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榎本快晴]莫名成為邪龍的五千歲草食龍 1[台/繁]


  莫名成為邪龍的五千歲草食龍 1 ~這個祭品都不聽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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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榎本快晴
  插畫:しゅがお
  譯者:劉仁倩
  圖源:電擊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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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對: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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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邪龍大人,請您吃掉我吧。」
  「雖然妳那麼要求,但老夫也無法照辦啊,老夫可是草食性的呀。」
  面對突然出現的少女,老龍只感到一陣困惑。少女說要以自己的靈魂作為代價,請求老夫協助殲滅魔王……但老夫只是一隻人畜無害的草食龍啊!?
  而且,為了讓這個祭品少女乖乖回到村裡去,老夫隨意扯了個謊,竟然讓少女施展出根本就不存在的『邪龍魔力』──!?
  遭人誤會為邪龍的無害草食龍,與一廂情願少女的「討伐魔王之旅」即將展開!?
  
  
  作者簡介
  榎本快晴
  本作《莫名成為邪龍的五千歲草食龍1〜這個祭品都不聽人說話〜》為出道作。被吩咐寫『作者的話』卻不知道該寫什麼好,但我發現只要寫下作品名稱,就能輕鬆達到要求字數而不禁大感困惑。是一個新人喜劇寫手。
  
  
  畫師簡介
  しゅがお
  第一次擔任小說插畫而感到相當地緊張與興奮……
  我在畫每一個角色時都非常開心,所以希望各位讀者除了內文外,也能好好享受插畫。
  
  
  






  
  
  CONTENTS
  第1章 突然出現的祭品少女
  第2章 地下遺跡的邂逅
  第3章 水之聖女所守護的城鎮
  第4章 邪龍的真實身分
  終章 又多了一名受害者
  前日談 怎麼丟都會找路回來的祭品少女
  後記




  第1章 突然出現的祭品少女
  
  
  「邪龍大人,請您吃掉我吧。」
  「雖然妳那麼要求,但老夫也無法照辦啊,老夫可是草食性的呀。」
  在長滿鐘乳石的深山洞窟中,出現單獨一根火把的光源,將火焰高舉在頭頂上的是一名年約十歲的少女,她穿著絹織的輕薄貫頭衣。
  「──莫非是我不合您的口味嗎?」
  「不是合不合口味的問題……老夫基本上無法吃肉,也幾乎不敢吃魚,老夫喜歡吃柔軟的草木嫩芽之類。」
  「請恕我僭越,但我有信心自己的肉較為柔軟,還請您務必嚐一口看看。」
  「不不不,妳腦子還清醒嗎?為什麼這麼堅持啊?被吃掉可是會死的啊。」
  「我已有所覺悟了。」
  「欸欸……有這覺悟幹嘛呢?被老夫吃掉又沒什麼好處。」
  少女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邪龍大人,即使您生性謙遜,也請千萬別那麼說。若是能被您這麼偉大的龍所吞噬這也是我的夙願。但是──以我的性命作為代價,還希望請您出力協助討伐魔王。您目前身為魔王軍最高幹部,但據說您的真正實力甚至得以凌駕於魔王,故希望以我一條小命,借用您的力量協助人類。」
  「欸?老夫什麼時候變成魔王軍的幹部了啊?」
  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聽到,老夫這輩子雖然活了五千年,但也只是一直在吃一些草草木木罷了。
  雖然老夫因身軀龐大,在遇到動物或人類時,能使對方嚇得魂飛魄散,但並沒有什麼厲害的力量。老夫之所以能平安無事地活到這把歲數,也都是多虧了純然的幸運與生性膽小,而並非是因為有多強。
  硬要說的話,老夫只多少磨練出一點因長年累積的經驗,而能判斷出對手強弱的眼光罷了。不過,老夫能拿來說嘴的也只有這一點了。
  「求求您了,我不論變成怎樣都無所謂,還請將您的力量借給我們。」
  「嗯……老夫覺得妳的決心很了不起。不過,老夫並不是那麼偉大的龍啊。與其說老夫是一隻龍,還不如說是一隻身材龐大又長壽的蜥蜴而已。老夫雖然只有稍微聽過傳聞,但魔王軍是很厲害的吧?和他們戰鬥的話,老夫鐵定馬上就會嗚呼哀哉了。妳也還年輕,別輕易捨棄生命,快點回家去吧,妳爸媽一定也很擔心妳的。」
  「我無親無故,所以不會有人替我傷心。即使回到村子,身為一個活祭品,未完成使命就逃回來,下場也是可想而知。無論如何,都只有死路一條,那還不如在這裡成為邪龍大人您的糧食。」
  「所以說老夫不是什麼邪龍,也不敢吃肉。如果要給老夫食物的話,還不如將甜甜的樹液裝在壺裡給老夫,這還比較令人開心呢。」
  「然後我浸在那個壺裡後,您便願意把我一口吞下──是這樣的吧?」
  「為什麼橫豎就是要把妳吃掉呢?即使那樣調味過,老夫還是不敢吃啊。」
  「請恕我僭越,但我認為沒嚐過就有偏見是不好的行為。」
  「妳講這句話的時候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啊?話說回來,妳的手段和目的是不是顛倒過來了?」
  活人獻祭本應是要討老夫的歡心才對,但感覺對這孩子而言,被老夫吃掉似乎才是她的最終目標。
  老夫在洞窟中用力地活動了一下身體,將附近掉落下來的草木嫩芽堆在少女面前,說道:
  「妳看看,這才是老夫喜歡吃的東西,老夫沒興趣吃妳。」
  「您的意思是不會吃我的身體嗎……」
  少女實際見到物品後,似乎終於理解了。
  「嗯,就是這樣。如果妳這樣回去會被人罵的話,老夫也可以陪妳一起回去,總之老夫不喜歡鬥爭之類的──」
  「那麼,您的意思便是不要吃我的身體,而是要吃我的靈魂吧。」
  「妳的思維真的很跳躍欸,而且老夫根本想不到要怎麼吃靈魂啊。」
  此時,老夫才透過火把的光明,仔細端倪了一下少女的臉。
  因為被派來當祭品,她潔白的肌膚受過清洗,並散發著薫香的味道。不過,她的眼神卻透露出空虛的黑暗,或許是舉目無親的遭遇,導致她有這樣的眼神。
  這並非只是隨便選了一個孤兒,透過老夫長年培養的眼光,能知道她身上有著些許的魔力氣息。擁有魔導素質的人類並不多,應是村人選擇了適合作為祭品的孩子送來這裡吧。
  在老夫望著她時,少女從衣服之中取出一把鑲有寶石的短劍,緩緩地朝自己的咽喉刺去。
  「現在便奉上我的靈魂,還請您稍待片刻。」
  「哇,等等,妳給我等等。不用做這種事,不對,應該說是不要做。」
  「但是,不失去性命便無法奉上我的靈魂。」
  「老夫已經說了很多遍了,老夫不吃那種東西,妳要是死在這裡,老夫也覺得很麻煩啊。」
  「您無須擔心,那麼為了避免麻煩您事後還要處理我的屍骨,我就挖個墓穴死在裡面吧。」
  「為什麼妳老是以死為前提說話啊,老夫都活了五千年了,但還沒像現在這麼困惑過。」
  「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祭品的使命,這是村人賦予我的任務,總之一定得請您吃掉我才行。」
  還真是來了個麻煩人物啊,老夫真心覺得很累。
  老夫當然並不想要吃她,但也不能讓她在這裡自殺。
  思索到最後,老夫想到了一個絕妙的點子。
  「……好了,老夫知道了,老夫剛剛已經吃了。像老夫這麼厲害的龍,即使對方活著,也能吞噬靈魂。老夫剛才已經吃了一小口妳的靈魂,所以已經滿足了。」
  少女驚訝地睜大眼睛說道:
  「真的嗎?您吃了我的靈魂了嗎?」
  「嗯,沒錯。啊,不過妳不必太擔心,因為老夫只吃了兩天壽命的量而已。妳的靈魂非常美味,所以光是這樣老夫便心滿意足了。」
  「您吃了我……那麼我便成為邪龍大人的眷屬了吧。」
  「嗯?」
  老夫不解地歪著頭,完全搞不懂這女孩的思考邏輯。
  「算了,就當是那麼一回事吧。總之,老夫送妳回村吧。妳光著腳會受傷的,坐到老夫背上來吧?」
  「怎麼可以勞煩邪龍大人呢……啊,原來如此,成為眷屬後,我與邪龍大人便是一心同體了。我的身體是邪龍大人的東西,所以不需要客氣的意思,對吧?」
  「雖不知道妳在講什麼,但就當是那樣吧。」
  老夫為了讓她好爬上來,便趴了下去,並將尾巴如樓梯般地伸出,少女三步併作兩步地輕快爬上老夫的背,並姿勢端正地跪坐著。
  「邪龍大人,那麼我們走吧。」
  「妳的村子是在哪個方向呢?老夫這一陣子都沒離開過這座山,不是很熟悉路呢。拜託妳指路了。」
  老夫發出轟隆轟隆的腳步聲離開了洞窟,選擇了較為好走的路線,悠哉地前往人類的村莊。路上草木有遭人割除的痕跡,或許是將少女送來這兒的村人做的。
  在山道上與我們擦身而過的野獸們一見到老夫便撒腿就跑,其中還有放下嘴邊獵物當作供品的肉食性野獸。
  但老夫根本不敢吃肉啊。
  
  老夫的腳步聲宛如地鳴一般,在見到一個以木製柵欄防壁包圍著的村莊後,發現村子裡的男人們聚集在村莊唯一入口處的門邊。
  這與其說是歡迎的陣仗,不如說是一種備戰態勢,在提防身為(被認為是)邪龍的老夫,每一個人的腰際或背後都藏著弓箭。
  若被他們一起掃射,老夫大概會死,就算大難不死也會受重傷吧。但若顯得害怕也不妥,老夫便刻意擺出傲慢的架子,自信滿滿地踏入村莊。
  「你們就是將這祭品送來的村人嗎?」
  當老夫將臉靠近村人後,一名類似村長的白髮老人便恭敬地朝老夫行了個禮,他戰戰兢兢地望著我背上的少女表示:
  「是、是的,邪龍大人。見您尚未享用祭品,是否是我們有什麼不周之處呢?若是如此,便立刻為您準備別的祭品……」
  他一副非常害怕地說著,老夫立刻回答:
  「不必了,這人雖然還活著,但老夫已吞噬了她的靈魂。這還真是舉世無雙的美味啊,老夫想暫時沉浸於這份美味之中。因此,你們別再送其他下賤低俗的味道過來了。」
  「我、我知道了。那麼,請您協助討伐魔王一事,不知您思考得如何──」
  啊,一想起這件事背後的意圖,老夫的表情便變得僵硬。因臉部受到鱗片包覆,所以沒被村人們察覺到,但老夫內心卻是十分焦急。
  「嗯、嗯嗯,這件事老夫要再琢磨琢磨,至少老夫能和你約定不會加害於你們。」
  一不小心加害村人的話,可是會遭到報復的。
  村人們面面相覷並交頭接耳後,似乎至少理解到祭品多少有一些效果,紛紛露出安心的表情。
  而就在此時──
  一顆不知從哪兒飛來的石頭「碰」地一聲擊中了老夫的側頭部。這記攻擊還頗痛的,使老夫的眼眶有些泛淚,可是此時若露出破綻,便會遭人射成蜂窩,老夫便只好忍耐著痛,並望向石頭飛來的方向。
  「你這個怪物!竟然敢吃掉瑞湖!給我納命來!」
  一名少年手中握著類似木材的木棒當作劍,朝老夫衝了過來。少年衣著高貴,一頭金髮梳理整齊,應是村中上流人家的子弟。
  不過,比起研究這少年的出身背景等等,當下的問題是那根木材若被打到的話,老夫一定會退卻,而一旦退卻便玩完了,等著老夫的便是一陣箭雨。
  該怎麼辦?對身為膽小鬼的老夫而言,並不存在著戰鬥這一選項;那麼,只剩下如何保持威嚴並逃走──
  然而,在老夫逃走之前,村中大人便陸陸續續地撲了過去,將少年壓倒在地上。
  「邪、邪龍大人,非常抱歉!我們馬上把這無禮的小鬼抓去砍頭,還請您大發慈悲……!」
  「沒事、沒事,真的沒關係。別那樣揮舞柴刀。老夫完全沒生氣。被那種小石頭砸到,根本不痛不癢。」
  雖說其實頗痛的。
  「話說回來,少年啊,你說的瑞湖是這祭品少女的名字嗎?」
  聽老夫這麼一問,少年維持被壓在地上的姿勢回答:
  「沒錯!我不會原諒你的!你吃掉瑞湖的靈魂,讓她變成一副空殼對吧!」
  「不不不,老夫只吃了一點點,只有大概兩天份的壽命啊。完全沒什麼大礙的,你不用擔心。喂,叫瑞湖的,妳爬下來給他看看妳充滿精神的模樣吧。」
  「是,還請恕我僭越了。」
  祭品少女順著我的尾巴爬到地面上。這下真如字面所述,卸下肩上重擔了。
  「那麼,老夫便先離開了。這女孩也盡到祭品的職責了,萬萬不可冷落怠慢她。討伐魔王的事情,等老夫思考完之後,再找一天和你們說。」
  嘴裡雖這麼說,但老夫心中卻打著搬家的如意算盤。在討伐魔王一事成形前,趕緊逃到其它地方隱居起來。雖然很難找到像目前這個洞窟這樣,足以容納老夫龐大身軀的合適巢穴,但為了暫時敷衍過去,也只能這樣了。
  在離開村莊時,老夫擔心會不會冷不防地射來幾箭,便稍微回頭一看──發現少年掙脫開大人,朝瑞湖跑去,真是美好的友情啊。
  「妳還好嗎?沒事吧?那怪物沒對妳怎樣吧?」
  「不行,萊奧德。」
  少女的動作實在過於出乎預料。她舉起老夫在洞窟中見過的那把短劍,朝向少年揮去。
  「邪龍大人並非怪物,你下次再那樣稱呼邪龍大人,我便要除掉你。」
  「瑞、瑞湖?」
  「我已成為邪龍大人的眷屬,若有誰敢嘲弄邪龍大人,我都不會輕易放過他。」
  見到這急轉直下的慌亂騷動,使得老夫不得不走了回來。
  聽到轟隆隆的地鳴聲回到村內,村人們不禁感到一陣戰慄。
  「稍等一下,欸,妳是叫瑞湖對吧?妳不用那麼在意老夫的感受。」
  「您在說什麼呢,我與您是一心同體,針對邪龍大人的侮辱便是針對我的侮辱,我無法不加以追究。」
  這女孩到底在說什麼呢?不對,她對成為活祭品躍躍欲試時,老夫便覺得她是一個奇怪的女孩,而現在更超乎老夫的想像。
  老夫試圖探詢她奇葩言論背後的根源,活用長壽所養成的最大程度眼力盯著瑞湖看。老夫能判定的並非僅有強度,在某種程度上也可推測出每個人的性格或特質,表情、嗓音、呼吸及眼神老夫從這一切綜合地來判斷瑞湖的特質是──
  
  『對自己所認定的事深信不疑』。
  
  老夫心想「糟了」。雖然本來就知道她是一個相當特別的女孩,卻因隨便順著她的論點附和,導致事態更加惡化。
  瞧,那個金髮少年現在正用一種充滿憎恨的眼神望著老夫。
  老夫可無法操縱人類,那個女孩是自動自發變成那副荒謬模樣的,拜託饒了老夫吧。
  少年明顯露出敵意,再度遭大人們壓制住,他扯開嗓門大吼:
  「不只那個怪物!老爸和爺爺居然只讓瑞湖獨自背負這麼艱困的任務!明明讓我來當活祭品就好了!」
  「說什麼傻話!怎麼能讓你這個繼承人去當祭品呢!而且邪龍大人也說牠很喜歡瑞湖的靈魂不是嗎?那女孩可是我們高價買入,是最適合當作祭品的人呢,哪有不送去當祭品的道理。」
  「什麼叫『最適合當祭品的人』啊!她又不是家畜,這世界上才沒有那樣的人呢!」
  少年與大人們繼續吼來吼去。
  老夫雖對將事情變得複雜感到良心不安,但也莫可奈何,這時候只能夾著尾巴溜了。瑞湖在村子裡生活一陣子後,應該也會放下那詭異的妄想,剛剛那只是一時順著氣氛裝模作樣了一番而已吧。
  「再會了。」
  老夫這麼一說,村人們便紛紛伏倒在地跪拜。附帶一提,當老夫背向拿著弓箭的村民時,心臟跳得比這輩子任何時候都來得劇烈。
  因此,當村裡警鐘響起「鏗──!」的巨響時,老夫不禁差點嚇得跳了起來。
  「什麼事!」
  身為村長的老者大喊道,而位於懸掛著警鐘瞭望台上的年輕人發出一種類似慘叫的聲音回答:
  「大事不妙了!魔物……!一群暗明狼從山上下來了!過去從未看過那麼多的數量……三十……四十……不對,比這還要更多!」
  人群開始議論紛紛,幾個人慌慌張張地跑去關上村門。
  老夫多年來也並非平白無故就能東躲西藏地存活下來,老夫對魔物相當瞭解。
  暗明狼,總是複數成員一起行動,是一種會襲擊人類或家畜的魔族。不僅數量相當龐大,其特殊能力使牠們的危險性倍增,牠們所映在地上的影子也擁有自主意識,會四處爬竄,用尖牙利爪捕捉獲物並將之拖進地上的黑暗之中。
  意即,若有四十隻暗明狼的話,便會追加四十隻影狼,使得對手數量為實際數量的兩倍,即八十隻。
  老夫當機立斷──快溜吧。
  然而,老夫背後殷切期盼的眼神阻止了老夫的決定。
  「邪龍大人……!」
  「請務必幫幫我們!」
  幫是要怎麼幫啊?
  老夫心中早已顫抖不已。
  「喂,你這渾蛋!都吃了瑞湖的靈魂還想逃嗎!?別開玩笑了!怕那種廢物狼還算什麼邪龍啊!小心我宰了你喔!」
  原來如此,看來即使老夫逃走了,也會被宰掉啊。
  時至昨日老夫都還優哉游哉地大嚼著草,現在卻遭人如此對待,老夫好想回家。
  「啊──村長。」
  老夫終於死心,對村長說道:
  「由老夫去和他們談談看吧,說不定能讓牠們打道回府。」
  「您說的是真的嗎!?」
  老夫似乎有能被誤認為魔王軍幹部的威嚴,森林中的野獸平常一見到老夫也總是非常害怕。說不定牠們會畏於老夫的威嚴就這麼夾著尾巴逃了……若是這樣就好了……老夫抱持著這樣樂觀的希望。
  如果牠們不逃走的話,今天便是老夫五千年生涯的最後一日了。
  暗明狼似乎察覺到人群的氣息,聚集在入口附近,老夫伸長脖子便可以從關起的大門上窺伺牠們的狀況,黑白交錯的狼群密密麻麻地盤據在一起的畫面,還真像一種地獄般的光景。
  「……那麼邪龍大人,我們現在就把門打開,好嗎?」
  村長嚥了一口口水,露出嚴肅的表情詢問老夫。
  「欸,完全不好,那麼危險的事當然做不──」
  不過,村民沒等待老夫的回應,便擅自拿開門栓,打開大門。
  「喂喂喂!你們這些癟三!邪龍大人要出來了!還不退下!」
  村民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剛才明明還那麼地害怕,真希望他們不要在老夫一成為夥伴後,便立刻耀武揚威了起來,會讓人懷疑人品的。
  感受到村民驀地充滿精神,狼群便稍微往後退下,拉開距離。
  ──啊,不過這似乎可行呢。
  老夫從油然而生的些許從容之中找到一絲希望的光芒。
  「啊──……你們,知道老夫是誰嗎?」
  老夫開口說話。狼群僅留著口水,用一種彷彿打量獵物般的眼神望老夫,似乎並不打算回答。
  「老夫可是魔王軍的幹部啊。」
  老夫接著虛張聲勢。但狼群似乎取回一開始的威風,眼露凶光,再度朝村莊逼近。
  村民們,對不起,老夫果然還是不行啊,畢竟這些傢伙似乎無法溝通啊。
  老夫呆站在原地,但村民朝老夫投射而來的視線依舊熱烈。
  誰來救救老夫啊,這樣下去的話,老夫可是會站在最前列,率先成為晚餐的啊。
  此時,忽然有道重量跳到老夫背上。
  「原來如此啊,邪龍大人,這些傢伙是察覺到我們要反叛魔王,所以攻來的對吧。」
  聽聲音便能知道,說話者是祭品少女•瑞湖。明明沒有台階,她是怎麼上來的?
  「不,老夫想這應該只是偶然。話說回來,老夫已經不行了,投降、投降,這是老夫的極限了。」
  「的確是呢,身為眷屬的我也已到了極限了。」
  瑞湖從貫頭衣內拔出那把鑲有寶石的短劍。
  
  「這些愚蠢的野獸竟然敢向邪龍大人釋放出殺氣,我對牠們的容忍──已到了極限。」
  
  「妳說啥?」
  在老夫感到困惑的瞬間,瑞湖身上驀地迸射出龐大的魔力,一股連普通人類都可目視的漆黑魔力漩渦,宛如襲捲而過的狂嵐一般,伴隨著劇烈壓力往四周擴散而去。
  咦?發生了什麼事?
  這女孩身上的確擁有些許魔力,但也僅止於些許而已。不過老夫現在背上感受到的卻是過去五千年生涯之中從未見過、可被稱為大魔導士──不對,甚至是遠超越大魔導士的壓倒性魔力。
  沒擁有這般眼光的村民們,也因瑞湖身上這股非比尋常的魄力,一個接著一個地癱倒在地。
  「吾是將身體與靈魂都奉獻給邪龍大人之人,已非人身。你們這些下賤的野獸沒有讓邪龍大人親自出手的價值,身為眷屬的我瞬間便可抹滅你們。」
  啊,這女孩很不妙,她壓低年幼的嗓音恐嚇對方,毫無自覺地進入一種亢奮狀態。
  瑞湖從老夫背上躍起,華麗地在空中翻了一圏後,翩然降落在狼群面前,並露出詭異的微笑回頭望著老夫。
  她的眼睛剛才還只是普通的黑眸,現在卻變成與老夫一樣的青色了。
  老夫嚇了一跳,感到相當震驚。比起狼群,這性情大變的女孩已經更令老夫害怕了。
  「野獸們,來吧。我就讓你們死個痛快。」
  在瑞湖挑釁的同時,暗明狼消失了蹤影。不對,牠們並非消失了,而是老夫的眼睛無法清楚看到而已。
  勉強能瞥見的白色殘像是狼的本體,而在地面上蠢動的黑色殘像則是影狼吧。
  但當老夫能發現到這些時,戰鬥早已結束了。
  在老夫冷靜下來時,瑞湖用鑲有寶石的短劍一橫劈,釋放出龐大魔力,使狼群變成一片灰塵,屍骨無存。
  現場剩下的只有地面上那宛如巨大爪痕的斬擊痕跡罷了。
  

  
  「『龍王巨爪』──你們見識到邪龍大人力量的一小部分了吧。」
  
  老夫的爪子得花快一個小時才差不多能鋸斷樹木耶。
  正當老夫徹底陷入震驚之中時,瑞湖忽然跌坐在地。那名少年急忙趕上前關心,其他人(包含老夫在內)則都因這過於衝擊的狀況而無法動彈。
  方才還吵吵鬧鬧喧嚷著的男人們在親眼目睹邪龍(其實是瑞湖)的力量後,露出石像一般的表情。
  「喂,瑞湖!?妳沒事吧?」
  「好睏。」
  「喂,怪物!你這渾蛋對瑞湖做了什麼!?她原本不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啊!」
  但她現在卻辦得到了,真是太驚悚了。
  若老夫能夠說出真心話,老夫還真想找人好好聊聊人類的恐怖之處。
  「總、總之!」
  村長拍了拍手,緩和現場氣氛。
  「邪龍大人──不,龍神大人在這次戰鬥中與魔王干戈相向了吧?那麼我們便盛大地來慶祝龍神大人此番英勇的出征吧,來吧,大家,準備宴會了!」
  村長硬打起精神的號令聲響起,一掃恐怖氣氛的餘韻。村民們為準備宴會,手忙腳亂地四散開來,老夫覺得那速度快得像是在逃跑一般。
  老夫強烈感受到少年怨恨的眼神,心中只想著「老夫好想回洞窟去啊」。
  
  
  慶祝出征的宴會雖然熱鬧,卻籠罩著某種緊張的氛圍。
  日落後的廣場中有散落著火星子的篝火,以及在篝火周圍跳舞的村民。不過,這絕非什麼歡天喜地的畫面,因為他們都遠遠地窺伺趴著的老夫。
  那或許是因為他們以為沒什麼好節目,便會被老夫一口吞了吧。
  老夫盯著篝火,不與他們視線相交,同時想著想吃新鮮的青草。老夫從中午便什麼都沒吃,卻因為說過吃了祭品的靈魂所以飽了,導致什麼都不能吃,只能佯裝悠哉剔牙。
  被篝火映照著,老夫回想著今天發生的事。
  ──老夫是做了什麼壞事嗎?
  不,回想起來,老夫從未做過什麼會遭人責怪的事,那祭品少女怪得遠超乎一般人想像才是導致目前窘況的最大主因。老夫轉向至今依舊跪坐在老夫背上的瑞湖,盡量佯裝威嚴地說:
  「瑞湖啊,魔王就交給老夫一人對付,妳可以留在這個村子。妳就保護村子吧。」
  「邪龍大人,您在說什麼呢?眷屬與主人是命運共同體,邪龍大人與魔王相爭的話,我身為您麾下的一介尖銳利爪,也希望克盡職責。」
  這女孩的忠誠心為何高得如此多餘啊?
  若是能就這樣把她丟在村子不管的話,老夫早就開溜了。
  但雖然她是一個不妙的女孩,但身體依舊追不上這股膨大魔力的覺醒,剛剛在老夫身上驟地失去平衡,也是因為想睡而左右搖晃著身體所致。
  「妳就睡吧,不必那麼勉強自己醒著的。」
  「沒有眷屬會放著主人不管,只顧自己睡覺的……」
  「別這麼說,那老夫便以主人身分命令妳,快睡吧。」
  「遵旨。」
  背上的重量「碰」地一聲倒下,老夫終於從緊張中解放,鬆了一口氣。不過,這下麻煩了,為了使她聽老夫命令,需要繼續扮演『邪龍大人』,這卻會加深瑞湖一廂情願的誤會。
  正當老夫鬱悶地思考著時,一名似乎身為宴會負責人的壯年男子靠了過來。
  「邪龍大人,您心情如何呢?接下來村人們也會全員出動為邪龍大人獻上餘興節目,還請您好好享受。我們已事前囑咐眾人,若膽敢有任何失態便會遭處死,所以這必會是眾人竭盡全力、超越極限的演技。」
  「欸欸……不用啦,不需要用那麼拚死拚活的覺悟表演,那只會讓人覺得很可憐啊。」
  「什麼!真不愧是邪龍大人,與魔王完全不同,充滿了仁慈之心啊!」
  「你們別拿老夫與魔王相提並論好嗎……話說回來,老夫想找人商量這個名叫瑞湖的女孩的事。」
  老夫用尾巴比了比睡在背上的瑞湖。
  「您、您有何不滿之處嗎?」
  「不,並不是有什麼怨言,只是你想想,老夫不在的話,就沒人來保護這村子了吧?所以老夫想讓這女孩留在這裡,你們能幫老夫說服她嗎?她很頑固說要跟著老夫一起走,勸都勸不聽。」
  「真是太感激您的用心了!但是這女孩已是我們奉獻給邪龍大人的東西,若能成為討伐魔王的幫手,還請務必帶她一起出征吧。村子的安危我們會自己想辦法……」
  老夫用經驗老道的眼力緊盯著男子。
  他表面上雖謙卑有禮,內心卻很懼怕瑞湖。比起遭到魔物攻擊,他似乎更加討厭村裡有一個等同於魔物的存在。
  這少女只是個普通人類啊。
  雖說老夫對她比一般魔物還恐怖這件事倒是一點異議也沒有。
  「那麼,老夫想跟一個人說說話,可以去叫你的兒子來嗎?」
  這觀察不需要依靠眼力,壯年男子的髮色與那被稱為萊奧德的反抗少年一樣是金色,衣著服飾也有些相似,只憑推測便能知道他們是親子。
  不過,男子聽到老夫指名要見自己兒子,心裡似乎有了些不好的猜測,臉色驀地一青。
  「小──小犬確實對邪龍大人多有無禮,但還請您大發慈悲饒他一命吧。作為交換,不如再多為您準備幾個活祭品……」
  「老夫要談的不是那麼血腥的事,只是想稍微和他聊聊而已。就老夫所見,他在村中應該是與瑞湖最為親近的人了,老夫想多瞭解一下自己眷屬的為人。啊,不過他若大吵大鬧的話也挺麻煩的,先綁起他再讓我們面談吧。」
  若再被攻擊的話,這次便無法掩飾老夫弱小的事實了。
  少年的父親煩惱了一陣子後,終於放棄似地聳了聳肩。
  「那麼,便請您跟我來吧,他現在被關在馬廄裡。」
  「不需要這麼懲罰他吧,現在晚上還很冷啊。」
  男子帶老夫前往的真的是一間很簡陋的馬廄,竟然將一名上流子弟關在這種地方,他似乎真的讓村民相當生氣吧,抑或是村人在對老夫彰顯反省之意也說不定。
  此時,在這裡──
  「唉呀,邪龍大人,這是怎麼了呢?還有司祭也在一起,為了慶祝邪龍大人的出征,果然還是要獻上令郎的啊?」
  一名男子從馬廄暗處中走出,彷彿一直在那等著我們似的。老夫掩飾驚訝神色,定睛一看,發現是剛才那名村長。
  「不、不是的,邪龍大人說想和萊奧德說說話而已。」
  「不過,畢竟他的所作所為那麼無禮蠻橫,你該不會以為可以一筆勾銷吧?邪龍大人,那少年是這村子司祭一族的繼承人,雖然有些粗魯,但靈魂因祈禱而相當清淨。若您對宴會內容生膩,還請將他作為今天這大好日子的晚餐,好好品嚐一番。」
  「村長!」
  「閉嘴,司祭。你們一家的任務不就是在事有萬一時,犧牲自己生命成為活祭品嗎?但你們的繼承人偏偏竟敢忤逆邪龍大人,為償還他的罪孽,便只能乖乖被吃掉,成為邪龍大人血肉的一部分了吧?」
  在兩個成年人靜靜地唇槍舌戰之際,老夫只能極度尷尬地呆站在一旁。
  「那個,聽老夫說──」
  「可惡,話都你在說!你只是看我們家不順眼吧!想趁此機會排除我們家的繼承人,並將得到邪龍大人幫助當作自己的功勞!」
  「哼,或許就如你所說吧。的確,讓只會朝邪龍大人丟石頭的司祭留在這村子裡,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求求你們,別為了老夫而爭吵啊。」
  這兩個成年人擅自把老夫晾在一旁,爭吵愈演愈烈。即使老夫想從中仲裁,他們也聽不進去。正當老夫手忙腳亂時,一道嬌小的人影跳到兩人之間。
  是醒過來的瑞湖。
  「你們,在邪龍大人尊前,別發出像蚊蟲般的惱人噪音。再吵吵鬧鬧的話,就用我的利爪撕裂你們。」
  兩個大人感受到能使人麻痺的殺氣,宛如屍體一般沉默下來。
  「滾吧。」
  接著他們便垂頭喪氣地離開現場。明明剛才老夫試圖阻止也毫無效果,老夫與瑞湖話語之中釋出的魄力截然不同。
  「欸,瑞湖?妳醒了啊。」
  「是的,邪龍大人。」
  「那麼,那名叫做萊奧德的少年似乎在這馬廄裡,妳能把他帶到外面來嗎?老夫身體龐大,所以進不去。啊,要繼續綁著他喔,老夫可不想見他大鬧起來。」
  「我認為生吞活人也別有一番風味。」
  「別連妳也以為老夫要吃他,老夫真的只是想和他說說話而已。」
  「原來如此……若您要吃的話,確實也該由我先吃起才符合道理。」
  我們之間的溝通立刻出現了一些障礙。
  瑞湖將手隔空放在馬廄門上後,明明沒摸到門,門卻發出「嘎……」一聲自動敞開。這簡直像鬼故事一樣恐怖,為什麼不能正常地用手開門就好呢?
  月光照射進馬廄後,便能發現裡面有一名全身被繩子緊緊綁住的少年。
  「萊奧德,愚蠢的人子啊。你真該覺得幸運,犯下忤逆邪龍大人的罪責,竟只受到那點懲罰便能了事。」
  「瑞湖!喂!妳在說什麼啊,快醒醒!」
  甚有同感,老夫也希望她趕快醒一醒。老夫對這名少年產生強烈共鳴。
  「……你這個怪物,是要來吃我的嗎?」
  「為什麼大家都要那麼說呢?老夫又不是那麼恐怖的魔物,來這裡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
  「說話?嘖,跟你有什麼話好說的。」
  「……萊奧德。」
  瑞湖蹲下身來,開始用力捏著萊奧德的雙頰。
  「豬、豬手啦!混痛欸!」
  「我不會原諒你對邪龍大人的無禮。」
  「泥、泥這傢和!竟娘把瑞浮變純作樣!」
  「你們感情真好啊。」
  老夫只是單純表達感想而已,萊奧德卻不爽地別過臉去,此時代替他回話的是瑞湖。
  「不,我們感情一點也不好。這個壞小孩是收留我的那家人的兒子,所以算是對我有恩;但對我個人而言,卻不記得受過他什麼良善的對待。」
  「欸,你欺負過這女孩啊?」
  「才沒有咧!」
  「不要說謊。」
  瑞湖繼續用力捏著萊奧德的臉頰。
  「這個壞小孩每天都打著一些歪腦筋,試圖把我趕出家裡。他一有機會便會趁看守的空檔,把得到活祭品這個光榮職責的我帶到外面,還很惡劣地從家裡偷了一些錢塞給我當旅費,冷淡地對我說『妳再也別回來了』。而無論我怎麼找路回來,他也絲毫不記取教訓,多次把我帶到更遠的城鎮去……」
  「你也真是辛苦啊。」
  「別讓我回想起這些啊。」
  萊奧德眼睛泛淚。這兩人年紀相仿,都是十歲左右,大概生活在一起後,讓他產生了同情心吧。
  「原本是我該成為活祭品,但我那個混帳老爸卻因為很捨不得我,從其它地方帶回瑞湖。這樣也太奇怪了吧,我們家身為司祭,之所以能過好日子,也都是因為在村子有什麼萬一時,必須要挺身而出的啊。所以在遇到這種『萬一』時,卻找了代理祭品回來,這不是毫無道理嗎?」
  「老夫還真希望他們那麼做呢,如果來的是你的話,事態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不過,從現在開始也還不遲,這少年瞭解瑞湖的個性,所以或許會相信老夫的話。
  「你能冷靜地聽老夫說嗎?其實老夫根本不是什麼邪龍。」
  「閉嘴,別找藉口了!」
  鏗然一聲,鑲有寶石的短劍驀地插在萊奧德面前的地上。
  「別打斷邪龍大人說話,閉上嘴聽著。」
  可以的話,老夫真希望妳也閉嘴啊,但老夫卻因過於害怕而不敢說出口。
  老夫活用這份沉默,滔滔不絕地對萊奧德說明了一連串事情的真相。
  結果──
  「誰會相信啊,雖然……我承認瑞湖是個有點奇怪的傢伙,但只靠她一廂情願便能施展出那麼厲害的魔法嗎?哼哼,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害怕反抗魔王吧?你想說那是瑞湖擅自作出的事吧?」
  「你說的也是。」
  這真是個難題,親眼見到瑞湖施展魔力的模樣,便不會相信那是源自於「一廂情願」的力量。
  連身為當事者的老夫至今也都還半信半疑。
  「瑞湖,妳說那是怎麼一回事?牠說妳會用魔法都是因為妳的一廂情願喔。」
  「萊奧德,你果然是個愚蠢的人子啊,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老夫無法理解,瑞湖一直在旁邊聽我說這一切都是她的誤會,為何卻露出一副瞭然於心的臉?
  「邪龍大人想說的是這樣的──今天我所用出的不過是邪龍大人力量的一小部分而已,而那種宛如幼稚兒戲般的招式,僅等同於人類靠一廂情願便可發揮出的力量──我應該更加精進自己,以成為一名眷屬。啊啊,您的諄諄教誨真是令我衷心感激,我會牢記在心。」
  「妳才是最搞不清楚狀況的那個人啊……」
  老夫聲音微弱地嘆息道,睽違百年地想大哭一場。
  無論再怎麼解釋,她都會一再曲解地往正面積極的方向想,儘管嚴格來說,不知道該不該把那些發言算成正面積極。
  而此時瑞湖忽然緊緊握住雙拳。
  「那麼邪龍大人,我們趕緊趕路吧。在這種邊境小村久待也毫無益處。在征討魔王的激烈旅途上,我才能成為一介足以獨當一面的眷屬。」
  「不需要那麼趕,慢慢來不是更好?老夫今天已經累了。」
  「您真愛說笑,請看看夜空,今晚不是滿月之夜嗎?」
  「那又怎麼了?」
  「在滿月之夜時,邪龍大人的魔力將達到顛峰。您說在這種特殊的夜晚感到疲倦──您這是對剛經歷第一場戰鬥的我的關懷,真是令我銘感五內。」
  「老夫還真不知道啊,原來在滿月之夜老夫會變強啊。」
  老夫所不知情的設定愈變愈多,過去只覺得滿月之夜很適合晚間散步而已啊。
  正當老夫感到困惑時,瑞湖一副沒事人樣地爬上老夫的背,並對著倒在一旁的萊奧德說道:
  「萊奧德,麻煩你向家裡的人和村裡的人道謝,我很開心能得到這樣的職責。請大家放心吧,接下來我會和邪龍大人一起征服世界,讓大家能過著和平的日子。那便是我身為活祭品的職責,也是接下來身為眷屬的職責。」
  「喂,等等!可惡!快解開繩子!」
  「邪龍大人,夜晚帷幕將成為您的羽翼,並吹起一陣踏上霸道征途的狂風吧──『闇影雙翼』。」
  瑞湖將短劍朝向月亮後,夜晚的黑暗宛如能夠被觸碰到地凝聚起來,下一瞬間便成形化為一對充滿威嚴的漆黑雙翼,長在老夫背後。
  「還請讓我為邪龍大人偉大的飛翔,盡一份綿薄之力。」
  她話一說完,老夫的身體便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這還是老夫生下來後第一次飛起來。
  重力消失,老夫朝向月亮,籠罩於夜晚的黑暗之中,愈昇愈高。
  
