,捡起投枪,一连串的动作显得极为倦怠。他的脸色也不好,给人一种这家伙健康状况很糟的印象。
  不过,当从男人出现的那个转角的方向突然传来尖叫声时,这股氛围一瞬间消散了。
  男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如鹰般锐利,约有一点八美迪尔高的身体疾奔而出,一眨眼,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实在是有点被吓到、不、是吓了一大跳。不过关键问题是,为何卡塔力这个蠢蛋也跟着男人跑了过去?
  “等等,卡塔力……!”
  笨蛋。蠢茄子。半鱼人。虽说的确像是发生了什么严重事态,可那跟我们完全没关系啊。不过既然如此,不能让臭鱼一个人去。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不得不也向那转角处冲去。
  刚一冲过拐角,就看到男人用干净利落令人赞叹完美无瑕的姿势掷出投枪。
  投枪呈直线飞出,视线随之移动,只见地面上倒着一名少女——她的装扮实在是与地下城太过格格不入,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个暂且不论,飞出的投枪立时埋入正要袭击少女的博格的胸口,博格被这冲击力震得倒飞了出去。
  “Ruuuuuuuushhhh……!”
  紧接着,男人高吼着拔出骑兵刀,沿着自己的投枪划出的轨迹疾奔。博格不止一只,还有一只。那博格身穿锁子甲握着长枪,越过被男人一枪击倒的同伴朝男人冲来。男人毫无畏怯地正面迎了上去,这突击过于简单直接,让人不得不怀疑他难道想要被博格刺个正着吗?危险。差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不过这只是杞人忧天罢了。
  男人的骑兵刀一击将博格的长枪击落,随后猛踏地面让身体回旋一周,以一记隐有嗡鸣声的横扫将其枭首。
  博格的脑袋滚落于地面。
  “……呵。”
  男人粗暴地甩掉骑兵刀上的血,左手撑腰喘着气说道,
  “——不妙。身体状况太糟了。这样活动得太狠怕是要把腰闪了……”
  “好、好强?”
  卡塔力指着那男人回头对玛利亚罗斯说。那张目瞪口呆的脸,比起平常更像鱼了。不过更重要的是,刚才男人吼的那声“Rush”,正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的惯用战吼。那家伙果然是正规兵。或者,曾经是正规兵。
  “喂,没事吗,琉琉?”
  男人帮助少女站起身来。琉琉似乎就是少女的名字。虽不知男人和少女是何关系,不过目前应该是一起同行的。
  “……嗯……没事。对不起。”
  少女用细若蚊鸣的声音回答。不过这显然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看上去可不是没事的样子。话又说回来,少女的这身装扮到底是怎么回事?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色连衣裙加上凉鞋,别说地下城了,连在艾尔甸的大街上都很少见。从体格来看,大约十三、四岁。波浪般的褐色长发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容貌。不过透过单薄的肩膀和瘦弱的手臂,能够看出她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
  男人的外表显得很不健康,而琉琉的这种状态完全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这已经算是病态了。
  就好像是佐证玛利亚罗斯的想法一样,琉琉的双脚、右臂、还有脖子上都缠着绷带。不过,也有可能是先看到了这些绷带,才让人觉得她或许生了病。
  不论如何,她都和地下城完全不相称。
  不止服装,还有她的存在本身。
  “还能走吗。”
  听到男人的话,她用手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试图迈出脚步,这幅光景,考虑到当下的场合,简直显得有些滑稽。
  “……嗯。”
  琉琉向前走了两、三步,便朝男人回过头,露出仿佛现在马上就会消逝的笑容。
  “你看……我没事的。还能自己走,我们出发吧。”
  不,这哪里算是能走啊。
  这男人也是,用一副不满的表情注视着琉琉,本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最终却不紧不慢地从博格身上拔出投枪,然后看都不看琉琉一眼,该不会是要自己先走吧?琉琉拼尽全力试图跟在后面,然而这也太胡来了。你看,果然吧,踉踉跄跄,两脚打绊,就要摔倒了。而就在此时——
  “——嚯……!”
  卡塔力唰地一下蹦了出去,正好垫在了琉琉身下。漂亮。对于半鱼人而言真是杰作。
  “啊、啊、危险!”半鱼人带着琉琉一起站起来。“啊、那个,你啊,这样不好!虽然不晓得是不是有啥内情,啊肯定是有的,总之这里可不是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该来的地方。所以咧,这种时候,怎样,要不要和老子一起去喝杯茶——”
  “你在搞什么鬼啊,蠢鱼!”
  玛利亚罗斯马上用护手最硬的地方敲打卡塔力的后脑勺。
  “怎么就突然开始搭讪了啊。人家可还是个孩子啊?你就这么没有底线吗?”
  “……噢,噢噢。你瞧瞧老子干的这事儿,只是一不小心,哈哈!”
  “那个、我说……”琉琉在半鱼人的怀中挣扎。“能、能不能……放开我。还有……我不是孩子……已经十六岁了……”
  “唔哇!十六岁!正好能打擦边球……!”
  “我才不管什么擦边球,快点松手。”
  “啊——噢、噢……”
  卡塔力一松开手,琉琉又扶着墙壁想要往前走。而那男人姑且算是停下脚步等待着琉琉,不过只是一个劲地吸烟,头也不回一下,甚至显得有些不耐烦。琉琉为了赶到那男人身边拼了命地挪动手脚,最后终于满脸痛苦地蹲了下来。
  “由莉卡!”
  不用玛利亚罗斯呼喊,由莉卡已经赶到了琉琉身边。男人也往这边走来,不过一副不情愿的样子。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琉琉。果然没办法走了吧?既然如此今天就回去。你可别说要我背着你到处乱晃,开什么玩笑。”
  “……我、我还能走,我——”
  “先别动。”
  由莉卡利落地解开琉琉正在疼痛的右脚上的绷带,绷带下贴着湿巾。再将湿巾取掉,显露出的状况即便是完全业余的玛利亚罗斯也能看出,这是重度的炎症。而且是整只右脚。由莉卡马上准备施放医术式。
  “没想到,你居然真是个医术士啊。”男人嗤笑道,“不过,还是放弃吧。这家伙得的病,貌似用医术式是治不好的。”
  “你薛,用医续系治不好……?”
  “嗯,详细的我也不明白。琉琉,你的病是叫什么来着?”
  “……雷本斯病。”
  琉琉低声说罢,由莉卡小小的身躯顿时僵硬了。
  “嘛,就是这样。”
  男人再次嗤笑了一声,推开由莉卡,将琉琉轻轻担在肩上。看来他也不打算再让琉琉靠自己走路了,但这动作简直就像对待行李一样。
  “给你们添麻烦了。”
  “真是好大的麻烦哦。”
  玛利亚罗斯以稍微带了些恶意的口吻回应,然而男人只是挤了一下半边脸而已。
  本来,只要让这男人带着、应该说是扛着琉琉回去,之后和多玛德君莎菲妮亚皮巴涅鲁他们顺口提一句“说起来今天在地下城碰到一对奇怪的二人组呢”,这件事就算了结了。然而——
  “你给老子等一下。”
  如果不是半鱼人拦在男人面前的话,就仅此而已罢了。
  男人停下脚步,将投枪枪头咚地一声砸在地面上,不论是表情还是声音,都仿佛厌烦到了极点。
  “怎么?”
  “刚才,老子灵光一闪。就是老子这灰色的大脑,这样、啪啦!的一下。你刚才,说是在找一个叫克里斯蒂安的男人对吧?”
  “那又怎样?”
  “往白了说!要找这个男人的不是你!而是琉琉……!”
  “所以说那又怎样?”
  “反应好平淡哦,你这人,好无趣哦。”
  “那还真是抱歉。”
  “是啊,你真该好好抱歉。哎呀算了。简而言之,就是想找克里斯蒂安的琉琉生病了对吧?既然如此,身为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个!”
  “你想干什么?”
  男人仍握着投枪的右手的食指揉着太阳穴附近,嘎吱嘎吱咬起夹在嘴角的香烟。看起来他似乎不明白卡塔力的意图。嘛,一般人都不会明白的,也不想明白。然而可悲的是,玛利亚罗斯看明白了,而且猜了个正着。卡塔力仿佛要对抗眼前这位身高超过自己的男人一样,稍稍踮起脚尖挺着胸膛,右手拇指指着自己说道:
  “老子想帮忙,帮忙找人。事先说清楚,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只有琉琉能做出决定。老子是要帮琉琉,来找这个人。”
  