  老夫差點就嚇尿了。
  
  村民接連高喊萬歲,目送老夫這以明月為背景的起程。他們的模樣充滿歡欣之情。
  而那與其說是在聲援老夫去討伐魔王,還不如說是因危險的邪龍終於離開村莊而感到安心。
  在接受這半冷不熱的歡送後過了一會兒,剛浮現在空中的月亮也正好昇到天空中央了。
  老夫之所以覺得這段時間很短,絕非因為第一次體驗飛行而快樂得忘了時間,是因為過於害怕而有一半時間都昏了過去所致。
  ──話說回來,我們這是要飛到哪去啊?
  在習慣了夜空的恐怖後──不對,是對其感到麻痺後,老夫所關心的就只有這麼一件事。
  雖這麼說,但隨意問起的話也不好,畢竟瑞湖只靠她的一廂情願便能施展出魔法,若在此時解開她的誤會,自然會發生極為慘烈的悲劇。
  若展現出不像邪龍的窩囊態度,很有可能會墜落。剛才昏倒時沒被她察覺已算是老夫走狗屎運了。
  但也不行就這麼放著她不管
  一個不小心,我們或許會朝魔王根據地直直飛過去。雖不知道那是在哪裡,但這女孩很可能會想出什麼『邪龍千里眼』之類的招式,加以搜索也說不定。
  得想點法子誘導她去安全的地方,否則等著老夫的便是地獄了。
  老夫裝出類似邪龍的嗓音,說道:
  「瑞湖啊。老實說,老夫的力量比往年衰弱,因為隱居許久,戰鬥直覺也變遲鈍了。另一方面,魔王卻充滿力量,並朝四面八方擴展他的軍事勢力,現在立刻與他衝突,也沒什麼勝算吧。」
  「即使是邪龍大人,果然也無法以一般辦法對付魔王嗎?」
  「沒錯。但是這也是個大好機會。過度的統治將會招來反抗,人類之中應也有許多試圖反抗魔王的人,老夫打算和他們攜手合作。」
  「……原來如此,儘管他們是遠不及邪龍大人的人,但若有相當數量的話,也能成為一股戰力吧。」„
  「因此,我們應該先去尋找這些戰士聚集的城鎮。老夫不熟悉目前的人界,妳能帶老夫去適合的城鎮嗎?」
  「謹遵御意。雖然我也不熟悉社會上的事,但若是邪龍大人的命令,無論是何種地方,我都便會為您尋找出來的──張開吧,第三隻眼,『邪龍千里眼』。」
  老夫連她取的技能名字都答對了,真是愈來愈能掌握這女孩的口味了。
  如此一來,引導她走這路線便是正確的。什麼都不做的話,便會如老夫當初所預料,直直朝魔王根據地飛去吧。
  「我看到了,從這裡往東北方前進的話,有一個名叫『派琉多納』的大規模城市。那裡有許多身手了得的人,城市也是一個被城牆包圍著的要塞,關口的審查似乎會很嚴苛。另外,比起周圍地區雖比較安全,物價卻很高,商人公會以此為優勢,戮力排除無照攤販或黑市。但另一方面,為城市帶來繁榮的冒險者公會似乎受到商人公會輕視,使得他們心生不滿,近年來,為了與之抗衡,冒險者公然在城市裡經營露天市場,導致整個城市分為商人派與冒險者派。近年城市遇到的問題是地下水道逐漸老朽使得水質與衛生環境惡化,雖從遠方邀請醫療性的白魔導士與熟悉淨化水質的錬金術師,卻一直沒進行能徹底改善地下水道問題的工程。這也是因為若整備了地下水道的環境,有可能使之成為魔物入侵的入口……」
  「講到這就可以了,本以為只是能找出地方,但還真的是千里眼啊。」
  真沒想到瑞湖連這種城市內幕都可以看得出來。
  「我僭越了,非常抱歉。」
  「不不,不礙事的。不過,物價高漲還真是令人煩惱哪。早知道的話,應該先請村子給我們一點錢啊。」
  「您無須擔心。」
  瑞湖這麼說道,將手伸進貫頭衣的衣領內,取出鑲有寶石的短劍。
  「賣掉這個的話應該會有一大筆錢,這是萊奧德家的家傳珍寶。」
  「欸,可以賣掉人家的家傳珍寶嗎?如果是奉獻給老夫的東西,或許還可以……」
  「這雖非奉獻的祭品,但沒關係的。因為這有能夠降魔的力量所以萊奧德在我被送去當祭品前硬塞給我,說『用這個刺殺那隻邪龍然後逃走吧』。將這把以那種大不敬意圖交付給我的短劍換成金錢也毫無問題。」
  「問題可大了,拜託妳別那麼做。早知如此,先還給他就好了。絕對不可以賣掉喔,感覺會遭天譴。」
  而且,見瑞湖毫不離身地帶著短劍,或許她在心裡覺得這是朋友重要的遺物吧。雖說萊奧德還沒死啦。
  「哎,總之,我們就先去看看吧,然後老夫有件事要拜託瑞湖。」
  「還請您吩咐。」
  「老夫自稱邪龍,去冒險者的城市裡的話,一定會被圍毆一頓吧?」
  「──接著您在五秒內便會毀滅這座城市。」
  「不會。老夫要是那麼做的話,去城市就沒意義了吧。因此,為了順利進行溝通,老夫想隱瞞邪龍的身分。接下來就當老夫是妳的使魔,妳就說自己是馭龍魔導士之類的吧,然後平平安安地招集夥伴,可以嗎?」
  「您、您要我扮演邪龍大人您的主人……?」
  自從相遇後,這還是瑞湖第一次發出動搖的嗓音。
  「沒錯、沒錯,妳辦得到吧?」
  「我、我深感抱歉,我身分卑微,竟然要居於邪龍大人之上,真是教人誠惶誠恐,即使是演技也請恕我難以從命。」
  「不必那麼在意。如果很難改過說話習慣的話,維持敬語也沒關係。但是,希望妳別做出一些過度抬舉老夫的言行舉止,尤其是絕不可以稱呼老夫為邪龍大人。」
  這句話背後有老夫微薄的希望。
  讓瑞湖加入冒險者群體之內學習常識,並不讓她再當老夫是邪龍,藉由這樣令她慢慢感到自己過去所做所為的怪異之處。稍微過一段和平的日子後,她說不定便會恢復神智,變得正常,到時候再讓瑞湖回到人類的村子去。
  然後,老夫也可以安然無虞地回到深山裡了。
  「……遵旨,若是邪龍大人的命令,我便會戮力嘗試。若有任何不周之處,還望您見諒。」
  「妳難得沒有自信呢。」
  「是的。」
  瑞湖雖顯得有所不安,但總之似乎順利推動老夫的計劃了。雙翼自然開始朝向東北方。若就這麼前往冒險者城市,順遂進行計劃的話,或許意外地能解決一切。
  「話說回來,邪龍大人。方才我向您稟告城市情報時,有一件小事忘記說了。」
  「嗯?老夫不需要過度零碎的情報喔。反正老夫也記不住。」
  「這樣啊,那麼等抵達時再向您稟告。」
  就這樣,我們又飛了一會兒,便見到在廣大原野之中,有一座被石造圓牆圍住的城市。
  雖然是夜晚,那裡卻非常明亮,即使遠看也覺得炫目,與鄉間陋村不同,聚集人潮的城市在夜晚也會綻放如此幻惑的光芒嗎?
  不,不對。
  「那座城市正熊熊燃燒著吧!?那不是民宅的燈光,怎麼看都是火災啊!?」
  「是的,他們正受到魔物的襲擊,方才我漏講了。」
  「比起城市的水質狀況,老夫希望妳先報告這件事啊。」
  我們愈來愈靠近後,便能聽見彷彿能刺穿鼓膜的怒吼與尖叫聲。
  無數的人面怪鳥笑得詭異,飛舞於城市上方,振翅所掉落的羽毛化為燃燒著火焰的箭矢,燒毀地面上的建築物。
  當然,城市的居民亦非坐以待斃,冒險者們從地面上施展攻擊,陸陸續續地擊墜怪鳥。
  但是卻顯得略居下風。
  鋪天蓋地的怪鳥數量有如永無止境,而地上又有其他魔物入侵,雖從遠方無法清楚看見,但能依稀見到幾道黑影在城市中四處肆虐,擴展著火勢。
  「邪龍大人,這該如何是好呢?我認為此時在一旁靜觀其變,選擇存活下來的高手納入您的麾下也是一種選擇。」
  「妳講恐怖的話還真跟喝水一樣簡單啊。」
  「那麼,您果然要去拯救他們嗎?」
  「老夫已經騎虎難下了啊。」
  黑翼迎風振翅,盤旋在城市上方。乍見之下像是老夫在飛翔,實際上卻是瑞湖在操作。
  快住手啊──老夫這麼沉痛地祈禱著,卻已於事無補。連失去韁繩勒止的馬車都還比較好擋下,老夫壓抑著快逼死老夫的恐懼與焦躁情緒,這麼說道:
  「瑞湖,聽好了。如方才所說,妳扮演主人去戰鬥,在這次戰鬥中老夫會扮演與邪龍相去甚遠──弱小且沒有主人便無能為力的廢龍。妳就好好地驅使老夫,像一名偉大的馭龍使者一樣戰鬥給他們看。如此一來,城市的居民也會接納妳吧。」
  瑞湖沒有回話,但老夫感到背上傳來她僵硬地點了點頭的感覺。
  現在不努力讓她去戰鬥的話,這座城市和老夫都會很危險。
  「那麼,我便試試看。」
  傳來瑞湖吸氣的聲響。
  下一瞬間,短劍所發出的斬擊在夜空中劃出巨大光之爪痕,將無數怪鳥消滅殆盡,連灰都不留。
  雖說這也無妨,但絲毫沒有馭龍使者的成分在啊。話又說回來了,瑞湖的強項是蠻幹硬幹,這樣也省事多了。尤其是老夫毫無作為的話,更能給人留下廢龍的印象。
  遠方依舊有新來的怪鳥群飛來,但因城市上空的鳥群在轉瞬間消失無蹤,所以地面上的人們發出不安的吵雜聲。即使再來一批,只要有瑞湖在便不足為懼,從剛才那一擊便可明顯看出實力差距。
  「瑞湖,告訴下面的人援軍來了──」
  正當老夫講到一半時,應該是城市指揮官的盔甲戰士站在城牆上大喊:
  「又新來一隻了!又有魔物來了!是一隻擁有駭人不祥魔力的龍啊!大家不要怕!在這裡退卻的話,城市就淪陷了!各自以最強的攻擊手段迎擊!」
  突然被當作敵人了。
  我們似乎散發出能被稱為不祥等級的不妙魔力,雖說老夫本已預測到了。
  「發射!」
  不給我們時間解釋,地面上的戰士們朝我們一起施展攻擊。
  光之魔彈、火焰漩渦、劍所釋放出的風之斬擊、在空中自在劃出不定軌道的飛箭、以破空之姿射來的擲矛。身經百戰的勇士們所施展的必殺一擊,光憑那股魄力,便使老夫差點昏過去。
  算了,老夫已活了那麼久,也沒什麼留戀之事──正當老夫打算放棄時……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
  
  瑞湖在老夫背上發出吼聲。
  這並非臨終前的慘叫,應該說這不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若老夫不知道在背上的是瑞湖,或許會誤以為「身邊有一隻非常強大又邪惡的龍正在咆哮」。
  而且,這並非只是一道令人畏懼的吼叫聲。
  這淒厲的咆哮伴隨著一陣物理性的音波擴散開,宛如佈下結界一般,將所有朝我們而來的攻擊抵銷殆盡。
  「大膽狂徒,竟敢試圖以螻蟻之力危害邪龍大人嗎?」
  瑞湖那冷冽又威風凜凜的聲音,在夜空之中清晰迴盪著。
  糟糕,這完全是壞蛋的登場方式啊。
  「喂,瑞湖,妳忘記我們剛才講好的嗎?老夫不是邪龍,只是一隻廢龍啊。然後妳也不是眷屬,是一般的魔導士。雖然事到如今已經太遲了,但妳還是努力挽回一下吧。」
  「……是、呢,抱、抱歉,我、謹遵御意,會盡力、達成的。」
  她的說話方式宛如蹩腳街頭藝人的腹語術一般。瑞湖對自己的身分認知雖有著一廂情願的巨大誤會,但她似乎不擅長在有所自覺的狀況下扮演些什麼。
  「各位,我說錯了。我是一個冰清玉潔又正氣凜然的魔導士,而這是──隻一無是處但非常乖巧溫馴的龍。我們見到城市發生火災,所以便前來相助,還望各位能接納我們。」
  語畢,一陣沉默主宰了黑夜。
  只剩建築物燃燒得嗶剝作響的聲音,不慌不忙地迴盪在城裡。
  「……這該怎麼辦?」
  「不,老實說他們非常可疑,但打了也沒辦法赢吧?」
  「剛才我們的攻擊被吼個一聲就煙消雲散了,這打擊還真不小呀。」
  「靠正面迎敵也不是她的對手,即使這是陷阱,我們也該先假裝上鉤。」
  「對啊,假裝是同伴,然後再背後捅她一刀。」
  「好,那就先裝作我們是同一陣線吧,雖說我絕不會相信她就是了。」
  「那就這麼定了。」
  「──他們剛偷偷摸摸地說了這些話呢,似乎以為憑那樣的微小音量便可以騙過我們的耳朵。」
  附帶一提,老夫半個字都沒聽到。
  「龍啊,你們聽得見嗎?」
  老夫能聽到的便只有指揮官朝我們用力揮手時所說的話。
  「如你們所見!我們城裡的戰士多是一些飯桶廢物!但今後將由我擔起他們言行舉止的一切責任!因此,現在還希望你能協助我們,你能降落到這邊嗎!」
  指揮官大喊並用手掌指示的地方是搭建於城牆上的砲台,那裡設計得十分寬敞,雖然相較於老夫的體型有點太剛好,卻能供老夫著陸。
  「瑞湖,現在先聽聽看狀況如何吧。」
  「遵旨。」
  瑞湖所操縱的黑翼減緩振翅勁道,如滑翔似地降低高度。當老夫踏上砲台的地面時,身為指揮官的盔甲騎士便將大劍收至背上的劍鞘,走了過來。
  指揮官脫下頭盔,一頭宛如烈火般豔紅的長髮便從中流洩而出。
  「我叫做艾莉安提。龍與少女啊,還請幫助我們拯救這座城市吧。」
  指揮官是一位女性,在一群勇士之中還能以女流之姿擔任指揮官,便表示她擁有相當實力──抑或其他人個性都有所缺陷。
  她甚至細心地脫掉手甲,向瑞湖伸手尋求握手。
  雖說她沒向老夫伸手,但我們的手大小差太多,也無法握手。
  「我們才要請你們多多指教呢。」
  見騎士•艾莉安提光明磊落地尋求握手,瑞湖稍微別開視線後也伸出了手。她這生硬的演技顯得鬼鬼祟祟,看起來十分可疑。
  

  
  「我是瑞湖,而這是吾主•偉大的邪龍大人……不是,這只是隻普通的龍而已。」
  「妳啊,是故意的吧?」
  「我怎敢違逆邪龍大人的御意呢。」
  「妳看,妳又叫老夫邪龍了。」
  「龍啊,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艾莉安提驀地向老夫提問。聞言,老夫呆若木雞。
  老夫沒有名字,老夫出生後從未遇見與自己同種的龍──應該說是從未遇見與自己同種的蜥蜴;因此,理所當然地並不需要區別彼此的名稱。在幼時身體還小的時候,因與人類有過往來,所以有被取過名字──但卻想不起來,畢竟那都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正當老夫辭窮時,卻意外慘遭流彈波及。
  流彈來自在艾莉安提背後交頭接耳的冒險者們。
  「喂,那佈滿黑鱗的巨大軀體和青色眼睛……那不是南邊村子在祭拜的邪龍•瑞梵帝亞嗎?」
  「嗯,一定是牠。我有在公會最高等通緝狀中看過一次,不會錯的。」
  「牠也是從那個方向飛過來的呢。」
  「騙人的吧……和魔王並稱雙雄的巨大魔怪竟然甦醒了……」
  瞠目結舌,老夫竟然被取了那麼誇大的名字。老夫明明從未說過自己叫瑞梵帝亞啊。
  瑞湖聽到這些話後,如魚得水般地變得很有精神。
  「呵,區區人類,直覺卻很敏銳嘛。既然都被你們發現了,那就沒辦法了。這位大人確實就是邪龍•瑞梵帝亞大人,你們該心懷感激。邪龍大人並不打算危害你們人類。目前的大敵是正在蹂躪應由邪龍大人統治的這個世界的──愚味無謀的魔王。」
  「妳也別興高采烈地放棄演戲好嗎?再多掙扎一下啊。」
  「邪龍大人的凜然威望,原本就不是我那拙劣的演技能夠遮蔽的。」
  「嗚哇,竟然將責任推給老夫。」
  艾莉安提表情僵硬地盯著老夫。
  「我原本就在猜想你該不會就是瑞梵帝亞,沒想到真是這樣。話說回來──你還真會隱藏力量,我一時之間還真的以為你只是隻大蜥蜴。」
  「竟敢對邪龍大人不敬。」
  瑞湖眼神一歛並握住了鑲有寶石的短劍,艾莉安提卻不為所動。
  「我已經看出來了。妳即使才剛成為眷屬,力量卻已經超過了我,由此便能推斷出身為主人的邪龍之力量了。」
  嗯?老夫不解地歪著頭,代老夫發問的則是瑞湖。
  「妳為什麼會知道我剛成為眷屬?」
  「看就知道了,妳打倒怪鳥的時候──雖然力量強大,卻無法善用魔力,雖說如此,妳仍使出了那樣的威力,真是令人畏懼呢。」
  無法善用魔力,換句話說就是還有成長空間。老夫比在場所有人都更加感到驚悚。
  「不過現在不是悠哉聊天的時候,之後再聽你們說討伐魔王的事情,現在得先滅掉城裡的火。所幸幾乎沒人受傷,但這樣下去城市可是會燒光的。」
  「欸?都燒成這樣還沒人受傷?」
  「龍啊,怎麼了?你有什麼不滿嗎?」
  「不不不,老夫覺得很好啊。若有人受傷或死掉就不好了。」
  「……以邪龍而言,你說的話還真天真呢。」
  艾莉安提清了幾下喉嚨,顯然被打亂了步調。
  「總之,你們先看看這座城市吧,我說明一下現況。」
  老夫照她所言,俯瞰城市。
  損毀建築物、使火勢延燒、極盡破壞之能事的──是骨頭。
  雖然這麼說,但那並非是人類的骸骨,而是由無數白骨組成、可自由變化為異形怪物或攻城兵器的怪物。
  而且還不只一隻,有許多隻那種魔物在城裡跑來跑去。
  「你們看到空中的怪鳥了吧?攻擊牠們之後,屍體就會掉到地面──而牠們的骨頭會從屍體中出現,變成那種骸骨魔物四處肆虐。雖然不怎麼強,但要讓牠們停下就必須如同字面描述般讓牠們灰飛煙滅。即使留下一根骨頭,也會和其他骨頭組合並立刻再生。而且牠們的主要目的似乎是放火,就算想打倒牠們,牠們也會立刻逃跑,所以非常棘手。」
  原來如此。並非單純以蠻力相搏,這是稍微高等的魔物所使用的招式。
  瑞湖緊盯著上空說道:
  「我與邪龍大人的攻擊能夠像剛才一樣,讓那群怪鳥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錯。雖然很厚顏無恥,但我想拜託你們負責空中戰。只要失去援軍便能輕易地掃蕩地上那些傢伙。」
  老夫可不想這麼做,要是再度飛到空中那就不知何時才能回到地面了。
  「……呃,這是一個很好的鍛鍊機會,妳就自己去吧。妳能飛吧?」
  「雖然不及邪龍大人,但我可以飛。」
  「唰」地一聲,瑞湖背上無中生有地長出一對黑色翅膀。老夫感覺只要對這女孩說「妳辦得到吧?」她就大致都能做到,除了演戲。
  「那我便去殲滅牠們了。」
  「要是累了就要好好休息啊,別在空中睡著了。」
  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見老夫的忠告,瑞湖用能夠在空中留下殘影的速度飛向天空,並在夜空劃出了銀光爪痕。
  老夫忽然想到一件事。
  老夫此時正被大量冒險者包圍,處於無處可逃的狀態。瑞湖不在,老夫就沒有保護自己的方法了。
  「瑞梵帝亞啊,空中交給眷屬少女就可以了嗎?」
  艾莉安提的眼神異常地銳利。
  「嗯、嗯嗯,她很能幹呢。雖然老夫很想幫忙,但要是老夫一出手,光是力量的餘波便能毀滅這座城市……嗯,啊,對了。」
  老夫試著想轉移話題,便開始探索腦內的記憶尋找有用的知識。
  「老夫見過飛在空中的人面怪鳥,但牠們似乎沒有復活並四處大鬧的能力。所以應該有能夠操縱骨頭的魔物躲在別處──啊,等等,老夫好像想到什麼了。對了對了,有這種魔物呢。」
  老夫滿臉喜色地用不會造成四周困擾的方式搖著尾巴。
  「有一種叫做繰首頭的魔物,能夠操縱視野內的骸骨。一定有個頭蓋骨不自然地掉在某個能俯瞰城市全景的高台,那就是魔物的本體,破壞掉牠就能解決了。」
  老夫這數千年四處閃躲魔物所累積的知識,在此時派上了用場;若能順利平息城市的動亂,應該也能改善老夫被視為邪龍的狀況。
  艾莉安提立刻著手指示。
  「大家聽見了嗎!?是位於高台的頭蓋骨!重點搜尋城牆上方或瞭望塔,徹底把牠找出來!」
  冒險者聞言便如彈開似地四散而去,數十秒後便傳來了某人的吼叫聲,城內的骨頭立刻咔咔咔地失去力氣、崩落在地。
  老夫面露喜色。太好了,這麼一來老夫的汙名──
  「真不愧是魔王軍的幹部,還真是熟悉魔物的能力,公會的文獻也沒記載這個魔物的情報喔。」
  老夫的喜色依舊溫和,卻顯得僵硬。
  這不是什麼魔王軍的內情,單純只是老夫活了很久啊。這次的魔物老夫也只是剛好知道,這世上還有更多老夫不熟悉的魔物。
  「我稍後再問你反叛魔王的理由。我先去幫忙滅火,你在這裡等我吧。」
  老夫還僵在原地時,艾莉安提便與其他冒險者朝城內跑去了。
  在剎那間便掃蕩完怪鳥的瑞湖,翩然降落在孤零零待在原地的老夫身旁。
  「邪龍大人,已經結束了。」
  「辛苦了,老夫這邊也快結束了。」
  老夫指的主要是人生計劃。
  「話說回來,冒險者似乎都不見了,請問他們去哪了呢?竟敢將邪龍大人留在這偏僻荒涼的地方,真是大大地不敬。」
  「沒關係啦,城裡的火還沒熄滅,他們也沒時間招呼老夫。」
  「那就滅火吧。」
  瑞湖鏗鋃一聲將短劍朝向天空。
  「──雲啊,聚集而來吧,將慈愛的淚水灑落於這塊土地。『霸龍天泣』。」
  天空立刻降下了雨水。
  老夫的情感此時大概已經死了一半,只是毫無反應地守望瑞湖的舉止,城裡的火勢也逐漸被雨水鎮壓。
  「差不多了吧。」
  瑞湖收起短劍後,雨勢便如天空被蓋上蓋子般停下。照這樣下去,若她希望,恐怕也能招來雷電吧。
  老夫趁著被雨淋濕的時候,順便小小偷哭了一場。
  
  
  因為恰到好處地下了一場及時雨,許多人臉上都浮現出詫異的神情。雖然值得感謝卻又有種無法釋懷的感覺──將這樣的情緒明白表露在外的戰士們回到砲台,將老夫與瑞湖團團包圍並嚴加看守。
  老夫目前依然在城牆上的砲台,他們希望老夫在身為首領的艾莉安提回來前,盡量不要離開原地。然而,從他們釋放出的緊張感可以知道,請求背後所蘊含的堅持絕非「盡量」二字那麼委婉。
  「那倒是無所謂,啊──……你們能借老夫一條棉被嗎?在城裡狀況這麼糟的時候。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應該會覺得老夫很沒神經吧。但這女孩從一大早就辛苦到剛剛,老夫想讓她安穩地睡上一覺。」
  本來遇到這種狀況瑞湖會說「你們好大的狗膽,竟敢命令邪龍大人」並挑起無謂的爭端,但她從剛才開始就沒什麼精神。她靠著老夫的身體坐著,想睡地搖晃著腦袋,還時不時地揉揉眼睛。
  看守我們的戰士聽到老夫的要求後面面相覷,接著總算有人往值勤小屋走去。從眾人身上散發的氣息看來,每個人都是武藝高超的戰士。雖說老夫毫無反抗的念頭,但光是和這些人打照面就讓老夫覺得心臟無力。
  此時,方才去拿棉被的人回來了。
  「這條可以嗎?不過邪龍啊,你竟然會在意眷屬少女的身體狀況,還真是仁慈呢,這和我們聽說的不同啊。」
  「老夫出於興趣問一下,都是些什麼傳聞呢?」
  「一時興起便將城鎮化為焦土;一旦飢餓便吞啖人肉、血流成河。」
  「老夫從沒做過那種事啊。真的,老夫的主食可是草和樹呢。」
  沒有人表現出相信老夫的模樣,雖說這是老夫的外貌與惡名所致,但最大的原因還是半睡半醒的瑞湖低喃著「您在說什麼呢?您不是才吃了我的靈魂嗎……」。
  傾刻之間,戰士們瀰漫起一股同情瑞湖的氣氛,老夫痛切地感受到世間的冤罪都是像這樣產生的。
  「瑞湖,城裡的人借我們被子了,妳快點睡覺吧。」
  「但是──邪龍大人都還沒睡,我豈能……」
  「別在意老夫了,累的時候要趁早休息。」
  「……如您所願。」
  瑞湖將棉被如斗篷般裹在身上,接著便「磴」地一聲輕盈地跳上老夫的背。
  「那我便先行休息了。」
  「妳雖然會在意比老夫先睡,卻不在意爬上老夫的背呢。」
  雖然沒什麼關係啦。
  瑞湖毫無回應,老夫感覺到背上有毛茸茸的物體躺下的感覺。
  「瑞梵帝亞,你不用嗎?需要的話,可以為你準備一百條棉被。」
  「老夫還不怎麼想睡。」
  其實老夫的身心都累到不能再累了,但老夫還沒神經大條到能在敵意畢露的人群前睡著。
  「……那個,老夫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能否讓這女孩留在這座城市呢?老實說,這女孩並非老夫的什麼眷屬,只是一個平凡的人類,要是認真養育,她一定會成為能派上用場的魔導士。」
  「──你是何居心?」
  「不,沒什麼居心,一切就如老夫方才所說。」
  「完全無法讓人信服。那女孩釋放的魔力並非來自於人類,而是來自於魔性之物,而且還是相當邪惡的魔性之物。賦予她力量的你,應該是最為瞭解的吧?」
  「雖然你們應該不會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啊。」
  「少騙人了。」
  「真是難辦啊……」
  老夫不知該如何是好,讓瑞湖扮演正常的馭龍使者的計劃已經失敗,無法順利將她託付給他們了。這樣下去,老夫便得無止境地擔任瑞湖的保母,還得踏上討伐魔王的征途。
  這麼一來,老夫大概在半路就會被流彈打死。
  「讓你久等了。」
  正當老夫內心鬱結時,艾莉安提從看守著我們的人牆後方走了出來,她剛才似乎是去巡視城內是否還有魔物的殘黨。
  「你們可以退下了,一對一的話,我們彼此都比較好說話。」
  「艾莉安提大姊,這樣不要緊嗎?」
  「別擔心,不要緊的。畢竟邪龍一且發威,不論是我獨自一人或是所有戰士在場,都會被屠殺殆盡。那麼包圍人家也只會使氣氛變得尷尬,根本毫無用處。」
  老夫才沒有那種力量,但瑞湖就不一定了。
  不過,比起鬥志與警惕心畢露的冒險者大軍,艾莉安提似乎比較能聽得進老夫的話,這樣便讓老夫感到有些安心。
  艾莉安提在戰士們離場後率先開口說道:
  「邪龍•瑞梵帝亞,我再問一遍,你為什麼要背叛魔王?我想魔王也不會怠慢像你這樣的人物才對,還是說你的自尊無法讓自己屈居於他人之下呢?」
  「妳也有所誤會呢……老夫其實不是什麼邪龍,只是隻一輩子只吃過草的大蜥蜴而已。老實說,要是和妳打起來,大概一秒就掛了。」
  「大蜥蜴是不會那麼瞭解魔物的。」
  「那只是因為老夫很長壽,所以偶然得知的。老夫很害怕魔物,一直都是東躲西藏的。但老夫也絕對不會知道魔王軍所有的情報。」
  「長壽?你幾歲?」
  「雖然不太記得了,但大概有五千歲吧。」
  「少胡說了,那麼弱怎麼可能活那麼久?」
  這話還真是不講理,不強就不能長壽嗎?雖然老夫也覺得自己那麼弱還能活到現在,真是個天大的奇蹟,但老夫就是活到現在了啊,不然妳要老夫怎麼樣?
  「即使先忽略這件事,那個眷屬少女的力量又該做何解釋?」
  「老夫也很難解釋呢,這女孩最會讓事情變複雜了。」
  老夫仰賴一絲希冀。把瑞湖作為祭品來到老夫身邊直到剛剛的來龍去脈,像對萊奧德說明時一樣向她解釋。
  ──結果……
  「我無法相信。」
  這倒也是,老夫也希望這只是一場惡夢。
  「這對普通的魔導士而言是不可能的,就如同嬰兒不可能立刻站起來走路,魔力的釋放也有其順序,若是只靠一廂情願的誤會便能做到,大家也不用那麼辛苦了。」
  「這女孩有沒有可能是超級天才呢?」
  「雖說並非沒有前例……但都是類似傳說的故事,在歷史上有名的高等魔導士之中,也有在懂事之時便能夠使用高強法術的人,不過那都是後世加油添醋的。如果真有這種先例,現代應該也會有一定數量的神童才對。」
  「有啊,就在這裡。」
  「我無法相信。」
  老夫「唔唔」地低吼幾聲,人類之所以無法發現神童,不就是因為都會像這樣將他們視為魔物並將之逐出城鎮所致嗎?
  雖然說,若是還有像瑞湖這樣的人存在,他們的腦子大概也都有些問題吧。
  「假設我相信了你,那問題就更大了。那女孩擁有的已經不是人類的魔力了,而且她操縱魔力的技術也很拙劣,要是發生什麼意外,讓她無法控制自己,就大事不妙了。到時候她恐怕甚至會被自己的魔力吞噬,成為真正的邪龍。」
  「欸欸……靠她自己嗎?老夫什麼都沒做,她也會變成龍嗎?」
  「這種事情正常來說當然是不可能的,這些只是以你所說的都是事實為前提得出的推論。」
  「對妳來說只是推論,但對老夫來說可是充滿衝擊性的事實。怎麼辦?這女孩要是變成龍還能保有理性嗎?還能夠說服她嗎?」
  「最好別抱任何期待。」
  聞言,老夫覺得背上好像揹了一個炸彈。搞不好比魔王更加靠近且棘手的恐怖存在,就在老夫背上睡得香甜。
  「那個啊,老夫想到一個好主意了,能否讓這女孩在這裡接受魔導士的訓練呢?妳想想看,只要她學會如何操縱魔力,就不會變成魔物了吧?」
  「不可能。這座城裡的人都對你們有所提防,我也是其中之一。這女孩若是學會操縱魔力,力量會得更強,沒有人會主動幫助邪龍眷屬吧……即使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沒有人能教導她如何操縱這麼超乎常理的魔力。」
  老夫長嘆一聲。
  還真是前途無「亮」啊。最糟的情況說不定還得考慮帶她隱居深山,而且還得先想一個適合的藉口……
  「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奉勸你別宣揚『自己很弱』。這個技巧拙劣的女孩之所以能靠著一廂情願的誤會控制強大的魔力,完全是因為她有邪龍•瑞梵帝亞這個心靈支柱,一旦幻想破滅,就會提高失控的機率。另外,公會開出重金懸賞你的首級,如果大家知道你很弱,一些見錢眼開的傢伙就會大舉襲來。」
  「欸?老夫有被懸賞啊?」
  「賞金是僅次於魔王的天價,憑你的首級就能賺到足以讓後代子孫不愁吃穿的財富了。」
  「老夫對這世界的荒謬深感害怕啊。」
  判斷的基準到底是什麼?真想直接和訂下老夫首級價錢的人談判,老夫首級的價值明明就比一根稻草都還低啊。
  老夫從今以後再也不會說自己弱了,因為會被那些利慾薫心的人宰掉啊。
  正當老夫在心中默默流淚時,艾莉安提緩緩拔出背上的劍說道:
  「我乖乖聽完你的話了這次換你回答了──邪龍•瑞梵帝亞,你為什麼要背叛魔王?」
  老夫無法回答,畢竟艾莉安提猛烈地釋放出了從未朝老夫釋放過的殺氣,老夫那被鱗片覆蓋的肌膚,因為這緊迫的氣氛而麻痺。
  「不回答嗎?真是愚昧啊,虧魔王陛下還對你抱有三分敬意呢,真沒想到你竟敢心生傲慢而自毀前程。」
  長長的闊劍劍尖指著老夫的鼻子。
  
  「我是艾莉安提•索多•希爾薇,是魔王陛下忠實的一把利劍。即使我會喪生在此,也必會在你身上留下傷痕。有所覺悟吧,老龍!!」
  
  啊,也是有這種人類啊,老夫死定了。
  劍刃在老夫生出這樣的覺悟時已直逼而來。艾莉安提應該會很震驚吧,因為竟然能一劍便了結與魔王作對的仇敵。
  然而,艾莉安提的大劍在砍下老夫脖子前停下了。
  擋下大劍的是──一秒前還睡在老夫背上的瑞湖,她反手握住短劍擋下了大劍的劍刃。
  「……我竟然沒有察覺到敵意還睡到剛剛,實在是罪該萬死。我就用敵人的鮮血來彌補失態吧。」
  「嗯嗯,妳要是處於完美的狀態,應該早就變成那樣了吧。」
  艾莉安提大步往前一跨,兩人持劍互相壓制對方。但瑞湖立刻便失去平衡往前顛了幾步,這是因為艾莉安提刻意放鬆力道所致。
  「妳的力量及速度都遠勝於我,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駕馭力量,還將自己的優勢消耗在那些小兵身上。而且最後下的雨也是妳幹的好事吧?妳到底用了多少魔力?──如果妳的力量已經落到和我一樣的程度,那就能單憑身手定出勝負了呢。」
  她所施展的劍技並非是仰仗蠻力的愚勇之劍。
  劍擊宛如能侵蝕瑞湖的防禦般從各種角度直逼而來。不過,瑞湖的反擊又正中艾莉安提的下懷,只見她順勢格開短劍,破壞瑞湖的平衡。
  短劍被艾莉安提往上一撥,瑞湖毫無防備地露出了側腹部的破綻,旋即迎來艾莉安提大劍的一擊。
  轟隆。
  瑞湖嬌小的身軀被艾莉安提輕易地打飛,她狠狠地撞到城牆的灰泥上,並揚起一陣塵土,接著便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背後還滾落了些許被撞擊震落的磚塊。
  「瑞、瑞湖!?喂!妳──等等,先聽老夫……」
  「接下來就輪到你了!納命來吧!」
  艾莉安提的大劍伴隨著一道高亢的吼聲閃現出寒光。
  老夫雖然想夾著尾巴逃走,卻因為腿軟無法動彈。艾莉安提一躍而起,直直地朝著老夫的腦門劈下。
  「好痛────────────!!」
  發出了「啪鏗!」一聲超乎想像的怪異聲響,老夫痛得大吼出聲。
  原本老夫還以為會立刻斃命,但滲入頭部的只有陣陣疼痛的悶疼感。
  「沒想到你連閃都不閃,因為是區區人類的攻擊,所以大意了嗎?」
  回到地面的艾莉安提再度握劍擺出架勢。
  「像你這樣的角色,應該很少會感到疼痛,但這把劍是特製的。只要我灌注魔力,無論是多強大的對手都必定會感到『疼痛』。雖說破壞力也因此比較低──但若輕忽大意便會如字面意思般讓人痛不欲生呢。」
  也就是說無法痛快死去嗎?這還真是會把人活活痛死啊。
  「妳、妳等等,能不能至少換把普通的劍啊?那把劍非常不人道啊。」
  「普通的劍對你可是派不上用場的。」
  「完全相反啊──反而會因為那把劍將時間拖得很長啊。」
  老夫瞥了一眼瑞湖。或許是劍的特性的緣故,即使她的側腹部被砍傷也沒有流血,雖然多少受了一些傷害,但依然還有呼吸。
  太好──
  了──老夫這麼想時,臉頰卻被人狠狠地痛毆了一劍,這把劍與其說是利器,更像是能給予衝擊力的鈍器。
  「喂、等、暫停。」
  「我才不聽!」
  「要死了,老夫要死了。」
  「如果你繼續那樣當然會死!來吧,讓我看看你的真本事!」
  艾莉安提繼續毫不留情地捶打老夫臥倒的身體。
  接著,這段地獄般的時間持續了一會兒後──老夫動也不動的(半)屍體便大功告成了。
  艾莉安提蹙起眉頭說道:
  「……你是真的很弱啊?」
  「老夫要是很強早就落跑了。」
  見到老夫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虛弱喘氣的樣子後,艾莉安提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好,我知道了,下一招就用盡全力給你致命一擊。」
  「嗯,希望你能讓老夫走得沒有痛苦。」
  老夫氣息奄奄地哀求完便立刻被大劍凌厲的揮擊打飛,撞上瑞湖旁邊的牆壁,磚頭紛紛崩落,牆都差點要坍了。
  然而,老夫還活著。
  雖然全身上下無處不痛,連手指都無法挪動,但依然保有意識也還有呼吸。
  「……欸?」
  而且仔細一看,瑞湖與其說是暈倒,不如更像是在安穩地打盹兒。
  艾莉安提將大劍收回背上的劍鞘朝老夫走來,身上散發的殺氣已經消失。她露出沉重的表情──在老夫面前深深地低頭說道:
  「很抱歉對你這麼凶暴,我只是在試探你是否真的那麼弱,被一個人類糟蹋成這樣都還不還手,雖說難以置信,但你說的大概真的是事實吧。」
  「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畢竟這是無法用常識理解的事啊,你的眼神並非說謊者的眼神,而且也的確拯救了城市。但如果沒有任何證據,又沒辦法完全相信你。」
  「妳至少願意相信老夫一半的話,但真希望妳能稍微手下留情呢。感覺一定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別擔心,我老實告訴你吧,這把劍是練習用的道具,雖然會給予對方痛覺,卻不會對身體造成傷害,用來虛張聲勢倒是恰到好處。疼痛過一會兒便會消失,你也能自己站起來的。」
  「可是感覺會留下心裡陰影啊。」
  「我可沒辦法管到那裡。」
  雖然嘴上這麼說,總之是沒有生命危險了,正當老夫鬆一口氣之時,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對、對了,妳說自己隸屬於魔王軍──」
  「當然是騙你的啊,只是事有萬一時的保險。如果你真的是邪龍,那我以這城市一員的身分挑戰你,惹你不快的下場,就會波及這座城市。」
  艾莉安提從城牆上方俯瞰城市。
  「但若我以魔王軍一員的身分得罪你,依狀況而言,你的怒火會燒向魔王,或許會對人類有利,我是因為這樣才欺騙你的。」
  「啊,這樣喔,抱歉無法派上什麼用場。」
  「嗯,我原本就這樣覺得了。」
  「這麼想會不會太過分了?」
  艾莉安提淺淺一笑,再度朝老夫低頭致歉,她扛起睡著的瑞湖,讓她躺在棉被上。
  「總之,要是你真的很弱,那最大的問題就是你對應這女孩的態度了。聽好了,絕對別被她發現你很弱,若是失去了精神支柱,這女孩恐怕會變成真正的邪龍。無論如何,你在這女孩面前都要裝得像邪龍一樣,知道了嗎?」
  「老夫沒有自信啊,我們可以躲進山裡嗎?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那我倒要問你了,你覺得這女孩會答應嗎?」
  「應該不會吧。」
  即使躲在深山的洞窟裡,老夫也只能想到被強迫去討伐魔王的未來。
  「這不是走投無路了嗎?妳說說看,老夫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見到老夫嘆息後,艾莉安提非常尷尬地將視線移開。糟了,這是無能為力的態度啊。
  「嗯……我說……總之,加油啊,從現在開始慢慢變強就好了。」
  「就算想變強,也不能讓這女孩見到老夫兩光的特訓畫面啊。啊,對了,如果你們願意幫忙照顧這孩子,老夫就可以趁這段時間好好加油了,雖然老夫不覺得自己會變強。」
  「不行。在這座城市裡,沒有人會想和這女孩扯上關係。而且你打算託給我們就落跑吧?」
  「被妳發現了呢。」
  如她所說,若是能離開瑞湖,老夫就打算逃到沒人知道的地方,雖然還不知道能不能逃掉。
  「總之……你的身體太顯眼了,或許會有些莽撞的傢伙因垂涎獎金而來偷襲。而且如果背叛魔王的傳聞傳開,魔物也會來攻擊你吧。你死了倒是還好,但這女孩一定會失控。為了不被捲入無謂的紛爭,你需要先改變一下外觀。」
  「即使改變了老夫的外觀,這大小也是藏不住的啊。」
  「你等等,我有個主意。」
  在艾莉安提打算轉身前往城市時──
  「對了,這女孩要是醒來了,告訴她剛剛的戰鬥都是夢,這樣才不會有什麼麻煩。」
  「這女孩再一廂情願,也不會相信吧?」
  「只要是你說的,她什麼都會相信。」
  艾莉安提從城牆往城市的方向跳下。這個高度一般人可無法平安落地,但她是自己跳下去的,應該不要緊吧。
  等了一陣子後,她抱著一個可以挾在腋下的木桶回來了。
  「讓你久等了。」
  「那是什麼,酒嗎?」
  「為什麼我們要飲酒作樂啊。這是只有高等鍊金術師才會做的回春妙藥,一般只要一滴就會見效,但不知道如此長壽的你需要多少,為了保險就把整桶抱來了。要是有效的話,你那龐大的身體也會縮小吧。來,把嘴張開。」
  雖然被人要求喝下不明液體多少會有些抵抗,但不喝就只有當通緝犯遭人追殺的份。老夫只好勉為其難地張開嘴。
  舌頭上滴了一滴藥匙盛起的液體。
  老夫的身體被一陣紫色煙霧籠罩,下一瞬間便縮小成一般小馬的大小了。
  「原來如此,你也沒什麼抗藥性呢,之後千萬要小心毒藥啊。」
  「本來想說藥這麼有效真是太好了,但聽完妳的見解就覺得疑神疑鬼的啊。」
  「好了啦。回春的效果只能維持一天,所以每天都要喝一滴,如果一滴就會見效,這桶藥也不太可能會耗盡吧。這是很貴重的藥品,你可別弄丟了啊。」
  「不好意思,竟然讓妳給出這麼貴重的藥。」
  「就當作是拯救這座城市的謝禮和剛才暴行的賠罪吧,我也只能做這些了。」
  老夫望著自己變小的手腳,這個體型已經是幾千年前的事了,身體變得很輕盈,感覺很新鮮。
  「話說回來,妳竟然能這麼快就弄到如此貴重的藥啊?」
  「……畢竟有備無患啊。」
  「啊,老夫就在想,妳看起來年紀輕輕就能當上指揮官還真是奇怪,該不會妳的實際年齡已經──」
  鏗鏘一聲,艾莉安提持劍往老夫眉心一比。
  「為了戰鬥而將身體機能保持在年輕時可沒有損失,就只是這樣,作為戰士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
  「是的,老夫也這麼覺得。」
  老夫毫無異議地點頭並收下藥桶致謝。艾莉安提收起了劍,看守已準備好棉被送去小屋,艾莉安提指著小屋說道:
  「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和那女孩就睡在那間小屋吧。我會負責看守的不用擔心。」
  緊張情緒驀地解放,讓老夫長嘆了一口氣,接著便帶著瑞湖一起進入小屋,一倒下便睡得不省龍事。
  
  ──隔天一早。
  
  「瑞湖,已經早上囉。」
  老人家都很早起,即使用藥讓身體返老還童,卻不會改變已經養成的習慣。老夫歷經短暫的睡眠後便清醒,隨即搖醒瑞湖。
  「……邪龍大人?」
  瑞湖半睜開眼,她不斷地搖晃著腦袋。
  「嗯,沒錯,妳睡得好嗎?」
  「是的……睡得……很好……?」
  她眼神的焦點對上了老夫,下一瞬間,瑞湖像是被凍結似地一動也不動。
  「啊,對了,還沒跟妳說呢,老夫因為種種原因變小了──」
  「邪、邪邪邪、邪龍大人?您您您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這副模樣?這是夢嗎?是我在做夢嗎?啊,我知道了,邪龍大人以精神體之姿大駕光臨了我的夢吧。」
  「妳冷靜一點,這是現實啊,老夫還是老夫啊。」
  「是、是的,但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嗯──……該怎麼說呢,說起來可長了,等會兒再說吧。」
  老夫決定先爭取時間,畢竟什麼都還沒想到,剛起床腦筋也不太清楚。等會兒邊吃早餐邊掰一個能和討伐魔王扯上關係的理由吧。
  「……遵旨。」
  「妳等老夫一下,老夫請看守的人幫忙送早餐。」
  老夫用後腳站立,打開小屋的門走出去。艾莉安提豎起單膝坐在小屋的對面。
  「不好意思,謝謝妳看守這裡。」
  「不客氣,看守個一、兩晚對冒險者來說可是駕輕就熟。那女孩醒了嗎?」
  「嗯,可以的話,能請妳幫忙準備早餐嗎?」
  「早飯已經準備好了,就在小屋旁邊。」
  老夫看見一個用薄布蓋住的盆子,布隆起的部分異常地高。
  拉開布一看,下面是麵包、肉乾以及水瓶。每樣東西的量都很驚人。麵包的大小跟人的手臂差不多長,共有十根堆在一起;肉乾大到讓人以為是不是直接拿整隻小豬去加工;水瓶則是幾乎跟水缸一樣大。
  「啊啊,因為不知道你是食量多大的動物,所以隨意拿了些過來。昨天糧倉沒事,你就不必客氣了,不需要的就拿出來吧。」
  「麵包還好,但老夫不敢吃肉乾啊。只要切下瑞湖要吃的量就好了。」
  「你不喜歡肉乾嗎?」
  「雖然忘了說,但老夫是草食性的,吃了肉可是會吃壞肚子的。」
  「……你長那樣卻是草食性喔。」
  艾莉安提有些啞口無言。老夫的模樣看起來真的有那麼凶殘嗎?
  「喂,瑞湖,他們已經幫我們準備好早餐了,妳快出來吧。」
  「是的,謹遵御意。」
  走出小屋的瑞湖見到坐在對面的艾莉安提後僵了一秒,接著便一氣呵成地從衣服內拔出短劍。
  「原來如此,那傢伙的血肉就是早餐吧,邪龍大人。昨晚的恩怨就在這裡了結吧。」
  老夫拚命抱住瑞湖的腳說道:
  「哇啊,不是!瑞湖,不是啦!早餐在那邊!是放在那邊的麵包和肉乾!」
  「新鮮的肉比肉乾合邪龍大人的口味吧。」
  「不論哪種老夫都不能吃啊!總之先把短劍收起來吧!」
  老夫用半是尖叫的嗓音阻止瑞湖,她鼓著臉頰抗議道:
  「邪龍大人,這是為什麼呢?昨晚那女的對邪龍大人非常無禮她應該以死謝罪。」
  「瑞湖,妳聽老夫說,那些都是夢。」
  「夢?」
  「對,妳累了,所以做了惡夢。艾莉安提根本沒有攻擊老夫,她只是整理了這小屋,妳聽懂了嗎?」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真不愧是邪龍大人,竟然能知道我做了什麼夢。」
  讓老夫不敢置信的事情發生了,瑞湖竟然乖乖地收起了短劍。一回頭便看見艾莉安提朝老夫眨了眨眼,她露出一副「我就說吧」的神情,老夫也只好配合她苦笑。
  「那麼就來吃早餐吧,瑞湖,愛吃什麼就吃什麼,老夫只要一條麵包就夠了。」
  「遵旨,那麼剩下的就由我來處理。」
  瑞湖唰地一聲將盆子挪到自己身旁,她立刻大口大口地啃起麵包。
  「不,妳不需要勉強自己吃完啊,有剩的話還給他們就好了。」
  「這些兩三口就能吃完了。」
  瑞湖的一口非常大口,她張大嘴,五口就能吃完一條長長的麵包。接著又大把地抓起肉乾,照樣靠著強勁的咀嚼力狼吞虎嚥地吃下肚。這豪邁的吃相真的會令人聯想到龍。
  「總覺得,肚子從昨天開始就變得非常容易餓,是因為我成為了邪龍大人的眷屬嗎?」
  「或許吧,畢竟做了那麼多事。」
  打倒魔物、讓老夫飛起來、操縱天候,這樣當然吃多少都不會滿足。
  老夫瞇著眼望向從地平線下方升起的朝日,接著也叼起了麵包。
  此時,艾莉安提一臉嚴肅地俯瞰城外。
  「怎麼了?表情那麼凝重。」
  「嗯嗯,雖然早就知道了──你看那個。」
  她用手比了比下面,老夫邊嘴裡漏風地嚼著麵包邊用後腳站起偷看牆外,下面有大批徒步或搭乘馬車離開城市的人潮。
  「冒險者都是些四處漂泊的過客,如果城市因大火而受損,一般而言他們都會在城市復興之前就前往下一個聚居地。恐怕昨晚魔物襲擊的目的就是要這樣分散我們的戰力吧,雖然阻止了城市全毀,但變成這樣也算是輸了一半吧。」
  「雖然這麼說,但全滅了數量那麼多的魔物,牠們應該暫時不會打過來了吧?」
  「不,話不能這麼說。昨晚的襲擊明顯是有預謀的,魔物本來應該只會依循本能進行單純的行動,只有在有某種程度的高等魔物負責指揮時,魔物才會互相配合並組成共同戰線。即使牠們已經在盤算第二、第三波攻擊也不足為奇。」
  聽起來像老大的魔物到底是──艾莉安提在老夫詢問前便繼續說道:
  「目前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魔物,最近發生過很多次這種棘手的襲擊,每個城市都在嚴陣以待。」
  「啊,指揮官該不會是魔王吧?」
  「魔王不會親自來這種邊境地方,他恐怕是往各地派遣了指揮官等級的魔物吧。」
  這段充滿火藥味的談話使人心情鬱悶,老夫將前腳從城牆上放下來,專注品嚐麵包的滋味。雖然老夫不怎麼喜歡麵包,卻不怎麼討厭只用小麥揉捏而成的單純麵糰。
  艾莉安提也坐回原地。
  「算了,沒出人命就算大幸了,只要人沒事,城鎮之類的都能修好。」
  「嗯嗯,吃飯的時候就要聊這種樂觀的話題啊。」
  「──不,等等,要是這座城市的戰力減少,就沒有協防附近城鎮的餘力了。第二波襲擊的目標可能不是這座城市……?瑞梵帝亞,你怎麼看呢?」
  「妳就算問老夫也沒什麼用啊。」
  「啊,說的也是呢。」
  艾莉安提爽朗地笑了,但她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因為她的身後驀然飄來了瑞湖的身影。
  「人類,妳對邪龍大人講話還真是沒大沒小啊……」
  「只是在聊天,沒有其它意思。」
  「瑞湖,別那麼失禮。艾莉安提很照顧我們。而且我們是合作關係,立場是對等的。況且妳也是人類吧?說什麼『人類』不『人類』的,不要用那種自己好像不是人類的叫法啊。」
  「啊,萬分抱歉。」
  瑞湖向後退了幾步離開艾莉安提的身後。老夫將視線轉向裝了早餐的盆子,發現早餐早已被吃到盆底朝天了。
  「話說回來,邪龍大人,我能詢問您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嗎?雖然變小也絕對不會有損您的威風就是了……」
  「嗯,這個啊。」
  老夫腦中浮現出想好的故事。
  「首先,老夫昨天說了,老夫的力量有所衰退,就這樣去跟魔王戰鬥也沒什麼勝算。所以老夫想到要和人類聯手,但老夫背負著邪龍的惡名,果然還是不可能結成什麼大規模的同盟。因此便借助人類的藥物變回年輕時的肉體,打算從零開始重新累積力量。」
  「討伐魔王前先從符合自己能力的敵人下手,從而找回戰鬥的感覺,對嗎?」
  「嗯,妳理解得很快,真是幫大忙了。沒錯,先從符合老夫能力的敵人開始。」
  老夫自己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這樣的話,即使多少讓她看到一些很弱的模樣也不會形象幻滅,而且也能學到得以存活的最低限度力量。
  「那您要先擊潰哪個魔王軍幹部呢?還是要讓哪些成為魔物殖民地的山谷消失在地圖上呢?」
  聞言,老夫立刻失去這是個好主意的信心。我們對『符合自己能力』的解釋之間存在著一道令人絕望的鴻溝,老夫完全無法掩飾自己的動搖。對瑞湖而言,除了魔王以外的對象似乎都符合老夫能力的範圍。
  「老夫說啊,要是那麼囂張,就會被魔王發現吧?要很中規中矩,就像普通的新手冒險者一樣,邊打倒不怎麼強的魔物邊累積經驗值,這才是上上之策啊。而且妳也能學會調整戰鬥時的力量分配吧?」
  「啊……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邪龍大人之所以採取這樣的安全方針,完全是因為我力有未逮所致嗎──?」
  瑞湖緊咬著牙露出沉痛的表情。雖然有著各種誤會,但她似乎可以接受這個說法。
  艾莉安提也出言相助:
  「人類有種叫做超負荷訓練的修行。透過使用比平常更重的劍或是會消耗更多魔力的法杖,刻意提高戰鬥的難度。回到幼年時期的身體重新修行,想必也能得到相同的效果吧。」
  然而,她的語氣卻有種睜眼說瞎話的感覺,應該是她自己也覺得這是個很牽強的說法吧。瑞湖卻開心地說「原來如此,真不愧是邪龍大人,慧眼獨具啊」。
  「總之就是這樣,就算老夫之後陷入苦戰,那也是修行的一環,妳可別對老夫幻滅啊?」
  「即使天地倒轉,我也都不可能對邪龍大人感到幻滅啊。」
  瑞湖用宛如被冒犯的語氣鬧著彆扭。
  要是她知道老夫根本不是邪龍會變成怎樣呢?即使這樣都不會幻滅嗎?但這話題讓老夫覺得非常驚悚,根本不敢問出口。
  「就這樣定了。那你們就沒時間在這裡磨蹭了呢,我們會為你們準備旅行所需的物資,你們就安心出發吧。」
  艾莉安提笑著這麼說道,但老夫有種被她當成燙手山芋丟開的感覺。
  
  *
  
  「……很久沒這麼累了啊。」
  艾莉安提從城牆上目送整裝完畢的兩人出發後便回到自家道場,擦了擦冷汗。
  真是可怕的傢伙們。
  不單指那龐大的力量,還有他們不知將走向何方的前途,兩者都醞釀出岌岌可危的不穩定性,就像是看不見導火線的炸彈。
  要是可以的話,她還真希望如那邪龍(山寨版)的委託,將那女孩養育成對抗魔王的戰士。不過,要想控制那麼龐大的魔力,靠一般的修行得花上幾十年吧。女孩在那之前就發現了瑞梵帝亞的真面目,導致事情無法順利進行的可能性還比較大。
  那麼──
  「你──務必要好好幹啊,瑞梵帝亞。你的眷屬或許將成為人類最大的王牌。」
  艾莉安提打算賭一把。
  那隻邪龍毫無疑問是條廢龍,卻充分擁有足以抵銷那女孩凶暴力量的人畜無害本性,這對奇妙的主僕若是能好好配合,或許能順利地走到最後。
  老實說,要是為了人類著想,應該趁昨天晚上一口氣將他們斬殺還比較保險。沒有比事先排除多餘風險來得更好的選擇了。若是拿下瑞梵帝亞的首級,還能領到一筆豐厚的賞金。
  原本以為早就在年輕時戒掉的賭博癖似乎又復發了,自己竟然想在這對莫名其妙的未知搭檔身上找尋希望。
  「拜託你了,邪龍大人。」
  當艾莉安提開著玩笑自言自語時,道場的大門被人用力地拍打著。
  艾莉安提抿起帶著笑意的嘴唇拿下門閂,站在門外的是名搖曳著金色短髮的少年。他穿著看起來相當高檔的寬鬆衣服,袖子與下襬被粗魯地扯掉,變成了輕便的服裝。
  「少年,你有什麼事嗎?我沒在這座城裡見過你呢。」
  「我騎了一整晚的馬追著他們過來的。」
  「……你在說什麼?」
  「我聽守門人說了,邪龍•瑞梵帝亞來到這座城市了吧?」
  艾莉安提聽見少年說出這出乎意料的名字後愣了一愣。
  「拜託了!我聽說妳是城裡最厲害的高手!請教我武功吧!我無論如何都必須打倒牠!」
  「雖然不知有什麼理由,但我可沒閒到能陪你這種孩子練武。依我所見,你好像沒有什麼練武天賦,而且也沒有戰鬥經驗吧?」
  「但我必須打倒牠並且拯救她,拯救瑞湖──那個被牠抓走的女孩。」
  「你是瑞梵帝亞之前所在村莊的人嗎?」
  他看起來認識瑞湖,而且還對邪龍抱持著非比尋常的怒火。
  該不會──
  「手伸出來。」
  「欸?手?」
  「你別管,快伸出來。」
  艾莉安提半強迫地握住少年的手腕。雖然沒有對瑞梵帝亞與瑞湖說過,但她的本業並非劍士,而是專精某項技藝的魔導士,該項技藝依照運用方法,也能產生類似讀心術的效果。
  「那女孩──瑞湖拿著的短劍是你交給她的啊。」
  比起話中的內容,少年對瑞湖這個名字的反應更大。
  「妳見到瑞湖了嗎?她沒事嗎?」
  「目前是呢。」
  艾莉安提雖然覺得該擔心的應該是那隻可憐老龍的安危,卻沒顯現在表情上。
  不過,這下棘手了。這少年鐵定是瑞梵帝亞提過的「唯一關心瑞湖的少年」,雖然不知道瑞湖對少年懷有多深的感情,但要是隨意讓他們碰面,或許會對她誤會自己是邪龍眷屬的想法造成動搖。
  友情解放了眷屬的詛咒──雖然聽起來像是一段佳話,但在這種情況下解放見到的則是魔力失控的地獄。
  「拜託妳了!要是沒有天賦,我會比其他人努力兩、三倍的。如果需要錢的話,我就算去打雜也會賺回來。拜託了,請讓我變強吧!」
  「……真傷腦筋啊。」
  要是將他趕走,少年或許會繼續策馬追趕瑞梵帝亞,快的話大概幾十分鐘就能追上吧。畢竟現在的瑞梵帝亞前進速度遠比馬慢,而且才剛離開城鎮。
  被追上的下場可想而知。
  少年靠著偷襲了結了邪龍的性命,或是少女反擊殺死昔日舊友。不論哪種都不是什麼好下場,都會犧牲一條無辜的性命。
  艾莉安提清了清喉嚨說道:
  「我知道了,這會是一場耗時又嚴苛的修行喔。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哇!太感恩了!我叫萊奧德,請多指教了,師父!」
  總之,先絆住這小鬼半年左右吧。


  第2章 地下遺跡的邂逅
  
  
  老夫載著瑞湖以及塞滿一整個布袋的行李,走在草原上。
  步伐不匆不忙、悠閒輕緩,因為趕路會讓討伐魔王這件事愈來愈接近現實,所以老夫走得更加緩慢。
  周圍杳無人煙,只有低矮的青草迎風搖曳。
  派琉多納延伸出了許多修繕過的城間道路,面向多個城鎮。大多數冒險者都會沿著這些道路移動,我們卻刻意選擇了遠離道路的草原路線。
  因為老夫想盡可能地朝著人跡稀少的方向前進。
  可以的話,希望能到一個沒有人會稱呼老夫邪龍的地方。
  「邪龍大人,風很舒服呢……咻咻咻的風聲讓人聯想到魔王瀕死的奄奄一息呢……」
  「不要給舒爽的微風扣上那種不妥的形容詞。」
  然而,老夫虛幻的悲願卻被瑞湖的嗓音攔腰折斷,無論逃到天涯海角,這女孩必定還是會稱老夫為邪龍。
  老夫邊嘆著氣邊停下腳步,順便啃啃腳邊的青草。草原的好處便是食物幾乎是無限量供應,不用擔心找不到地方休息。
  「邪龍大人,如果您要用餐,還請務必享用我的靈魂,我隨時都做好了萬全準備。」
  「靈魂就像是超級甜的甜點,吃過一次就暫時不想吃了呢。所以平常吃點普通的東西就好。」
  「但您貴為邪龍之尊,吃路邊的青草實在不妥。」
  「老夫現在就想吃這個,是老夫自己想吃的,妳不必過於在意。」
  老夫覺得瑞湖鼓起了腮幫子。
  對她而言,最適合老夫的應該是生吞活公牛吧,與其相比,目前的用餐畫面相當缺乏氣魄。
  「我知道了,至少讓我為您準備飲料吧。飲料……手頭上有水和我的鮮血,您比較喜歡哪個呢?」
  「嗯,給老夫水吧。」
  瑞湖聞言不甘心似地發出低鳴,接著跳到地上從水桶中倒水進盤子,她低頭念念有詞地低喃「我的血還比較合邪龍大人的胃口……」。老實說,這還真恐怖,每次吃飯都要這麼勞心的話,老夫可吃不消。
  「瑞湖,妳聽好了,妳太瞧不起吃草這件事了。」
  「……邪龍大人?您是什麼意思呢?」
  「草木是從大地直接吸取能量生長的,吃下它們就等於直接吃下大地的能量。」
  瑞湖嗯嗯嗯地點著頭。
  「因此,草可說是至高無上的珍饈,老夫之所以能活這麼久,也都多虧了大地的恩惠──青草啊。」
  「這樣──啊,非常抱歉,是我孤陋寡聞。我的眼界受限於人類社會的飲食文化,還請您寬恕我的愚昧。」
  「嗯。要是妳明白了的話,老夫之後的飲食就是水和草了喔?」
  「是的,這是當然的,沒想到草竟然這麼偉大。」
  瑞湖說完便拔起地上的草送進口中。
  「等等,妳這是在幹嘛?」
  「我也要仿效邪龍大人,今後以草為生。」
  「住手,我們的飲食習性不同所以沒辦法啊。快點吐出來,要是吃壞肚子就不好了。」
  「不,我可以,畢竟我是邪龍大人的眷屬啊。」
  儘管瑞湖這麼堅持,她的表情卻因為草的澀味而扭曲。
  「別逞強了,妳才剛成為眷屬,不吃人類的東西可是會弄壞身體的。而且,好不容易艾莉安提給了妳一套新衣服,被草汁弄髒就可惜了。」
  即使找了藉口說服她,瑞湖卻難得地毫無反應,她宛如雕像般僵硬地盯著遠方的天空,動也不動。
  下一瞬間,她口中「嗝!」地一聲噴出綠色汁液,完美地弄髒了全新的衣服。
  
  
  「外觀雖然很華美,但畢竟是戰鬥服,就把髒汙當成是戰鬥的痕跡吧。」
  「雖然老夫從以前就這麼想了,但妳還真是樂觀啊。」
  我們用完餐後繼續走在草原上。
  瑞湖在老夫背上擺出將錯就錯的態度,老夫望著她,她的打扮與昨天的祭品專用薄絹衣完全不同了。
  她下半身是及膝的淡紅色寬鬆褲子以及能完全覆蓋住褲子的半透明裙子,上半身則穿著繡有避邪圖樣的袍子。
  布料與染料都來自於貴重的植物或魔物,屬於防禦性高的素材。
  再怎麼說,繼續穿著祭品的簡陋服裝不僅顯眼還很可憐,所以艾莉安提便為她準備了這套衣服。這套衣服的價值據說可以蓋一棟不錯的房子。
  現在卻被渾身雜草弄髒了。
  「要是到了有水的地方就洗一洗吧。」
  「是的,我也是這麼打算,但在洗衣服之前先把會弄髒衣服的事做完吧。」
  瑞湖的鼻子哼哼作響。
  「啊……果然要從今天就開始嗎?」
  「這是當然。待邪龍大人稍微修行一下,取回全盛時期的力量後,用一根手指就能把魔王那種貨色打到像條破爛的抹布了。為了能夠早點拜見您的英姿,我會不留餘力地協助您。」
  她說完便將鼻子轉向上風處。
  「我已經靠氣味掌握到草原魔物的所在位置了。若您希望的話,我會立刻將牠們抓過來當您的磨爪石。」
  「瑞湖,妳忘記老夫變回過去的身體所以非常弱的前提了嗎?」
  「我當然牢記在心。」
  「太好了,妳有好好記住呢。那就以此為前提,抓更弱的魔物回來。要抓接近無害等級的小動物魔物,不然抓真的小動物也可以。畢竟是第一天嘛,不能太勉強。」
  老夫以不尋常的語速講完任務內容。
  「謹遵御意。」
  瑞湖不發一聲地從老夫背上跳起,希望她能帶回一隻好奇心旺盛的年輕馬兒就好了,這樣只要與對方看似修行般地玩耍一番,瑞湖或許就能心滿意足了吧。
  此時,瑞湖如她所述般立刻把敵人抓回來了。
  她回來時的模樣卻令老夫有些意外。
  這哪是什麼年輕馬兒,瑞湖單手舉起一隻三頭六牙的──以人類來說便是三頭六臂──巨象怪物,將之活生生地扛回來了。
  「邪龍大人,這就是今天的練習對象。請您隨心所欲地蹂躪牠吧。能夠成為邪龍大人的糧食,也是這隻野獸所期望的吧。」
  雖然是活捉,但大象的眼神已經死了。
  雖說是理所當然,但老夫根本不可能打得過這種巨象,老夫表現得嵬然不動,並非是在展現從容的演技,單純只是因為腳軟了。
  不過,對方也是一樣。
  象怪被瑞湖隨意扔到地上,淚水在牠的六隻眼睛中打轉,牠開始朝老夫低頭求饒。
  「您、您就是邪龍老大嗎?求您了,請您饒過我一條小命吧,我不會再去襲擊人類了。我會回到故鄉的森林的。」
  牠似乎吃了一頓慘烈的苦頭,象怪徹底失去戰意,在老夫面前縮成一團、不斷顫抖。
  雖說是縮成一團,但依然比現在的老夫大上許多。牠的氣勢萎靡,給人這是隻小狗的錯覺。
  「欸,你──」
  「咿!老大,還請高抬貴手,千萬不要動用那個無間地獄攻擊啊!被黑暗業火燃燒卻死不了,接著會被五馬分屍,最後靈魂還會被抽走,永生永世淪為奴隸,我絕對不要這樣啊!求您了,眷屬大姊,還請您幫我求情,請老大大發慈悲啊!」
  站在一旁的瑞湖聞言露出冷若冰霜的眼神說道:
  「少在邪龍大人尊前醜陋求饒,你的命運已經掌握在邪龍大人的爪中,你已經沒有吝惜自己性命的權利了。」
  「稍微等等啊,瑞湖,妳到底灌輸了牠什麼事情啊?」
  老夫在剛才的求饒中聽到一些毫無印象的單字在漫天飛舞。
  「作為最低限度的慈悲,我將這隻野獸即將通往陰曹地府的路程告訴了牠。」
  這走錯路也錯得太遠了。話說老夫根本不打算送牠去陰曹地府,為什麼要毫無意義地打打殺殺啊?
  還有瑞湖啊,老夫明明說要找隻弱一點的,但這隻大象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老夫用眼力鑑定強弱後發現,這是隻得靠兩位數的一流冒險者才能勉強戰勝的魔物;智能高到能流暢地對話,而且老夫也不清楚牠到底是什麼種族,擁有什麼能力。
  「你。」
  「請您務必留我一條小命!」
  「總之,就像你剛才說的,你回故鄉的森林去吧。但是別再做壞事囉。」
  「真──真的可以嗎?」
  老夫佯裝威風凜凜地點頭。
  什麼可以不可以,要是真的打起來,老夫可是會立刻翹辮子的。
  默默目送象怪發出地鳴聲飆速逃跑後,瑞湖拘謹地跪在老夫面前。
  「邪龍大人,我罪該萬死,那種程度果然還是太弱了嗎?」
  「是啊。」
  老夫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總之,老夫判斷出要進行實戰修行還言之過早。
  「瑞湖,爬到老夫背上吧。這附近似乎沒有能成為老夫對手的魔物,我們邊慢慢走邊尋找能修練的地方吧。」
  瑞湖在老夫一聲令下後,便輕盈地跳到背上正襟危坐。雖然她是年幼的孩子,所以很輕,但也有一點重量,而且老夫還揹著行李,這樣的重量對本來就缺乏運動的老夫而言,算是恰到好處。事實上,老夫光是像這樣走在草原上便已相當疲累了。
  接著,要是稍微跑一下──多少能鍛鍊點體力吧。
  老夫深吸一口氣,邁開四足於大地上奔馳起來。
  而且還要拚命壓抑氣喘吁吁的氣息,不能讓瑞湖發現這已經是老夫用盡全力的速度了。
  
  
  ……雖然這麼說,但老夫的腳程也是足夠緩慢的,尚未抵達任何城鎮就失去了力氣,天色也在此時暗了下來,我們只好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中央野營。
  燃燒的枯枝發出嗶剝嗶剝的聲響,迸射出火星子。
  瑞湖還是一樣會吃,她手上拿著魚乾與餅乾,兩樣東西都為了長時間保存脫除了水分,應該變得相當堅硬才對,但她似乎毫不在意。
  瑞湖以猛獸般的氣勢吃完一人份後,便愣愣地望著夜空。
  「邪龍大人,請您看看上面。」
  「嗯?怎麼了?」
  「星象呈現凶兆,凶是統御黑暗的邪龍大人的御意,這就是連天都無法阻撓邪龍大人霸道征途的象徵。」
  是喔是喔,老夫敷衍地點點頭。
  「這時候就先不問妳星象的內容了,妳原來喜歡看星星啊?話說回來,離開村子時,妳也說過滿月怎樣怎樣的。」
  觀星是符合她年紀的少女興趣,這讓老夫稍稍放了心。真希望她這興趣不要是源自於某些黑暗的內幕。
  「喜歡──這算是喜歡嗎?因為我從小就常常生活在一些能看到星星的地方,到了晚上就會不自覺地抬頭看呢。身為您的眷屬卻還保留著身為人類時的習慣,我明白這樣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不會,沒關係的。反正草原上也沒有其他能打發時間的東西,妳就儘管看吧。」
  此時,瑞湖忽然「啊」了一聲,她露出像察覺到了什麼的表情。
  「──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滿月對邪龍大人而言,是夜晚獻上的、頂級魔力來源的供品,那麼身為眷屬的我,就收下宛如月亮碎片的星光吧。」
  老夫佯裝大氣地嗯了一聲。
  這是一句和平常一樣將眷屬身分表露無遺的話語,但老夫總覺得可以從中窺知屬於瑞湖自己的興趣,不禁感到有些愉快。
  「如何?之後我們或許會相處很長一段時間,邊看星星邊說說自己的事吧。仔細想想,自從第一次見面以來就一直風風雨雨的,還沒好好做過自我介紹呢。」
  「邪龍大人,請恕我僭越,但是您在吞噬我的靈魂時,便應該已經知曉我短暫的一生了。」
  啊,是喔,吃掉靈魂就會知道對方的過去喔。以後要多注意才行。
  話說回來這女孩腦中的角色設定到底是怎麼回事?真希望她一口氣把它們全部寫到紙上,然後老夫再照著內容配合她。
  「啊──……不是那樣,是心情的問題。單純知道與透過溝通從本人口中聽到,重要度不同啊。」
  「重要度……?我不是很瞭解。」
  「也就是說,從妳口中聽到,才算是真正加深彼此的瞭解。」
  雖然老夫覺得這藉口很彆腳,但瑞湖仰望了一會兒天空,她稍微不解地歪著小腦袋點了點頭。
  「謹遵御意。雖說用我的故事叨擾邪龍大人的耳朵,讓我惶恐至極,但有幸承蒙您的美意,我便說說自己這低俗之人的半輩子吧。」
  「啊,等等。」
  老夫在瑞湖開始說之前出言制止她。
  「妳在那村子被說是『高價買入』的吧。也就是說,妳是奴隸之類的嗎?」
  「是的,我有幸被買下當作祭品──並且最終升級為邪龍大人的眷屬。」
  升級?老夫雖然在心中暗自吐嘈但沒有說出口。
  「欸,要是不想說或是有什麼傷心事,妳也不必勉強自己,只要說被買下當活人祭品之後的事就可以了。」
  她來到村子以後應該沒受到多差的待遇,因為有著好歹不能讓奉獻給邪龍的少女生病等理由因此無法讓她挨餓變瘦。
  而且還有萊奧德在。那個少年似乎特別關照她,要是她身處惡劣的環境,想必他一定會去抗議吧。
  「非常感謝您的用心。但是沒有關係的,我被買來當做祭品前,也並未受過惡劣的對待。」
  「真的嗎?」
  一般而言,老夫應該要覺得安心才對,但因為對象是瑞湖,或許她即便受到惡劣的對待,也能接受那就是日常生活的說法。
  「是的,據說我的雙親──雖然我沒有見過──他們似乎在人類之中算是很有權勢的人。也因為這樣,我被當作是高級品,沒有遇到會損害商品價值的事情。」
  所以才能看到星星──瑞湖繼續說道。
  「尤其我被視為沒什麼逃亡風險的人,所以被允許離開商人的監牢到院子裡。我記得一到晚上便能清楚見到的皎潔月光非常美麗。回想起來,那個詭譎卻又優雅的光輝,便是邪龍大人的御意映照於鏡中。啊啊……我萬般感謝,您從當時便在守望著我了呢。」
  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老夫大概整天都在啃草睡覺而已。
  「那麼,妳父母都去世了嗎?」
  有權勢的人若是還活著,一定不會輕易地讓女兒倫為奴隸。
  「恐怕是吧。我自懂事時便在奴隸商人那兒了。雖說是父母,但我沒什麼概念呢。」
  「啊,搞不好只是因為複雜的狀況分開,可能他們現在也在尋找妳呢?到時候妳就辭掉老夫的眷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才是最理想的吧?既然這麼決定了,那就中止討伐魔王的旅行,盡早找到妳的父母……」
  「張開吧,『邪龍千里眼』。全世界都沒有反應,他們果然已經不在人世了呢。」
  老夫的希望立刻便被搗毀。
  「就那樣輕易地做出結論好嗎?或許只是看漏了而已。」
  「沒有什麼事物是這對邪龍大人賞賜的青眸無法洞悉的。雖然很可惜,但換個想法,我與邪龍大人共同踏上霸道征途,為人類帶來和平,這才是比什麼都好的供養啊。他們在九泉之下一定也會為我感到驕傲的。」
  瑞湖這麼說完,暫時閉起眼睛。
  「嗯……這樣啊……」
  老夫垂下肩膀感到沮喪。總覺得遲遲無法攻破瑞湖充滿自信的論點,她剛才在一瞬間便找遍了全世界,也一定是事實吧。
  瑞湖淡淡地說回正題:
  「被買去當祭品後,生活過得更好了。回想起來,我覺得做禮拜真是種愚蠢的習慣,但作為學問修養的一部分教給我的讀書寫字倒是很有趣。如果說有什麼要抱怨的,就是那個該死的──萊……」
  「老夫知道妳想說誰,但別把他說得那麼難聽,老夫覺得那男孩不是壞人呢。」
  雖然對方應該很憎恨老夫,但老夫同樣身為瑞湖的被害者,不禁對他萌生出了夥伴情節。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對老夫丟石頭的事還有影響嗎?當初多為他講幾句話會不會更好?
  「──總之,我雖然只活了十年,卻歷經了相當幸福的一生。畢竟在最後的最後得到了成為邪龍大人眷屬的榮耀。」
  「別說什麼『只活了十年』或是『最後的最後』啊,簡直像是在作生前回顧。妳可別忘記自己還活著啊。」
  「是的,我現在正作為龍之眷屬活著,而非一介人類。」
  「老夫覺得都是一樣的啊──」
  實際上根本相同,畢竟成為眷屬只是瑞湖一廂情願的誤會罷了。
  「算了,那換老夫說了,從什麼時候講起好呢──」
  老夫說到一半便大夢初醒般閉上了嘴。
  仔細想想,老夫必須得裝得像是邪龍,所以無法坦白說出過去的事啊。若是說出用一句「這五千年幾乎都在吃草跟睡覺」就能摘要的窩囊人生──不對,是龍生,瑞湖恐怕會失去控制魔力的精神支柱而失控,全新的邪龍便會在此誕生。
  附帶一提,要是事情演變成那樣老夫當然會嗝屁。
  「啊啊──仔細想想,若要說盡老夫的一生,即使夜晚無窮無盡也不夠說呢。」
  結果老夫還是使出了打迷糊仗這一招,雖然是很骯髒的手法,但老夫也不擅長說謊,只能想出這招了。
  不過,儘管話題進行不下去了,瑞湖卻出乎意料地露出溫和的微笑。
  「邪龍大人,不要緊的。我已經直接從您心裡得知,您漫長一生所有豐功偉業的大小細節了。證據就是我能在腦中宛如親眼見證一般勾勒出一切,在那天地動亂之時,邪龍大人全身被敵人鮮血所染紅,並站在無數屍骸之上咆哮的姿態──」
  老夫只能裝作面無表情,聽著營火的聲響。
  ──老夫可沒有那種過往啊。
  「話說回來,邪龍大人,雖然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瑞湖忽然環顧四周,老夫也跟著她望去,只見幾顆在黑暗之中搖曳的火球包圍了我們,並漸漸在拉近距離。
  老夫嚇了一跳後凝神一看,立刻看出火球的真相,原來是騎著馬匹並拿著火把緩緩接近我們的人群。
  「似乎是盜賊呢。應該是發現營火而聚了過來……該如何是好?要收拾他們也很簡單,但您的御意是與人類合作討伐魔王,即使是壞人,隨便殺死他們或許也會留下禍患呢。」
  「是、是啊,妳也有某種程度的良知呢。」
  「是的,因此我建議徹底抹殺、屍骨不存,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住手啊。」
  老夫拉住瑞湖的袍子下襬迫切地阻止她。再這樣下去,她或許會做出無法挽回的凶殘舉動。
  「喂喂喂,你們發現得有點慢啊。四周已經被我們包圍了,你們已經無路可逃囉?」
  露出粗鄙笑容拉著韁繩縮小包圍網的人,是一名戴著頭巾的鬍鬚中年男子。他打扮成遊牧民族的模樣,恐怕是為了不被人提防吧。只要裝成是過著流浪生活的民族,在國家間遊走也並非什麼不自然的事,也能夠隨時更換狩獵地點。
  「──你們,老夫給你們一個忠告,乖乖地離開這裡吧。你們也不想平白葬送性命吧?」
  這並非虛張聲勢,而是老夫發自良心的建議。萬一有人敢對老夫射箭,瑞湖應該會在瞬間解決掉對方吧。
  然後老夫會在那段期間被弓箭射中死亡或是身負重傷。
  老夫心想若是能在中途解除回春妙藥的效果就好了,要是能在這裡恢復邪龍「瑞梵帝亞」的姿態,或許僅靠氣魄便能勸伏他們。
  但老夫目前是毫無魄力的年輕版迷你大小,因為吃過晚餐的草後順帶乖乖地喝了適量的藥水,所以效果還不會解除。
  如老夫所料,老夫的勸說毫無效果。
  「喔!這倒稀奇了,本來還想說小姑娘的衣服看起來很高級,沒想到連龍也是隻會說人話的傢伙啊。或許能賣到好價錢呢。」
  「沒錯沒錯,真是巧啊。我們也不想『平白葬送性命』呢,畢竟屍體就沒有價值了啊──唉呀,小姑娘,怎麼啦?怕得無法動彈了嗎?」
  對方用類似流氓的語氣威脅著我們,瑞湖當然不會因為這樣就無法動彈,只是覺得不需要有任何動作罷了。
  事實上,依老夫的觀察,瑞湖的表情絲毫沒有動搖,而且還極為自然地散發出「若想殺死對方便能瞬間屠殺在場全員」的從容態度。
  「頭子,抓住他們後,差不多該和寨子裡的傢伙們一起送到市場了。雖然其他都是些不值錢的低級奴隸──」
  「給我等等。」
  被語氣高傲到類似命令口吻的話語打斷,看似嘍囉的男子乖乖閉上了嘴。
  然而,當盜賊們面面相覷地找到聲音的主人時,卻發現講出「給我等等」的竟然是被視作獵物的少女──瑞湖。
  「啥?小姑娘,求饒的態度要更卑躬屈膝啊。」
  「少瞧不起奴隸了,人類。成為奴隸的人得具備忠誠的犧牲精神以及無所不能的卓越技能,那並非是任何人都能勝任的工作。」
  瑞湖唐突地述說道。她還是活人祭品時也是這樣,這女孩對自己的職責抱有極端的堅持,盜賊瞧不起奴隸這個工作的態度,應該踩中了這位前任奴隸的地雷了吧。
  「而且,大多數奴隸之所以交出自己的人身自由,都是作為免除債務的代價。像你們這樣下賤的盜賊,能付給奴隸對應的代價嗎?」
  「鬼才會付咧。大爺們可是盜賊啊,都是隨便亂抓一通然後再賣給黑市販子。」
  「原來如此,無法付出合理代價卻希望奴隸無償提供勞力對吧,這要求還真是無理取鬧啊。」
  「妳這不是廢話嗎?付出代價還算是盜賊嗎!」
  「但是人類啊。你們理解嗎?不要求任何回報,卻能完成一流職務的高等奴隸,可是非常貴重的。被關在你們寨子裡的人類,真的具備這麼厲害的奴隸資質嗎……?」
  「等等,瑞湖,妳這話沒有偏離主題嗎?」
  老夫從瑞湖身後搖了搖她的背。
  「奴隸資質是什麼神祕的詞彙啊?沒有自己開開心心願意成為無償奴隸的人啊。這些人一定都打算靠拷問或威脅強迫他們成為奴隸啊。」
  「請恕我僭越,那樣並非真正的奴隸,只是因為恐怖或痛楚而暫時精神錯亂的普通人而已,只是些意志軟弱的人啊。」
  「妳講的話怎麼比盜賊還狠啊?」
  「真正的奴隸應該是根據己身信念竭盡勞力的人,不管是為了免除債務,或是出自奴隸的職業道德,理由怎樣都好──但沒有信念,是無法成為真正的奴隸的。」
  瑞湖雄辯滔滔。若正是那種信念與覺醒為邪龍眷屬一事扯上關係,老夫還真希望她能放鬆一些過日子。
  盜賊們見到瑞湖滔滔不絕地針對奴隸議題熱烈演講,開始嗤笑。
  「頭子,怎麼辦呢?小姑娘是打算靠一張嘴過我們這關嗎?」
  「不,還不知道呢。她對奴隸好像相當清楚,搞不好有什麼獨到見解呢。畢竟我們也只會販賣奴隸,也不清楚奴隸到底在幹什麼。這下正好,讓她去跟我們的奴隸好好做做心得分享吧。」
  這話明明是諷刺,瑞湖卻點了點頭仔細考慮。
  「邪龍大人,怎麼辦呢?雖然是敵人之言,但或許也有一絲考量價值。」
  「妳從剛剛開始到底在講些什麼啊?」
  「似乎有許多奴隸候補關在他們的山寨裡。我能以奴隸前輩的身分鑑定他們的適合度,並勸說不適合的人改行。」
  「要是照妳的標準,大部分的人都不會適合吧。」
  但要是真的有人被關起來,把他們救出來應該比較好吧。雖然老夫並非正義感超強的龍,但明知有人會被賣掉卻視而不見,總覺得很過意不去。
  雖然這麼說,但老夫實際上也無法做什麼就是了。
  瑞湖才擁有改變情勢的力量,而且她也說想幫助人類(廣義而言),所以老夫能做的便只有推波助瀾了。
  「是啊,那就照妳想的去做吧,不過有一件事要注意。」
  「什麼事呢?」
  盜賊頭目在瑞湖傾聽老夫說話時,耐不住性子地插話了:
  「喂喂喂?你們拖時間也拖夠了吧?我們可不是那麼有耐心的啊──夥計們!快把他們綁起來!」
  拿著彎曲蠻刀的男人們從馬上輕輕跳下,一同朝我們撲了過來。老夫有一瞬間差點被這總攻擊的氣魄嚇到翻白眼,但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際對瑞湖講了一句話:
  「不能殺死或讓他們受重傷喔。」
  「遵命。」
  