  
  3
  
  事情的发展变得奇怪了。
  当然,这几乎都怪卡塔力。不过,对琉琉这名少女,由莉卡也很是同情,若要让玛利亚罗斯自己一人坚决毫不关心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听到卡塔力的话的时候,琉琉的反应也让人印象深刻。那一瞬间,仿佛病弱感全都烟消云散,琉琉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来。然而,这朵名为琉琉的鲜花,也只是绽放了一瞬,便重新枯萎。
  “——可是……初次见面的人……对我这么亲切,我也不知该如何报答……”
  被这样的态度对待,玛利亚罗斯实在说不出类似“啊是么,那没办法了,拜拜”之类的话。另外,在那之后自称阿德里安的那个男人,那副满是厌烦的表情,还有狐疑的眼神,还有说话的腔调,他的一切都让人很是恼火。
  “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我和这家伙都很穷,而且这家伙虽然年轻,但根本派不上用场,就算拐走她也肯定卖不出去的啊。”
  阿德里安甚至说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太过分了。听到这种话的琉琉想必不会毫无感触,肯定非常受伤。
  这家伙太不像话了。
  很不幸,由于这股怒火,不知不觉间玛利亚罗斯也开始支持卡塔力,对着阿德里安冷嘲热讽。一行人说着说着,话题就顺势转移到了琉琉那让人同情的经历上。
  琉琉来自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一座名叫彭纳·索雷的小城。距今三年前,身体状况突然恶化,经过好几名医术士诊断,最终确诊为雷本斯病。
  关于雷本斯病,由莉卡了解的很详细。病因不明,病理为细胞中的某种重要成分活性降低引发免疫力下降,症状包括疲倦、发热、关节疼痛、全身炎症,最终致死。没有治疗手段,即便是医术式也无计可施。
  患了这种疾病的琉琉,在奶奶的照料下过了三年几乎是卧床不起的生活。自她小时候父母因流行病双双故去以来,一直都是奶奶在养育她。
  然而,大约五个月前,她的奶奶因脑中风倒下,接着很快便去世了。在那之后,琉琉靠着邻居家老婆婆的帮助生活,不过那一定非常艰难。毕竟,自己的生命不知何时就将结束。虽说奶奶多少留下了一些遗产,但一直麻烦别人照顾,身体状况又不好,未来毫无希望,除了空虚的幻想之外,也没有乐趣可言。
  就在此时阿德里安出现了。
  阿德里安的母亲是琉琉父亲的姐姐,也就是说两人是表兄妹。然而阿德里安是为了讨钱才拜访外婆家的。既然外婆已经死了,自然是白跑一趟。不可原谅的是,得知自己外婆的死讯后,阿德里安既没有悲痛也没表现出哀悼,而是在琉琉面前啧了一声。
  “惨了,这下没地方要钱了。”
  这位已过三十岁的男人如是说。
  差劲透顶。
  时隔多年再度见到这位“哥哥”的琉琉相当的不知所措。当然了,假如玛利亚罗斯是琉琉的话,绝对要给他迎面来上一拳。
  然而琉琉没有。又是拼命拖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泡茶,又是提起当年的回忆,试图招待这位没用的“哥哥”。其实问的并没有那么详细,但玛利亚罗斯基本能想象得出,该死的阿德里安肯定是用一副不悦的表情随口喝着茶,根本没有好好配合琉琉说的话。一想象琉琉忍着疼痛道寒暄,试图向阿德里安搭话的模样,玛利亚罗斯就觉得胸口发紧。据说琉琉还对因为某种缘由离开军队的阿德里安提议,要不要住下来?愿意的话住多久都可以。
  “不,算了吧。”
  阿德里安的回答毫不留情。在身患不治之症的可怜女孩子面前,却视作与自己毫不相干,明明被病魔折磨着的是自己的表妹,但那家伙的心中只有他自己。
  “住在这种地方也解决不了问题,这里好像没有适合我的工作。”
  “……这样啊。”
  “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工作才适合自己。”
  “哥哥你……想做什么工作?果然还是,当兵吗……?”
  “笑话。我不会再听任何人的命令了。”
  “……是吗……”
  或许琉琉曾抱有一丝期待。若阿德里安能留下来,至少独自一人的寂寞能得到缓解。可能的话,希望对方能一直陪着自己,仅剩的一点时间,实在不愿意一个人度过。说不定她还以为,是临死前仍担心着琉琉的奶奶考虑到了这一点,特地将阿德里安叫回来的呢。
  直到无法再活为止,都要活下去。这是琉琉仅剩的目标了。其实,从一段时间之前开始,她的心中就有了一个计划,只是她认为这计划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已经做好了藏着这个计划默默死去的觉悟。只是期望在临死之前有人能陪在自己身边,又有谁能因此而责备她呢。