  
  ──隔天早晨。
  在一片映照草原的燦爛晨曦中。
  瑞湖帶著大批垂頭喪氣的盜賊昂首闊步地走在前方,往盜賊的山寨走去。
  盜賊的山寨位於在草原地面開了個口的地下洞窟。
  雖說是洞窟,卻有正常的寢室,也有照明用的燭台。若說是四處漂泊的盜賊趕工蓋出的山寨也為免過於完善了,恐怕是直接利用了古代遺跡吧。
  在洞窟的最深處──
  由嵌在牆上的鐵柵欄與拿著蠻刀的守衛阻絕的房間,便是他們的貨倉──意即關了抓來之人的牢房,也就是瑞湖的目標。
  「瑞、瑞湖大人,前面就是牢房了,還請您自便。」
  盜賊頭目萬分懼怕地引著路。
  「我知道了。接下來由我和邪龍大人過去就好,你們在這兒乖乖等著。」
  瑞湖回答的架式,徹底像是盜賊的老大。
  「是的,這是當然的。所以求求您了。請把我們交給附近城鎮的衛兵就好,請千萬、千萬不要對我們動用血蓮煉獄之刑──」
  「只要有任何人敢逃走,我都不會放過你們的。」
  「這、這是當然的!喂,你們聽到了嗎!絕對不可以逃跑喔!逃走的話可是會遭受到比死更慘的詛咒啊,連靈魂都會被邪龍大人禁錮的!比起這樣,吃牢飯還比較好啊!」
  盜賊們贊同地點頭並回到洞窟的大廳處,所有人都跪坐等待我們,別說有人要逃走了,他們甚至動都不敢動一下。
  「邪龍大人,您看到了嗎?這就是輸給恐懼並對人言聽計從的人類,真是可悲啊。他們與根據己身信念成為對他人忠心耿耿的『奴隸』,是徹底不一樣的東西呢。」
  瑞湖驕傲地挺起胸膛。
  地下洞窟的氣氛,讓老夫想起過去居住在深山洞窟中的平穩日子,老夫順便含糊地應和著她。
  我們依照盜賊指引的通道來到牢房前方。
  鐵柵欄裡關著幾名人類,有裝備仍然嶄新的新手冒險者,以及帶著小孩的商人家庭等等,眾人皆神情僬悴且怯生生地望著我們。
  老夫不知該如何說明瑞湖臉上的表情。
  她宛如一名嚐盡天下美食的饕客在奚落老街上的小吃攤,用冷嘲熱諷的語氣說著「這種東西稱得上是料理嗎?」。她彷彿在說「這種貨色才不算是真正的奴隸」。
  總之,從她的表情能毫無疑問地解讀出,並沒有人具備瑞湖所要求的奴隸資質。
  這是當然的,這世上要是再多出一個這樣的人,老夫就要哭了。
  「虧我還期待了一下,但果然只是這樣的貨色呢。沒那麼簡單就能找到一流的人才。絲毫感覺不到奴隸的信念……都是些三流以下的廢物呢。」
  牢房中的人們不安地望著嘆氣的瑞湖。
  或許他們誤以為是奴隸販子來買貨了,畢竟藉由刁難來殺價是種常見的交涉手法。
  但這女孩並非刁難,而是打從心底感到失望。
  瑞湖粗魯地握住鐵柵欄並用力地拉開。
  「我判定你們都不合格,你們並不具備徹底鑽研奴隸之道的資質。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聞言,牢房一陣騷然。他們應該搞不懂她到底在說什麼吧,老夫也是。
  「請問……您不是商人嗎?」
  抱著嬰兒的婦女戰戰兢兢地詢問瑞湖。
  「不是,我是邪龍大人的眷屬。去吧。」
  瑞湖顯然說明不足。沒辦法,老夫只好走到瑞湖前面。
  「啊──要老夫說的話,這個瑞湖是個有點奇怪的人,卻是一個厲害的魔導士。她討伐了這裡的盜賊拯救了你們,已經不要緊了,還請放心吧。」
  「真的嗎!?」
  被關著的人們紛紛起身逼近老夫,瑞湖卻釋放出恐怖的氣勢阻止他們。
  「無禮之徒,別在邪龍大人的尊前放肆。我告訴你們這位大人到底是誰,這可是活了悠久歲月的上古邪龍呢。擁有著甚至能粉碎魔王的力量──大名是……」
  「等等,稍微暫停。別把事情變得更複雜了,老夫只是一隻代替馱馬的廢龍。拜託妳了,要貫徹一開始就決定好的設定啊。別一有機會就擴散老夫的惡名。」
  老夫用兩隻後腳站起,安撫孩子似地搖著瑞湖的雙肩。
  「……原來如此,您有遠大的考量呢,謹遵御意。」
  但瑞湖旋即接了一句「但是」。
  「您若是過於親切,感恩邪龍大人胸襟廣闊的人們便會蜂擁前來希望成為眷屬。實力不足的人只會礙手礙腳,還請您萬般留意。」
  「妳別擔心,只有妳是那種怪咖。」
  老夫直率地回答。客觀而言,老夫現在只是一隻會說人話、略為稀奇的動物,沒有人類會因老夫的話受到影響。
  老夫所說的應該是理所當然的道理,瑞湖卻不知為何瞪大了眼睛。
  「只有我嗎?」
  「啊,老夫沒什麼惡意,老夫覺得怪咖──性格強烈是件好事啊。但也要能夠冷靜觀察四周、學習社會上的常識喔。」
  然而,老夫的話語卻沒進到瑞湖耳中。
  她露出耐人尋味的詭譎笑容,嘴角不斷流洩出「嘿嘿嘿嘿」類似夢話的竊笑聲。
  她好像很開心。
  老夫趁她杵在原地怪笑時,悄悄對人質說道:
  「你們要怎麼做呢?就這樣逃走也行,但你們應該很累了吧?出去後要是立刻碰到魔物也不好,老夫想叫附近城鎮的人前來安置你們。」
  人質中有名似乎察覺到瑞湖危險性的年輕冒險者,也用她聽不見的耳語說道:
  「還請這麼做,這裡也有不會戰鬥的女人和小孩。就算出了洞窟,也不知道受否能全員安全地抵達城鎮。話說回來……」
  冒險者將聲音壓得更低說道:
  「龍先生,你不逃走嗎?依我所見,你好像被那個恐怖的女孩抓住了……」
  「……是啊。老夫也想那麼做啊。」
  聽見冒險者切中要害的話後,老夫差點哭了出來。
  但老夫不能哭,如果看見有人害老夫哭了,瑞湖一定不會原諒這個人。雖說實際上害老夫哭的人是瑞湖,但她毫無自覺啊。
  老夫掩飾鼻音對瑞湖下命令,拜託她去盜賊的倉庫拿些食物過來。聞言後,滿臉塵埃的人質皆稍微露出笑容。
  他們一定都沒吃到什麼像樣的東西吧。
  「那麼,我們去附近的城鎮找衛兵過來吧……」
  來到洞窟入口處時,老夫忽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瑞湖,最近的城鎮在哪啊?」
  「搭乘普通的馬要花上一天,若是邪龍大人的翅膀,立刻便可以抵達了。」
  「抱歉,其實老夫昨晚不小心落枕了,今天不想露出翅膀啊。」
  「那麼,請恕我僭越,由我貢獻一絲棉薄之力。」
  怎麼辦,老夫可不想再被強迫飛行一次,那恐怖得讓人發毛,尤其是移動的決定權掌握在瑞湖手上最為恐怖。
  「──瑞湖,妳還不明白嗎?今天空中吹著不祥之風啊。」
  「邪龍大人……?」
  「老夫能掌握風倒還無妨,但妳還不知道天空的可怕之處。要是妳在此時隨意飛到空中,老夫可能會喪失重要的眷屬啊。」
  老夫說完發現從洞口看見的天空萬里無雲,但瑞湖深深點頭,純真得彷彿失去「懷疑」這個概念。
  「──原來如此,廣闊的天空對年輕懵懂的我而言,是一片艱困險峻的領域呢。真是感恩您如此用心良苦。那麼,我們就走陸路去吧。」
  但這也麻煩了,因為有被關起來而顯得虛弱的人們,也不能因為老夫的緩慢腳程而讓他們久等。
  雖這麼說,卻也不能拜託瑞湖獨自去城鎮跑這一趟。讓這女孩一個人去跑腿,就像不負責任地隨便亂丟即將爆炸的炸彈一樣,最可怕的後果是會害讓她去跑腿的那個城鎮從地圖上消失。
  老夫煩惱著到底該怎麼辦,便在洞窟中晃來晃去。
  此時,老夫恰好不經意地瞥見在大廳一直正襟危坐的盜賊頭目。
  
  
  「讓、讓我跟著真的可以嗎!?我這種小角色怎麼能當瑞湖大人的跟班!?」
  「可以的、可以的。你沒問題的,你就向城鎮的衛兵說明一下,然後把運送人質的馬車叫來這裡。老夫吩咐過瑞湖了,要是你能乖乖達成任務,她就不會對你出手。」
  何止出手,老夫還叮嚀她千萬不能說話。
  「那邪龍大人打算做什麼呢?」
  「老夫得看管你的小弟啊?」
  「怎麼能讓您紆尊降貴呢!我們已經發誓不再做壞事了!不然就請您用鎖鏈把我們綁得緊緊的吧!還請千萬、千萬不要讓我當瑞湖大人的跟班啊!」
  瑞湖從背後一把抓住邊哭邊哀求的盜賊頭目。
  「別喊了,你只要忠實地完成任務就好。邪龍大人甚至願意給你這罪人贖罪的機會,你打算浪費邪龍大人的溫情嗎?再抱怨就當場斬殺你們。」
  「咿!不是的,我絕不是不願意或嚇得皮皮挫,只是覺得不可以讓邪龍大人負責看守這種低俗的工作──」
  「低俗?你是在褻瀆自願看守的邪龍大人嗎?」
  「不是!不是!算我求求您了,請您不要讓眼睛發出青光啊!」
  老夫總覺得自己變成了押送罪人上斷頭台的劊子手。
  雖然非常抱歉,但你就當作是作惡多端的報應忍住吧。雖然抵達城鎮前應該會尷尬到讓人想死,不過要是擁有一般常識的他在,就一定能向衛兵說明清楚吧。
  「那麼,祝你們一帆風順,路上小心啊。」
  「遵旨,我明天就會回來了。」
  盜賊頭目騎馬,瑞湖徒步──但她用超乎常人的速度離開了洞窟。
  這幅快馬被人類追著跑的畫面,即使遠遠眺望也非常詭異。
  看見嬌小的人影消失在草原彼端後,老夫忽然覺得心情頗為雀躍。畢竟,先不論盜賊,被監禁的人們正確地認知老夫是「被瑞湖抓到的懦弱龍」,都是多虧了艾莉安提給的回春妙藥。
  現在不必虛張聲勢,可以盡情吐露不經修飾的苦水了。
  人類已經在搬運食物了。老夫認為要是能一起吃飯,聊天的氣氛應該會更好,於是便朝著洞窟深處前進。蕈類或蘚苔經常會生長在地下洞窟中,從昨天開始已經吃了滿滿的鮮草,那現在就享用一些珍饈吧。
  老夫往洞窟深處走去,盜賊架好的照明已經消失了,但對於能憑嗅覺捕捉到蘚苔氣味的老夫而言並不是問題。
  不過這卻是個錯誤。
  當腳邊傳來啪嘰聲時已經太晚了,與此同時,踩著地面的感覺頓時消失了。
  ──陷阱。
  連叫都來不及叫,地面便張開漆黑巨口,將老夫吞進地底深淵。
  
  
  老夫清醒時原本想說「這裡是死後的世界嗎」。
  這是個彷彿沒有聲音的世界,眼前延伸出去的空間,充滿了彷彿不存在於這世上的青白幽光,老夫還以為是徬徨無依的孤魂野鬼。
  老夫也變成幽靈了嗎──?老夫慌慌張張地查看身體後發現,身上依然長著帶有爪子的手腳。
  老夫稍微冷靜後定睛一看,這裡也只是洞窟罷了。宛如夢幻的淡淡幽光,來自於長在洞壁上的發光性蘚苔。
  「老夫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老夫搜索記憶才驀地想起,老夫原本在盜賊山寨裡尋找珍饈,結果卻掉進了洞穴陷阱。
  老夫回頭望向掉下來的洞穴,發現並非是垂直型,而是一條長長的溜滑梯。不只坡度很陡,石造的坡面還被打磨得光滑無比,得長出吸盤才可能爬上去。
  「……大事不妙了。」
  老夫似乎掉進盜賊山寨地下洞窟的更下方,雖然不知道這個空間有什麼用途,但它的入口是個陷阱,所以絕對不可能是為了歡迎外人而做出來的。
  有沒有出口的線索呢──老夫這麼想並隨意踏出一步時踩到了東西,還發出「咔嚓」一聲。
  是骨頭。
  「……呼嗚啊!」
  老夫蠢笨的悲鳴卡在喉中,接著便猛烈地後退直到撞上牆壁。
  老夫邊深呼吸安撫劇烈跳動的心臟邊仔細觀察,原來是野獸的骸骨,骸骨看似是馬或牛等四足動物的形狀。
  「是在洞窟迷路掉下來的嗎……?真可憐。」
  盜賊把洞窟當作巢穴應該是最近的事,如果以前一直都無人看管的話,動物也有可能會從草原闖進來。
  真恐怖。
  根據鼻子聞到的味道判斷,洞窟裡沒有危險野獸或魔物的味道。雖說如此,老夫也沒有在毫無保障的前提下往前邁進的勇氣。
  等瑞湖回來或許才是上策,她一天後就會回來並且會立刻找到老夫吧。到時候就說有個不錯的洞窟,所以老夫在睡午覺,就能把掉進陷阱的事實唬弄過去──不行。
  等上一整天,藥物就會失效,到時候就會恢復成原本的大小。這裡不是那麼大的洞窟,變回龐大身軀就會引起崩塌,老夫也會被活埋。
  然而,正當老夫縮成一團為解決方法頭疼時,突然發現滑落下來的洞穴旁有一本書。
  老夫靠過去並用爪子確認一下,發現雖然它被丟在相當潮溼的洞窟內,但紙張毫無損傷,顯然是用特殊的紙製成的。
  這本書使用了發光墨水,讓人在黑暗之中也能閱讀,而且還用了很久以前的人類使用的古代文字寫著:
  『探索注意手冊』
  以老夫的手翻閱給人類閱讀的書籍非常費事,上面的內容卻給老夫莫大希望。
  這本書是公會制度誕生前的冒險者出於互助精神,為了在探索迷宮或危險地區時能共享最低限度的情報所寫下的記載。
  『──這個洞窟是以前居住於附近的狩獵民族,為了崇敬神祇所蓋的神殿,他們有著將財寶掛在活捉的獵物身上,並送到地底奉獻給神祇當作活祭品的風俗。
  然而,因為盜墓者肆虐,財寶幾乎逸失殆盡,僅有剩下半風化的野獸骸骨,現在已經是徹底風化的遺跡,沒有發現魔物或危險生物活動的跡象。』
  書中仔細地畫出了盜墓者挖開的出口路線,還讀到許多沒什麼好值得在意的注意事項。
  『要是連日降下豪雨,此地恐有遭地下水淹沒的危險。』
  『蘚苔易滑,留意腳步。』
  『因為危險性較低,會有冒險者的孩子來此玩耍,即使有東西蠢動,也不要立刻攻擊。』
  都是些能讓人感受到當時生活景象的可愛注意事項,老夫徹底放鬆了緊張情緒,嗯嗯嗯地點頭。
  「嗯嗯,簡單來說,這裡在很久以前就被挖掘完畢了,所以是個安全的洞窟。這樣老夫也能自己走出去。」
  手冊中的記載成為老夫嗅出此地毫無危險的佐證。
  這是連孩子都能放心玩耍的安全地區,似乎可以排除滑倒以外的危險,而且今天是大晴天,也不用擔心被雨水淹沒。
  因此,老夫沒做他想地迅速掃過了最後一行。
  『使役野獸的冒險者要多加注意,若是動物和人類一起進入倒也無妨,但要是讓動物獨自散步牠們便會變成一堆白骨。』
  此時的老夫因為過度放心徹底忘記了。
  以人類的標準而言,老夫也算在「野獸」的範圍。
  「唉呀,還真是感謝以前的人啊。欸,從這裡往右走。」
  手冊被附上釘子的鍊條固定在牆上,因此無法帶走,但老夫已經背下了內部迷宮的地圖。為了讓自己迷路時也能找得到路,老夫刮去地上的蘚苔做出標記。
  「接著在這裡左轉──直直通過最後的房間,就是通往地上的路了。」
  老夫非常順利地照著地圖前進,突然發現濕滑的地面出現了堅硬的觸感。
  那是在盜墓者挖出的出口前。
  老夫位於地圖上唯一能被稱為「房間」的空間中,地板、牆壁以及天花板都是用被切削成宛如磚瓦的天然石塊蓋成。
  就是所謂的石室。
  聽說古代王族的墳墓都是這種設計。
  老夫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氣息。石室中畫滿了男子拿弓箭或長矛追趕草原野獸的壁畫。
  「……快點出去吧。」
  老夫直覺地認為這裡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於是加快步伐通過房間。只要穿過盜墓者挖開的石牆,就是通往地面的上坡路了。
  此時,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沾在腳上的蘚苔害老夫在石室平坦的地面上打滑,老夫誇張地摔了個狗吃屎。
  另一件則是,與此同時,老夫頭上千鈞一髮地劃過一根速度飛快的箭矢。
  「欸?」
  石室的牆壁上插著黑色箭矢,箭羽依舊在顫動。
  要是被射中,老夫就會面臨跟躺在入口處的野獸骨骸一樣的命運。
  「是陷、陷阱嗎?真是好險,太幸運了。」
  然而,老夫立刻感覺到不對勁之處。
  手冊上寫著「孩子在此玩要」,有人會讓孩子在有弓箭陷阱的地方玩耍嗎?
  「……冒險者的小孩還真厲害呢,要是從小就用這種東西鍛錬當然會變強。」
  老夫勉為其難地這麼解釋,並刻意朝箭矢飛來的方向滿臉笑意地轉頭。
  這是當然的啊,畢竟若非陷阱豈不是更可怕嗎?
  如果不是陷阱,那就是有誰在那裡射箭啊──
  
  「獵物、狩獵。」
  
  老夫的不安成真,有個什麼東西在那裡。
  一言以蔽之是個『黑色的人』。但是,雖然對方是人型,卻絕非真正的人類,手臂與脖子長得很不自然,拳頭與腳也比一般人大上一倍,是個畸形的人型異形。
  黑漆漆的身體上刻劃著橘色的紋路,卻無法看清到底是服裝還是刺青,明顯能知道是衣服的,只有蓋住眼睛的黑色頭巾以及纏在腰際的破布。
  這傢伙拿著漆黑的弓箭拉滿弓,準備要射出第二箭。
  「不要啊啊啊──────!出現了啊啊啊────!」
  老夫神智不清地撒腿就跑,前一秒還在的地方被箭矢「唰!」地射中。
  撤退。老夫逃進長滿蘚苔的洞窟迷宮,不停地左轉右轉重覆逃走行為。但背起來的地圖都因為恐懼忘光了,不一會兒便來到一條死巷。
  老夫汗流浹背,盡量壓低聲音地喘著氣。
  ──對了,老夫是野獸啊。
  老夫都忘記了,即使智能與人相同,但蜥蜴還是蜥蜴,屬於野獸的範圍。
  那一定是被供奉在這裡的狩獵之神吧。祂誤以為老夫是被獻祭的動物,把老夫當作狩獵對象了。
  怎麼辦?竟然要死在這種陰暗的地方,老夫希望至少能死在太陽底下啊。
  即使老夫已經拚命地豎起了耳朵,但還是聽不見怪物的腳步聲。
  然而,光是想像那道異常的身影不知何時會出現在自己眼前,老夫便倍感壓力、精神耗弱。
  老夫抱頭思考解決的方法。
  沒有正面挑戰的選擇,那畢竟是神啊。如果手冊的記載都是正確的,祂連冒險者訓練來戰鬥的使魔都能獵殺。
  無計可施,老夫這種貨色一定馬上就會變成活祭品嗚呼哀哉了──
  ──活祭品?
  腦中閃過初次遇到瑞湖時的對話。
  若是當時的瑞湖是被奉獻給這個神祇的祭品,那她遇到這種狀況會怎麼做呢?
  她會乖乖成為活人祭品嗎?
  不,她恐怕會說出令人驚奇的理論並在最後活下來吧。即使是在魔力沒有覺醒的狀況下,老夫也無法想像那女孩乖乖死去的畫面。
  「不過是一死罷了,試試看吧。」
  老夫活得太久了。這幾天已經萌生數次往生的覺悟了。老夫發出誇張的腳步聲衝出死巷。
  同時用能在洞窟中迴響的音量喊道:
  「喂──!狩獵之神啊!老夫是奉獻給您當活祭品的廢龍!來吧,請隨心所欲地品嚐老夫吧!」
  老夫躺在地上、張開四肢,展現出毫無防備的服從姿勢。
  一採取這姿勢後,不知從哪飛來的箭矢立刻射到了老夫身旁。
  即使如此,老夫還是不為所動。老實說,想動也嚇到動不了了。
  洞窟中一片靜謐,只有傳來拉弓的聲響。
  「老夫不躲也不藏,作為一隻野獸,要是能被偉大的狩獵之神射穿,那也是老夫的心願。來吧,若您願意大發慈悲就一箭射穿老夫的心臟吧!」
  老夫揣摩了瑞湖可能會說的台詞並講了一遍,沒想到說得意外地流暢,讓老夫都有點自我厭惡了,這一定會變成心理創傷吧。
  感覺像是有永遠那麼久的數秒過後。
  拉弓的聲響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踏著蘚苔逐漸逼近而來的潮濕腳步聲。
  「你、不逃?」
  狩獵之神驀地探頭到老夫面前窺伺。祂用頭巾蓋住頭,也看不見眼鼻,漆黑的臉上只能見到露出白牙的嘴巴在動。
  「不──不會逃,老夫的性命已經是奉獻給您的東西了。」
  「……?你、很怪。」
  你果然也是這麼想的吧,老夫覺得與異形之神有了共鳴。
  「等等。」
  狩獵之神蹬蹬蹬地走回迷宮,過了一會兒便回來了,祂拿著吸滿水分的蘚苔放在老夫額上說道:
  「你、冷靜一下。你、累了。」
  面對這許久不曾遇過的純然體貼──老夫不禁哭出聲來。
  
  
  「……然後啊,老夫已經徹底累了,再繼續這樣下去,感覺都要胃穿孔了……」
  「別哭、打起精神。」
  老夫與狩獵之神(簡稱:狩神)並肩坐在石室之中。
  狩神抱膝蹲坐在地上聽著老夫訴苦。實際與祂說話後發現是個溫柔的好人。
  雖然外觀讓人毛骨悚然,但的確是神祇,而非邪惡的魔物。
  知道老夫是個不配狩獵的存在──意即過於孱弱的對手後,祂便立刻收起了弓箭。之所以會殺死冒險者的使魔,也只是要收拾掉在遺跡肆虐的盜墓者放出的魔獸。
  「剛才、上面、有一個、很強大的。那是、瑞湖?」
  「沒錯、沒錯。你的直覺很準呢,她去附近的城鎮了。」
  「那、很強、超強。不是、人類。危險。」
  「人類就是人類啊,她只是個容易誤會的女孩。」
  「厲害。」
  

  
  狩神說話斷斷續續,卻不斷地表示讚佩。連神祇都覺得瑞湖的覺醒是件難以置信的事,那女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吐完苦水後心裡舒服了許多,老夫用前腳擦擦眼淚說道:
  「話說回來,你住在這裡嗎?」
  「對啊。」
  「真辛苦呢,有冒險者來盜墓,還被盜賊佔用當山寨,應該會很吵吧。」
  「完全、不會。已經、沒有寶物。誰都不會、來這裡。」
  祂依然用頭巾藏住表情,但總覺得有些寂寞。即使如此,祂先前依然毫不留情地獵殺久違的訪問者(老夫),看來祂相當重視狩獵。
  「已經沒人的話,不能搬去人多的地方嗎?」
  「我是、這裡的神。不能去、其它地方。」
  「真麻煩呢,要是老夫能做什麼就好了……」
  「真的?」
  狩神發出甚至令人感到天真無邪的嗓音。
  「當然了,畢竟你都聽了老夫那麼久的窩囊抱怨了,有什麼老夫能做的就儘管說吧。」
  「好久,沒去外面、走走。」
  老夫不解地歪著腦袋說道:
  「你不是不能出去嗎?」
  「平常、不能。但是、教打獵時、不一樣。可以去、草原。」
  「原來如此,你是狩獵之神,所以敎學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真是了不起啊。以前也教過人類嗎?」
  「嗯。教了很多。」
  老夫露出笑臉嗯嗯地應和著。
  「那就決定了,請你在上面的草原教老夫狩獵吧。老夫正好想鍛鍊一下身體,如果能接受神明大人的指導,那可是求之不得呢。話說回來,老夫從未打獵過,還請你手下留情呢。」
  「……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有麻煩就應該互相幫助呀。」
  原本維持抱膝蹲坐僵在原地的狩神如機器人般地站了起來。
  「……謝謝。去、上面。」
  祂這麼低喃後,周圍景色忽然轉變,變成了月光照耀的夜晚草原。
  不需要穿過盜墓者的路,靠祂就能來到地面了。
  老夫望著夜空想起一件事。
  「啊,不好了、不好了,聊了那麼久都忘了。老夫能去拿藥嗎?就是剛才說的回春妙藥,沒有那個老夫就會變回原本的模樣,還會被當成通緝犯。真沒想到時間會弄到這麼晚,藥效差不多快沒了。」
  「這個?」
  狩神兩手抱著小木桶,真是準備周全啊。
  「謝謝,就是那個,真是幫大忙了。」
  老夫跨出一步打算接手時,狩神往後退一步,當老夫再踏出一步後,祂又往後退了一步。
  「為什麼要退後?沒吃藥的話,老夫會很困擾啊。」
  「狩獵是必須使盡全力的事,我不允許你喝了會變弱的藥後再來挑戰。」
  咦?老夫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雖然應該是老夫的錯覺,但你的個性是不是和剛才不一樣啊?」
  邂逅之初,那立刻朝頭部放箭的駭人本性又復活了。
  「我不允許任何妥協。」
  啊。
  本以為遇到了心靈好友,但果然也是個不妙的人(神)啊。老夫感受到危險說出「果然還是有點身體不適」打算逃跑時,祂宛如騎師般坐到了老夫背上。
  「來,走吧。好久沒這麼熱血沸騰了。別擔心,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你變成一隻傑出的獵犬。」
  「算老夫求你了,能不能變回那個溫柔的你啊?老夫只是想運動一下,並不是想成為獵犬啊,而且聽起來感覺會漏尿。」
  「給我俐落地跑起來!」
  狩神黑色的手臂伸長變形,一手變成綁住老夫嘴巴的馬轡,另一手則變成馬鞭用力地鞭打老夫的背,命令老夫全力奔馳,不允許任何違逆。
  「啊啊啊啊啊──────────!」
  老夫發出慘烈的悲鳴不斷跑著。
  「吵死了,別發出腳步聲!與大自然合為一體!」
  「使盡全力奔跑又不發出腳步聲是不可能的啊!而且老夫又不是大自然!是龍啊!」
  「你吃的東西是什麼!?」
  「是青草和樹木!」
  「那就是大自然啊!也就是說,你就是大自然啊!」
  「等等,那理論也太牽強了哇啊!」
  一回嘴鞭子就會揮過來,早知道會這樣老夫就不請祂教導了,把祂永遠丟在地底就好。
  藥效不知何時消退了,草原上迴響著來自龐大身軀的劇烈腳步聲,老夫接受了神祇逼近拷問的指導,而且持續了一整晚。
  
  「邪龍大人在發怒……!」
  聽說山寨裡的盜賊聽見老夫的尖叫與地鳴後紛紛這麼說,顯得相當害怕。
  
  在地平線遠方因黎明而開始泛白時,老夫明確地感受到了死亡。在草原上飛舞的蝴蝶是黃泉派來的引路使者嗎?老夫感覺到五千年的龍生即將迎來終結,便讓身軀淹沒於柔軟的長草中,緩緩地闔上眼──
  「起來!」
  「哇呀啊!」
  老夫遭到鞭子毆打,妨礙了安寧的往生。眼皮後方的花田瞬間遠去,回到眼前的現實風景則是破曉之際的草原。
  「花了一整晚,卻連隻兔子都獵不到,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遲鈍的獵犬。」
  「老夫也沒辦法啊,畢竟老夫又不是獵犬,而且要是毫無理由就被狩獵的話,兔子也很可憐啊。」
  雖說老夫其實不必為兔子操心,因為牠們的腳程遠比老夫快得多。
  「算了,已經教會你基礎了,剩下的就靠你了,不想死就繼續練習。」
  「要是每天都這樣熬夜運動老夫才會死吧。」
  況且,要瞞過瑞湖執行更是難上加難。
  老夫嘆了口氣,正在幻想今後的苦日子時,狩神從老夫的背上爬下,祂溫柔地拍著老夫的頭說道:
  「不要緊、船到橋頭、自然直、加油。」
  「你的狩獵模式與平時的落差,根本算是雙重人格了。」
  「我身心舒暢、差不多、要回去了。」
  「老夫覺得自己被當成玩具了。」
  狩神將沒收的藥水放在地面後朝老夫伸出手,似乎要與老夫握手。老夫已身心俱疲,累到連伸手都很難,但狩神依舊真誠地伸著手。
  老夫無法無視祂的好意,於是勉強撐起身體用單爪碰觸祂。
  「畢業、送你。」
  狩神說完後手臂便軟趴趴地如黏土般開始變形,老夫擔心祂的手該不會又要變成馬鞭,便縮起身體,但沒有發生那種狀況。祂的手臂變成類似布料和繃帶般的輕薄皮膜,接著包覆住老夫維持握手姿勢的巨大右前腳。
  「這奇怪的握手是怎麼回事?」
  「給你、武器。」
  狩神輕輕抽開變形的手臂。此時,被放開的右爪產生了變化,老夫與生倶來的白色爪子像是被染上狩神的顏色般變黑了。
  「欸?這樣不要緊嗎?不是生病了吧?」
  「真沒、禮貌。」
  老夫對這個狀況感到擔心,還好顏色立刻開始變淡,最後恢復成白色了。
  「這樣、就融合了。在爪子上、凝聚力量。」
  「這樣嗎?」
  老夫「嗯」地一聲使力,爪子立刻變回剛才的黑色,還銳利地往前伸長了一些。
  ──但伸長的量還不到一隻蜜蜂的長度。
  老夫刮著地面確認鋒利度,鈍鈍的感覺與原本的白色爪子相差無幾。這樣的話──
  「狩神,這個武器該怎麼用呢?它看起來應該不是當作爪子來用吧?」
  「啊……」
  狩神不發一語。但祂那尷尬的呻吟讓老夫明白了一切。
  這項武器授予使用者之後,一定能發揮相對應的功能吧。
  在老夫身上卻變成了這麼令人遺憾的廢物,祂一定也是第一次看到吧。
  「……欸欸、你加油……」
  狩神拉低頭巾,將原本便看不見的眼睛藏得更深,接著便逃也似地消失了蹤影。祂應該回到地底了吧。
  該怎麼說呢,讓神祇對老夫這麼費心,老夫真是萬般歉疚。
  疲勞一口氣湧了上來,老夫癱倒在地的同時響起一陣地鳴聲,小鳥同時從周圍的草叢飛走。
  有點愛睏。就這樣沐浴在晨曦中睡去也不錯──
  「邪龍大人!」
  遠方傳來的叫聲,讓老夫像彈簧般跳起。
  老夫害怕地尋找聲音來源,發現遙遠的地平線有道速度異常快速的小小人影。那道人影彷彿是風凝聚成了人類的形體,用令人感覺不到重量的流暢感朝老夫疾趨而來。
  眨了三次眼後,瑞湖撩起一陣煙塵急停在老夫身旁。
  「我回來了,城裡的衛兵也會立刻抵達。」
  「嗯,辛苦了,有勞妳了。」
  「您這是哪兒的話,這種程度的任務跟呼吸一樣簡單。話說回來,邪龍大人……您看起來似乎很累呢。」
  老夫身體一僵。不好了,要是瑞湖發現老夫因為斯巴達式的指導而累壞,她一定會幻滅並且直接失控。
  「不,不是啦,這是。」
  「──果然,那時候的舊傷還會疼嗎?」
  「啊,對啊對啊,就是那麼回事吧,老夫也不會追問是什麼原因受的傷啦。」
  「但這真是個難題啊,要是那道傷口因為渴望鮮血而疼痛起來,邪龍大人便會將周遭夷為平地不是嗎?」
  「沒有更普通一點的舊傷嗎?」
  為什麼與老夫有關的事,都會連結到殘忍的形象呢?
  「沒事的,老夫不會因為舊傷就失去理性。對了,老夫會在這裡稍微歇一會兒,要是城裡的衛兵來了,妳就帶他們去盜賊的山寨吧。」
  「謹遵御意。」
  老實說,老夫已經想睡到不行了。雖然交給瑞湖有些不安,但還有盜賊與人質,一定不會變成詭異的狀況吧。
  老夫以草為棉被閉上了眼……
  咦?
  老夫在失去意識前,發現好像忘記了什麼。
  但老夫無法抵抗睡意,便聽著喉際發出的鼾聲入眠了──……
  
  
  「嗯啊?」
  日正當中,太陽非常刺眼。習慣在洞窟生活的老夫為了躲避中午的太陽翻了好幾次身,但平原卻沒有能藏住老夫的石頭陰影。
  「啊──刺眼到不行……」
  雖然對安寧的睡眠仍有所眷戀,但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老夫打了個大哈欠又搓了搓臉,接著睜開眼睛朝向前方。
  在那裡的是城裡的衛兵、盜賊以及被監禁的人質,他們聚成了一團。
  「邪龍大人,您醒了嗎──喂!你們!邪龍大人要動身了,睜大眼睛好好拜見這偉大的一舉手一投足吧,錯失這機會就再也看不到囉。」
  瑞湖跪坐在老夫的背上。
  「瑞湖?現在是什麼狀況?」
  「已經完成運送準備了,不過因為邪龍大人在休息,我們便在這兒等著。我在等待期間將邪龍大人的豐功偉業傳達給了聽眾們,漂亮地完成了身為眷屬的任務。」
  「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啊,瑞湖,老夫不是再三叮嚀這些事是祕密嘛。」
  「但您恢復了真正的姿態,我便以為這次的方針是要刻意曝露身分。」
  老夫「啊」了一聲。就說好像忘了什麼,原來是忘了喝回春藥,已經恢復成了巨大的軀體啊。
  「……是否有什麼不妥呢?」
  「不,這次是老夫不好。話說回來,妳都說了些什麼呢?」
  「因為時間不夠說完所有的故事,我便講述了邪龍大人在神魔大戰時驍勇的英姿。」
  「這個老夫也想聽聽看啊。」
  老夫超有興趣的。
  但現在不是幹這種事的時候。老夫深深朝眾人一鞠躬說道:
  「各位,這女孩雖然說了不少故事,但不用太過在意喔?老夫不是那麼可怕的龍唷,還請不要拘謹,用平常心對待老夫即可──」
  「是的。」
  眾人做出了毫無感情的回應,他們紛紛露出跟死魚一樣的眼神。
  糟了,瑞湖說的話已經侵蝕了他們的內心。
  衛兵、盜賊與人質,不同身分的人卻露出完全相同的表情,這畫面甚至讓老夫感到了恐懼。
  作為最後一絲希望,老夫尋找著昨天說出體貼話語的冒險者,那個正確認知老夫是「被瑞湖抓住的龍」的人──
  有了。
  但他默默地別開了視線。
  老夫只能在心中暗自啜泣。