  “没办法,看来只好去艾尔甸了……”
  听到阿德里安这句话的一瞬间,名为最后希望的烛火点燃了。玛利亚罗斯能够体会琉琉此时坐立不安的心情。体会?说得倒轻巧。不过的确是能够想象。
  “我说……”
  “怎么?”
  “我会把奶奶留下来的钱,全都给哥哥……”
  “你说真的吗?”
  “嗯……不过,作为报答……我想让你带我去艾尔甸。”
  “哈?”
  “……不行吗?”
  “可是你不是马上就要病死了吗?连走都走不顺,还想去艾尔甸?没戏的。放弃吧。虽然我是很想要钱,但你要是死在途中那就太麻烦了。”
  这口气太过分了,真亏他能说得出这种话,只能认为他的人格有缺陷。虽然不晓得内情,不过所谓的离开军队,估计是因为干了什么事被开除了吧。肯定的。不过到头来,阿德里安还是带着琉琉来到了艾尔甸。他一定不是坏人。琉琉这么说。
  “小的时候,他经常陪我玩……虽然有些粗鲁,但只要拜托他的事,他总会答应。后来见不到他的那段日子里,他在军队里闯出了名堂,却被女人骗了……然后,就有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不过,我觉得,他还是没怎么变……啊,外表可能还是变了吧。别看他现在那样,年轻的时候可是很帅的……”
  玛利亚罗斯现在身处琉琉和阿德里安租住的房间中。躺在劣质床铺上的琉琉好像有点发烧,由莉卡刚刚才治疗过她的炎症,可似乎没有多少效果。于是由莉卡便和卡塔力一同去寻找能够缓解症状的药物了。至于阿德里安,应该正在一楼的食堂兼酒场里喝酒。而他花的酒钱,当然就是琉琉奶奶的遗产。
  ‘他一定不是坏人’啊。
  玛利亚罗斯并不认同,不过认不认同的,也根本不重要。
  “啊,不过,他姑且还是有帮你一起找那个叫克里斯蒂安的人啊。”
  “是的。”
  琉琉露出淡淡的微笑。笑容稀薄得近乎透明。
  “……其实,也不能说是一起。一开始,都是哥哥一个人在帮我找。他说……我会添乱,让我在屋里乖乖躺着。不过,三天前……哥哥对我说,一个人一直躺在床上是不是很闲……”
  “可是,地下城里很危险啊。”
  “是我……提出来的。因为他给我写的信里说,他在艾尔甸当入侵者。只要去了地下城……说不定就能见到他……我其实并不这么想,可还是好想知道他的现况……”
  “你走路的时候,不是很辛苦吗?”
  “没关系。我想趁还能走得动的时候,凭自己的脚多走走。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我连任性的机会都没有……但是现在可以了吧。反正,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如此轻巧地说出这种话,让人实在是难以回应。不过,对于琉琉而言,可能只是坦率地用语言表达出自己面对的现实而已。玛利亚罗斯也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但终究只是“总有一天”罢了。和琉琉的感受肯定不同。
  “对不起。”
  而琉琉很聪明,能够理解这种区别。
  “我的话听起来很沉重吧。不过……说实话,我很开心。因为至今以来,我除了疼痛以外一无所有……忍耐的时候,也只会觉得自己的忍耐没有意义。奶奶还活着的时候,真的很疼爱我,是个温柔的好奶奶。她对我说过,‘你还活着就是我最开心的事’,可是奶奶已经死了……我没有任何价值了。不过,现在不一样了。踏上旅途,来到陌生的城市,呼吸陌生的空气……寻找自己初恋的那个人,你不觉得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吗?”
  虽然觉得她还是应该好好养病,但这种“既然无论如何都要痛苦,比起默默躺在病床上更愿意做点什么”的心态,玛利亚罗斯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如果琉琉真的如她所说没有多少时间了,这么做不是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吗。
  “虽说是初恋,但我也不知道见面之后要做什么……”
  琉琉闭上眼,双手在胸口交叠。
  “只是,想要再见他一眼……不过,或许还是不要见比较好。对于克里斯而言,和不久之后就会死去的女孩子见面,恐怕也不会留下什么好的回忆,果然……”
  “哪会——”
  哪会有这种事。差点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不过还是咽了回去。
  不久之后,琉琉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她的睡颜显得有些痛苦。手和脖子上缠着的绷带令人痛心,不忍直视。她的额头渗出汗水,恐怕是体温又升高了,脸色已经由红转青。
  
  
  4
  
  “都怪你那么勉强她。”
  果然,阿德里安正坐在一楼的食堂兼酒场的吧台角落里饮酒。看上去已经完全醉了。即便卡塔力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逼问他,他的反应也很迟钝。
  “为啥要带着一个身体状态根本不适合走路的女孩子,整整三天都在外面到处乱晃!你干了什么好事啊白痴!”
  “……啊?”
  被卡塔力揪住衣襟的阿德里安,醉眼朦胧的视线在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之间游移不定。
  “怎么?这家伙怎么突然发火了?”
  “当然要发火啊!”
  卡塔力大叫着挥出右拳打在阿德里安脸上。
  “蠢货!所谓的女孩子!基本上都是要好好珍视、好好保护的啊!那么可爱的病弱女孩子就更应该无条件关照啊白痴!而且,琉琉不还是你的表妹吗!”
  “……好疼……”
  摔倒在墙壁和椅子之间的阿德里安揉着后脑勺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突然一记右勾拳打中卡塔力的肚子,又一记迅疾的左手上勾拳正中卡塔力的下巴。傻兮兮的半鱼人瞬间被K.O.扑倒在了地板上。
  “臭小鬼。别太嚣张了。我好歹也在军队的拳击大赛上拿过一冠一亚。就算醉了也没在空手干架中输过。不……输过吗?好像输过。仔细想想,好像好几次都输了然后被人痛打一顿……”
  阿德里安揉着被卡塔力打了的左脸重新坐在椅子上,仿佛抢劫一样一把取过酒瓶,将威士忌倒入玻璃杯中。
  玛利亚罗斯大约连叹了十口气,将倒在阿德里安脚边的卡塔力拽过来,又是拍他的脸颊又是叫他的名字,然而卡塔力还是昏迷不醒,就让由莉卡来照顾他,还帮忙给他挪动身子——说起来,我在干什么啊。好像本来,今天是为了锻炼我特地三人一起去地下城的才对啊?而且还是卡塔力提出来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兴趣,若是多玛德君或者皮巴涅鲁倒也罢了,为什么是卡塔力啊?不过,由于由莉卡也要一起来,要是拒绝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就无可奈何点头答应了。对我而言,不论是和谁一起去什么地方,只要能赚钱就无所谓。然而实际上并没有赚到钱,不知怎么的,就变成非得帮别人忙。结果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半鱼人呐。腐烂的半鱼人呐。昏迷得死死的,都翻白眼了。太傻了。
  总感觉一切都变得好荒唐。
  玛利亚罗斯在阿德里安身旁的椅子上粗暴地坐下,大声朝吧台另一侧如雕像一般的老酒保点单:
  “水!……应该是免费的吧?”
  阿德里安呵呵笑着将酒瓶推到玛利亚罗斯面前。
  “你不喝酒吗,小姑——”
  “再说下去就当真宰了你。”
  “啊?”
  阿德里安连眨了好几次眼睛,接着紧紧凝视着玛利亚罗斯的脸。
  “……我有点搞不懂了。”
  “别以为搞不懂就会被原谅。”
  “哎呀,我可不想被杀。所以,喂?你,不喝酒吗?”
  “不喝,一点都不想喝。”
  玛利亚罗斯喝了一口老酒保颤颤巍巍递过来的冰水。
  “反正就是喝酒喝到醉想要借此逃避现实是吧?这是没有意义的。等你酒醒了,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现实可不是你想逃就能逃得掉的。”
  “哼……真是不留情面啊。”
  阿德里安低声笑着,瞄了一眼还没有完全恢复神智的卡塔力。
  “我是不是打得太狠了点?”
  “没什么问题吧,他很结实的。”
  “是吗。爱管闲事又耐揍,那可真是有够烦的,敌不过啊。”
  “是啊。不过——”
  不由自主地想要为卡塔力说好话,慌忙改变话题。
  “那姑娘……你为什么要让她出门到处走?她的身体状态,你也不是不清楚吧?”
  “因为她老是吵着说要出去要出去的。”
  “琉琉说,是你,三天前突然对她讲,‘一个人躺在床上是不是很闲’。”
  “啊?”阿德里安稍稍歪头思考了一会儿,“……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不过不管是谁先提出来的都无所谓。那家伙是真的很想出门,因为她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出来多见见世面也好。让她一个人默默躺在床上等死也挺残酷的。”
  “强忍痛苦走在这个混乱的城市里,对她来说就不残酷吗?”
  “我怎么知道,疼的又不是我。”
  阿德里安喝光玻璃杯中的酒,侧眼盯着玛利亚罗斯问道:
  “你们当真要找克里斯蒂安吗。”
  “我暂且不论,至少卡塔力是当真这么打算的。”
  “你知道吗。她那个什么‘初恋对象’,听起来倒是浪漫,其实就是邻居家的小少爷。本来能好好地继承家业,结果却和父母闹翻离家出走了。”
  “听起来好浪费哦。”
  “同感。我也这么觉得。也就是说,嘛,那家伙就是个傻瓜。和琉琉从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妹一样……据说离家出走之后还寄来过几封信,线索就只有这些了。认真去找这么一个人,实在是可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我不觉得可笑。”
  玛利亚罗斯瞥了一眼卡塔力,如此答道。阿德里安皱着眉耸了耸肩,再次往玻璃杯中倒酒。
  “真是的……酒钱都这么贵,这座城市,真受不了……”
  