  第3章 水之聖女所守護的城鎮
  
  
  「我在考慮,到城裡便進行邪龍大人佔據此地的統治宣言吧。」
  「啥?」
  莫名其妙便飛來一段炸彈般的發言。瑞湖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突然說出一個荒謬無稽的提案。
  衛兵為了押解盜賊與保護人質帶來了多台馬車,我們包下了其中一台。因為還有許多空間,老夫便提議共乘,卻被堅決拒絕了。
  即使喝了藥水變回較小的身軀,卻無法回復失去的信賴。瑞湖現在則試圖做出會失去更多信賴的行為。
  「欸,統治宣言?什麼意思?」
  「就是讓現在要去的城鎮永遠成為邪龍大人的佔領地。」
  「抱歉,老夫不是那個意思。老夫是問妳打算以什麼名目來執行呢?」
  「我是為了那座城鎮好啊。既然決定了,那就得決定城鎮的新名字了,它現在似乎叫做『瑟蓮恩』,把它改名為『瑞梵帝姆』如何呢?我覺得這是一個適合作為邪龍大人領地的名字。」
  「瑞湖,妳先冷靜一點。比起名字,重要的是妳為什麼會覺得這是『為了城鎮好』呢?老夫覺得佔領對城鎮來說連半點好處都沒有,妳仔細說說原因。」
  老夫因為胃部傳來的絞痛而趴著身軀。
  「遵命。我去叫衛兵的時候稍微勘查了一下──這輛馬車所前往的瑟蓮恩,相較於它的規模,冒險者與士兵等戰鬥人員的人數卻相當稀少,連派出這麼點衛兵都很辛苦,訓練程度也不怎麼高,也沒有像派琉多納那樣有著守護城鎮的城牆等設施。包圍城鎮的水路雖然能代替戰壕,但也只有這麼點防衛設施。您怎麼看呢?」
  「當然覺得是毫無防備啊。」
  「是的,我也這麼覺得。要是放著如此無力的城鎮不管,一定會立刻被魔物佔領且成為魔王軍的領地。因此才需要邪龍大人的統治宣言。只要籠罩於邪龍大人統治的光環下,不論何種魔物都不敢對城鎮出手,未來將會是一片榮景。這並非侵略,而是出自慈悲之心的保護,所以也不會與人類之間的關係產生裂痕。」
  「老夫說啊,雖然妳一定是為了城鎮好才那麼說,但大概會演變成與城鎮全面開戰的局面啊。」
  最為嚴重的對立,往往來自於善意所產生的誤解。
  瑞湖眼睛發亮地緊握雙拳說道:
  「勝利與道理都站在我們這邊!」
  「重點並非輸贏,而是在於戰爭本身就有問題啊。」
  打打殺殺的話,老夫可會翹辮子的。即使是由瑞湖單方面蹂躪城鎮,老夫到時候也會因為罪惡感心死。
  「不可以嗎?我在從城裡回到山寨的路上就擬好統治宣言的草書了。」
  瑞湖從懷中取出紙捲在馬車的地上攤平。
  因為第一行便開宗明義地寫著『通告愚蠢的人類』,老夫便放棄了閱讀。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老夫不會統治那裡的。」
  「……原來如此,我竟然越俎代庖,真是罪該萬死。我們在討伐魔王的路上,果然無法顧及一個小小城鎮的存亡呢。即使有可能會被魔物蹂躪,也得需要具備捨棄它的無情之心才行。」
  「這麼說還真是難聽啊,並非是那樣。這座城鎮都平安無事地存活到了今日,老夫認為他們應該有守護城鎮的方法。要是它真的是那麼容易就被趁虛而入的城鎮,現在押解的這個盜賊團也會想去掠奪吧?」
  「關於這件事。」
  瑞湖微微地抽動鼻子。
  「誠如邪龍大人慧眼所見,確實有人在守護城鎮,城裡的人都叫她『聖女大人』、『泉水聖女』等。」
  「聖女?」
  「是的。很久很久以前,在這塊土地死去的聖女之靈,至今依然在循環著城鎮的水中抵禦邪惡勢力。我進入城鎮時確實感覺到了些許抵抗,但並非是什麼了不起的力量,所以就強制通過了。」
  老夫雖然默不吭聲地聽著,內心卻在想「這女孩被認定為邪惡勢力了啊」,並為此感到戰慄。
  況且,被認定為邪惡勢力,她還是硬生生闖進去了。
  「這輛馬車也差不多開到水路的橋樑上了。邪龍大人也多少能感應到聖女的力量了吧──您若是感覺到了便會明白,那力量與我們相比根本不足為懼,以守護一個城鎮而言過於無力了。」
  她一派輕鬆地講出「我們」,真希望她別把老夫算在內。
  馬車沒有窗戶,瑞湖卻能掌握行車進度。過了一會兒後,馬車搖晃的程度便從奔馳於草原的平穩轉為滾過石橋的顛簸。
  「就是這裡,這裡便是聖女的結界了。」
  瑞湖這麼說著,就在此時──
  
  ──請幫幫我。
  
  腦中突然出現直接對老夫說話的聲音。
  老夫不禁在馬車內起身環顧四周。這並非從口中發出的聲音,所以聲音的主人必定在附近,但初次遭遇心電感應的體驗,讓老夫感到畏怯。
  ──請阻止那女孩。
  嗯?
  然而,這個聲音提及的內容,卻讓老夫感覺到強烈的親切感,那聲音也宛如要強調一般地繼續道:
  ──拜託你了,寵物蜥蜴。請阻止那女孩,那女孩似乎只對你敞開心房,或許會聽得進你的勸說。
  老夫雖然對莫名其妙的呼籲感到恐懼與驚愕,內容卻深深打動了老夫的心。
  啊啊,這一定是聖女大人。
  因為無法阻止瑞湖,便轉而找老夫尋求幫助。
  老夫很懂這番心情。
  老夫沒有特別訂正被視為寵物這件事,正打算要在心中回覆「總之老夫先說服她不要侵略城鎮」時──
  此時──
  「愚蠢的傢伙,妳知道這位是誰嗎?竟然膽敢將偉大的邪龍瑞梵帝亞大人──說成等同於貓貓狗狗般的寵物,妳犯下的罪行送去地獄都嫌不夠。」
  話題中的恐怖少女竟然竊聽了老夫的心電感應。
  ──……!
  老夫聽見腦中傳來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接著便出現類似斷線的聲響。
  「不、不是的啊,聖女大人?這女孩只是比較難溝通而已,聖女大人?」
  儘管老夫想解釋,對方卻毫無回應。她逃跑了。
  這倒也是,因為她以為老夫是無害的寵物才尋求對話,卻發現找的是老大(冤罪),所以才會將老夫也當作敵人吧。
  「邪龍大人,剛才的挑釁可以視作開戰通告啊。」
  「妳也提高一點忍耐度吧,別一下就暴衝啊。」
  「但她竟敢說邪龍大人是寵物,這已經明白顯示出聖女有眼無珠,不能把守護城鎮的任務交給有眼無珠的人啊。」
  「是嗎?老夫倒覺得她滿可靠的啊。」
  寵物蜥蜴這個認知是極度符合狀況的判斷啊。
  
  
  馬車在建於城鎮中央的神殿正門停下了。
  雖說是神殿,卻不會過度豪奢,其中有一口不斷湧出清水的泉水,並如包圍著四方般地立起石柱,藉此支撐拱形穹頂。
  僅只如此。
  或許可以視作附上了比較有模有樣的遮雨棚的水源地。
  運送我們的衛兵眼神中多少有些了無生趣,進入城裡後似乎又稍微恢復了一點精神。
  「我們有個習俗,進入城鎮的人們都會來泉邊謁見聖女大人,還請往前用手掬水。」
  「真的可以嗎?人類?這泉水似乎是那個聖女的老巢,要是邪龍大人碰觸泉水,她或許便會輸給邪氣並消失無蹤喔?」
  瑞湖直勾勾地瞪視衛兵,老夫趕緊從背後遮住她的嘴說道:
  「真的很抱歉,這女孩有點威脅傾向,請別在意。」
  「……不,沒關係的,因為我們的聖女是無敵的。即使對手是邪龍•瑞梵帝亞大人也不可能會輸的……!」
  衛兵了無生氣的死魚眼內,燃起了信念的火苗。
  這座城鎮的居民相信聖女大人是足以匹敵邪龍的存在。
  先別提剛才在馬車中就已分出勝負這件事好了。
  在神殿一旁待命的老衛兵也用沉穩的嗓音說道:
  「沒錯。若是您對這座城鎮而言是敵人,聖女大人是不會讓您過橋的。但兩位已經順利通過了聖女大人的結界,光是這樣就表示您們值得信賴啊。」
  抱歉,先不說老夫,但這女孩是硬生生闖進來的啊。
  老夫一定是那種渺小到甚至不會卡在結界網縫的存在吧。
  正當老夫猶豫要不要進入泉水時,更應猶豫的瑞湖卻大剌剌地踏進神殿。
  她用單手輕輕掬起泉水說道:
  「──那個聖女現在不在這裡呢。有股奇妙的氣息在城裡徘徊,她大概是在水路四處逃竄吧。」
  一名對著神殿祈禱的老爺爺聞言露出「欸」的表情。老夫慌慌張張地跑到瑞湖身邊。
  「大家都在這裡祈禱,別說那種話啊。」
  「但是這是事實啊。可惡的聖女,不只膽敢侮辱邪龍大人,甚至還不現身,真是傲慢……」
  「不是啦,妳看看,要是看到妳那麼生氣,是誰都會害怕吧?要笑啊,要笑,我們不是來找人打架的吧?」
  「──沒錯,這並非打架,而是天誅。」
  「笑著說天誅很像神經病啊。」
  衛兵拿著長槍在附近待命,他們雖然是守衛,但老夫用眼力稍微掃視後,發現幾乎沒有很強的士兵,都是些初出茅廬的新人或是毫無才華、徒具年資的老兵吧。與派琉多納的戰力有著天壤之別。兩者明明相距不遠,但在訓練程度上竟有如此差距。
  其中一人走了出來。
  「那、那麼,看來兩位也完成對聖女大人的禮拜了,不介意的話,就讓我帶您們去旅館吧。」
  「這不是禮拜,是開戰通──」
  「沒錯呢!妳也想早點休息吧!來吧,瑞湖,快走囉!」
  老夫在千鈞一髮之際插進一句話。
  衛兵雖然因為老夫突然大聲說話往後退卻,但並沒有猴急到會因此攻打過來。他們依然帶著提防的心駕駛馬車前往旅館。
  「……明明這麼提防我們,卻願意讓我們進城啊。看來聖女大人很受人信賴呢……?」
  「我仔細描述過邪龍大人的豐功偉業後提出『想借宿幾晚』,膽敢拒絕的也只有魔王了吧。」
  「妳竟然進行了威脅式交涉,以後千萬別這樣做了。」
  放著不管的話,這女孩會愈來愈狠毒啊。
  在前往旅館的途中,老夫邊嘆氣邊眺望城鎮風光。只有在神殿周遭的中央地區有民宅與商店,以神殿為中心的水路呈放射狀延伸──外圍幾乎都是田地與放牧地。
  一般而言,大規模的農園從管理以及防止作物遭掠奪等層面考量,多半會由教會或王公貴族等擁有一定地位的權貴經營。
  然而,這裡卻不同。
  根據瑞湖的調查,瑟蓮恩與派琉多納同為自由都市,沒有能夠以權力影響它的君主。這兩個自由都市雖然名義上都屬於某國的領地,但管束這塊土地的國王卻沒有實權,意即有名無實。
  代替權貴保障農地安全的,便是存在於水中的聖女大人。
  僅僅是拓展水路便能構成強韌(?)的結界,讓掠奪者、害獸甚至連魔物都無法接近。
  很少有如此適開闢農園的地方,以結果而言,這裡連外行人也能看出很適合成為農業園區。
  「──聖女的氣息愈來愈遠了,她該不會想逃離城鎮吧。」
  聽她這麼說,便讓人擔心起下一期的收成。
  再這樣下去,城裡的農夫會流浪街頭的。
  「……聽好了,瑞湖,憎恨毫無意義。」
  「邪龍大人……?」
  「經歷了妳所說的神魔大戰以及過去的種種,老夫……在戰爭的最後領悟到了,欸欸……嗯……就是……溝通很重要,嗯。」
  連老夫自己都覺得這話沒什麼深度。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邪龍大人。以壓倒性的力量為後盾進行溝通,往往會得到遠超戰爭能帶來的戰果呢。」
  「拜託請走不以壓倒性力量為後盾的路線啊。」
  瑞湖所說的溝通,那張談判桌從一開始就徹底呈現翻覆狀態,而且絕不可能恢復原狀,還不斷地往桌子堆上重石。
  老夫嘆了口氣。
  「……瑞湖啊,老夫想稍微散步一下。妳好好聽衛兵的話,在旅館乖乖等老夫。妳從離開村子後就沒安頓下來過,妳就泡個澡好好放鬆一下吧。」
  「謹遵御意。」
  老夫請衛兵停下馬車並下車,還硬拗看守的衛兵離開。雖然對方不是很情願,但源於對守護城鎮的聖女大人的信賴,最後還是答應了,當然還有來自瑞湖的無限壓迫。
  老夫從監視中解放後獨自站在路上,望著流過路邊的水路說道:
  「喂──聖女大人,剛剛是誤會啊。老夫只是一隻手無縛雞之力的廢龍,瑞湖雖然看起來是那樣,本質上卻是個好孩子啊。我們不會給妳添麻煩,休息幾天後就會離開。為了城裡的人們,還請妳不要逃走啊。妳不在的話,田地就會荒廢吧?」
  依舊沒有回應,老夫似乎徹底失去她的信任了。
  正當老夫在路邊望著水路感到走投無路時,背後傳來一陣聲音。
  「哇,好棒喔!是龍欸,龍!」
  「好棒喔!這是真的龍嗎!?」
  回頭看到幾個孩子陸續從路邊的民宅中跑了出來,他們圍在老夫身邊。
  「這是商人養的龍嗎?」
  「迷路了?」
  「不知道牠餓不餓?」
  老夫又被誤會成寵物了,這畫面要是瑞湖看見一定會暴怒,老夫便開口解釋道:
  「欸,老夫不是什麼寵物啦──」
  「牠會說話!」
  老夫不經意的發言使混亂更上一層樓。從孩子的角度來看,會說話的龍根本就是超棒的玩伴。如此一來,老夫徹底被當成了會雜耍的動物,也無法強硬地突破包圍。雖然老夫很弱,但要是撞上年幼的孩子還是可能會害他們跌倒。
  ──因此。
  「小龍龍──這是我們家種的青菜梗喔──好吃吧──」
  「啊──好奸詐,也吃吃我家的芋頭──」
  「嗯,兩個都很好吃。」
  

  
  被孩子韻食實屬無奈,絕非是被收買了。
  老夫久違地得到心靈深處的安寧。
  
  
  然而,這份安寧沒有持續多久。
  作為孩子們的玩具和平地吃著蔬菜倒也還好,但當太陽西沉,孩子紛紛回家後,老夫發現一個錯誤。
  老夫不知道旅館的位置。
  剛才沒問地址就下車了,所以不知道對方為我們準備的是哪裡的旅館。老夫當然無法用什麼『邪龍千里眼』來找路,要是老夫會用,早就拿去找能夠逃離瑞湖的路線了。
  神殿附近有衛兵的值勤室,雖然老夫對大聲求救沒有任何抗拒,但要是表現出邪龍不該有的窩囊樣,很可能會被瑞湖發現老夫很弱。
  反過來說,用高壓態度命令別人帶路也有問題,有可能會出包,對方生氣的話還可能會反撃。對於深信自身擁有聖女大人加持的居民而言,邪龍並非絕對的權威。
  「沒辦法了,睡在外面吧。」
  老夫轉換了心情。就說乘著興頭散步到忘記回去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四處晃蕩時應該能找到旅館。
  對老夫來說睡在室外是很平常的。
  在小小的房子裡睡覺還比較狹窄──狹窄?
  「不好了,藥效到早上就沒了。如果老夫恢復成被懸賞時的大小,而且瑞湖也不在身邊,睡著時或許會有莽莽撞撞的冒險者前來攻擊。」
  收回前言,要睡覺的話,果然還是要睡在安全的旅館。
  老夫不考慮熬夜到天亮。昨晚接受了狩神的通霄嚴苛訓練,除了早上小睡一會兒之外幾乎沒睡,這把年紀連熬兩晚真的吃不消。
  「雖然這麼說,但是找不到啊……」
  這裡雖然不是觀光景點,但為了接待收購農產品的商人,還是有好幾間旅館,根本不可能正確地找到瑞湖住的那間。
  還是需要有人帶路啊。
  即使知道老夫很窩囊,也不會背叛且正直無暇的引路人──
  不清楚城鎮居民人品的老夫,能拜託的只有一人了。
  
  『聖女大人,拜託了,請指引老夫找到旅館吧。老夫不會再說住上幾晚這種厚臉皮的話,只要能平安無事地睡上一晚,我們明天就會離開的。』
  
  老夫朝著水路真誠地祈禱。流動的水波除了一閃一閃地散射著即將下山的夕陽餘暉外,並沒有其它特殊變化。
  即使如此,老夫還是繼續祈禱。
  聖女大人一直都在守護這座城鎮,所以一定是個好人。若能傳達老夫的真誠心意,她便一定會盡舉手之勞為老夫指路。
  沙沙,身旁傳來撥開草叢的聲響。
  水路對岸的田地──一名神情提心吊膽的少女,從茂密地長到一人高的綠色麥穗中露出臉。
  她是個有著奇特氣質、比瑞湖還年幼的少女。
  整體服裝相當不平衡,她戴著被土弄髒的農夫草帽,湛藍的髮絲卻長得能垂落地面,宛如一位高雅淑女。腳上踩著著不適合走在田裡的涼鞋,身上卻穿著腰際繫著大大蝴蝶結的華美禮服。
  「……欸、欸欸,你是小龍龍吧?是我啊,剛才一起玩的吧?你記得嗎?啊,不記得嗎?畢竟有很多小孩嘛,忘記一個也不奇怪嘛。」
  老夫絕不會漏掉這麼有特色的少女。
  「那、那個,因為小龍龍很困擾嘛,所以我就回來了……」
  「從田裡?」
  真是厲害的路線啊,她家到底在哪裡啊?
  「不是啦,人家只是繞路過來!我沒有說謊,所以你不要生氣!啊,不過不要緊吧──畢竟你對小孩很溫柔吧?這副模樣應該就不要緊了吧?不,沒什麼事。總之,小龍龍要是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商量喔,人家是天真溫柔又親切的小城女孩,舉例來說,像帶路之類的都沒有問題唷!」
  看見她拚死命地解釋後,老夫忽然領悟了一切。
  「請、請問!有人家可以幫忙的事嗎?」
  老夫裝作不知情點頭說道:
  「啊啊,有的,老夫不知道同伴住在哪間旅館,可以的話,能帶老夫去妳能想到的地方嗎?」
  「可以的!我的直覺很準,大概馬上就能找到喔!小龍龍就放心吧!」
  「那真是太感謝了,我們走吧。」
  「嗯!要是能安全抵達旅館,麻煩一早就離開──沒事!」
  打扮成少女的聖女大人俐落地帶路。
  我們彷彿施了魔法般地抄捷徑繞過城裡各地,即使老夫腳程緩慢,也僅僅花了幾分鐘便抵達旅館。
  「到了!我想──那女孩就住在這間旅館的最後一間房間,我猜的啦!」
  「嗯,謝謝妳。妳的直覺大概很準,帶老夫到這裡就可以了。依照約定,我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城鎮,妳放心吧。」
  老夫在旅館門口朝聖女大人鞠躬感恩時,突然發現她的眼角驀地噴出淚水。
  「太好了──!我贏了──!人家臝了喔──!城裡的鄉親──!」
  老夫遠遠地朝著沉浸於勝利餘韻中的聖女再度一鞠躬,接著便進入旅館。衛兵似乎已經吩咐過了,所以即使像老夫這種動物走進旅館老闆也默默放行。
  老夫用頭敲門,門不到一秒便從內側打開。
  「邪龍大人,歡迎回來。您勘查城內後有何想法呢?」
  「不是勘查,是散步啊。老夫覺得那個好像我們接下來要幹出什麼勾當的用詞,不是很妥當。」
  話說回來,老夫轉移了話題。
  「妳有乖乖待在房裡嗎?沒給衛兵或旅館的人添麻煩吧?」
  「請您放心,我如同邪龍大人吩咐過的,傾盡全力乖乖待著。」
  「只是乖乖待著有需要那麼費力嗎?」
  老夫若是感到不安,往往會猜中不好的事。
  「我罪該萬死,因為我還不成熟,花了些時間才理解邪龍大人的本意。您吩咐『泡個澡好好放鬆』,意思是要我身處被水包圍的環境,慎重地探查與這座城鎮的水融為一體的聖女真面目吧?」
  「是喔?老夫有講過這種話嗎?」
  「我最後成功分析融於城鎮水中的聖女魔力了。」
  瑞湖似乎獨自做了件不得了的事,但老夫刻意不去深究。老夫本來打算聽聽就算了,但瑞湖的下一句話卻投下一顆震撼彈。
  「雖然遲了一些,但我瞭解了。原來邪龍大人早已洞察一切真相了呢。聖女的真面目──就是魔物。」
  欸?老夫不解地歪著腦袋。
  「欸欸,聖女大人不是很久以前過世的人變成守護神的存在嗎?」
  「是的,表面上是這樣,但我追溯到的魔力──雖然只有一點,卻有魔性之物的氣息,若真是被尊為聖女之人,是不會混雜那樣的氣息的。」
  不可小覷瑞湖的推理,她之前也都毫不保留地發揮了超越人智的能力,而且幾乎從未出錯。
  ──但是。
  「老夫其實見過聖女大人了。」
  從她的態度來看,她本質絕非什麼惡人。若她隱藏了身為魔物的真面目,刻意裝出那樣的演技,應該能更完美地偽裝成城裡的孩子才對。
  「那便是我杞人憂天了,要是您已經抹殺聖女就毫無問題了。」
  「老夫沒抹殺她啊?老夫只說了見過她,沒說抹殺她,妳別自己下結論啊。」
  「那麼,您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所以讓她暫時自由行動──嗎?」
  「不是那樣的。瑞湖,聽好了?妳不能和平一點思考事情嗎?要是總是有些打打殺殺的想法,妳真的會變成壞人啊。」
  老夫舉起單腳拍拍瑞湖的肩膀。瑞湖稍微怔住後便緩緩點頭說道:
  「邪龍大人,小的遵旨。身為邪龍眷屬,不應倜限於流氓地痞般的利害得失,應該要擁有更遼闊的視野。」
  「嗯,雖然不太清楚妳在說什麼,但就是那樣。老夫還想再問詳細一點,妳有聖女大人是魔物的證據嗎?希望是比較客觀的。」
  「我能立刻取得自白。」
  「快住手。」
  即使不問也知道她打算屈打成招,否則她幹嘛要伸手摸腰際的短劍呢?要是被瑞湖近距離脅迫,即使不是魔物也會承認的。事實上,老夫明明也不是邪龍,卻不得不用起了邪龍的身分。
  「總之,妳沒有明確的證據吧?那就是妳想太多了。」
  「若是這樣就好了。」
  「要是妳那麼在意,老夫明天再與聖女大人聊聊吧。老夫對眼力頗有自信,集中精神與她對話就能辨別出是否為好人了。」
  「這樣啊,既然邪龍大人都這麼說了,我就安心了。」
  瑞湖露出心滿意足的柔和表情。
  老夫終於能鬆口氣,於是便好好地喝下桶裡的藥水以免忘記,接著趴到房間一角。
  「邪龍大人,您不用睡在地上,這裡有床。」
  「不要緊的,人類的床不適合老夫,妳睡吧。」
  「但如此一來我就會睡在比您高的位置了,眷屬睡在比主人高的位置,是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啊。」
  「妳不是常睡在老夫背上嗎?」
  老夫心想那又該做何解釋,瑞湖卻把那些話當作耳邊風睡到老夫身旁。
  人家好不容易為我們準備了寬敞的房間,我們卻睡在角落的地上,總覺得很沒意思。
  「至少把棉被鋪在地上吧,要是感冒或睡得身體疼就不好了。」
  「那麼邪龍大人也一起吧。」
  「好好好。」
  雖然老夫比較喜歡枯草,但依舊將身體蜷縮在瑞湖為老夫蓋上的棉被中。
  
  
  「客人們──早餐準備好了──可以為您送餐嗎──?」
  敲門聲讓老夫睜開了眼。隔著窗簾望著窗外,發現天空依舊呈現深藍色。若非是珍惜時間的旅行商人,現在可是連吃早飯都嫌太早的時間。
  「怎麼這麼早……」
  老夫用臉摩擦棉被,遺憾地撐起年老的身軀。
  「……竟敢妨礙邪龍大人的睡眠,不可饒恕。」
  老夫背上傳來瑞湖睡醒的聲音,我們本來是並排睡,但為什麼她爬到老夫背上了,先不管這個了。
  老夫爬著應了門。
  「總之,先把飯放在門前就好。老夫我們肚子餓了就會吃的。」
  「怎麼可以!敝旅館的早餐剛做好時最好吃了!」
  碰碰碰地傳來不屈不撓的敲門聲,真是間待客之道強硬的旅館啊。
  「我去讓她閉嘴吧?」
  「不,總之先開門吧。」
  由於瑞湖散發出危險的氣息,老夫便拜託她去開門。瑞湖打開門後映入眼簾的竟是──
  「您好,這是敝旅館最為自豪的窯烤巨大鯰魚喔──!今天還特別附送在旅途中能派上用場的保存食品──肉乾與起司喔──唉呀,今天天氣真好呢,讓人很想一大早就出發吧?來,趕快填飽肚子,打起精神出發旅行吧?」
  是昨天那個女孩(聖女大人)。
  嚴格來說,她的外貌有些變化。身高變成了成人女性,與昨天相比,首飾等裝飾品毫無節制地增加了。另一方面,雖然穿著過度華麗的服裝,她卻綁著圍裙想打扮成女傭,草帽則是換成了三角頭巾。
  正當老夫震驚得說不出話時,她推著裝滿大盤子的推車走進房間。
  「請問……欸欸……?」
  「等等,妳──」
  真不愧是瑞湖,她已經察覺到了。
  「邪龍大人喜歡吃草,不怎麼喜歡吃魚。」
  「啊,是注意到那個啊。」
  瑞湖一邊關心菜色,一邊不斷抽動鼻子聞著烤得香噴噴的鯰魚。她應該想快點開動吧。
  「那、那麼──對了!請稍等一下!我立刻去準備適合小龍……不是,適合客人口味的食物!」
  聖女大人腳步一轉跑到走廊。老夫轉向迫不及待地等著吃飯的瑞湖說道:
  「瑞湖,說個無關的話題,老夫還是覺得聖女大人不是壞人啊。」
  「您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呢?」
  「不,只是想講一下而已。」
  雖然擔心要是被瑞湖的直覺發現了該怎麼辦,但這下就能放心了。即使不集中精神觀察也能發現,聖女大人雖然有些兩光,但絲毫沒有感到任何惡意。
  此時,聖女大人從走廊另一端衝刺回來。
  她雙手端著的簍子裡裝著沾滿泥土的破爛蔬菜──
  「這是放在附近田裡的蔬菜喔!您喜歡這個吧!?」
  老夫無法直視瑞湖此時的表情。
  這一瞬間彷彿有永遠那麼久,揮舞短劍時發出的金屬聲醞釀出凜冽的寂靜。
  「殺了妳。」
  「不能殺她!」
  「不要啊──────!」
  寂靜瞬間破滅,剩下的只有混亂。瑞湖向前撲去,聖女大人則亂丟蔬菜作為盾牌,老夫連忙出聲制止。
  千鈞一髮之際成功制止了瑞湖,她的魔掌在將蔬菜切個粉碎後停下了。然而,當簍子掉落在地時,聖女大人早已搖曳著一頭藍髮消失在走廊轉角了。
  瑞湖露出凶狠的眼神說道:
  「邪龍大人,您為何阻止我……?」
  「沒什麼為何不為何,不可以隨便傷人,要是發生什麼事就無法挽回了。」
  「那傢伙竟然給邪龍大人形同垃圾的食物──」
  「不要緊、不要緊,不因小事而動怒才是真正的強者,而且老夫也喜歡蔬菜。」
  老夫吃著滾落在地的蔬菜碎末。都是些放老的蔬菜,老夫其實不怎麼想吃,但要是不這麼做,瑞湖的怒火便不會消去。
  「邪、邪龍大人,您不用吃得那麼辛苦……我會將它們撿起來,還請您稍候。」
  「沒關係的。話說回來,瑞湖,老夫想讓妳具備強者風範啊。」
  「強者風範……嗎?像邪龍大人一樣只靠氣魄便能讓所有敵人灰飛煙滅……嗎?」
  「不是物理性的風範啦,老夫說的是思想。」
  老夫發出「咳咳」類似演講般的清喉嚨聲。
  「妳是老夫──邪龍•瑞梵帝亞的眷屬,那利爪的重量可沒輕到能用於渺小的爭鬥啊。因此在妳擁有充足的自覺前,禁止妳在沒有老夫許可的狀況使用力量。啊,除非是保護自己的時候,無計可施時也可以戰鬥,但不能殺死對方喔。」
  仔細想想,一開始就這麼命令她不就好了。如此一來,瑞湖也會避開無謂的戰鬥吧,連老夫自己都覺得是個好主意。
  老夫露出喜悅的微笑獨自點著頭。將視線轉回瑞湖身上詢問「妳聽懂了嗎?」時──
  老夫發現瑞湖出乎意料地大受打擊。
  她維持跪坐姿勢垂頭喪氣,眼裡失去了光彩,還露出失去所有希望的表情,彷彿靈魂隨時都會從身體裡跑出來。
  「瑞、瑞湖?怎麼了?妳不用那麼消沉啦,只要日後多加注意就好了。」
  瑞湖依舊垂著頭,背後宛如飄著絕望至極的效果音。
  「這樣啊……我並不是稱職的眷屬啊……」
  「不是、不是,老夫不是那個意思。」
  「您無須掛懷……」
  她維持跪坐姿勢拖著腿移動到房間角落。她將額頭抵著牆壁,那失去生氣的身影,讓老夫光看就覺得良心不安。
  「瑞湖,老夫不是對妳幻滅或怎樣,不如說是覺得妳是眷屬真是太好了。」
  瑞湖依舊不發一語地垂首。
  「妳還年輕,從今以後更加成長不就好了。」
  她還是很消沉。
  「還有啊,老夫在力量方面很仰仗妳啊。沒有妳老夫就無法走下去啊。」
  她的耳朵動了一下。
  「唉呀,老夫有這麼厲害的眷屬還真是幸福啊,老夫活了五千年都沒遇過像妳這麼有天賦的人類呢。」
  瑞湖維持著跪坐姿勢,迅速轉了一百八十度朝向老夫。
  「啊,妳恢復精神了?」
  「不,我對自己的不成熟感到萬分羞恥,依然相當消沉。」
  「但妳的眼睛變得很亮啊。」
  「那是您多心了。」
  「是老夫多心了啊。」
  「但是,再多來幾句我就能重新振作了,我覺得會聽見能讓力量宛如岩漿般湧上來的話語。如果您再多賞賜一句,我感覺甚至能學到可將魔王一擊斃命的新招,來吧。」
  瑞湖拱手行禮並不斷進逼,表情也有點厚顏無恥,但無論怎麼看她都已經徹底振作了。
  老夫說「不行不行」搖了搖頭。
  「太寵妳的話,對妳可不好。還有,不要弄出什麼新招啊。」
  「這樣啊……真是遺憾,那麼我便以粉身碎骨的覺悟為您效勞,以盼日後能獲得您的褒勉。」
  「可以的話,盡量別太努力啊,放鬆是最好的。」
  老夫很久沒打從心底微笑了,講了這些話,她應該就不會隨意發飆了。
  「那麼,老夫出去走走。和昨天說的一樣,去和聖女大人聊聊。」
  「謹遵御意。」
  「對了,瑞湖。既然妳今後會更加自制,那就去外面玩玩吧?依老夫昨日所見,這座城鎮有許多與妳同齡的小孩,稍微放鬆自己和同齡的孩子玩玩如何?」
  要是能遠離詭異的力量並多接觸孩子,清風或許會吹進瑞湖的心中。接著靠某種奇蹟讓力量消失……就好了……
  瑞湖以敬禮的姿勢回應老夫的提案,她脫掉當作睡衣的貫頭衣,換成艾莉安提給的袍子。不知道她是否趁著昨天洗了衣服,被草汁造成的髒汙都洗乾淨了。
  「那麼,老夫就先出門了,妳要鎖好房間的門啊。」
  老夫接受瑞湖的送行走到走廊。首先得去找聖女大人,果然該去泉水神殿嗎──?
  啪啦一聲。
  老夫走在走廊的腳忽然接觸到冰冷的觸感。
  低頭一看,鋪著木製地板的走廊上有個相當大的水窪。
  有人打翻水嗎?不過,這大約是打翻整盆水的量,要是發生了這種事,我們應該會注意到發出的聲響啊。
  此時,水窪中突然出現了聖女大人的臉。
  老夫嚇了一跳轉過頭,但根本沒有半個人影。也就是說,聖女大人在「水窪」中──
  
  「你、你、你、你中計了吧──!喝呀──!」
  
  噗通一聲。
  這次發出的並非只是踩進水裡那麼簡單的聲音,老夫的身體被拉進深不見底的水中。
  
  *
  
  邪龍大人的氣息突然消失在走廊的轉角。
  瑞湖突然露出思索的表情。
  真奇怪,邪龍大人確實可以自由創造出亞空間並闊步其中,但要是邪龍大人那等強大的存在暫時消失於世,對自然界的和諧並非是有益的。
  如同失去頂樑柱的房子將傾斜倒塌,這世界失去邪龍大人也無法保持平穩。
  邪龍大人深謀遠慮,應該很清楚此事。事實上,牠自從將自己收為眷屬後,便沒再使用過扭曲空間的招式了。
  「──那麼。」
  瑞湖完成更衣,她邊建立一個假設邊走到走廊轉角。在那裡的是一個宛如漏水的水窪。
  「果然不是一般的水。」
  昨晚也感受過這股魔力──假借聖女之名的魔物。在這個時間點設下陷阱便表示,剛才的女傭十之八九是聖女變裝的。
  瑞湖定睛望著水窪,解析陷阱的構造。
  「這接近於邪龍大人創造的亞空間……的劣化版呢。以水窪為入口,將人拖進自己的空間中的招式啊……真是愚蠢,這種雞鳴狗盜的招式,對邪龍大人是不管用的。」
  聖女的陰謀乍看之下已經得逞,但這全是邪龍大人期望與之對話所致。意即為刻意中招。倘若邪龍大人前往聖女身邊是打算誅殺她,那她在佈下陷阱之前就會被五馬分屍吧。
  這世界並不存在當起了殺心的邪龍大人站在面前時,還能保住性命的人。在邪龍•瑞梵帝亞的傳說被傳得繪聲繪影的地區,至今依然將『瑞梵帝亞』這個詞與死亡劃上等號──瑞湖是這麼認為的。
  瑞湖呆站在走廊上。
  邪龍大人親自前往聖女身邊了,雖然不知道邪龍大人有什麼打算,自己還無法洞見那深謀遠慮的內心;但都被吩咐要自制了,身為眷屬的自己就不該再隨意出手。
  雖然如此,但對瑞湖而言,壓抑想立刻破壞陷阱的衝動是非常辛苦的。只要揮舞手中的短劍,就能輕易地讓聖女做出的亞空間崩毀。
  「不行,若是出手就是對邪龍大人的侮辱。這可不行,眷屬在不應干涉的時候便不該干涉。」
  瑞湖嚴苛地克制自己。
  為了抒發鬱悶,瑞湖朝水窪迸射出渾身殺氣。這波殺氣讓旅館的玻璃窗全數破裂,附近野狗也紛紛發出類似慘叫的長嘯,對面三間馬廄中的所有馬匹亦開始騷動。
  ──好了。
  稍微舒緩了心中的鬱悶,這只是殺氣,沒有真的出手。接下來就如邪龍大人吩咐的去外頭玩耍吧。
  「哇啊!這是怎麼回事?窗戶全都破掉了啊!」
  瑞湖經過驚惶失措的旅館老闆身邊走到外面。她雖然穿著高級的袍子卻光著腳,當初艾莉安提想要給她一雙鞋,卻被她拒絕了。
  無論多麼高級的鞋子,都無法承受邪龍大人眷屬的全速奔馳。
  佐證便是,邪龍大人平素便一絲不掛。
  到了邪龍大人那樣的等級,光是與空氣摩擦便能讓傳說中的聖鎧蒸發。牠什麼都不穿,僅僅包覆著龍鱗,那才是邪龍大人最為基本且至高無上的型態。
  正當瑞湖再度感受到邪龍大人的偉大之處時,幾名孩子從馬路對面打打鬧鬧地跑來,手上各自握著菜梗或樹根之類的東西。
  「小龍龍去哪裡了啊──?」
  「牠說住在某間旅館吧?」
  聞言,瑞湖依據眷屬的直覺而有所覺察。原來如此,他們似乎正在尋找名為小龍龍的奇珍異獸。話說回來,邪龍大人責罵她時曾說過,為了學習人類的習俗,應該要和孩子們玩在一起。
  他們來得正好,瑞湖如此判斷並走向那群孩子。她從腰際拔出短劍指向天空說道:
  「在那裡的人類小孩,也讓我加入你們的遊戲吧。這是一種狩獵名為小龍龍的東西的遊戲吧?交給我吧,我會見敵必殺斬殺掉牠的。」
  孩子們一陣騷然。
  瑞湖不解地歪著頭。奇怪了,只是極為自然地搭話,為什麼會被那群孩子提防呢?
  他們恐怕正在計劃這樣的遊戲,菜梗是吸引小龍龍的餌,樹根則是小龍龍傻到現身時用來打倒牠的武器。
  一名少年戰戰兢兢地發話。
  「那、那個,不是啦,不可以傷害小龍龍。」
  「不可以傷害──也就是說,那是毛皮具有價值的生物?知道了,我會從內部破壞的。」
  「就說不是啦!小龍龍是昨天才來到這座城鎮的龍,牠喜歡蔬菜,又乖巧又聰明,所以不可以欺負牠喔。」
  原來是這樣啊,瑞湖終於懂了。
  這世上有各式各樣的龍,有像邪龍大人那般驍勇偉大的龍,也有像這樣只比蜥蜴好一點的龍。
  「我知道了。我也一起找小龍龍吧。」
  雖然孩子們不安地面面相覷,但是不用擔心,只要有蒙邪龍大人賞賜的第三隻眼,立刻就能找到那種虛弱的龍──不行。
  才剛被責罵不要輕易使用能力,那就更不能在遊戲中使用。
  如此一來,能倚靠的就只有平常的五感。閉起眼睛豎起耳朵,收集城鎮的聲音,排除人類與牛馬的腳步聲,尋找擁有其它特徵的聲音。
  「這是。」
  雖然不是龍,但在遠方捕捉到似曾相識的聲音。瑞湖皺起眉頭,這個聲音不應該存在於此。
  「孩子們,等等再玩,我先去辦點事。」
  「啊,等等。」
  瑞湖拔出短劍用力蹬地奔馳。若能解除能力限制就能展翅飛翔了,但既然被禁止了,就只能單純用身體能力移動。雖然比使出全力慢上許多,然而四周景色依然在轉眼間便被拋到後方。
  瑞湖躍過數條兼任結界的輻輳水路,朝向城鎮外圍奔去。奔馳期間周遭響起了催促避難的警鐘,可是那與瑞湖無關。
  渡過石橋離開城鎮範圍,瑞湖立刻見到了目標。
  衛兵團騎馬拉弓、排好隊型。那稼伙就在所有人的視線焦點處。
  「所以說,希望你們不要拿著武器啦。我不是來攻撃城鎮的,我沒有半點要打架的念頭呀。只是為了彌補過去的錯誤來向聖女道歉……靠!眷眷眷、眷屬大姊頭!不、不是啦!我不是來做壞事的!請、請和這些人一起聽我解釋啦!」
  那是發誓不再襲撃人類村莊,並要回故鄉森林的──擁有三個頭的象怪。
  「我們不會被你迷惑的!你一定是來攻擊城鎮的!放箭!」
  後方指揮的騎兵一聲令下,便同時有大量箭矢朝三頭象射去。與派琉多納的冒險者攻擊截然不同,絲毫沒有氣勢。雖然對瑞湖而言不過是眼屎和鼻屎的差別而已。
  「所以說──我不是來打架的啊!」
  三頭象也等同於眼屎鼻屎,但牠稍微像樣了一點。牠如風車般旋轉三根象鼻當作盾牌,將飛來的弓箭全數打落。
  「哈哈哈,看到了嗎!小哥我可是有兩把刷子的啊。要是明白力量差距的話,就冷靜聽我說──」
  「那你是來幹嘛的?要是違背向邪龍大人發的誓言,又學不乖地攻擊人類城鎮,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啊。」
  瑞湖此時已經站在象怪頭上拿著短劍擺好架式。
  「對不起,我稍微得意了點。」
  「知道就好,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先不說那個了,眷屬大姊頭,箭矢又飛來了欸。」
  「是喔。」
  瑞湖的手輕輕一揮,箭矢便被震飛到別處。衛兵此時才終於發現瑞湖的存在,他們一同露出驚愕的神情。
  「真不愧是眷屬大姊頭。」
  「不用拍馬屁,我現在被邪龍大人吩咐要節制力量,以眷屬而言是毫無力量的狀態。」
  「這樣啊,我剛才那樣竟然就得意忘形了,總覺得很丟臉啊。」
  見到三頭象垂頭喪氣後,衛兵紛紛大喊:
  「小、小妹妹!很危險的,快離開那魔物!」
  「沒辦法的,她一定被當作人質了。可惡,真是卑鄙──」
  「大家冷靜點,仔細看看,那孩子是邪龍的部下啊。」
  什麼嘛,那就放心了。一股鬆懈的氣氛在衛兵間擴散,一會兒後才轉換成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那更糟糕啊!邪龍的部下率領魔物來毀滅城鎮了……!」
  「唔,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嗎……可惡的邪龍……」
  「我會大幹一場的,我要挺身而出讓自己真正的力量覺醒。」
  「放棄吧,反正也只是平白送死,只能逃去拜託聖女大人了吧。」
  瑞湖聽著茫然失措的衛兵的對話。
  「不好了,大事不妙。邪龍大人被誤會了,邪龍大人明明不打算危害城鎮。」
  「話說回來,邪龍老大在哪裡啊?」
  「現在正在審問聖女,依狀況而言,可能會當場誅殺她。」
  「那妳算是不打算危害城鎮嗎……?」
  「即使殺了她,也只是把聖女神殿從明天起換成邪龍神殿,對城鎮無害。」
  「我怎麼覺得難以釋懷啊。」
  「沒那回事。比起這件事,你快點伸出脖子吧。因為你害邪龍大人被誤會了,你就在此自刎以洗刷汙名吧。」
  瑞湖用單手抓住瘋狂掙扎打算逃走的三頭象,另一手則拿著短劍朝腦門揮下──突然改變主意收劍回鞘。
  「咦、嗅?您要放過我嗎?」
  「剛才邪龍大人責罵我,要我學會強者風範,若是大慈大悲的邪龍大人,一定會像牠對待聖女那般,給你解釋的機會吧。」
  「啊,所以老大才吩咐您要自制嗎?老實說,從我的角度看來,力量完全沒有被禁止的感覺啊。」
  牠在說什麼鬼話?身為龍的眷屬,自己已經克制利爪、翅膀與其他東西了,還有比這更加自制的事嗎?
  「算了,您願意聽我說話就好。老實說,我直到之前都還是魔王軍的一份子,原本是打算來攻陷這座城鎮的。」
  「果然。」
  「還請不要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把冰冷的刀放到我的脖子上啊。不是您想的那樣,這是過去式啊,我現在已經不對魔王,而是對邪龍老大效忠了啊。雖然沒有見過,反正魔王也不過是被誇大其詞罷了,一定是個只會虛張聲勢、沒什麼力量的膽小鬼。」
  「那就好。」
  「然後啊,我負責的任務,是破壞保護瑟蓮恩這座城鎮的聖女結界,但這卻很棘手啊。這裡的聖女相當強,半吊子的魔物都會被趕走,我光是接近水路就使盡全力了。」
  「真窩囊,不過是那種小角色,我們很簡單就通過了。」
  瑞湖多少感覺到了一些抵抗,但邪龍大人似乎連一絲障礙都未察覺。
  「兩位的力量都超越常理啊。然後──我來這裡是為了警告。」
  「警告?」
  沒錯──象怪點點頭。
  「老實說呢,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這裡的聖女其實是魔物呢。是種類似無底沼澤的化身,卻不知為何和人類共生在一起。」
  「別小看我們,我與邪龍大人早就知道了。」
  當然,邪龍大人應該更早就察覺了。
  「啊,您們知道啊,那就簡單了。魔王軍也後知後覺地掌握到這個事實,以此訂定了某項作戰計畫,那就是──」
  
  「六牙象(羅加),你和人類的感情變得不錯嘛。」
  
  上方傳來振翅之聲。
  瑞湖仰望天空,發現一隻龐然巨怪飛在空中遮住了升起的朝陽。
  牠全身佈滿銀鱗還擁有尖銳角牙──是龍。
  龍嘲笑似地俯瞰城鎮與衛兵,接著用帶著怒火的眼神望向三頭象。
  「可嘆啊,真是可嘆啊。明明身為尊貴的魔族卻降伏於人類、曝露情報。」
  「……是前輩啊。沒錯,我以後要跟人類好好相處,所以打算把作戰計劃全部講出來。」
  「你以為我會允許這種事嗎?」
  「不會吧,但我知道有比前輩還恐怖得多的角色啊。」
  「放屁!」
  銀龍憤怒地飛來,三頭象呆若木雞,衛兵團則是策馬瘋狂逃向城鎮。
  瑞湖再三打量銀龍,她說了一句:
  「這就是小龍龍……?」
  雖然看起來既不乖巧也不聰明,但為了孩子得活捉牠。瑞湖收起短劍、握緊拳頭。
  早晨的城鎮迴響起一陣令人神清氣爽的悅耳毆打聲。
  
  
  「有找到還真是太好了,孩子們一定會很開心的。」
  瑞湖邊拍著手邊睥睨暈倒在地的銀龍。
  三頭象則在銀龍身旁低嘆「前輩……真是太亂來了……」。
  「事不宜遲,快點拿去當孩子們的玩具吧。」
  語畢,瑞湖便拖著銀龍的尾巴帶進城鎮。此時,呆呆望著一切的其中一名衛兵慌張地策馬追來,這名壯年騎士笑容僵硬地說道:
  「小、小妹妹?妳打算對那隻龍做什麼?」
  「城裡的孩子在找牠,好像要當作餵食的玩具。」
  「嗯,我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啊。」
  「不可能,龍不是那麼常見的生物,牠一定就是小龍龍。」
  「不不不,想跟這種龍玩耍的小孩也沒那麼常見啊。」
  「他們有五、六個人欸。」
  「啊啊,聖女大人呀……」
  衛兵摀著眼睛仰天長嘆。瑞湖原本以為他能夠接受了,卻還是有人追來,這次是三頭象。
  「眷屬大姊頭,等等。」
  「你還在啊,我找到小龍龍了,現在很忙。你要是不打算攻擊城鎮就趕緊消失吧。只要有邪龍大人在,魔王軍的策略根本不成威脅。」
  「不是的,小龍龍一定不是前輩啦,不是認錯人而是認錯龍了。如果不是異常地強大,當魔物想進入城鎮時就會被聖女的結界擋在外面唷,前輩也不例外,硬闖過去可是會被支解的呀。」
  瑞湖遲疑一會兒並停下腳步,卻又立刻想到新的點子繼續前進。
  「那就把支解後的頭拿去給孩子們就好,這就夠玩餵食遊戲了。」
  「那對教育一定很不好啦。孩子們如果覺得那種瘋狂的遊戲很有趣的話,家長可是會哭的啊。」
  「沒……沒錯!不要洗腦城鎮的孩子玩那種邪惡的遊戲啊……!」
  壯年騎兵對三頭象露出熱切的眼神,彼此不斷點頭。總覺得人類與魔物間即將產生奇妙的共鳴。
  「我想說的是,前輩無法進入這座城鎮,因此也沒有見過城裡的孩子。也就是說,小龍龍應該是別的龍吧?」
  瑞湖啊了一聲,手放開了尾巴。
  這是盲點呢。的確如果不支解就無法進城,那就與昨天餵食的事實產生了矛盾。
  然而──
  「聖女的結界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瑞湖瞇起眼睛疑惑地詢問。以她的感覺而言,只有感覺到戳破薄紙般的抵抗,她認為只要是有點程度的魔物,拿出幹勁便能通過。
  「不是呀,那對眷屬大姊頭和邪龍老大一點兒也不管用,但對我們是很大的威脅啊。您要是懷疑,那就把前輩丟向城鎮邊界的水路吧,牠一定會被彈回來的。」
  「我知道了,就那麼做。」
  雖然距離挖鑿如壕溝似的邊界水路有一點距離,但對瑞湖來說不是什麼大問題。她隨興地揮舞著抓著的尾巴,宛如丟垃圾般將之抛到空中。
  如果三頭象說的是對的,那麼飛到空中又半死不活的銀龍便無法通過水路,應該會被彈到城鎮之外──然而,銀龍的身體卻「嘩啦!」地發出巨大水聲沉入水路。
  「啊啊,前輩!不好了!這樣下去會溺死啊!」
  見到超乎想像的結果後,提出這個想法的三頭象最為慌張。牠跑到水路邊伸長鼻子開始搶救。此時的三頭象也沒被水路彈開。
  「果然,聖女的力量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一定就是小龍龍了。牠昨天一定偷偷進了城鎮,還被小孩餵食。」
  「不,就算不論結界的事,前輩也沒有那種慈祥的興趣啊。」
  「每個人都有隱藏的一面。」
  「欸欸……前輩,你該不會喜歡和小孩子玩耍吧……?」
  銀龍伴隨著疑惑之聲如溺死屍體般被打撈上岸。
  「即使這樣還是很奇怪啊,以前和前輩攻擊結界時都無法穿越啊,是真的。」
  牠應該沒有說謊,向邪龍大人宣示忠誠的這隻象,應該不會在這種時候玩什麼把戲。
  「呵呵呵……計劃似乎成功了呢……」
  不知何時恢復意識的銀龍開始發出大膽無畏的笑聲。不過看來牠的身體無法動彈,牠呈現瀕死狀並不斷從口中噴出水和魚。
  「計劃?」
  三頭象回答了瑞湖的問題: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前輩是誘敵的煙霧彈啊。如果對手是前輩等級的龍,聖女也必須將力量集中到結界上才能夠防守。趁前輩誘敵時,主攻的魔物再趁隙,從其它地方入侵城鎮──」
  「沒錯,聖女和你們都中計了。因為本偉大暴風龍的猛攻而慌張迷惑,失去冷靜的判斷力。竟然沒有發現真正的威脅,真是個愚蠢的……」
  「前輩,你的腦子還正常嗎?沒有發生什麼猛攻喔?你是不是在作夢啊?」
  瑞湖踩著銀龍的嘴讓牠閉嘴。
  「先不管這傢伙莫名其妙的嘟嘟囔囔,結界功能會停止一定是因為邪龍大人。面對邪龍大人的審問,聖女應該使出了全力來抵抗……真是無謂的掙扎啊……」
  「聖女也太可憐了……」
  「大象,主攻的魔物是什麼樣的傢伙?我順便去打扁那傢伙。」
  三頭象從鼻子噴出搶救時吸入的水後繼續說道:
  「那個啊,牠是最近才開始指揮這一帶的傢伙,很難說明牠的長相。不是啦,我絕對沒有在包庇牠喔,那傢伙是很特別的魔物,沒有自己的身體──就是只有精神體的魔物啦。牠會以人類或魔物邪惡的心為糧食,奪取身體的主導權。牠出現在我們這些部下面前時,都是隨便附在一個魔物身上講話的,所以不知道牠現在是用什麼姿態潛入的。」
  而且聖女也是魔物──象怪繼續說道。
  「無論再怎麼偏向人類,但她的心裡依然潛藏魔物的本能。精神體魔物打算喚起她的那些本能,讓這個城鎮失去保護,甚至能順便得到聖女這個厲害的棋子。」
  什麼嘛,瑞湖隨意地嘆了口氣。
  「那就什麼都不必擔心了。邪龍大人就在聖女旁邊,無論那傢伙是什麼形體,邪龍大人都不會原諒想搶獵物的不肖之徒。」
  「說的也是。唉呀,那我不就白來了。」
  正當兩人抱著對邪龍大人的信賴一起「哇哈哈」地大笑時──
  城鎮的地面瞬間染上了混濁泥巴般的黑,林立的建築物開始緩緩下沉。


  第4章 邪龍的真實身分
  
  
  老夫被拽進了旅館走廊的水窪。
  走廊上的水窪為什麼會這麼深──但老夫也只有短短一瞬能慢條斯里地思考這個問題,剩下的時間只能不斷掙扎追求空氣。
  不過,老夫愈掙扎就愈無法浮起。
  那倒也是,老夫的前腳被聖女大人的雙手抓住,她將老夫拖進水底,還露出某種表情。
  老夫因為吸不到空氣露出瀕死的臉,聖女大人則露出更加死氣沉沉的臉。
  不,或許該說是要決一死戰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寧可同歸於盡也要打倒對手的戰士面容。
  希望她不要這樣啊,冷靜地聽老夫說話啊,老夫可沒有值得弄到兩敗倶傷的價值。
  「怎、怎、怎樣啊──!很痛苦吧────!我把用來驅趕魔物的水都聚集到這裡了!要、要投降就趁現在吧──!」
  老夫百分之一萬想投降,但口中只能冒出泡泡。話說回來,這與驅趕魔物的水一點關係都沒有,靠普通的水就能溺死老夫了。
  不行了──正當老夫打算放棄,並在眼皮後方見到走馬燈時。
  充滿水的空間,突然閃過瑞湖濃烈到駭人的殺氣。
  老夫平常是無法透過殺氣判別人類的,但為什麼能斷定是瑞湖呢?因為老夫隱約見到瑞湖的幻影拿著短劍,放在聖女大人的脖子旁。
  瑞湖帶著彷彿不屬於人間的淒厲神色向聖女大人索命,那道身影宛如生靈。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聖女大人似乎也見到了同樣的幻影,應該說她直面殺氣,見到的景象或許更加真實。
  因為過於恐怖,聖女大人在猛地一屏氣後便嚇暈過去。
  忽然間,充滿空間內的水如退潮般退去,只留下能淹過腳掌的水位,露出石造的白板。
  空間的四面都見不到牆壁,無論望向哪邊都只有無限延伸的白色。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總是得到她的幫助啊……」
  雖然老夫才剛警告過她注意力量的使用,但剛才真是幫了大忙。
  聖女大人依然臉色鐵青地癱在地上痛苦呻吟,彷彿做了惡夢一樣。老夫擔心受怕地走近並用爪子搖了搖聖女大人的肩膀。
  「那個,妳不要緊吧?老夫認為其中有所誤會,可以的話,我們冷靜談談吧。」
  「唔……嗯嗯……啊。」
  聖女大人意外地立刻清醒了,她和老夫對上眼後,便用貓一般的爆發力彈起拉開距離。
  「好、好險,再晚一點起來就要被邪龍殺了……」
  「就說不是啦,老夫才不會做那種事。」
  「人家才不會被騙呢!邪龍一定是壞人!呸呸呸!」
  聖女大人用手指拉下單眼眼皮並「呸」地吐出舌頭。老夫的心有些受傷。
  正當老夫思索著該怎麼說服時,聖女大人再度採取開戰姿勢。她像熊一樣高舉雙手邊提防老夫邊緩緩後退──不斷後退。
  聖女大人還在後退。
  她的身影愈來愈像一顆豆子。
  「老夫說啊,聖女大人?老夫想稍微跟妳談談,維持這距離也沒關係,先談談吧。」
  「哇呀呀呀!」
  她唰唰唰唰唰地躡手躡腳高速倒退並拉開距離。
  不管怎麼看,她都是打算勉強開戰的模樣。
  為什麼呢?明明我們都不打算戰鬥啊,卻因為命運奇妙的機緣陷入敵對,彷彿是這無情世界的縮影。
  老夫忽然想起。
  根據從狩神那裡學到的知識,這種時候反而要毫無防備,以降低對方的敵意。
  老夫像在地下洞窟時一樣,腹部朝上躺在地上。
  「喂──聖女大人,妳看,如妳所見,老夫並不打算戰鬥,只是來打招呼還有向妳表達敬意。」
  「千載難逢的破綻──!喝啊──!」
  「喔呀啊啊!」
  身後的地板突然噴出間歇泉般的水柱,將老夫的身體一口氣頂得半天高。
  老夫被急遽上升的水壓衝擊得快死了,但真正的恐怖是在水壓消失後。
  所有支撐都消失了,老夫位於無物可攀的空中。
  因為整個空間都是白色無法正確掌握與地板的距離,但老夫清楚知道這是直接掉落便會難逃一死的高度。
  「不妙了。」
  此時異常冷靜的老夫,想起的是瑞湖。
  要是死在這裡,瑞湖便會失去約束過剩力量的心靈寄託而失控。對那女孩或是人類都是一樁悲劇。
  老夫雖然焦慮,身體卻順著重力不斷増加往地面降下的速度。
  緊接著,積在地上的水窪濺起巨大水花。
  然而,老夫卻依然保有意識,不只如此,也沒有感到疼痛。雖然呈現四肢貼著地板且大大張開的姿勢,卻能望著聖女大人與其面對面。
  一個聲音告訴了老夫理由。
  『什麼醜態。那樣也算、獵犬嗎?』
  老夫的爪子說話了。
  不對,它已非爪子的形狀,右前腳的爪子變成黑色,彷彿巨大皮球一般變大且有軟綿綿的彈性,皮球在老夫身體下方成為緩衝墊。
  「你、你──這聲音,是狩、狩神嗎?」
  『太早、畢業、太弱、看不下去。』
  「是的!老夫太弱了!拜託了,請幫幫老夫吧!」
  緩衝墊驟地變化為鞭子形狀鞭打老夫。
  「呀啊!」
  『別撒嬌!自立自強!』
  「拜託了,真的只要這次就好!」
  即使被鞭打,老夫依舊毫不氣餒地懇求。
  『……無法。這距離、已經、無法再幫你。剛才的攻擊、已是極限……』
  「你把貴重的最後一擊浪費在鞭打老夫?」
  『鞭策弟子、最為優先。』
  「現在這時代講精神論已經不太管用了,老夫覺得應該順應時代潮流,採取合理的指導方針。」
  『閉嘴!』
  輕易突破極限的第二鞭襲來,鬆懈大意的老夫狠狠吃下了這招,痛得叫都叫不出來。
  狩神在老夫呻吟時淡定地繼續說道:
  『聽好了……這爪子、只要強烈期盼、便能變成任何形狀。』
  「欸,但之前只能變出很鳥的爪子。」
  『你、變武器、很爛。』
  啊啊,是的,老夫點點頭。老夫確實沒有積極追求武器到『強烈盼望』的程度,可以的話,老夫比起戰鬥更想逃跑。
  『盡量、用智慧。活下去吧。祝好運……』
  「啊、等等!狩神!?」
  聲音逐漸變得微弱,變成鞭子的黑爪也變回平常的白爪。老夫敲了敲爪子嘗試呼喚狩神,卻毫無反應。
  原本以為援軍來了,但只有短暫的時間,老夫又陷入孤立無援的窘境。
  不過,老夫和狩神互動時,聖女大人又在做什麼呢?老夫大夢初醒般揚起視線,發現遠方站著類似聖女大人的小點,那何止像豆子,根本像顆沙粒。
  
  ──邪龍大阿呆,你還有空玩自虐遊戲啊?人家還活蹦亂跳的唷,才不怕你呢。
  
  「別因為聲音傳達不到就突然用心電感應挑釁啊。還有這才不是自虐,剛才爪子是被其他人操縱了,老夫才沒有那種興趣。」
  閉嘴!腦中傳來聖女大人的聲音,空間中的水位也開始上升。
  老夫本來就不太擅長游泳,而且聖女瞬間游過來抱住老夫的後腳。
  老夫會被拖下去。
  「變成能浮起來的!什麼都好,變成能浮起來的東西!」
  老夫拚命朝爪子禱告。老夫雖然不擅長變武器,卻有五千年的逃命經驗。
  願望終於成真,爪子膨脹變成飽含空氣的浮板,老夫用前腳緊緊抱住它。
  「嗯嗯嗯嗯嗯嗯嗯……!」
  聖女大人在水面下咬牙,因為過於用力顯得鼻孔大張。但老夫也是一樣,為了抓住浮板使盡全力,還不只是這樣,爪子變形後,老夫就彷彿全力奔馳般氣喘吁吁。
  聖女大人終於注意到老夫大口喘氣的模樣。
  「我、我竟然佔上風……?與那個邪龍•瑞梵帝亞……?」
  不是啊,老夫不是邪龍啊──老夫連擠出這幾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好厲害!我竟然這麼強,呵呵!你就死心吧,邪龍!你就拿命賠給我這個泉水與豐饒的聖女當作代價吧!」
  她開心地說話時,拉扯的力量明顯減弱,老夫便能稍微換氣,但在深呼吸一次後又立刻被用力往下拖。
  「欸嘿,人家已經知道爪子的機關了!用那個很累吧!?所以你才氣喘吁吁吧!那就……吃我這招!」
  包圍住老夫身體的水變成彷彿冰水般的冰冷液體,顔色也從透明無色變成接近黑色的深藍。
  老夫此時忽然使不上力。
  肌肉鬆弛,手臂開始顫抖,漸漸從浮板上脫落。
  「這個水會吸走你全部的體力和魔力!你已經抓不住了吧!?」
  聖女大人興高采烈地在水下說著。她那天真無邪的殺意讓老夫不禁落淚,但因濺滿水花而沒讓她發現。
  老夫面臨極限。
  被聖女大人使出的特殊泉水吸取體力使得浮板縮小,老夫放開了手。
  就在這瞬間──
  老夫喝下的回春妙藥的魔力大概也被一起吸收了吧。
  碰!地一聲,隨著藥效褪去的聲響,老夫的身軀變得龐大,壓倒性的重量狠狠入水,水花濺得半天高在空間中掀起大浪。
  下方則是承受了老夫意外使出的飛身重壓的聖女大人──
  臉上掛著得意洋洋的笑容,翻著白眼。
  
  
  「嗚嗚……要殺要剮隨便你啦……」
  聖女大人暈倒後,空間中的水便隨之退去。
  聖女大人眼冒金星地癱死在地,醒過來後便流下如滂沱大雨般的眼淚,還舉雙手投降。
  似乎是見到恢復原本大小的老夫後,徹底喪失戰意了。
  「那個,聖女大人。」
  「我知道了……如你所願,我會加入魔王軍,還請不要對城裡的人出手……」
  「別不聽別人解釋就擅自墮入惡道,這種人有一個就夠了。聽好了,老夫不是魔王軍的一份子。」
  

  
  聖女大人聞言便跳了起來。
  「你不是魔王軍的一份子──那、那個傳聞果然是真的嗎?邪龍•瑞梵帝亞不滿足於大幹部的地位,企圖征服世界而背叛魔王……」
  「傳聞也跟事實差太多了。」
  內容沒有一處正確。
  「老夫只是隻身體龐大的蜥蜴,不是妳應該害怕的對象,請冷靜一點。」
  「欸……?這樣的話,那個恐怖的女孩子是……?」
  「老夫也在頭疼該怎麼應對那女孩啊。」
  老夫抱頭趴在地上。
  「……?欸,也就是說,那女孩才是真正的邪龍•瑞梵帝亞嗎?」
  「妳的想法也很詭異,但也只差一點點了。」
  「那你是奉獻給邪龍的野獸祭品嗎?」
  「啊,嗯,大概就是那種感覺。」
  她一針見血地切入核心,要是在瑞湖面前講的話,大概會被立刻斬首。
  「話說回來,剛才妳說的事可以講仔細一點嗎?妳果然是魔物──應該說,妳被魔王軍招攬了啊?」
  聖女大人擦著眼淚說道:
  「對啊,沒錯。他們說要是我成為魔王軍的一份子協助殲滅人類,就會放過這座城鎮。但是,要是全世界都充滿魔物,只有這裡沒事,那樣反而很恐怖啊,住起來都不安穩。」
  「會變成很異樣的城鎮呢。」
  至少老夫絕對不想住在這裡。
  但這樣老夫就放心了,就算聖女大人的確是魔物,但她也是守護著城鎮居民的存在。雖然不知道魔物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但結果是好的就好。
  「所以我拒絕了招攬,應該說我用結界讓他們吃了閉門羹。不過,聽說前幾天,派琉多納這個高手雲集的城市慘遭魔物放火襲撃,所以人家覺得魔王軍開始拿出真本事了,內心戰戰兢兢……」
  「那裡沒事喔。雖然建築物被燒了,但幾乎沒有人員傷亡,復興大概也會很快吧。」
  「欸?是這樣的喔?」
  「對啊對啊,我們剛好也在那裡,瑞湖也有協助防禦城市。那女孩雖然看起來很恐怖,但也有溫柔的地方。」
  聖女大人開心地握緊拳頭起身。
  「那麼,那個叫做瑞湖的少女型態邪龍大人,果然打算幫助人類打倒魔王,對吧?」
  「瑞湖是瑞湖,和邪龍不一樣,不要混為一談啊。」
  然而,聖女大人似乎不想理身分不過是祭品的蜥蜴所說的話。
  「既然如此,那就去拜託那女孩討伐吧!等著瞧吧!邪惡的三頭象!」
  「老夫知道妳在說誰呢,那隻大象應該已經回郷下老家了。」
  「啊,對了,蜥蜴爺爺。」
  聖女大人獨自亢奮地又蹦又跳,接著又再度轉向老夫。
  「剛才誤會了你,還讓你遭遇危險,真是抱歉。雖然道歉也無法彌補,但我向你賠罪。」
  聖女大人低頭道歉,率直到令人感覺唐突。本來還以為她只是個腦子不好使的傻妞,發現她也有值得讚佩之處後,讓老夫不禁不知所措。
  「怎麼了嗎?」
  「不,只是嚇了一跳。老夫原本以為魔物都是些凶殘的傢伙,但妳卻對人類十分友好。」
  「沒那種事啦。人家一開始也是很凶殘的魔物啊,多虧了城裡的鄉親才改過自新呢。」
  「真難相信呢。」
  完全無法想像她凶殘的樣子。在剛才的戰鬥中也是,與其說是凶殘,不如說是在拚命地做不熟悉的事。
  總之,老夫與聖女大人之間的芥蒂就這麼消失了,如此一來便能和平解決一切。
  「那就不能一直把你關在這裡呢,得要送你回城裡才行。當然也不會要你立刻離開,請留在這裡好好享受一下,這裡的食物很好吃喔!」
  聖女大人拍了一下手,空間中便出現一扇能讓老夫通過的特大號石灰門。發出莊嚴的聲響打開後,門中便朦朧地映出城鎮中央的神殿。
  「跳進這裡面就會從泉水『嘩啦!』地噴到外面。」
  「沒有更普通的出口了嗎?」
  「抱歉,以你身體的大小,無法通過這個出口以外的門呢。」
  如果有人在神殿前祈禱,一定會覺得老夫正在進行褻瀆神明的玩水活動。況且,要是以現在的體型回到城裡,感覺會引起騷動。
  「對了,聖女大人,可以的話妳能不能去老夫住宿的旅館拿藥水小桶呢?」
  「藥水嗎?」
  「嗯,要是不喝那個,老夫會很顯眼啊也會嚇到居民。」
  「啊,這樣啊,那我馬上去拿。」
  聖女大人踩著涼鞋嘩啦嘩啦地踏著水,正要穿過門時──
  對面有個東西先飛了過來。
  是隻綠色的小蝗蟲。
  牠從門那一側飛了過來後,就像鎖定好目的地般,不再拍翅,停在聖女大人的肩膀上。
  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蟲,但從牠身上飄來的異臭,讓老夫發現並非如此。
  「不好,那是死臭蝗,不快點趕跑會沾到討厭的臭味喔。」
  那是會圍繞著農作物,使其沾上腐臭氣味的低等魔物。要是不成群結隊,就和一般的害蟲差不了多少,是老夫少數能打倒的魔物之一。
  「欸?魔物不是因為結界而無法進入城內嗎?聖女大人,結界的管理──」
  毫無回應。
  聖女大人維持著肩上停著死臭蝗的姿勢,動也不動地呆在那。
  「妳該不會討厭蟲吧?要是妳很困擾的話,老夫這就趕走牠。」
  老夫緩慢地前去拯救聖女大人,前進的震動便把死臭蝗震飛到門的另一端。
  原本以為解決了,但聖女大人一回頭便把老夫嚇到腰都軟了。
  『『──城鎮──沉沒──』』
  她的肌膚變成紫色,眼睛還閃著紅光,歪斜的草帽掉落在地,露出魔性亞人特有的尖耳。
  
  
  老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但這肯定是緊急狀況。
  聖女大人釋放出十成十的魔物邪惡氣勢,如字面所道,她性情大變。
  「我是水魔──以無底絕望吞噬人類並以之為食的人──」
  性情大變的模樣令老夫想到覺醒時的瑞湖。與瑞湖不同的是,由於聖女大人原本的個性頗為正常,因此前後言行的落差顯得很大。
  「聖、聖女大人,妳突然怎麼了?」
  「沉沒……泥巴啊……吞噬一切,讓一切歸於虛無吧。」
  充滿白色的空間也產生了變化,宛如映出聖女大人的變化般變成了黑色,淺淺的水坑都變成泥濘的爛泥。
  「對泥巴瀑布感到戰慄吧。」
  語畢,空間中的泥巴愈來愈多,老夫龐大的身軀也被埋沒了一半,為了不要沉下去,只能努力匍匐著掙扎。
  但努力立刻變成白費工夫。
  聖女大人手指一揮,空間內的泥巴便全數朝出口一擁而去,老夫當然也遭牽連,呈現泥人而非雪人的模樣被拋出神殿。
  「好痛!」
  噗啾、骨碌碌碌……老夫在地上滾著,困惑遠大於回到外界的喜悅,讓老夫完全無法覺得開心。
  還有更大的驚訝接踵而至。噴出老夫的泉水溢出大量泥巴,城中所有水路和水井也以驚人的速度流出泥巴。
  這是──聖女大人做的嗎?
  這並非是普通的泥巴,流動的泥巴只要一碰到地面便如傳染般將該處土地變成新的泥巴。原本和平安寧的城鎮轉瞬間便淪為泥沼。
  「呵呵呵……愚蠢的人類啊……在我的泥巴中掙扎吧……」
  變樣的聖女大人從湧出的泥巴中浮起,臉上呈現瘋狂的笑容。
  老夫心想「不好了」。
  聖女大人剛才為城鎮居民著想的模樣並非謊言,她應該是自心底愛著城裡的人,卻不知道因為何種理由而失去理智,打算親自動手沉沒城鎮。
  要阻止她才行。
  但該怎麼做?
  不能叫瑞湖。雖然要是呼喚她,感覺她不論身處何方都會立刻飛來,可是那就無法保證聖女大人的命了。
  聖女大人的草帽在此時不經意地闖進老夫迷惑的視線範圍內,它混在流出的泥巴中,掉落在有點遠的地方。
  該不會是因為那個掉了吧?那頂帽子是否就是封印聖女大人凶殘本性的特殊道具?
  有賭一把的價值。
  在泥中無法隨心所欲地活動身體,即使能動也不怎麼敏捷。
  老夫耗費剩下的所有體力命令爪子。
  「伸長吧!」
  伸長了,但只是變成原本的兩倍長,根本搆不到。
  唉,這樣就無計可施了。老夫用盡了最後一絲體力,身軀宛如燃燒殆盡的灰燼般緩緩沉入泥巴。
  意識彌留之際,老夫隱約聽見城裡因為異常現象而亂成一片。
  
  四周警鐘大作,是在催促人們避難吧。
  還傳來了吹響號角的聲音,那是沒有警鐘的替代方案吧。
  歡聲雷動響徹雲霄,是因為過於恐懼導致尖叫變得高亢吧。
  四處響起喝酒吃肉的噪音,是在吃人生最後一餐吧。
  打擊樂器隨著嘿咻嘿啉的吆喝聲鏗鏗鏘鏘地響起──收喝聲?
  
  這個過於突兀的聲響帶來的衝擊太大,老夫恢復意識並睜開眼睛。
  
  老夫看到一群只纏著一條兜襠布的男人,他們乘坐著類似巨大雪橇的交通工具在泥上滑行,而且還同時在敲著打擊樂器。
  
  這是什麼?嶄新的魔物集團嗎?
  儘管老夫的身體已經被泥巴埋住一半,但依舊很巨大,然而他們似乎非常熱中且專心一意地不斷用木棒敲打鋪著獸皮的桶子,根本沒有發現老夫。拉著雪橇的男人穿著類似將鍋蓋反過來的圓形涼鞋,他們理所當然地也是半裸,其中也有昨天在路上見過的人,並非是魔物。
  他們都是這座城鎮的居民。
  他們因為城鎮被泥巴淹沒過於害怕導致精神錯亂了嗎?
  若是這樣的話,雪橇和涼鞋等泥巴對策也過於周到了,這並非用上一兩天就能準備好的東西,況且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學會妥善運用的技術。
  「喂,瑞湖──」
  老夫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忍不住就用了禁忌的王牌。一出聲後,便見到巨大的漆黑翅膀在城外舒展開來。
  遠超音速的飛翔在空中劃出由衝擊波所產生的音爆雲軌道,翅膀的主人數秒後便在老夫眼前翩然降落。
  「邪龍大人,我來了。」
  「雖然被妳的登場方式嚇到了,但現在讓老夫覺得驚訝的事情太多了,反而覺得那很普通。」
  老夫有許多事想拜託她,但先詢問了最優先的事項。
  「瑞湖,老夫不在時,妳有做什麼奇怪的事嗎?」
  「沒有,我傾盡全力試圖和孩子們一起玩耍。」
  「那就好,你們打算玩什麼呢?」
  「我在找一隻叫做小龍龍的乖巧龍,孩子們很想餵牠吃東西。」
  老夫全身飆出冷汗。
  「啊、啊啊──……嗯,後來怎樣呢?找到了嗎?」
  「我已捕獲疑似小龍龍的龍了。」
  不知道是哪來的龍類朋友蒙冤被抓了啊。瑞湖繼續說道:
  「本來打算切下頭部,只用頭來玩餵食遊戲──但正好城裡發生了這些事,我判斷現在不是玩的時候,所以暫時中止了。」
  「真是恐怖的遊戲啊,難道是邪教儀式嗎?」
  老夫的腳像小鹿般不斷顫抖。若老夫有哪裡出錯,頭被當作玩具便是老夫的未來了。
  「話說回來,邪龍大人,站在那裡的是聖女嗎?」
  聖女大人以指揮者般的動作繼續讓泥巴從泉水湧出。
  「沒錯,老夫想拜託妳處理她的事情。」
  「遵旨。」
  「快收起短劍。」
  遵什麼旨啊,妳明顯打算要給她致命一擊啊。
  「那裡有頂帽子吧?妳能不能戴到聖女大人頭上?」
  「謹遵御意。」
  瑞湖迅速地在泥上行進。老夫正因為她完全沒被泥巴絆住而覺得奇怪時,仔細一看卻發現她浮在空中,真是夠了。
  瑞湖順利地撿起帽子並瞬間來到聖女大人背後──她的動作明顯是暗殺者的架式──總之,她沒動手,只給聖女大人戴上了帽子。
  聖女大人並沒什麼改變。
  「……她到底是怎麼了?」
  「邪龍大人,該怎麼處置這個聖女呢?據說魔王軍的幹部──能操縱人心的魔物附身在聖女身上,我認為將雙方都打到灰飛煙滅也是不得已的。」
  「欸?」
  被操縱?而且是魔王軍幹部?
  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讓老夫感到困惑。
  等等,在聖女大人性情大變前,有隻蝗蟲魔物黏在她身上,那個該不會就是把幹部運來的人吧?
  「邪龍大人應該也察覺到了,畢竟是您任由魔王軍幹部附到聖女身上的吧?您果然打算將他們一網打盡嗎?」
  糟了,這件事從瑞湖的角度的確無法解釋,邪龍•瑞梵帝亞這等身分的人卻無法識破魔王軍幹部的奸計,導致城鎮失守,這是絕不可有的失態。
  附帶一提,聖女大人從剛才便停止讓泥巴湧出了,因為瑞湖揮手便讓她動彈不得。真希望她不要接二連三地使出老夫不知道的招式啊。
  「──唉,妳連這種事都搞不懂嗎?瑞梵帝亞,你的眷屬還真是遲鈍啊。」
  老夫望向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發現附近民宅屋頂上站著一個雙手環胸的人。
  對方穿著盔甲,她的動作卻讓人感受不到盔甲的重量。
  「妳是──」
  「艾──艾莉安提?妳怎麼會在這裡?」
  「瑞梵帝亞,你還問我為什麼。」
  艾莉安提跳到地面。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技巧,她穿著盔甲站在泥地卻絲毫沒有陷下。
  「這座城鎮的衛兵透過公會傳達『惡名昭彰的邪龍來了,快派人救援』並苦苦哀求我們。我知道你們沒有威脅,但這麼說也無法讓他們接受,我就作為派琉多納的代表來了。然後城鎮剛好變成了這樣。」
  老夫心裡點燃了希望的燈火,陷入窮途末路時竟來了一個值得依靠的援軍。
  「艾莉安提,妳來得正好,可以的話,由妳向瑞湖說明吧,有關老夫對聖女大人的安排。」
  「欸?」
  艾莉安提嘴裡漏出的字卻讓老夫陷入絕望。
  『欸什麼欸,妳不是想好藉口才來幫老夫的嗎?』
  『我只是剛好來了這裡,為你爭取到一點思考時間就該感謝我了。你快點開始想,不趕快掩飾你的無能,就要誕生出全新的邪龍囉。』
  『沒辦法、沒辦法,老夫現在腦筋鈍得動不起來啊。』
  我們在瞬間只靠眼神就完成了這樣的交流。
  另一方面,瑞湖的心情明顯愈來愈差,或許是在不爽剛才只有老夫與艾莉安提瞭解那段溝通的事。
  「邪龍大人,若是不麻煩的話,是否也能向我開示您的想法呢──」
  艾莉安提露出微妙的神情並豎起大拇指。妳是打算祝老夫好運嗎?老夫會恨妳的。
  
  吆喝著嘿啉嘿咻的群眾再度鏗鏗鏘鏘地經過我們面前。
  老夫瞭解了一件事,他們正在城裡巡迴。
  
  「……邪龍大人,那是?」
  老夫只好將這機會視作偶然的幸運孤注一擲。
  「沒錯,瑞湖,那就是這次的理由……」
  「我完全無法理解,那群人到底是……?」
  老夫也很在意,於是便命令她說:
  「妳能去旅館拿藥水過來嗎?然後我們就去追他們,妳自然會得到答案。」
  「是,遵旨。」
  瑞湖拖著動彈不得的聖女大人走向旅館。老夫鬆了口氣轉向艾莉安提說:
  「那些人在幹嘛啊?妳知道嗎?」
  「我不太清楚其他城鎮的風俗,那怎麼看都是在慶祝……」
  「在這種狀況慶祝?農作物的損失也很嚴重吧?現在是慶祝的時候嗎?」
  「別問我,搞不好只是在苦中作樂。」
  「還真是熟練的苦中作樂啊?」
  「我回來了。」
  老夫不禁哇地發出聲音。瑞湖不知何時站在了老夫身旁並交出小桶。老夫請她傾斜桶身喝了一滴,接著便縮回能見人的大小了。
  「邪龍大人,我們快點去追他們吧,揪出那些奇怪傢伙的底細。」
  第三圈的嘿啉吆喝在此時現身了。
  老夫又發現了另一件事,他們愈來愈快。
  為了解開謎團,我們開始在泥中前進。前進時還發現許多其它雪橇的痕跡,這座城鎮似乎有大量的泥用雪橇。
  宛如預測到了聖女大人會變成這樣。
  我們抵達的廣場則有著一切的答案。
  「大夥們!用力開心地唱歌、跳舞、慶祝吧!聖女大人的恩惠終於湧現了!這是足足隔了數百年之久的泥巴節!」
  「沒錯!從明年開始的十年都會大豐收啊!」
  「真是太好了,我們家的麥子今年生病了啊,這些泥巴會清淨一切,公積金保險還會給補償金,聖女大人真是太神了啊。」
  居民駕著雪橇還穿著圓形涼鞋,做好了應對泥巴的萬全準備,他們發出歡天喜地的喝采在準備宴會。
  「……泥巴節?」
  老夫無語回應瑞湖的低喃,取而代之的是,被瑞湖拖行在地上的聖女大人以魔物的姿態摀著臉流淚說道:
  「為什麼……人家明明努力地生出泥巴……不要在附近耕種啦……不要來開墾啦……不要隨便帶走泥巴啦……這明明是為了讓人沉下去的特製泥巴,不要說什麼超適合拿來種田啦……誰都好,趕快沉下去啦……」
  老夫聞言便大致理解這座城鎮誕生的來龍去脈,以及她之所以會變成聖女大人的原因了。
  