  
  5
  
  真是,受不了啊。我的人生。
  十几年前父母因流行病死掉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终于认识到了平凡的真相:原来人死去的时候是如此的干脆,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幸好,还有外婆对我好。和弟弟一同短暂借住在彭纳·索雷的外婆家时,身边还有一个幼小可爱的表妹琉琉。
  一年后我参了军,弟弟菲利普则去什么某某贸易商人家里当了学徒。自那以来,和他只见过两面。据说连外婆那边他都没有联络过。真是个薄情的家伙。和无慈悲的弟弟不同,我是个普通人,渴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所以每当长期休假的时候,都会回到外婆家里。记得还经常与琉琉一起玩耍。
  然而我是个军人。某天突然接到命令,被从中央调到了东南国境地带。那里离彭纳·索雷路途遥远,一开始我还会给外婆写信,后来就作罢了。帝国和原本就关系极为恶劣的欧克立德酋长国之间弥漫起阴云,随后战争爆发。战争。又是战争。血腥的战争。我表现活跃,我很擅长应付战争,立了一大堆军功,都没上过军校,就从一个下等兵转眼间变成了少尉阁下。接着又被调回中央成了中尉,就任一品红旅团第十四猎骑兵中队队长。
  我春风得意,流连花柳,无酒不欢。阅遍了好女人,最终盯上的只有一位。似乎又纯情、又坦率,面目清秀的大美人。而且,好像对我也有意思。本以为只要买件高价首饰,应该就能轻易将她攻陷。
  然而我大错特错。
  索菲·迪洛亚。给人以希望,却不管怎么做都若即若离,为她奉献、奉献,奉献到后来,却蹦出来个丈夫。丈夫。没错,索菲是著名的美人局协作犯。同僚中有人早就清楚,却一直故意保持沉默,好有机会嘲笑得意洋洋沾沾自喜的我。
  我彻底上了当,被骗得什么都不剩,只留下欠债和污名,我成了众人的笑柄。那可真是让人受伤,仿佛每个人都指着我的后背笑话我,我无地自容,没有脸面再活下去。想过要一死了之,然而比起去死,果然还是当一个死酒鬼老嫖客大赌棍满身债的臭白痴更加痛快。
  不,其实一点都不痛快。
  屈辱性地从中尉降为中士,若仅是如此,倒只是伤害一下我那点仅剩的尊严而已。然而接下来等着我的是,触犯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法第一百六十九条通称“品行规范条例”,故而非名誉开除军籍。所谓的品行规范条例,说白了就是类似“为了不玷污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人的名誉,请大家品行端正一点”的条款,以这一条的名义开除军籍在帝国历史上根本闻所未闻。
  是因为我作为草根出身的年轻军官承受着众多上司的期待却辜负了一切吗?还是怪我睡了中将长子的老婆?还是说都是我那次酒醉之后在宿舍大门上画满了下流涂鸦的影响?
  不论如何,我失去了职位,失去了赖以维生的工作,生活全无着落。没给我时间迷茫,讨债的又追上门来。
  于是就这样,我逃啊,逃啊,最终来到了彭纳·索雷。
  然而那位如同善人楷模、无疑对这样的我也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外婆,却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
  “……真的,受不了啊……”
  琉琉睡在床铺上。已经是深夜了。房间里没有点灯,琉琉沐浴着青白月光。自她病重到爬不下床的那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三天。不知是不是终于习惯了苦痛,她现在的睡颜显得很安稳。
  那几个应该是叫玛利亚罗斯、卡塔力、由莉卡的家伙,这三天里似乎仍在寻找克里斯蒂安,偶尔会来到这旅馆看望琉琉。名叫由莉卡的医术士拿来的药,也让琉琉喝了好多次。
  不过,我觉得,恐怕,快要到时候了。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
  这几天琉琉基本上都在睡,偶尔睁开眼的时候,意识也是浑浊的。
  她的枕边放着克里斯蒂安寄来的三封信。昨天晚上,琉琉突然让我给她读,实在没办法只好读了。她默默听完了第一封。第二封才读到一半,琉琉就突然说起了胡话,什么‘奶奶对不起’、‘爸爸’、‘妈妈’之类的。我觉得这样不行,没有继续读下去,结果她就念叨起来:‘不要停。不能停,拜托了,读下去,奶奶。哥哥。’明明已经根本听不清了,明明已经都分不清我是谁了,真是受不了。
  那几封信的内容都很无聊。以季节问候开头,零零碎碎说些近况,然后就是询问‘那边的状况如何啊’之类的。
  说白了,就是很在意自己离家出走后家里的情况,又不好意思直接联络。而外婆很久以前曾是克里斯蒂安家的女佣,因此两家关系还算亲密,又是邻居,就向琉琉写信询问罢了。琉琉很有礼貌地全部写了回信,然而仔细一瞧克里斯蒂安的这三封信的寄信地址全都不一样,而且都是什么艾尔甸第几区什么什么旅馆之类的,琉琉的信真的能寄到他手里吗?实际上,把这三封信全部读完,也没有找到有引用琉琉回信的地方。全都错过了。不过原本就没有什么密切的交往,这也是当然的。
  “哈……”
  阿德里安长叹一口气,直接对着酒瓶抿了一口威士忌。房间中并排摆着两张床,但实在是接受不了睡在琉琉旁边,所以现在只能躺在沙发上。困了的话,就去一楼食堂的角落裹上毛毯睡了便是。当初在东南边境地带连续战斗一百二十天的经历,造就了阿德里安不论喝多少酒也无法熟睡的体质。如今回想起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变得奇怪了。心情总是异常的高涨,仿佛自己所向无敌,无所不能,然而,却又时常畏惧着某种东西。
  我已经坏了。被战场搞坏了,变成了这副模样。这不怪我,不是我的错。当然,琉琉也没有做错什么。明明没有错,却遭遇了这种事。
  这世道为何就如此残酷呢。
  “没辙啊,是吧,琉琉……”
  阿德里安探出身体,伸出左手想要触碰琉琉的脸颊。
  却吃了一惊。
  琉琉突然微微睁开眼睛,抓住了阿德里安的左手食指。
  说起来,很久以前,还是个孩子、或者应该说还是个婴儿的琉琉,就曾像这样用小手握住阿德里安的手指。就和那个时候一样,力气意外的大,像是紧紧攥住,显得格外的可爱。
  “……哥……哥……”
  琉琉仿佛期待已久一样,呼唤着阿德里安。若是只论年龄差距,两人都可以勉强当父女了,所以每次被琉琉叫“哥哥”的时候,心里都莫名地发痒。
  “嗯。”
  “……不要离开我。”
  “我倒是没打算离开啊。”
  “……真的吗……?”
  “是啊。而且基本上,马上就要离开的,不是我而是你啊。”
  “……对哦。”
  “抱歉。我说话太直接了。”
  “……没事。哥哥其实是很温柔的……我明白……”
  “我哪里温柔了啊。”
  “……喂。”
  琉琉艰难地喘着粗气。
  握着阿德里安手指的力气又增大了一分。
  “我……还能见到克里斯吗……?”
  “说不准哦。”
  阿德里安挪开视线回答道。琉琉闻言悄然露出微笑。
  明明笑着,眼角却渗出了泪水。
  “……对不起……”
  阿德里安没有回应。只是一边用右手喝着酒,一边保持左手一动不动。明明没喝多少,却不知为何有了今天会醉得比以往更严重的预感。
  果然如此。
  
  
  6
  
  克里斯蒂安·贝·佩罗。
  来自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彭纳·索雷。
  纺织品商贝·佩罗家的长子,却离家出走。
  随后,进入沙蓝德,在艾尔甸成为入侵者。剑术一般,但由于幼时爱好狩猎,锻炼出了优秀的弓箭本领。据说也很有胆量。
  另外,或许是由于良好的成长环境,性格也很讨人喜欢。容易相信他人,相貌也比较出众,被同伴邀至库拉那得欢乐街,深受那里的女性们的喜爱。不过,却有着奇怪的洁癖,不愿和卖身女睡觉,被女人逼问时,总是用‘在家乡有未婚妻’当作借口逃跑。被同伴问起真假时,克里斯蒂安是这么回答的:
  “不,其实不是那种关系,就和妹妹一样。不过如果要说在家乡有谁我还想再见一面的话,那应该就是她了吧……”
  关于克里斯蒂安的事,都是稀有品收藏家、入侵者罗德里格·法尔科内(37岁)告诉卡塔力的。昨晚,为了寻找线索,卡塔力在稀有品收藏家的集会上说起了克里斯蒂安,而法尔科内正巧知情。
  更巧的是,法尔科内是某族的会长,而克里斯蒂安正好曾是这一族的成员。这个族名叫铁心脏协会,活动目的,简而言之就是在地下城痛痛快快搜刮各种珍品然后卖一笔好价钱呜哈哈哈。的确是很有男子气概的族,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伤亡率很高。
  那是在八个月前。
  克里斯蒂安·贝·佩罗,在D11胡里奥逆密林失足滑落,失联。
  可以认为,九成九九已经死亡。
  “……太沉重嘞。”
  卡塔力在旅馆楼梯上停下脚步,唉声叹气道。从今早在第二王立银行动物园办公室碰头开始到现在,这已经是他第几次叹气了?玛利亚罗斯的心情其实也差不多,但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还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也没有意义。
  “总之快走吧。要不要直言相告,还是和阿德里安商量过后再决定比较好。”
  “嘁,和那种男人商量也没用。”
  “可是,他毕竟和我们这种不相干的外人不一样啊。”
  “既然不是外人,为啥就不能更关心她一点!啊,如果换作是老子,肯定超疼她的呀!”
  “……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子,真亏你能共情到这种地步呢。”
  该说他是老好人呢,还是老好半鱼呢。
  不过,在ZOO之中,这样的人也不仅限于卡塔力。
  “可系。”由莉卡惹人怜爱地皱着眉头,“考虑到她昨天的情况,即便系能够正常对话,最好也不要给她造成太大的刺激。”
  话虽如此,已经取得了克里斯蒂安的消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玛利亚罗斯仿佛推着卡塔力一样登上楼梯,向着琉琉她们的房间走去。是深处的二〇六号室。不过,好奇怪,房门半开着。玛利亚罗斯和卡塔力、由莉卡对视一眼,压低了脚步声。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紧紧贴在房门两侧,默数一二三,然后卡塔力一推开房门,就迅速冲入房间之中。只见阿德里安一个人,扑倒在琉琉睡过的床铺上。
  “……哎?那女孩人呢?”
  不见了。怎么回事。玛利亚罗斯、由莉卡和卡塔力都愣住了。不过卡塔力马上变了脸色,冲到阿德里安身边,将他拎起来,几乎脸贴着脸怒吼道:
  “喂!起来!你干啥呢!到底咋回事!为啥琉琉不在!喂!快回答……!”
  “……啊?”
  阿德里安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卡塔力,视线又落在脚边的酒瓶,随后挪至了无人的床铺上。紧接着,他便以令人无法想象、如同现役军人一般的敏捷动作跳了起来。
  “让开!”
  阿德里安推开卡塔力,提起靠在房间角落里的骑兵刀,一眨眼就冲出了门外。
  “——这算……啥啊……”
  也不怪卡塔力吓得呆然无语,可是听着阿德里安冲过走廊、跑下楼梯的声音,就这么呆站着真的好吗?之前比任何人都关心琉琉的,不正是卡塔力你吗?
  “我们也追上去比较好吧。”
  “唔噢!是、是咧,快去找琉琉!”
  “那样的新体状况……一个人出门。如果系这样的话,她应该走不远。”
  “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附近分头找!好嘞!开动,由莉卡,玛利亚罗斯……!”
  不过,实际上没有说的那么容易。琉琉她们住的旅馆在第四区,大小新旧各类建筑如一锅乱炖般到处都是,道路和区域规划也乱七八糟。旅馆、可疑的商店、废屋、狭小的空地,全都复杂地混在一起,即便是艾尔甸市民如果不熟悉也会迷路。而且,由于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回过神来总是发现自己又在同样的地方原地打转。即便是对方向感和距离感还蛮有自信的玛利亚罗斯都是如此。途中再度碰头时,由莉卡已经迷得晕头转向。在附近找到的阿德里安,一屁股坐在地上仿佛已经放弃了一样猛吸着香烟。只有卡塔力像是个本地通一样,一个接一个确认附近的小巷中的状况,但貌似还是没有找到琉琉。
  “奇怪。老子问了好多人,所有人都说没见过——”
  卡塔力提出先回一次旅馆。回去一看,果然琉琉没有回来。找遍了旅馆也没有踪迹,询问食堂兼酒场的老酒保、厨房的厨师、还有前台服务员,所有人都摇着头说不知道。
  “消微扩大一点修索范围吧。”
  “是啊,看来只好地毯式搜索了。”
  “唔……”
  在玛利亚罗斯和同伴商量着的时候,阿德里安不发一言、面无表情地不断抽着烟。总觉得他一点都不积极,也没有认真的感觉。即便是玛利亚罗斯见到此情此景也怒上心头,但开口指责对寻找琉琉没有任何帮助。虽然不像卡塔力一样投入了那么多感情,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着不管。那女孩真的很可怜,必须找到她,找到她,然后——然后,怎么办呢……?
  比起思考这一团乱麻,还是活动身体更加痛快。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同行,而卡塔力则一个人四处横冲直撞。阿德里安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干劲,不过还是晃晃悠悠地慢慢离开旅馆寻找琉琉去了。几人好几次碰头,互相汇报结果。接下来我去这里,你去那里,还有那里去过了吗?
  艳阳高照。