  
  『築起這座城鎮的是一群被魔物趕離故鄉的拓荒者。他們在魔物肆虐的平原邊守護著彼此的安全邊尋找能安居樂業的土地時──在平原中央發現了一處不斷湧出肥沃泥巴的神奇沼澤。』
  「妳在平原中央設陷阱喔?誰都不會在視野遼闊的地方掉下去啊。」
  聖女大人維持著魔物姿態嚎啕大哭並往前趴倒在地。
  她被當成為了慶祝而豪飲,而且喝醉就會哭的人,所以城裡的居民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眼前正在上演的是以這座城鎮的起源為依據改編的歷史劇,隨著主持人的旁白,演技蹩腳的演員毫無抑揚頓挫地唸出台詞:
  『啊!這是多麼棒的土啊!雖是沼澤的泥巴,但排水良好,養分也很豐富啊!』
  『而且魔物完全不會靠近這裡呢!』
  大概是因為地盤的概念導致低等魔物不敢靠近吧。
  話說回來,拓荒者善加利用事物的精神真是非比尋常到厚臉皮的程度。抵達後不到三天便分析完沼澤特性,還思考出完美活用的方法了。
  聖女大人仍在為了慘痛的過去哭泣。
  「……嗚嗚……人類群聚過來把人家當作食物……人家每天都很努力在調合泥巴,但都沒人掉下來……偶爾掉下來也都像沒事一樣地爬出去……」
  「乖乖乖,妳調合的比例比較適合農業吧,別沮喪。」
  要是掉下去的人類都能安然爬出,以無底沼澤而言已經失去資格了吧。
  此時,劇中演到第一次收成的時期。
  『怎麼會這樣!馬上就要收成了,魔物竟然來了!?』
  『可惡……還以為找到新的故郷了……』
  似乎出現了不怕侵犯別人地盤的強大魔物了。不知道劇情會如何發展,老夫七上八下地看著舞台,此時,一名戴著面具的男性從後台登場了。
  『哇哈哈──我要來襲集這座城鎮了──!』
  回應這句毫無抑揚頓挫台詞的是,一樣從後台登場且帶著藍色假髮的女性。
  『不會讓你得逞的!由我來守護這座城鎮的居民!』
  台下響起熱烈的掌聲,主持人也聲音激昂地說道:
  『此時,為了守護城鎮而現身的就是我們的聖女大人,沒錯,她就是湧現於平原的沼澤的主人。從此以後,拓荒者便開始信仰趕跑魔物的她。』
  「……因為那是人家的獵物啊,要是被搶走會很不甘心啊。」
  「真是自砸招牌啊。」
  話說回來,因為沒怎麼看過戲劇,不管演得多爛老夫都覺得相當有趣。
  『城鎮的規模變大時,沼澤忽然變為清澈的泉水。』
  「……因為泥巴會被拿去用,所以我就想以退為進。」
  『這真是非常地幸運,人們便開始挖掘水路,更賣力地開墾田地。』
  聖女大人在地上打滾扭動,似乎是重新體驗了這幾百年間的感受。
  漫長的戲劇繼續演下去。
  『因此,才有了今天的這座城鎮以及我們。來各位鄉親,向聖女大人獻上感恩吧。』
  戲劇以祈禱作為結尾。
  「聖女大人,人家在感恩妳喔。」
  聖女大人從中途便朝著路邊一座建材小山抱膝蹲坐。老夫邊呼喊邊窺伺她的臉時有了意外的發現。
  原本因為魔物附身而變成紫色的臉已經有一半變回正常的膚色了。
  「是、是呢……大家都在依靠我,所以我想說就算了……力量也不可思議地湧了出來,想說在吃掉他們前再觀察一下好了。」
  老夫露出笑容,她似乎度過心裡難關了。
  「邪龍大人,我回來了。」
  瑞湖回來了。她把城外的魔王軍的龍以及三頭象都送到遠方的森林了。
  「我以邪龍大人式教育法讓牠們再也無法攻擊人類城鎮了。」
  老夫怎麼不知道這種教育法。
  「話說回來,這還真是熱鬧啊,邪龍大人刻意讓聖女被操縱的原因,原來是為了讓居民舉辦這個節慶嗎?」
  「啊,對啊,熱熱鬧鬧的比較愉快嘛。」
  「您果然英明神武,甚至還料到了聖女的愚昧呢。」
  「……嗯。嗯?」
  當我們在進行著牽強至極的對話時,老夫忽然感到身上有股重量,回頭發現聖女大人靠在老夫身上,而且已經恢復成原本的膚色了。
  「喔喔,終於恢復了。太好了、太好了,這樣就圓滿落幕了。」
  然而,老夫卻覺得有些無法釋懷之處。
  她應該是在一點一點地解除洗腦,卻在最後快速地完成了復原進度嗎?
  正當老夫這麼思考時,腦中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這個水魔已經沒用了,重新來過。龍,就讓我用你的身體吧。來吧,讓我瞧瞧你心中的黑暗。』
  老夫心想糟了,意識立刻陷入黑暗。
  過去的惡行從記憶深處湧現,試圖染黑老夫的心。魔物附在她身上時,就應該要考慮到對方從聖女大人身上轉移宿主的可能性。
  『顯露你的本性吧,展露本心才能產生真正的力量。我是實現你真正願望的人,來吧,曝露你醜陋的內心吧。』
  惡魔的低喃充滿了老夫的心──老夫只能屈服。
  
  ──老夫曾想獨佔會長出美味樹葉的樹。
  
  「啊。」
  老夫在內心吐露過去最壞的惡行後,便恢復了神智。
  「真不愧是邪龍大人。」
  「咦?瑞湖,老夫剛才怎麼了?為什麼要稱讃老夫?」
  瑞湖開心地笑說請別謙虛了。
  「剛才那隻精神體魔物想附身到邪龍大人身上,卻被邪龍大人偉大的黑暗濤流所吞沒──已經消失了。」
  
  
  老夫不禁有種萬分抱歉的感覺。
  「真不愧是邪龍大人,竟然能瞬殺魔王軍幹部呢。」
  「妳是真心這麼想的嗎?」
  為了讓聖女大人休息,我們回到了旅館房間。
  老夫心情複雜地回覆帶著苦笑的艾莉安提,只有一個人全盤接收這句話並覺得欣喜,那便是瑞湖。
  「當然啊,只要邪龍大人一出手,那種卑鄙的魔物根本等同於飛蟲。即使是以心靈黑暗為糧食的魔物,在窺伺誕生於冥府深淵的邪龍大人內心後也無法平安無事。」
  「唉呀,真是厲害啊。話說回來,瑞梵帝亞,講一個毫無關係的話題,你知道住在臭水溝的魚要是跑到清澈的水裡反而會死翹翹嗎?」
  「真是巧啊,老夫才剛體會過呢。」
  瑞湖露出「突然在講什麼呢?」的詫異神情,同時在聖女大人頭上放下擰乾的冰涼手帕。
  「……聽好了,妳這別稱水魔的聖女快點起來吧……邪龍大人吩咐我親自照顧妳……妳也該使盡全力回應這期許妳痊癒的心情吧……」
  耳邊的低喃顯然讓聖女大人很痛苦。
  「瑞湖,不要那麼急,要溫柔地照顧她。」
  「那就把她沉到水裡吧。」
  「照顧的定義包含追加傷害嗎?」
  「她是水魔,所以我認為把她泡進水裡就會變得有精神。」
  「老夫知道妳是出於善意,可以的話拜託把她當成一般病人照顧,要是出了什麼問題就不好了。」
  「謹遵御意,我會戮力溫柔對待這個水魔的。」
  如此回應的瑞湖勤快地在聖女大人的枕邊照顧她,雖然有種不祥的氣氛,但表面上還算是令人覺得可愛的畫面。
  艾莉安提在老夫耳邊問道:
  「為什麼要刻意讓眷屬少女照顧她?就算放著不管,她也會馬上恢復啊。」
  「瑞湖非常敵視聖女大人,這樣關係應該多少會好轉……老夫是這麼想的。」
  「的確,看起來感情很好……算了。」
  艾莉安提吁了口氣,她用拇指比著旅館外。
  「我想跟你說點話,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嗯,可以啊,這裡不行嗎?」
  「可以的話,希望在眷屬少女不在的地方。」
  瑞湖的耳朵顫動了一下,她緩緩轉頭望了過來。
  「……喔?妳想把我丟在一旁單獨和邪龍大人談話……?」
  「這是一件不知道該不該跟妳說的事,要是瑞梵帝亞覺得告訴妳也無妨,牠就會跟妳說吧。」
  「我知道了。邪龍大人,我會期待的。」
  「艾莉安提,妳有點小看了老夫心裡的操勞啊。」
  要在瑞湖不在的地方說的話,大概是因為,不是要對身為邪龍的老夫說,而是要對身為瑞湖監護人這一真正身分的老夫說吧,不能不聽。
  雖然有些不放心讓瑞湖與聖女大人獨處,但老夫已經嚴格吩咐要正常地照顧她了,應該沒有問題,她畢竟是個會遵守命令的女孩。
  「老夫去去就回,妳乖乖等著。」
  老夫跟著先離開的艾莉安提從走廊走到外面。老夫回到旅館時也有注意到,為什麼走廊的窗戶全部碎了?老夫沒問旅館老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因為問了的話恐怕會湧起某種罪惡感。
  「是要講什麼呢?」
  為了以防萬一,我們來到遠離旅館數間房子的距離,老夫與艾莉安提在毫無人煙的路邊坐了下來。
  「嗯,首先是這個。」
  她用被護甲包覆的手指朝老夫眉心一戳,接著──
  「哇啊!」
  老夫的身體竄過一陣電流般的麻痺感,原本趴著的身體因為痙攣而彈起,老夫不禁遠離了艾莉安提。
  「妳、妳突然地幹嘛啊!?」
  「我擔心魔王軍幹部是否真的因為那種搞笑的事情死了。我本來就預測到,要是把你留在廢柴聖女旁邊,那個魔物就會試圖跑到你的身上……你雖然是那樣但也好歹是龍,而我猜你又比那個聖女更廢,所以更好控制……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那麼順利,反倒有點可怕。」
  「剛才那麻麻的是什麼啊?」
  「我只是稍微攻撃確認一下。要是魔物還活在你的體內,就會有自我防衛的反應,但是沒有,好像真的被淨化了呢。你到底過著多不受汙染的生活啊?」
  「欸,老夫要因為這樣被罵嗎?」
  「算了,沒什麼關係。但只要看到你們,就覺得很多事都很可笑啊……」
  老夫摸著額頭擦掉因為疼痛而冒出的眼淚。就算妳這麼跟老夫說也沒用啊。
  「你要說的就是剛才的確認而已嗎?」
  「那是其中之一,還有其它事。關於叫做瑞湖的眷屬少女的熟人,你認識叫做萊奧德的少年嗎?」
  咦?──老夫發出了呆愣的聲音。
  「認識啊,但是妳怎麼會知道他?」
  「你認識啊。那個少年在你們離開後來到我的道場,他說要『打倒邪龍拯救瑞湖』,勸都勸不聽,還要我訓練他──就是這樣。」
  「妳、妳當然拒絕了吧?」
  「不,我答應了。」
  「妳這叛徒!」
  「大傻瓜!」
  「噗!」
  老夫抗議地大吼出聲,卻被凌厲的強力巴掌反擊。揮打過來的手掌讓老夫眼中充滿星星,魂都飛了一半。
  「瑞梵帝亞,別猴急啊。我之所以答應不是為了讓他來找碴,而是為了把他絆在我的城市。」
  「……絆在?」
  老夫因為大腦的損傷而左搖右晃,並且重複這個字眼。
  「沒錯。要是拒絕了,他就會獨力追蹤你們吧。要是讓你們接觸,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我就以收為弟子的方式,刻意讓他在我那兒浪費時間。」
  「啊,這樣啊,太好了。妳沒有訓練他吧?」
  「不,我有好好訓練他。」
  「為什麼?要是他成長起來,老夫不就會有生命危險?」
  艾莉安提說了聲「笨蛋」,並朝老夫腦門輕輕劈下一記手刀。
  「不陪他練功的話,他就會心生不滿而離開吧。而且既然來到我的門下,我就不會用半吊子的特訓打發他。我讓他日日夜夜持續著可能會鬧出人命的訓練,他已經心臟停止了兩次,雖然我都強制讓他復活了。」
  「妳一派輕鬆地講出了恐怖的話呢。」
  「有嗎?戰士都是這樣啊?未能獨當一面前都會歷經二位數以上的心臓停止,每次都會用回復魔法復活,稍微抹滅了一點人性後才算正式踏入這行,這就是這樣的世界。自願和魔物打打殺殺的傢伙,腦袋怎麼可能會正常?」
  「這樣啊,老夫得避免和這種人扯上關係呢。」
  這次何止是手刀,艾莉安提以一種要捏爆老夫天靈蓋的氣勢抓了過來。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志向那麼低怎麼可以?那個叫做萊奧德的少年雖然沒有才華,卻很有毅力。依狀況而言,有天可能得承認他畢業。要是有這麼一天,你就只能靠自己來對付那個少年了喔?」
  老夫瞭解到事情的嚴重性而皺起了臉。
  的確如此,要是萊奧德追來時老夫無法獨自應付,瑞湖就會把他變成焦炭。
  「話說回來,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麼會那麼弱。現在也就算了,藥效沒了的時候,身材可是很龐大的啊。動物的強度是和體格大小成比例的,光是把支撐體重的臂力轉換成攻擊就能產生很大的威力啊。」
  「嗯,老實說老夫要是努力的話,也是能趕跑山豬的喔。」
  「別舉那麼不爭氣的例子,趕跑這想法根本太天真了,你那龐大的身體可以踩扁對方吧。」
  「欸,光是想像就覺得很可怕啊。」
  即使有實際執行的膽量,但應該沒有野生動物慵懶到能被老夫緩慢的腳給踩中,更別說是魔物了。
  「……性格阻礙了成長呢,雖然也是因為膽小才能活那麼久。」
  艾莉安提煩惱地梳著頭髮。雖然覺得臉上無光,但老夫本來就不擅長打打殺殺,即使天生體格好,卻缺乏活用它的戰意。
  「總之,別讓你的眷屬看到很遜的樣子啊。不管你有多廢,對那少女而言,你都必須是能凌駕於魔王之上的『邪龍』瑞梵帝亞,絕對不要背叛她的期待。」
  「……老夫會加油的。嗯,至少會加油啦。」
  艾莉安提看見老夫毫無霸氣地垂下肩膀後露出憐憫的眼神,她清了清喉嚨說道:
  「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
  「你在派琉多納的功勞受到了認可,對你首級的懸賞已經被凍結了。」
  老夫舉起兩隻前腳大為雀躍,今天的草感覺會很好吃。
  「我就知道你會像那樣鬆懈下來,原本盡量不想講的……」
  「不,沒那回事,老夫這樣也是很繃緊神經喔,完全沒有開心喔。」
  「別一臉開心地說啊。」
  老夫的心情無視一臉傻眼的艾莉安提徹底恢復了。令人鬱悶的談話也告一段落,老夫搖著尾巴跟艾莉安提一起回到旅館。
  「瑞湖,老夫回來了,聖女大人的狀況如何?」
  請艾莉安提打開房門後,老夫立刻僵住了。
  聖女大人在床上掙扎,瑞湖騎在她的身上壓住她,房中交替響起慘兮兮的尖叫與「不准動,閉上嘴」的恫嚇。
  「邪龍大人,您回來了。非常抱歉,照顧任務變得有些粗魯。」
  「欸欸,妳能說明現在是什麼狀況嗎?」
  「這個水魔醒來就想衝出房間──所以我才像這樣把她壓在床上,要繼續照顧她。」
  「放開我!請放開我!我被操縱作出了不得了的儍事……把城鎮沉到泥中了!這樣下去,城裡的鄉親就慘了……得快點!得快點去外面幫助大家!」
  精神體魔物的附身徹底解除後,她再度發現自己將城鎮沉到泥中這件事。
  「不准動、閉上嘴!妳不用作多餘的事,抹煞一切感情,不准哭也不准笑,什麼都別想,變成石頭好好靜養。」
  老夫心想這女孩為什麼這麼不擅長體貼人啊。
  老夫打開房間的窗戶,讓聖女大人聽見劈哩啪啦的節慶音樂。
  「欸,這是……?」
  「是慶祝喔。不用擔心,大家都在滿心期待妳變出來的泥巴喔。」
  聖女大人雖然知道泥巴會被居民拿來用,卻沒想到弄得滿城泥巴依然會受到居民愛戴。居民會有這些道具,應該是發生過許多次相同事件所導致,或許是發生在魔物時代的事,所以她的記憶模糊了。
  不過,這雖然是值得放心與開心的狀況,聖女大人卻不知為何露出有些不滿的表情。
  「啊,這樣喔……哼……那不就太好了!」
  她掀起棉被包住自己,和毛毛蟲一樣縮成一團。瑞湖則跨在她身上說「終於安分下來了啊……」並露出勝利的微笑。兩人的感情乍看之下似乎很好,卻與老夫所求的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瑞湖,聖女大人已經恢復精神了,可以不用照顧她了。」
  「遵旨。話說回來,那個騎士說了些什麼呢?」
  「嗯──是呢,是些和我們人類好好相處吧之類的內容。」
  老夫腦中幾乎只剩下懸賞獎金被撤銷的內容。
  「呵,她裝腔作勢的,還以為會是什麼呢,果然是在諂媚邪龍大人啊……我本來就覺得只是這樣……」
  艾莉安提微慍地偷偷蹬老夫。畢竟沒有別的說明方法了嘛。
  「原本我們就決定在打倒魔王之前不會與人類刀戈相向,我們不可能會違背已經定下的約定。」
  瑞湖滔滔不絕地說著,顯得洋洋得意。老夫與艾莉安提只能面無表情地當做耳邊風,有個人卻有了些許反應。
  聖女大人掀開一點棉被,她默默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說道:
  「……請問,瑞湖大人?」
  「幹嘛,水魔,照護任務結束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瑞湖大人果然是站在人類這邊,且願意誅殺魔王的善良邪龍大人嗎……?」
  聖女大人緩緩坐起身體,她驀地用手掌握住瑞湖的雙手。
  另一方面,瑞湖則露出十分嫌惡的表情。
  「別誤會了,我只是邪龍大人的眷屬。邪龍大人就在那裡──」
  「欸?那是蜥蜴爺……」
  「啊──!啊──!哇啊──!話說回來今天天氣真是好啊!」
  老夫在千鈞一髮之際發出神祕的叫聲作為掩飾,聖女大人與瑞湖眨了眨眼,但老夫說「別在意」後她們便繼續對話。
  「欸欸,總之,如果邪龍大人願意幫助人類的話,還有件事想拜託您。」
  「妳說說看。」
  雖然兩人對『邪龍大人』的認知有所不一,總之對話安然成立了。
  聖女大人從床上站起,她拿起放在枕邊的草帽重新戴起並指著窗外說道:
  「現在雖然還算安分,但城外結界有魔物的反應,而且還滿強的。要是城裡的鄉親發現那種傢伙,節慶便會中止。可以偷偷打倒牠嗎?」
  「──嗯,為了妳做這件事感覺有點不爽,但無法忽視襲撃城鎮的魔物呢。」
  瑞湖徵求許可似地回過頭,正當老夫要點頭時──
  「不,那就交給我吧,正好當作出差的鍛鍊。」
  艾莉安提打斷老夫。
  「她拜託的是我和邪龍大人,為什麼妳要舉手啊?」
  瑞湖露骨地鼓著臉頰,艾莉安提冷靜地說服道:
  「不希望節慶中止──這才是聖女大人的委託吧,因此妳不適任。畢竟妳不擅長控制力量。雖然或許可以一擊打倒魔物,但會發出噪音或地鳴導致節慶中止。另一方面,也無法讓邪龍•瑞梵帝亞親自出馬應付雜務吧?」
  這雖然是個很會觀察氣氛的請求,但因為剛剛才聽到『戰士的腦袋都不正常』,所以老夫不禁猜想她只是想戰鬥而已。
  「──好吧,但妳是代理邪龍大人的我的代理,可不准出醜啊。」
  「我會努力的。」
  艾莉安提露出苦笑。聖女大人見到交涉完畢便迅速跑到艾莉安提身邊,握住她的手說道:
  「雖然不知道您是誰,但您願意打倒魔物吧!?啊,仔細看看,您還滿強的!」
  「嗯嗯,雖然力有未逮,但我會傾盡全力的。」
  「那我來為您帶路吧,請來這邊!」
  聖女大人充滿精神地跑出房間,衣服下襬微微飄起。
  「聖女看起來也滿強的……」
  艾莉安提邊追著她邊低喃。
  「好像是擅長防禦卻不擅長攻擊呢。老夫只跟妳說,老夫跟她戰鬥後活下來了。」
  後半句壓低聲音,不讓瑞湖聽見。
  「那還真的沒什麼用呢……只要給小孩子毒箭就能殺死你了吧。」
  「別說那麼真實可怕的事情。」
  她們前往城外的途中見到了充滿泥巴的麥田。聖女大人望著田地露出哭笑不得的複雜表情。
  來到城鎮邊界時,她指著端坐在水路外的巨大身影說道:
  「就是那個,坐在結界邊緣的就是魔物了。」
  老夫定睛一看,魔物的姿態映入眼簾,那是隻巨大又有翅膀的銀色魔物。
  老夫心想──嗯?
  那不是瑞湖剛才所說企圖侵略城鎮的龍嗎?被誤認為小龍龍(老夫),可憐地被瑞湖一拳擊倒──
  「學不乖的又來啦?」
  艾莉安提拔出背上劍鞘內的大劍靠近牠,但是狀況有點奇怪。
  銀龍不僅沒有擺出攻擊架式,也沒有發出半點敵意。
  確認了我們的身影後,牠緩緩地這麼說:
  
  「我叫做──小龍龍。」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悲痛的氣氛開始瀰漫,眼前彷彿站著一隻爪牙都被拔掉的猛獸。
  

  
  牠的眼中失去光彩,宛如夢囈般重複唸著「小龍龍……小龍龍……」,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牠的精神狀態瀕臨崩潰,只要再施加一擊便會碎裂。
  「總之先開打吧。」
  老夫聞言,拚命地拉住扛著大劍不斷前進的艾莉安提的腳。
  「不行!不行啊!對牠出手也太不人道了!」
  「但是,和龍族交手的機會可是很稀少的……」
  「即使退一百步承認妳的主張,但老夫不覺得和現在的牠戰鬥算是『交手』啊。」
  「是嗎?」
  無法溝通。
  聖女大人「上啊上啊打倒牠」地在一旁催促,瑞湖則說「竟然蹭蹋我的仁慈,真是愚蠢……」,還露出看垃圾的眼神。現場慘無人道啊。
  老夫的制止無效,艾莉安提若無其事地朝銀龍走去。
  「我是……高貴的暴風龍……不會連心都屈服……」
  「銀色的龍啊,我問你,你打算和我戰鬥嗎?」
  艾莉安提在銀龍面前正舉大劍,並非與老夫戰鬥時那把無殺傷力的劍,而是感覺能斬斷鋼鐵的厚刃大劍。
  老夫認為牠應無戰意。
  在那種狀況還想交戰的人還比較奇怪,畢竟無論怎麼看牠都精神錯亂了。
  此時,牠有了動作。
  銀龍揮舞右臂,巨爪朝艾莉安提揮下。
  攻擊的風壓捲起沙塵,同時響起轟鳴聲。
  「艾莉安提!」
  「別過來!」
  她立刻回覆了老夫的呼喊,艾莉安提以大劍為盾擋住巨爪,與龍巨大的身體展開角力。力
  量的均衡立刻崩毀。艾莉安提旋轉大劍使巨爪往地面打去。接著大步往後拉開距離,以中距離與之對戰。
  「果然,很有精神不是嗎?」
  艾莉安提的嘴角勾起一抹壞笑。銀龍的龍鱗在她眼前逐漸被紫色侵蝕。
  那與聖女大人被洗腦時的現象相同。
  「那個叫小龍龍的廢龍,我本來就覺得牠接受完邪龍大人式無害化調教後應該無法再回來了……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被附身的銀龍口中漏出回音似的異常聲音。
  『你們以為我會那樣就消失了嗎?那不過是能無限產出的分身,真是太小看我了。』
  「嗯,我也覺得奇怪呢,魔王軍的幹部竟然會這麼好解決──我叫做艾莉安提•索多•希爾薇,你這寄生樹般的卑鄙魔物叫做什麼呢?」
  『問這個有什麼意義?』
  「至少能幫你立個墓碑呢。」
  哈哈哈,傳回一陣強忍住的笑聲。
  『區區人類竟敢說要殺死我,我就是人心中的黑暗,無論何等聖人都無法消除黑暗,妳知道了還敢來挑戰嗎?』
  「我不怎麼喜歡思考瑣碎的道德哲學呢,砍倒你就結束了吧。」
  『哈,好吧,愚蠢之人才適合知道我的名字呢,【虛】──從這個名字了悟生命的虛空並死在這裡吧。』
  瑞湖在老夫背上坐立難安地蠕動著。
  「真令人心急呢,可以稍微打飛牠嗎?」
  「不行,妳出馬的話,會把銀龍一起殺了的。」
  「不行嗎?」
  「老夫也有良心這種東西啊。」
  正當我們悠哉地談話時,一陣烈風忽然朝這邊吹來,身體被染成紫色的銀龍揮動著雙翼操縱周遭的風。
  『人類的身體可是無法抵擋這招呢。』
  攻勢隨著陰險的嘲諷展開。銀龍雙翼施展的暴風以及口中吹出的吐息混合成一道龍捲風,以肉眼可視的密度,化為風槍朝艾莉安提襲去。
  「那麼──」
  空中驟地出現水盾擋住風槍的軌道。老夫大吃一驚轉向背後,發現聖女大人也伸出雙手呈現備戰狀態。
  「只要借助非人的加持即可──聖女大人,防禦就拜託妳了。」
  魔力的衝突迸射出宛如火花的閃光,水盾散落成水花,但是威力降低的龍捲風被艾莉安提一斬便化為微風。
  艾莉安提以可謂神速的踏步闖入敵人的攻擊範圍,她朝未料到此招的銀龍砍了一劍。
  堅硬的撞擊聲。
  大劍命中了翅膀,然而,侵蝕翅膀的紫色魔力擋住了劍刃,雖然多少有些裂痕,無法稱得上毫髮無傷,但已大幅減輕了損傷。
  『妳……明明是騎士卻冷不防地利用夥伴啊……』
  「騎士道不過是種製造對自己有利情勢的途徑,能赢就好。聖女大人,援護就交給妳了。」
  「當然!我方有數量優勢!」
  真不知道哪邊才是壞人。聖女大人負責防禦,艾莉安提負責攻擊,雖然是臨時成軍的搭檔卻合作無間,她們是什麼時候商量好的呢?
  附身在銀龍身上的魔物•虛也不分軒輊。
  牠以強大魔力為根源的攻擊力與防禦力只能以威脅二字形容,即使面對兩人的搭配,也沒受到什麼猛烈攻擊。
  「放心!只要節慶繼續下去,人家的魔力就沒有極限!」
  「我也對體力很有自信。」
  兩人皆對持久戰有心理準備。目前還看不出勝負──然而──
  在老夫背上抖腳搖晃的趨勢卻驟然變得劇烈。
  「太慢了……」
  震央是對戰況頗有微詞的瑞湖。
  「瑞湖?妳該不會很煩躁吧?」
  「還不到煩躁的程度……照這樣下去,分出勝負還需要十八小時三十分左右。女騎士和水魔雖然有贏面,但您不覺得悠哉地等待很無聊嗎?」
  她已經預測到之後的戰況了嗎?真是近似預知未來的軍師眼呢。
  「附帶一提,只要您允許我攻擊一下,便能在瞬間分出勝負。只不過是『附帶一提』而已,並非對邪龍大人全權交給她們的決定有二心,絕對不是喔。」
  「真是強調自己的意見呢。」
  「小的怎敢,只不過是給您參考。」
  抖抖抖抖抖,瑞湖抖腳的程度更上一層。總覺得甚至流露出邪惡魔力的氣息。
  「……好吧。要調整威力,別害節慶中止喔,也要讓銀龍平安無事。可以遵守的話就允許妳攻擊一下。」
  「遵旨。」
  銀龍幾乎在瑞湖回答完的同時,立刻吃了一記強烈的鐵拳,身體陷入了地面。施展攻擊的則是不知何時已經跳到(曾是)銀龍頭部位置的瑞湖。
  她解決敵人後「噠」地一聲著地。
  銀龍被埋住一半的臉部發出「不對……我是小龍龍……」呈現恢復神智(?)的模樣。附身在牠身上的又是分身,而且還在剛才那招中消失了嗎?
  但並不是這樣。
  『沒想到妳這麼容易就出手了昵,擁有才華的丫頭啊,妳踏入我的陷阱中了。』
  大事不妙。顯示了虛存在的紫光,纏繞在毆打銀龍的瑞湖左腕上。
  瑞湖如同拍開垃圾一般拍了拍手臂,但那不是那樣就能甩掉的東西。
  『沒用的,所有物裡性的接觸都無法影響到我。妳大意地碰觸銀龍時就是妳的末日了,我的目標原本就是妳的身體──之前送去的分身雖然被莫名其妙的蜥蜴淨化,但也提供了有用的情報,那就是妳這個擁有才華的人類的存在。』
  「人類?你在說什麼呢?我可是邪龍大人的眷屬。」
  『妳似乎是那麼想的呢。我也不會否定妳,只要能奪取妳的力量就好。』
  紫光發出咻的一聲,打算如蛇般蜿蜒竄入瑞湖體內。
  「叫虛的,住手啊!現在立刻回到銀龍體內,和我們正常地對打,才能死得明明白白啊!」
  艾莉安提拚死拚活地出言阻止,聖女大人也點頭一起勸說。老夫則仿效艾莉安提說道:
  「沒錯!不可以小看那女孩啊!要是隨便附身,你才會被黑暗濤流給吞沒而死啊!」
  『欸,你們擔心的怎麼是我啊……?一般來說不是都應該擔心這丫頭嗎……?』
  從瑞湖慣用手發出的聲音明顯陷入了動搖。老夫也大聲地勸說。
  「放棄吧!依老夫所見,你只是『非常強的魔物』,但那女孩……卻是更加莫名其妙的不明物體啊!無論是魔物還是什麼,老夫都不忍心看到受害者再增加了啊……」
  「沒錯,邪龍大人也那麼說了,不滾的話,我的黑暗濤流就要攻擊你了喔。」
  『欸,現在是什麼狀況?我沒有主導權嗎?』
  瑞湖狀似很癢地抓著手臂並吐出類似緩刑的話語,她一臉從容。
  『不、不對!我才不會被騙呢!這一定跟剛才那騎士所做的一樣是偷襲的伎倆!不可能找到這麼優質的宿主了!誰會被你們的花言巧語騙了而傻儍地放手啊?我要得到這丫頭,並獲得能跟魔王匹敵的力量!來吧,小丫頭,把心交給我──嗯嘎啊啊啊啊!』
  虛發出了預料之中的慘叫,身處外野的三人紛紛默默地閉上眼睛。
  『黑暗!要被黑暗濤流吞沒了!強大的黑暗啊啊啊啊啊!』
  老夫不是說過了嗎?
  另一方面,瑞湖異常興奮地握緊雙拳。
  「這都多虧邪龍大人身先士卒地展現如何打倒這傢伙,像這樣解放黑暗吞沒掉牠就可以了吧?」
  「對呀,老夫也算是解放了自己的黑暗來打倒牠的。」
  老夫擦拭無法拯救虛的眼淚虛弱地回應。
  『開、開什麼玩笑啊,你這超級廢渣蜥蜴!不可能……!不可能啊!這次我可是準備萬全,不是用分身,而是用本體上場啊……!這和分身不同,不會有破綻,即使沒有邪氣也能生存,儘管是強大的魔物也能輕易附身,但、但卻變成這樣!這丫頭是魔王還是什麼嗎!?』
  雖然只聽得見聲音,卻能感受到牠非常不甘心。
  『你們給我說明啊!她到底是什麼!拜託了,快點說明啊……這丫頭心中異常巨大的黑暗到底是什麼啊……!而且這個黑暗還沒有支點,微妙地飄在空中……!』
  「老夫也一直很在意那件事呢。」
  『少裝蒜了!應該有……什麼吧!她應該有什麼壯絕的過去才會擁有這麼強大的黑暗!』
  「嗯……」
  老夫用力地點著頭,心中藏著抱歉之情與強烈的共鳴。
  『喂,小丫頭!說點話啊!我也是魔物,早就做好和強者交戰而死的準備了,但我絕對無法接受這件事!妳到底在哪裡累積這麼多罪業的!?』
  瑞湖賣關子似地淺淺一笑說道:
  「這樣啊,你就這麼想知道黑暗的泉源啊,那我就告訴你吧。黑暗的深淵,我所犯下的不可饒恕之罪──一切罪業的來源。」
  瑞湖嘴角勾起一抹殺人無數般的邪惡冷笑說道:
  「當我無法壓抑對萊奧德想把我從宅院趕走的怒火時,便在那傢伙早餐的湯裡加了一堆他討厭的綠豆。」
  『這丫頭也是嗎!?這丫頭也是來這招嗎!?混帳王八蛋!所以說不要給我來這招──啊。』
  虛的聲音宛如斷線般中斷,纏繞在瑞湖身上的紫光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老夫為保牠一路好走,獻上了最低程度的祈禱。
  「邪龍大人,我罪該萬死,竟然中了魔物的挑釁醜態畢露。雖然是人類時代的事──但對主人家的兒子做出失禮行為,對有格的奴隸來說是種失格,雖然我並不後悔。」
  「沒什麼不好的啊,幫他改善偏食是件好事唷。」
  「那倒也讓我覺得心情複雜。」
  她連覺得那是對萊奧德好都很不爽吧,她歪著小腦袋露出詫異神色。
  「算了,這麼一來也打倒要攻擊城鎮的魔物了,事情算圓滿落幕了吧?」
  「還有這傢伙呢。」
  「即使放著牠不管也會自己回森林吧。拜託妳了,別對牠出手啊。」
  瑞湖用木棒戳戳銀龍。不知道是因為精神與肉體的疲倦,還是因為虛離開了,牠仍然昏迷不醒。
  「那就回去享受節慶吧?順便祭悼虛。」
  「邪龍大人,有關這件事情。」
  瑞湖宛如有事商量般地打開話題。
  「嗯?怎麼了?」
  「因為也打倒敵人了,所以我有點小事想與您商量。」
  「嗯,什麼事?」
  瑞湖像這樣一本正經地找老夫商量還真是稀奇,明明她平常都會擅作主張。現在沒有敵人也沒有急事,難得有這個機會,那就像家人一樣親切地對待她吧。
  「其實只是非常渺小的問題,卻佔用您寶貴的時間,實在讓我誠惶誠恐。」
  「不不不,妳不用和老夫客氣。」
  「萬分感激,那麼我便簡短秉告。」
  瑞湖冷靜地點著頭時,突然傳來有東西裂開的聲響。
  老夫往聲音來源望去,發現瑞湖正下方的地面從她站著的位置,開始產生類似蜘蛛網的龜裂。
  地裂?
  「瑞湖,那裡好像有點危險啊,妳移動一下比較好吧?」
  「邪龍大人,不要緊的。」
  瑞湖背後伸出黑翼浮在空中。下一刻,覺得傻眼的老夫耳邊傳來陣陣雷鳴。
  老夫抬頭仰望天空,發現不知何時黑雲覆蓋了紅色天空,宛如生物般盤繞的漆黑雨雲緩緩地侵吞了傍晚的天空。
  瑞湖毫不在意天候劇變,她繼續淡淡地說道:
  「如您所知,我從邪龍大人身上得到了莫大的力量──您剛才也見到我為了消滅魔物解放了心裡的黑暗吧?」
  「那也算是黑暗喔。嗯,然後呢?」
  老夫邊關注天候邊泰然自若地應和她。依情況而定,或許得先回城裡,感覺會下午後雷陣雨呢。
  正當老夫這麼想時──
  天空忽然閃電大作,一道光瀑在瑞湖背後炸開。
  「哇啊!?」
  老夫被落雷的衝擊波半震飛地退後,瑞湖卻無動於衷。她的表情因為瞬間的逆光而變黑,青色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老夫。
  「瑞、瑞湖,要不要回旅館?感覺真的會下雨。」
  「邪龍大人,不要緊的──因為這是我做的。」
  「欸?」
  

  
  她平心靜氣地說道,宛如是日常對話的延伸,卻是老夫完全無法理解對話的內容。
  「我剛才解放了心中的黑暗,這份黑暗與邪龍大人的力量產生了共鳴,比平常更加增幅,尚未成熟的我根本無法獨力控制。」
  瑞湖眼中的青色蔓延到毫無光彩的程度。
  
  「因此雖然很麻煩您,但能否以邪龍大人的力量來平息我的力量呢?」
  
  「快逃!」
  艾莉安提驟地撞飛老夫呆站著的身軀。
  與此同時,瑞湖口中噴射出宛如光線的蒼炎,並且不費吹灰之力地突破聖女大人的結界,還讓被泥巴淹沒的麥田一角徹底蒸發。
  
  ──那是什麼?
  