  惯于遮掩皮肤的玛利亚罗斯,也实在受不了,把外套脱掉塞进背包中。汗流不止,喉头干渴,在路边小摊喝上一杯饮料,只觉得筋疲力尽,还是找不到踪影。实在是有些厌倦了,甚至产生了奇怪的念头:说不定琉琉这个人其实根本不存在?全部都是幻觉?当太阳向西倾斜时,不免觉得在这种事情上消耗时间,是多么的浪费啊。由于由莉卡非常认真,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所以玛利亚罗斯也只好把不忿不满还有抱怨的话都藏在心底。
  不过,已经过了下午六点,马上就要入夜了。附近甚至已经不是第四区,而是第五区。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的另一侧就是铁锁休憩场,周围行人如潮。
  “……怎么办。”
  玛利亚罗斯低声嘟囔着,打算横穿马路。由莉卡也跟在后面,估计是累了,从不久之前开始就一直沉默无言。玛利亚罗斯并不认为去了铁锁休憩场就能有办法,只是已经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该去。不止如此,说实话,找完这里之后,就到此为止,哪里都不想去了。
  玛利亚罗斯一行人穿过比第四区还要混乱的市场,来到公园,正好有一条空着的长椅,正打算坐下休息,却没能坐下。
  找到了。
  在公园草坪中种植的巨大树木的根部,她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侧躺在那里。看上去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闭着双眼,嘴角稍抬,如同在微笑。
  白色的衣服,绷带,波浪般的褐色长发,好似透明的皮肤。毫无疑问。
  就是琉琉。
  “由莉卡……!”
  玛利亚罗斯拽着由莉卡的手冲到琉琉身边。由莉卡伸手摸了摸琉琉的脖子,随即连连摇头。一时间,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玛利亚罗斯漫无目的地环视四周,有路过的行人朝这边投来视线,不过更多的人完全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因为这幅场景显然并不是多么有趣。艾尔甸,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或许可能还有对琉琉有非分之想的不法之徒,不过她在不会拒绝的同时,也不可能给出任何回应。
  “——没办法,已经……”
  即便如此,由莉卡依然又是按压胸口,又是确认瞳孔,尝试了各种手段,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这次玛利亚罗斯也不得不理解了。虽然理解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以,当看到笨拙地跑过来的卡塔力、以及他身后悠然迈着大步的阿德里安的身影时,只觉得,终于得救了。之后只要交给他们就行。不论是产生什么感受,还是把这种感受表达出来,对我而言都有些困难。琉琉这个人的存在,对我来说实在是非常暧昧,也不知该怜悯,还是该为她感到悲伤。
  在这方面单纯得让人羡慕的卡塔力,一下子跪倒在琉琉身边,马上肩膀便颤抖了起来。
  “……不是吧。不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怎么就在这种地方,一个人……”
  阿德里安在草坪上立着单膝坐下,在整理呼吸的同时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铁锁休憩场,貌似是艾尔甸人最集中的地方。我们一起来过一次……两次吧。”
  “——你丫的……”
  卡塔力瞪着阿德里安几乎是嘶吼出声,可声音却越来越低,头也垂了下去,表情渐渐扭曲。
  “你,你什么都没做到!还有什么能做的……还有什么、肯定还有什么。有什么,老子能做的……”
  “喂。”
  阿德里安叼着烟站了起来。
  实在是太过突然,阿德里安一脚踢中了卡塔力的侧腹。玛利亚罗斯没有想到,由莉卡更是惊呆了。连被踢的卡塔力翻身起来后,也是一副比起疼痛和愤怒、更多的是失魂落魄的表情。
  阿德里安揪着仍一脸呆滞的卡塔力的胸口将他拎起来。
  “我说,你有什么好哭的?”
  “——哭、哭……哭又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要哭。你有什么哭的必要吗?”
  阿德里安不知为何露出一丝浅笑,不过玛利亚罗斯也能明白,那并不是因为可笑才笑的。
  “别哭啊。在别人面前哭着装样子,烦死人了。你以为你的眼泪有什么价值吗?”
  “哪、哪有……老子我只是、很心疼琉琉……”
  “心疼?”
  “是、是啊。因为、她真的太可怜了。”
  “啊?可怜?这家伙可怜?看来你搞笑的不止是脸啊。听好了,既然你这么无知我就教教你,所谓的可怜——”
  阿德里安像吐口水一样啐出香烟伸脚踩灭,重新在脸上刻出马上就要消失般的笑容,低声说道:
  “……所谓的可怜,是形容像我这样,只背负着肮脏的过去,最烂、最差劲,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的废物的词汇。而这家伙不一样。她不可怜,一点都不。这家伙拼尽全力活到今天,最后为了寻找一个早就不在世上的自己喜欢的男人来到这个城市,直到死为止都活得很好。只不过是死的稍微早了一点罢了,有哪里值得可怜的?”
  卡塔力没有回答,恐怕也无法回答。
  阿德里安仿佛筋疲力尽一般喘了口气,将卡塔力放下,又取了一支烟放在嘴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点火。他考虑了一阵,最后还是没有点。
  随后阿德里安,轻轻地、温柔地、又略显惶恐、仿佛对待世上最重要的人、注意不弄坏、像是要包裹在体内一样,将琉琉抱住,站起来,转身背对着玛利亚罗斯一行人。
  “原来你——”
  玛利亚罗斯没有指望对方会应答。既然如此只要默默目送他离开就好,然而为何还是脱口而出?
  “——早就知道了啊。克里斯蒂安这个人已经死了。”
  阿德里安的脚步只停下了一瞬。
  也没有回头。
  “说不准哦。”
  只是留下了一句低声嘟哝,便这样离开了。
  玛利亚罗斯和由莉卡一起扶卡塔力站起来,在此期间,目光一直落在琉琉如安眠般死去的巨树树根附近。几天前才刚刚邂逅,可以说是对她几乎一无所知。玛利亚罗斯无从得知她是抱着怎样的思绪迎来那个时刻的,不过她死后的脸分外安详,甚至浮现出了微笑,唯有此,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蔷薇的玛丽亚 Ver4 hysteric youth》 终








  “说得倒轻巧。”
  我如此嘟囔着敲打起键盘。担当编辑K氏的话掠过我的脑海,说什么‘这回本篇的内容比较轻松,所以后记最好也用明快的风格’?真是说得倒轻巧啊。明快的风格,就不懂这对我而言到底有多难吗?如果是在原稿中,描写不是我自己的其他人开心地聊天有说有笑甚至捧腹大笑,我都是有头绪的。然而换作是自己的话就问题大了。我也曾思考过,最近,有没有做过类似捧腹大笑这样的事?哪怕不是最近也好,半年,一年,好几年?没有,一次也没有。我是个很无趣的人。熟悉的人经常说我是个没劲的家伙。还说我不讨人喜欢。我虚心接受这些评价,因为我自己也这么认为。我之所以总是在后记里瞎话连篇,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我只有在说谎、还有虚构创作时,才能表现出滑稽的东西。因为我是个一本正经的人,几近顽固,绝对不会毁约,也一定会遵守期限,我墨守成规,冥顽不化,就好像在如今这个时代,还剃着月代头一样。
  我小的时候,立志要成为剑士,每天早晨都握着木刀练习空挥。想要写出一手漂亮字,就参加了书法班,结果中途放弃了,因为嫌麻烦。我离家出走,想要在附近的水田里画稻田怪圈,由于水还没干,搞得满腿是泥,觉得太蠢了就放弃了。初恋对象跟土财主的笨蛋儿子交往,我伤心欲绝画了一晚上水彩画直到天亮,然后明白了自己毫无绘画天分。于是我组了个乐队,吉他手是网球部的王牌,贝斯手是落魄平家武士后裔,鼓手是个落后于时代的嬉皮士。然而最终的结果是,身为主唱的我因为迟来的变声期导致连《青蛙的合唱》都唱不出来了。我痛哭流涕地解散了乐队,学习基础程序语言,想要成为超级骇客,结果中途放弃了,因为嫌麻烦。于是我在人力派遣公司注册以图糊口。最适合我的工作就是,以防交通信号灯突然发生故障,拿着信号旗在十字路口边上待命。这个国家的交通信号灯非常优秀,根本就不会坏,所以就等于什么都不用做。唯一的问题就是实在太闲了,为了排遣无聊,我开始写小说,于是就走到了今天。真是的,说得倒轻巧。
  如上所述,我以我的方式拼尽全力想要聊一些欢乐的话题,结果漂亮地失败了。对不起。页数将尽,对以BUNBUN桑为首,与本书的制作、出版、发行相关的诸位同仁,以及如今捧着本册书的各位,致以我极大的歉意与感谢与爱。就此搁笔,愿来日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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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23

10000
泥沙俱下 平民
楼主翻译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1579802789 平民
感谢翻译,真的万分感谢

5 年前 0 回復

走徒 伯爵
感谢辛苦的翻译!

5 年前 0 回復

泥沙俱下 平民
' xwin5733 发表于 2019-7-17 06:34 感動 謝謝翻譯大大復出 能進一步整齊瑪麗亞系列書籍 '


同意 翻譯大大加油

5 年前 0 回復

泥沙俱下 平民
' 叶夜耶 发表于 2019-7-17 11:52 所以主角是男的还是女的 '


和利姆露一样

5 年前 0 回復

泥沙俱下 平民
三年前看完本篇  非常感谢翻译

5 年前 0 回復

泥沙俱下 平民
加油,已经期待了很长时间了加油加油加油 同时非常感谢

5 年前 0 回復

坂柳 有栖  騎士
哎呀 这剧情我还挺喜欢的

5 年前 0 回復

nba66245337 勳爵
真的太久了!!!  十年前高一的我刚注册轻国看的第一本小说,到了第十卷就断了,刚刚才把剩下十卷补完。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 还我露西!!!!!!  十文老贼!!!!

5 年前 0 回復

萧逸 王爵
和灰幻是同一个作者,记得本篇已经更新完了,没想到外传现在还在更新 

5 年前 0 回復

叶夜耶 平民
所以主角是男的还是女的

5 年前 0 回復

pzj1998 侯爵
居然还在连载,还以为只写格林姆加尔了

5 年前 0 回復

萌糖小砲福 子爵
非常感謝翻譯!這系列在早期輕小說也是相當獨特(可惜台角斷了...孤零零地躺在書架上)

5 年前 0 回復

盖亚特凯撒 侯爵
看楼上评论好像不错,收藏起来

5 年前 0 回復

glass66 王爵
好像好久没见到更新了。是没人翻译还是啥嘚。

5 年前 0 回復

爱丽丝天下第一 王爵
灰幻的作者啊

5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感動 謝謝翻譯大大復出 能進一步整齊瑪麗亞系列書籍  

5 年前 0 回復

cccctv12 公爵
这个系列没有中文化的就只剩一本了,
和当初本篇翻译结束时比起来惆怅的感觉更多一点。

5 年前 0 回復

现充去死吧 王爵
非常感谢,很喜欢这本书,虽然听说这本在霓虹还可以,不过到了国内,这么黑的剧情加上没有动画,果然人气会很低啊。

5 年前 0 回復

入淮清洛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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