  老夫被撞飛在地上滾動,傻傻地盯著消失殆盡的麥田,被蒼炎吞噬的大地何止成了焦土,整塊地都被刨起淪為天坑。
  而且,裂縫沿著火焰掃射的軌道不斷朝地平線彼端延伸。蒼炎僅僅擦過城鎮邊緣,所以只毀了麥田,若是朝城鎮中央射去,那瑟蓮恩的居民應該已經全滅了吧。
  「瑞、瑞湖!?做這麼危險的事是不行的!」
  「沒用的,瑞梵帝亞,真是失策,沒想到她會因為那種無聊事而失控……」
  艾莉安提拍了拍盔甲上的塵土後起身,她盯著拍打著黑翼飛在空中的瑞湖。
  她與平常不同的地方已經不只是眼睛的光彩了,手、腳以及臉上的皮膚都有看似鱗片的黑色圖紋宛如黑影般在竄爬,稍微打開的嘴中可以見到獸牙般的銳利牙齒,她可沒有那麼凶狠的虎牙。
  老夫嚇軟了腿,癱坐在地。
  「嗚嗚,這女孩終於失控了……老夫該怎麼向人類謝罪呢……?」
  毫無疑問,這便是艾莉安提所擔心的最糟狀況──「瑞湖化為真正的邪龍」。
  老夫嘆了口氣,早知道會以這種方式導致世界末日,就應該在她當初來到洞窟時以不會產生誤會的方式跟她詳加解釋。
  那樣就不會發生這種悲劇──不對,仔細想想,老夫解釋得十分清楚了,已經那麼做了卻還是導致這種結果。
  老夫當初到底該怎麼做呢?
  「別呆在那兒!準備迎接下一波攻擊!」
  艾莉安提踢飛老夫的屁股順便責罵老夫。
  「是、是呢,總之先逃──」
  然而,眼前的地面忽然「噗咻──」一聲,間歇泉似地湧出泉水並化為人形緊緊抱住老夫的脖子。那是水之化身的聖女大人。
  「不行啦──!那麼做的話,這座城鎮就會消失啊!你看到剛才那個了吧!?再來一發就玩完了啊!」
  她瘋狂地搖著老夫的頭。
  「想想辦法啊!想想辦法啊!我求求你了,蜥蜴爺爺!」
  「聖、聖女大人,妳冷靜一點。」
  老夫安撫後,她便鬆開手癱坐在地,並用手摀著臉。情緒非常不穩。
  「嗚嗚……沒想到瑞湖大人會變成那樣。早知道就衝進節慶人潮講出人家的真實身分,然後受盡大家的阿諛奉承就好了……」
  「會說這種俗氣話的人,應該不會被當成聖女大人吧。」
  反而會被罵吧。
  城裡的居民也在此時因為剛才的蒼炎注意到異狀,聽不見節慶音樂了,遠方傳來混亂的騷動聲。回頭一看有群衛兵騎馬跑來了。
  「艾莉安提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剛才的攻擊到底是──」
  問到一半的衛兵見到浮在空中的瑞湖後便徹底停止動作。惡名昭彰的邪龍眷屬皮膚上浮現不詳圖紋在拍打著恐怖的黑翼,嘴邊還漏出蒼炎殘渣的煙。
  「撤退!」
  真是華麗的迴轉。他們嘴中邊喊著「放心吧!我們有聖女大人在啊!」邊往城裡逃去。你們口中的聖女大人正在老夫腳邊抖個不停啊。
  「唔,真是不妙啊。既然這樣,艾莉安提,只剩妳能依靠──」
  艾莉安提早已鏗鏘鏗鏘地晃動著盔甲與大劍朝遙遠的地平線跑去。
  「妳在幹嘛啦────!」
  老夫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移動到艾莉安提前方,吼出心裡想說的話。
  「欸,剛才是你提議要逃的啊。」
  「雖然有說!雖然老夫有這麼說,但妳也多少……努力一下吧?」
  「對付看不出勝算的對手,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的自殺啊。」
  「話是這麼說……」
  「但我還是為力有未逮這件事道歉,對不起。」
  「不要用那種嚴肅的態度道歉,那會讓老夫覺得事情更加嚴重啊。」
  「實際上,現在根本無計可施啊,說她是魔王也不會讓人驚訝呢。」
  魔王的標準好低,低到感覺這世界會滿是魔王那麼低。
  「考量到現實層面,即使捨棄這座城鎮也得擬定事後的對策,我要趕緊回到派琉多納組成討伐隊。她就這樣用盡力氣變回原樣是最好的,但最差的情況下,她也可能會被邪龍魔力所吞峨。」
  討伐隊,真的要把她當成魔物了嗎?
  「話說回來──」艾莉安提繼續說道:
  「第一發之後都很安靜呢,她還意外地保有自制心嗎?」
  「欸?真的假的?瑞湖好棒,她沒輸給魔力,還在努力著呢。」
  瑞湖無聲無息地浮在空中,她直勾勾地俯瞰地面。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的嘴巴在不斷動作。
  但那並非老夫能聽見的距離。
  不過艾莉安提讀了她嘴唇的動作,片段地傳達內容。
  「聖女。水魔。消滅。不可原諒。蔬菜梗。叫寵物。一雪怨恨。五馬分屍。火刑。一切大刑──她一直在重複這些內容。」
  真是太神奇了,聖女大人至今的一切自爆行為,竟然在最後讓瑞湖花費時間思考處刑方法而為我們爭取到了時間。即使犧牲自己也要守護城鎮,真不愧是守護神的楷模啊。
  但不知道為什麼,老夫卻流淚不止。
  聽見這段對話的聖女大人跑來緊緊抱住老夫的腳。
  「聖女大人,可以的話,能夠放開老夫的腳嗎?這樣老夫無法逃走啊。」
  「不可以!不要丟下我逃走啊!」
  「聽好了,聖女大人,人生可不能變得悲觀啊,無論面對什麼狀況都會有希望的,所以請放開妳的手,我們必須邁向各自的道路啊。」
  「你打算往反方向逃走嗎!?這怎麼行,人家死的時候也要帶你上路!要是不想這樣,就想辦法處理瑞湖大人的狀況啊!」
  艾莉安提無視我們的爭吵,她在稍微有點距離的地方用大劍挖出了壕溝,她打算獨自得救嗎?
  老夫與聖女大人四目相顧,彼此點了點頭,走向壕溝。
  「哇啊!別過來!」
  「我們可不會讓妳幹出獨自得救這麼齷齪的事!」
  「對啊,我們可是同伴啊!」
  醜陋的爭鬥勃發,面臨生命危險時,老夫的壞心眼也漸漸脹大。
  瑞湖彷彿對塵世間的醜陋感到憤怒似地發出咆哮,沒有留給我們震驚的時間,剛才讓城鎮一角蒸發的灼熱蒼炎把視野染成一片青色。
  聖女大人變出水盾,艾莉安提揮舞大劍施展風之斬擊。但二者都像白費功夫,火焰能彈回一切攻擊。
  老夫什麼都無法做。
  不過,卻往兩人前方站了一步說道:
  「瑞湖!還不住手嗎!?」
  老夫只能吼叫,聲音在業火之前也被蒸發了。
  猛烈的火焰包圍老夫但既不痛也不熱,灼熱似乎能帶來安寧的死亡──
  「咦?」
  老夫顫抖著身體抬頭,發現瑞湖施展的火焰消失無蹤,地上也沒有任何燃燒痕跡,背後的艾莉安提與聖女大人都平安無事。
  「欸?發生什麼事了?該不會是瑞湖停止攻擊了?」
  「不,那女孩直到最後一刻都沒停止攻擊。」
  艾莉安提立刻否定,她將大劍收進劍鞘並用嚴肅的眼神打量老夫。
  「那是為什麼呢?」
  「是因為你,我看見希望囉,瑞梵帝亞。」
  「蜥踢爺爺,大功一件啊!」
  艾莉安提語畢便用雙手緊緊抓住老夫的尾巴。
  「請問,大功一件是指什麼啊?然後為什麼要抓住老夫的尾巴?老夫心中只有不祥的預感啊。」
  「仔細聽好,那女孩的攻擊只要接觸到你就會消失,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
  「不知道,老夫不知道啊。」
  瑞湖開始長出龍牙,覆蓋著鱗片圖紋的手臂也長出宛如利劍的龍爪,她朝著視作敵人的我們用力揮舞。
  一道光之斬擊蘊含了超越在村裡將狼群一網打盡時的威力,呈現五指形狀朝我們襲來。
  「咬緊牙根!」
  老夫的身體在艾莉安提大喊後旋轉著沿切線飛出。
  「喝啊!」
  老夫的身體迎向斬擊撞了上去,頓時傳來玻璃碎裂般的高亢聲響,光之斬擊粉碎無效。
  「就是這麼回事──那女孩的攻擊只對你無效,對你這個身為主人以及賦予她力量泉源的『邪龍大人』無效啊。」
  「哇啊啊啊啊──!!」
  雖然艾莉安提對老夫解說了,但老夫毫無心情聆聽啊。
  拋物線的終點是殘酷的地面,老夫的身軀像銼刀一樣不斷摩擦地面,最終才因摩擦力停止了翻滾。
  老夫痛苦地蹲著。
  「嗚嗚……不行,這不行啊,艾莉安提。老夫又不是鉛球,每次被丟出都得這樣可吃不消啊,尾巴一定會斷掉──拜託真的不要再毫不遲疑地抓住老夫的尾巴了。」
  「加油,別輸啊,你才是真正的邪龍。」
  「妳的打氣很隨便啊,而且老夫可不想成為邪龍。」
  老夫的心在出現解決之道的同時也快要折服了,但疼痛在呼吸幾下後漸漸地消失了。
  艾莉安提的手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啊,妳──」
  「雖然看起來是這樣,但我的本業是魔導士喔,而且對道場的負責人來說,強制弟子心臟再度跳動的法術是必備技能喔,當然能用這種程度的回復魔法。」
  老夫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因為老夫發現原本溫柔且神聖的回復魔法被用在了邪惡的用途。
  「這樣尾巴就不會斷掉,拋飛後撞上地面也沒問題了。」
  邪惡的真身在瞬間曝露,這真是無間地獄。話說回來,她組合施虐和回復的手法毫無迷惘,相當地熟練,萊奧德真的沒事嗎?
  「要上了!」
  「等等,老夫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呀啊啊啊──!」
  艾莉安提開始加速,老夫的背被拖在地上磨蹭。
  艾莉安提用刀(老夫)反彈瑞湖射出宛如冰雹的斬擊,接著大喊:
  「我會把你送到那女孩面前!見到破綻就撲上去!你貼上去應該就可以壓抑魔力!」
  「瑞、瑞湖可是飛在空中啊?」
  「我知道!」
  艾莉安提選擇了最佳的一招,她將老夫旋轉後朝瑞湖用力丟去。
  「啊啊啊啊啊啊!?」
  老夫在空中高速飛舞。
  瑞湖為了迎擊所施放的火焰與斬擊紛紛化為煙霧消失。
  雖然有些驚慌失措,但在老夫逼進瑞湖並打算伸手抱住她時──
  風壓。
  儘管能防禦直接的魔力攻擊,卻無法抵銷黑翼產生的風壁,老夫的嬌小身體被輕易吹回,並頭下腳上地墜落在地。
  「不好了!」
  聖女大人在落地點變出水窪接住老夫。老夫邊吐出嗆進喉嚨的水,邊爬上地面,艾莉安提也立刻跑了過來。
  「可惡,果然無法擋住風啊。果然只能用聖女大人當餌,再趁隙從背後丟你過去了。」
  「人家不要!」
  「妳不要提這種毫無人道的點子。」
  「話雖這麼說但現在可不是討價還價的時候啊,你們看。」
  空中的瑞湖看起來不太對勁,她沒有攻擊充滿破綻的我們,只是像野獸一樣在低吼著。
  不,不只這樣。
  定睛一看便能發現,她的翅膀在緩緩變大,覆蓋在肌膚上的圖紋不知何時已經變成真正的鱗片,雪白的纖細手臂變得宛如護甲一般。
  「何止變回來,她變得更像龍了啊,即使付出一些犧牲也得在這裡打倒她,不然就為時已晚了。」
  「這女孩真的是……」
  即使自稱為眷屬,也不需要真的變成邪龍啊。
  老夫長嘆一聲,靜靜地望向艾莉安提。
  「艾莉安提呀,妳曾震飛原本大小的老夫吧,那妳也能將老夫丟出去嗎?」
  「雖然不是辦不到,但到藥效結束前還有些時間吧。」
  「不,有聖女大人幫忙就有辦法變回原本的大小。平常的身體就能或多或少抵擋些風阻吧。」
  艾莉安提驚訝地望著老夫。
  「幹嘛,妳為什麼露出在看奇珍異獸的臉。」
  「你怎麼了?不,你願意幫忙是很好,但總覺得不太像你啊。」
  「瑞湖那個樣子,拖得愈晚就愈會變成真的龍吧?老夫不能放著不管啊。」
  「照理來說是這樣──但你怎麼了?很不像你喔?撞到頭了嗎?」
  真失禮,老夫話說在前,老夫也並非是心甘情願這麼說的啊,老夫非常害怕,擠出了一輩子份量的勇氣才敢這麼講。
  原本即使濟出這麼多勇氣應該也不夠就是──
  「老夫覺得那女孩只燒了城鎮一角以及難以攻擊我們,都是因為還有一些神智,證據就是她的攻擊對老夫無效對吧?即使變成那樣,瑞湖還是瑞湖呢。」
  這麼一想,老夫的恐懼便一口氣減輕了。
  老夫使盡全力也是可以和山豬單挑的,現在老夫感覺到的壓力降到了那種程度。
  「真是薄弱的證據。」
  「又沒關係,這樣老夫就有些幹勁了啊。」
  「嗯嗯,那樣倒也不錯。在我眼裡看來,她已經是凶惡的魔物了──這樣啊,她在你眼裡還是那樣啊。」
  艾莉安提堅強地笑著。
  「聖女,聽到了嗎!?把瑞梵帝亞的身體變回原樣!要孤注一擲了!」
  「好的!」
  聖女大人將吸收力量的水附著在老夫身上,使藥水的魔力失效。
  但瑞湖也不會乖乖看著,她伸出龍爪並拍動龍翼,宛如割草一般掠過低空來取我們的首級。
  「不會讓妳礙事的!」
  艾莉安提拔出大劍擋在她的飛行軌道上。瑞湖雙臂的斬擊與艾莉安提傾盡全力的劈斬,化為閃光迸射於戰場。
  「唔……!」
  腳邊揚起了吹飛的煙塵,艾莉安提被壓制了。她爭取到了一秒,但無法揮開龍爪的第二擊──此時。
  一道強烈的風襲從瑞湖毫無防備的頭上直擊了她。
  沒有造成多少傷害,追擊的姿勢卻失去了平衡。
  「舞台準備好了。」
  到底是誰。回答疑問的人接受了全員仰望的視線,牠堂堂地在空中鼓動雄風。
  「小丫頭,就讓我們再戰一場吧!我接受妳給予的名字小龍龍!我要在這裡戰勝妳,取回真正的名字──哇啊!」
  或許是難以忍受有人干涉,瑞湖無視艾莉安提撲向銀龍,用拳頭狠狠揍了牠一頓。
  銀龍不一會兒便墜落了。
  然而,多虧牠爭取到了時間。聖女大人豎起拇指,回到老夫身邊的艾莉安提抓住尾巴,這是三位一體的炮台姿勢。
  「拜託你了,瑞梵帝亞,管教眷屬是主人的職責。」
  老夫的身體因為離心力而浮到空中,聖女大人則在做最後的唸禱。
  察覺異變的瑞湖口中射出鎖定目標的必殺蒼炎,將我們與城鎮中央都列入軌道。
  大家都願意相信老夫。
  老夫──邪龍•瑞梵帝亞一定能阻止她。
  冰涼泉水的觸感消失,取回了龐大身軀,尾巴上的負荷變大,還能聽見艾莉安提咬緊牙根的聲音。
  「去吧!」
  老夫的龐大身軀被丟進即將命中我們的蒼炎漩渦,毫無風阻或灼熱疼痛,眼前只有消逝而去的光。
  天上。
  老夫穿越火焰後見到的是在咫尺拍打雙翼的瑞湖。
  「邪……龍大人。」
  瑞湖貌似短暫恢復了神智,失控卻沒有停下,她朝蒼炎無效的老夫用黑翼揚起暴風,艾莉安提投擲的威力逐漸變弱,瑞湖的身影愈來愈遠。
  老夫承受著足以使臉部變形的風壓扮命大喊:
  「喂!妳不認識老夫了嗎!?」
  翅膀停止了會兒。
  老夫突兀地笑了出來。瑞湖也在奮力搏鬥,那麼老夫在這時候也得奮力搏鬥啊。
  老夫的爪子變黑了,不只是單手的四根,而是兩隻手共八根。
  「抓住──瑞湖吧!」
  這並非撕裂敵人的爪子,而是連鈍鐵都比不上的八根鈍爪,它們勢如破竹地往前──
  連人帶翼將瑞湖抱住拉往老夫懷中。
  
  「──嗯。已經、沒問題了……吧?」
  同一時刻,在遙遠平原的地下遺跡中,穿透洞窟天花板仰望天空的狩神,無人知曉地這麼低喃。


  終章 又多了一名受害者
  
  
  白色的空間中只有傳來水滴低落的聲響。
  聖女大人在著地地點創造出泉水,將老夫與瑞湖送入隔離空間。
  「瑞湖,妳認得老夫了嗎?」
  「……是的,邪龍大人。」
  老夫吐出安心的氣息。老夫讓瑞湖躺在只積了一點水的地上,並用兩隻前腳輕輕挾著她,自從老夫用爪子將她拉過來後,便一直維持這個姿勢,現在她的翅膀消失了,皮膚上的圖紋也變淡了。
  「妳已經不要緊了嗎?老夫放開囉?」
  老夫因為能夠溝通便放鬆了警戒,正打算放開雙手時。
  黑鱗圖紋在老夫放開後再度在皮膚上遊走,老夫慌慌張張地再次握著她。
  「瑞、瑞湖?這是怎麼……?」
  「在您面前露出醜態,我真是罪該萬死,這全是因為我不夠成熟。」
  瑞湖好似有所了悟般說道:
  「能蒙受邪龍大人的一部分力量真是無與倫比的光榮;然而,對不過曾是區區一介人類的我而言,這份力量過於強大,若邪龍大人沒有協助抑制,我便無法駕馭。如果不像這樣碰觸我,這具身體便會淪為沒有判斷力的邪惡魔物了吧。」
  儘管她這麼說,但現在抵禦住侵蝕的其實並非老夫,而是瑞湖本人下意識的力量。再三強調,老夫並沒有那種力量。
  「瑞湖,不可以輕言放棄,加油看看,或許會意外地簡單壓抑住喔?」
  「不。比起那個,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法子。」
  真是奇怪,瑞湖在講述沉痛狀況的時候,卻意外地露出爽朗的表情。
  而且,這個表情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瑞湖在老夫手中安穩地微笑,說出與某個時候一模一樣的話。
  
  「邪龍大人,請您吃……」
  「駁回。」
  
  然而,已經預測到她要說什麼的老夫立刻打斷她,傳達了拒絕之意。
  話說完之前便被老夫打斷,瑞湖鼓起了腮幫子。
  「邪龍大人,我還沒說完呢。」
  「講到那裡就跟講完一樣了。瑞湖,老夫講了很多遍吧?老夫是草食性,所以不會吃妳的。」
  「不過您吃了我的靈魂。實際上,也是因為您吃了我的靈魂我才能夠成為眷屬的。」
  「是呢……嗯……這個啊……」
  那句草率冒失的發言便是老夫苦難的開端,瑞湖要是沒有奇怪的天賦,事情就簡單了,她便是可稱為天才的才華洋溢少女。
  不過,老夫也沒想過「如果沒有瑞湖就好了」這種事。
  村子、被盜賊抓住的人、派琉多納、聖女大人(?)等,如果沒有瑞湖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老夫在沉思時,瑞湖開始抗辯。
  「我作為邪龍大人的眷屬還有不足之處,但我在短暫的旅途中有所發現,我似乎有一點點天生的魔力。」
  「老夫知道。」
  知道得太多了。
  「真不愧是邪龍大人,您已經察覺到了嗎?那麼就簡單了,只要邪龍大人吃下我的靈魂,不僅能歸還身為眷屬的魔力,我這些微薄之力還能有幸成為邪龍大人的血肉。即便我死在這裡,也請讓我的力量伴隨著您。」
  「喂。」
  老夫用一根爪子輕輕戳了瑞湖的額頭。
  「妳是不是小看了老夫的眼力?瑞湖,老夫乃邪龍•瑞梵帝亞,不會輕易給予沒有眷屬資質的人力量。」
  「但是──我。」
  「無法抑制的話,老夫就耐心地陪妳練習到可以抑制吧。不管一年、兩年,還是十年、二十年,對老夫而言都是很短的時間。如果放開手妳就會失控,那老夫就一直握著妳直到不會失控,妳不用想得那麼複雜。」
  「但是,邪龍大人……您的雙手被佔據不會很不方便嗎……?」
  「雖然不方便,但如果一直握著妳,就可以讓討伐魔王這件事打馬虎眼咳咳!」
  老夫趕緊用咳嗽掩飾差點洩漏的真心話,幸好瑞湖似乎沒聽見,她在思考別的事情。
  「……邪龍大人,我不明白,我只是隨時可替換的眷屬,不知邪龍大人為何願意為我付出這麼大的心力?」
  「瑞湖。」
  老夫呼喚著她的名字。無論如何,我們畢竟在一起生活好幾天了,老夫並沒有冷血到對她毫無感情。
  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被『邪龍』的刻板印象抹滅,這是因為邪龍不需要一般人的體貼之心。
  即使如此,老夫還是對瑞湖說出了真心誠意的心聲。
  「雖然妳無法想像,但老夫也有年幼弱小的時候。」
  「邪龍大人嗎?怎麼可能。」
  「妳就乖乖聽著,老夫不會說謊的。老夫還很弱小的時候,曾經和人類一起生活,雖然有美好的回憶也有不好的回憶,但因為當時的經驗,老夫是這麼想的──」
  老夫這數千年之間,幾乎都是獨自度過。與人類生活時,幾乎都被當作緊急糧食或觀賞動物,並非是什麼好待遇。
  因此──無論我們有什麼誤解,老夫對瑞湖這樣親切相待的少女是這麼想的──
  「總覺得……對了,像是孩子或孫子呢有種家人的感覺。雖然妳是個很讓人費心的孩子,但要是妳不在了,老夫一定會很傷心的。」
  「傷心?」
  瑞湖睜大了眼睛。
  「妳在驚訝什麼呢,老夫也像一般人一樣會開心或難過啊。妳死了的話,老夫會傷心,所以不會吃妳的。妳知道這些之後,還能對老夫說『請您吃掉我』嗎?」
  瑞湖露出驚訝的表情望著老夫,她不解地歪著小腦袋。
  「也就是說,是要我變成龍,變成像是邪龍大人孫子的人……?」
  「妳每次都能曲解成天差地遠的東西呢。」
  「不對嗎?若您希望的話,我會努力長出角的。」
  「角這種東西靠努力就能長出來嗎?」
  這世上依然充滿老夫不知道的事情,老夫的常識不斷地崩毀。
  然而,卻令人覺得有趣,讓老夫不經意地笑了出來。
  「就是這種氣勢,如果能長出角,反過來說也能縮回去吧。不,任何事情都不無可能,畢竟妳可是老夫相中的眷屬啊。」
  「……謹遵御意。」
  瑞湖用雙手觸摸老夫的爪子,她輕輕使力打開老夫的手。
  「我會努力看看,我也還想和邪龍大人在一起,現在就──駕馭這份力量讓您看看。」
  「嗯嗯,就是這樣,積極正向是最好的。如果有危險,老夫會出手阻止的,妳就放心吧。」
  「是的,就只有今天,請讓我盡情撒嬌吧。」
  瑞湖皮膚上的鱗片圖紋在離開老夫的手後再度遊走,一對遠比她身軀大上許多的黑翼也伸展開來。但青眸內依舊有著代表瑞湖意志的光彩,尖牙也沒再長出來。
  「呵呵……這樣啊……家人嗎……?邪龍大人認為我是那麼重要的人啊……」
  她的樣子似乎有些奇怪,還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與剛才不同,是另外一種恐怖。
  「瑞湖?狀況如何?」
  「是的,邪龍大人,多15有您勉勵我,所以一切……」
  瑞湖突然唔地一聲臉色變僵,她抿緊嘴唇,似乎在考慮什麼。
  「非常抱歉,果然獨自一人還是有些困難,能請邪龍大人幫忙嗎?」
  「真的嗎?妳不是為了抬舉老夫才刻意體貼地那麼說吧?」
  「我怎麼敢,我只是想見識一下邪龍大人的帥氣之處。」
  瑞湖若無其事地說出更加惡劣的真心話。
  與此同時,已經變淡的鱗片圖紋再度變得漆黑,瑞湖的嘴角也長出利牙,還長出了短短的角。
  「請阻止我吧,邪龍大人。」
  「好好好,這樣就行了嗎?」
  老夫輕輕用爪尖摸了一下瑞湖的頭,僅僅這樣邪龍特徵便全數解除。
  「滿意了嗎?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快到晚餐時間了。」
  「不行,我還完全無法駕馭力量。」
  瑞湖氣鼓鼓地脹著臉頰瞪視老夫。即使身體仍然會變化,但從能正常進行溝通這點來看,老夫總覺得她已經能控制力量了。
  「真的嗎?感覺放開也不要緊了啊。」
  老夫這麼說並打算放開爪子,瑞湖用雙手緊緊抱住爪子阻止它離開。此時她的魔力應該沒有作用,力氣卻不知為何依舊很大。
  

  
  「因為我還不穩定,所以請您暫時不要挪開手,如果您願意摸摸我,我覺得會更有效果。」
  「老夫已經感覺不到任何危機感了啊。」
  老夫如她所要求地用爪尖摸摸她的頭,或許是心理作用,但瑞湖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然而,這樣似乎還沒結束,她彷彿逮到機會般提出下一個要求。
  「這樣啊,若是我失控的話,邪龍大人也會顧慮到我,無法做出過於激烈的動作呢,這是個不得了的大問題。那麼──如果是我以外的人失控,您會毫無保留地發揮力量嗎?」
  「妳搞錯重點了吧?妳沒有失控就好啦?有必要主動讓妳以外的人失控嗎?」
  「請您稍待片刻。」
  她完全無視老夫。瑞湖維持著邪龍模式,露出沉思表情煩惱了一會兒,她突然大夢初醒般用手觸摸地上的水。
  「妳在幹嘛?」
  「我打算用這些水為媒介,讓我多餘的魔力物質化。」
  「……啥?」
  「請您看著。」
  瑞湖的掌中流洩出黑水,黑水彷彿墨水般在地板擴散,宛如影子般擴散的黑色魔力如生物一般開始蠢動,逐漸構成巨龍的姿態。
  「欸欸,瑞湖,這是?」
  「我將構成失控因素的多餘魔力移除到外部,用那部分魔力做成了傀儡娃娃,處理掉它後,我便能恢復您的眷屬身分了。」
  「老夫覺得妳已經恢復啦,真的需要這個過程嗎?」
  瑞湖能做出那種細膩操作的話,就表示已經能正常駕馭力量了。
  老夫冷汗直流地望著黑龍,瑞湖「蹬」地一聲坐上老夫的背,翅膀與鱗片圖紋都已經徹底消失。
  「話說回來,真是神清氣爽啊。邪龍大人的眼光果然沒錯,有志者事竟成,我確實能夠回應您的期待。」
  瑞湖驕傲地用宿醉後吐個精光的清爽口吻笑著說道。
  「啊,嗯。對了,妳說要處理那個,具體是要──」
  正當老夫想問時,背上「唰唰」地展開了翅膀,這當然並非老夫的力量,而是瑞湖幹的好事。
  瞬間預測完接下來的發展後,老夫表情已死,潛藏的危機感一齊湧上,全身寒毛直豎。
  「那麼便麻煩您協助了,我們迅速地打飛它吧。」
  瑞湖語畢便切斷了與傀儡之間的魔力連結,完全獨立的失控龍發出淒厲咆哮,具備與剛才在外面大鬧的瑞湖同等的魄力。
  它一個動作便使結界空間崩落,龍息彷彿能讓世界蒸發般高亢,真正的邪龍毫無疑問就在這裡。
  
  「嗚呀啊啊啊啊啊──────────!!」
  
  高舉短劍的瑞湖拍動翅膀,毫無慈悲與自覺地用高速讓老夫使出突擊式飛翔。
  艾莉安提的投擲與此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老夫彷彿被當成了活生生的砲彈。
  老夫正中目標撞上失控龍的胸部,而且速度還未減緩,宛如鞭屍般繼續加速,完全沒有煞車機制。
  
  我們直接豪爽地撞破了結界的天花板。
  
  *
  
  瑞梵帝亞哭喪著臉,牠長出翅膀從結界中飛了出來。
  牠似乎用頭猛力撞擊了一隻新的巨龍,從地上飛出後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光從這畫面便多少能察覺到結界裡發生了什麼事。
  「還是一樣可憐啊……」
  艾莉安提微笑著低喃:
  「變成那樣的話,牠一輩子都逃不了了吧。」
  
  瑞梵帝亞依眷屬少女的心意隨心所欲地嬉鬧撒野在空中舞動,長時間被強迫陪著玩耍──著地時早已不省人事。
  
  *
  
  隔天早晨。
  老夫睡了一晚後,醒來便發現被禁止進入城鎮。
  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瑞湖在衛兵面前失控,並將城鎮的麥田一角(雖然沒有人在)化為甚至無法稱為焦土的地裂。
  起床之後,老夫前往位於城鎮邊界的衛兵值勤室,打算為瑞湖所做的事道歉──
  
  「完全沒關係,我們並不在意,但城裡都是泥巴,難以招待邪龍大人和眷屬大人,所以您要不要出發前往下一個城鎮呢?」
  「我們已經為您打包好行李囉。」
  「唉呀,我能在有生之年見到真正的邪龍•瑞梵帝亞真是太感動了,真是太稀奇的體驗了。您在這種邊境小城已經沒有什麼事了吧,我們應該也不會見第二次了,來來來,還請趕快踏上討伐魔王的旅程。」
  如上所述,老夫感受到絕不讓我們入城的強烈意志。
  老夫也沒有駁回他們的膽量,在喝下回春藥水打算離開值勤室時,發現自己已經被他們弄成背後綁著行李,且隨時可以上路的狀態。
  「那麼我們走吧,邪龍大人。」
  老夫明明還沒說半句出發,但在值勤室前等待的瑞湖已經滿心歡喜地迎接了老夫。真希望她不要對討伐魔王這件事這麼敏銳啊,希望她能察覺到老夫真正的心情啊。
  雖然發生了那麼多事,但她本人依舊一如往常。另一方面,老夫則在肉體與精神層面都殘留著重度疲勞。
  「瑞湖,等等,老夫還有事沒做。」
  「是的,非常抱歉,有何貴事呢?」
  「欸欸……對了……」
  老夫的真心話是,至少還想在這裡吃上五十年的草。
  但要是說出來,瑞湖不知道會作何反應,所以就藏著不說,老夫在思考拖延時間的方法。
  「嗯,還沒跟艾莉安提和聖女大人告別呢,我們受到她們很多照顧。」
  醒來的時候,兩人都已經不在了,身旁只有在老夫背上酣睡的瑞湖,還有依舊倒在附近昏厥的銀龍。
  「那個女騎士在邪龍大人休息後一會兒就被叫去節慶活動了,好像是要讚揚她打倒『襲擊城鎮的超強魔物』的功勞,她是在什麼時候打倒那種東西的啊?」
  那個東西就是妳啊。
  事情圓滿落幕似乎變成了艾莉安提的功勞,這倒也是,老夫屬於瑞湖那邊的陣營,一不小心就會被當作幕後黑手。
  「這樣啊,還真是意外啊,艾莉安提應該不太喜歡那種吵鬧的氣氛才對。」
  「因為來了幾十個兜襠褲男把她押上神轎抬走了,他們喊著『聖女大人再世!聖女大人再世!』。女騎士雖然很不情願,但輸給了他們的熱誠。」
  「啊啊……那些人有點難以應付啊。」
  我們在城鎮邊界外仍然能依稀聽見鏗鏗鏘鏘的打擊樂聲。就隔了一晚還繼續舉辦節慶這點來說,這裡的居民真是堅韌不屈啊。
  「艾莉安提被當作節慶主角的話,就很難找她了呢,畢竟我們無法進入城鎮啊。聖女大人呢?對水路說話她就會願意過來吧?」
  「她狀況更嚴重,請看那邊。」
  瑞湖指著的地方是昨天戰鬥時被刨去的城鎮一角,那裡原本應該化為了深深的地裂──現在卻被滿滿的泥土掩埋,幾乎已經恢復原樣了。
  「那是什麼?」
  瑞湖面無表情地點頭說道:
  「女騎士被吹捧為『聖女大人再世!』並帶去節慶後,她便徹底鬧起彆扭,不願意出來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塊地裂裡猛烈冒出了泥巴,她一定是將鬱悶全數化為泥巴產量了吧……真是愚蠢。」
  這一定只有反效果,畢竟城裡的居民會很開心的。
  「該如何是好?有必要的話,我就把她從結界裡拽出來。」
  「不用,或許讓她靜一靜比較好──」
  噗咻一聲,地面忽然湧出泉水變成聖女大人的形狀。她似乎不滿老夫要讓她靜一靜,她揪住老夫傾訴自己的窘境。
  「太過分了,連一句激勵都沒有嗎!為什麼!?為什麼不是人家的功勞!?人家明明也很拚命啊……」
  「就算妳對老夫這麼說──」
  理由應該是妳完全沒有強者氣場吧,雖然也滿強的,卻有種和老夫相似的不起眼感。
  「那麼不滿就去節慶一趟不就好了?艾莉安提一定會願意說明妳才是真正的聖女大人啊。」
  「欸欸,那樣很害羞啊……」
  聖女大人雙頰緋紅地害羞亂叫。
  「人家啊,想被稱讚,因為人家是被稱讚就會成長的類型。不過,直接被稱讚會很害羞,所以希望透過神殿或節慶間接地稱讚,然後當然也不允許其他人被當成聖女大人。你能理解我的少女心嗎?」
  「真是複雜的欲求啊,不過不要跟老夫講,老夫也沒辦法啊。」
  「沒錯,不要來煩邪龍大人。」
  瑞湖用壓低的聲音威脅,卻不知為何用雙手抱住聖女大人。
  見到這超乎想像的行為後,老夫不禁瞠目結舌。剛來到城鎮時雖然有許多誤會,但經過激戰與照護後,瑞湖終於也對聖女大人萌生友情的嫩芽了嗎?如果瑞湖擁有這麼像人類的感情,光是這樣便是在這座城鎮最大的收穫了。
  「欸?瑞湖大人?您抱住我是要激勵我嗎?真正的邪龍瑞湖大人竟然對我這麼用心,身為一介魔物,我也覺得很榮──」
  「──妳太麻煩了,少講那些五四三的,去被稱讚個爽吧。」
  宛如在與嬰兒玩飛高高,聖女大人的身體被瑞湖舉了起來。
  朝著節慶音樂大作的城鎮中央用力丟去。
  投擲速度毫無分寸也沒有手下留情,是能讓人成為閃亮流星的速度。
  過了一會兒,遠方傳來慘叫聲。畢竟突然有人(類似的東西)飛來,這樣的反應也是理所當然,一不小心就會被當成新來的魔物,要是艾莉安提能順利為她辯護就好了。
  「這樣就告別完了呢。」
  瑞湖拍了拍手。
  「老夫沒臉見聖女大人第二次啊。」
  「到時候我會抓住她的脖子對著您的。」
  「那就是老夫沒臉見她的最大原因啊。」
  老夫垂下肩膀,死心地望著草原邊界。無論如何,在這座城鎮安穩久居的選項已經消失了。
  不知道該去何方,老夫緩緩地踏出腳步。
  瑞湖也爬到老夫背上,她將全身趴在老夫身上抓穩。
  「邪龍大人,今後也請您多多指教了。」
  她這少了些許客氣的撒嬌方式讓老夫不禁苦笑。話說回來,也不全是開心的事,今後也會為這女孩極為操心吧。
  至少在打倒魔王之前都得一直操心她。
  
  *
  
  「真是困擾啊,那些傢伙根本不聽人說話。」
  艾莉安提終於從節慶群眾中溜出,她乘著繫在城外的愛馬,加緊腳步在趕回派琉多納的歸途。
  明明傳達了真正的聖女別有其人也大為活躍的事實,但沒有半個人聽得進去。節慶的狂熱情緒竟然這麼可怕,讓艾莉安提感慨甚深。
  話說回來,溜出節慶的契機──那從空中飛來的神祕物體到底是什麼?
  因為那物體如隕石般將節慶舞台砸了個稀巴爛,所以才能突破包圍,找到逃跑的機會。以氣息判斷,那並非邪惡之物,也沒人受傷,但還是多少有些擔心是否演變成了什麼奇怪的狀況。
  算了,有什麼萬一也還有聖女大人,應該沒問題──
  「……你這傢伙幹嘛跟著我?」
  艾莉安提鞭策著愛馬並仰望空中,那裡有隻張開雙翼追著自己的銀龍身影。
  「我不叫你這傢伙,叫我小龍龍。」
  「到底是什麼讓你變得這麼低三下四啊?怎麼看你都不是那麼可愛的生物啊」
  「這樣啊,妳想知道嗎?我之所以叫小龍龍的原因……」
  「不用了。」
  艾莉安提命令馬匹提高一節速度,但自稱小龍龍的龍也提高飛行速度,從容地追上。
  「我被那丫頭打敗,敗得體無完膚。當然,我過去也嚐過敗北,但竟然被那麼年幼的孩子──毫無還手餘地被打敗還是頭一遭。」
  「可惡,這傢伙開始講一些沒有人問的話了。喂,跑快一點,甩掉牠。」
  雖然已經催促了馬匹,但對手是龍,所以馬匹也有些放棄。即使不說話也能從感覺瞭解,正因為是長年的愛馬,所以稍微能夠溝通。
  「因此,我被叫做小龍龍了。那時候體驗到的情緒──只有屈辱二字,我身為暴風龍,竟然被取了這種無害寵物般的暱稱。況且,她甚至沒有什麼惡意,這並非嘲諷也不是侮辱,對那丫頭而言,我不過就是那種程度的存在吧。」
  「別因為那樣就悲嘆,這世上還有吃了更大苦頭的龍啊。」
  「這樣啊……該不會那隻龍也是被那丫頭打倒的吧?」
  「就某種意義是呢。」
  「那就和我一樣啦,我真不覺得是外龍呢。」
  小龍龍邊滑翔邊閉目祈禱,牠緩緩睜開眼睛說道:
  「我發過誓,絕對不會忘記那份屈辱,總有一天一定要讓那丫頭呼喚我真正的名字。在得償宿願之前,我決定都要叫自己小龍龍。」
  「這樣啊,加油喔,你好好幹啊,你一定辦得到。」
  「等等。」
  「我拒絕,你好麻煩。」
  艾莉安提對依舊苦苦追來的銀龍感到一股不祥的預感,總覺得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要讓那丫頭正眼瞧我,並非簡單的事。我見到昨天戰鬥的過程沒想到那隻小小的龍──本來應該要被稱為小龍龍的龍,真實身分竟然是那位邪龍•瑞梵帝亞。牠輕輕鬆鬆地便抑制了單方面失控暴毆我的丫頭,要讓跟在那麼厲害的龍身邊的人承認我,真是一條不好走的路啊……」
  「你因為意識模糊,所以只看到一些可以那麼解釋的部分吧?如果你看完全程,心情可是會很複雜的喔。」
  艾莉安提便是這種心情,但小龍龍徹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聽不進去。
  「人類的戰士啊,妳比我還強上一些,竟能以人身凌駕於龍族之上,一定累積了許多嚴苛的訓練吧?很遺憾地,我從出生便是這麼強,所以不清楚鍛鍊後使力量成長的人類方法,因此,妳能不能幫我變強呢?」
  大家瞧瞧,牠果然是這種類型的傢伙。
  艾莉安提腦中浮現某個金髮少年並毫不留情地拒絕道:
  「我家又不是受害者互助會,這種人有一個就夠了。」
  即使如此,銀龍還是頑固地緊追在後。


  前日談 怎麼丟都會找路回來的祭品少女
  
  
  那傢伙是在一年前的一個晴天來的。
  萊奧德至今依然清楚記得,她從彷彿載著寶物的護衛馬車上,大搖大擺地走下的身影。
  「我叫做瑞湖,從今天起在這裡工作,還請多多指教。」
  名叫瑞湖的少女穿著毫無皺褶的全新傭人服。
  這是新的傭人──父親這麼簡短說明,萊奧德卻立刻有所懷疑。
  萊奧德家代代全權負責村裡的祭典儀式,所以算相當富裕。
  不過,香油錢也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加上近年連年歉收,村人的荷包也變薄了。即使要雇用新人,也應該優先雇用村裡的窮苦人家,給予他們一份工作收入,這才是人之常情吧。
  她來到家裡後數天,萊奧德的疑問變得更大了。
  看到烹飪道具便問「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看到打掃道具便問「這是用來做什麼的?」。
  即使她還是見習身分,卻大大地欠缺傭人應有的知識。雖然教會用法後,她便能立刻熟練,但明明是雇來當傭人的,卻意外地不太稱職。
  「喂,老爸,你為什麼會雇用那女孩啊?我們家的人手已經夠了吧?」
  在瑞湖來了一週後,萊奧德在早餐桌上提出自己的疑問,寬敞的餐廳裡只有父親與自己兩人。
  「我聽說她是從小失去雙親的可憐女孩,還被救貧院收養,而且她雖然沒什麼常識,工作卻很勤快吧。你對湯的味道有什麼不滿嗎?」
  瑞湖僅花數天便學會做菜,最近很賣力地做早餐,味道不比資深傭人做的差。
  但問題不在那裡。
  「老爸,你別老當我是小孩,那女孩坐的馬車看起來像是載送可憐孤兒的嗎?」
  況且父親並非是用撿小狗一樣的心情收養孤兒的慈善家,萊奧德咬著用叉子叉著的香腸瞪視父親。
  最後,父親嘆了一口氣說道:
  「這樣啊。是呢,你也不會永遠都是孩子,之後會是這個家的繼承人,本想總有一天得告訴你……」
  宛如擔心有人偷聽般地環顧四周後,父親才靜靜地說道:
  「萊奧德,你聽好了。這世界正面臨危機,魔物的活動變得比以前激烈許多,襲擊人類城鎮的例子也在增加,你也知道元凶是什麼吧?」
  「當然是魔王啦。他聚集世界上的強大魔物當手下……」
  「沒錯,因為有魔王這個強大存在負責指揮,所以魔物更加發揮了凶猛本性。為了村子和世界的和平,必須要打倒他。」
  「別用那麼偉大的故事唬弄我,我們在講那女孩的事吧?」
  「就是在講這個啊。萊奧德,你也知道──這世上唯一能夠打倒魔王的存在是誰吧?」
  這麼一說後,萊奧德宛如彈起來似地起身。
  萊奧德不可能不知道,追本溯源,萊奧德他們家族之所以以司祭身分在這塊土地落地生根,傳說就是為了鎮壓那傢伙。
  「我們一族代代祭祀鎮壓的邪龍•瑞梵帝亞──就是要用牠去對付魔王。」
  「喂,等等,那女孩和這個話題有什麼關係啊?」
  「據說邪龍喜歡具有才華的年輕人類的血肉,雖然那女孩很可憐,但作為拯救人類的尊貴犧牲──」
  萊奧德用雙手拍打桌面。
  「別開玩笑了!邪龍不是魔王軍的大幹部嗎!?向那種傢伙奉獻祭品到底是有什麼意義啊!」
  「不過,邪龍在這數百年間都沒攻撃人類,而且那是過去統治著天地的大怪物,我無法想像牠是心甘情願地服從魔王的。」
  父親這麼說道,並從腰際拔出鑲有寶石的短劍。
  「我們一族的初代族長就是用這把寶劍讓邪龍受傷的,據說邪龍在當時看到了人類的可能性,之後便不再殺戮。牠如果記得初代族長的英姿,那麼便有和牠交涉的餘地。」
  萊奧德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他跑出餐廳,為了尋找瑞湖在走廊奔馳。
  什麼交涉啊?什麼拯救世界啊?
  身為兒子,萊奧德最清楚父親沒有那種高尚的興趣,這背後一定有什麼蹊蹺。
  無論如何,都不能因為這種事情犧牲一個女孩的性命。
  「瑞湖!」
  萊奧德好不容易找到了瑞湖,她正在後院努力劈柴。
  「什麼事呢?早餐的菜色有什麼不周之處嗎?」
  「不是,不是那樣的,別管了,妳快來。」
  萊奧德急忙牽著瑞湖的手跑到宅院的馬廄。父親當然也不會坐視不管,他帶著幾名傭人跑出宅院的後門。
  「等等!你要對那女孩幹嘛!」
  「當然是要讓她逃走啊,白癡老爸!」
  萊奧德選了最快的一匹馬和瑞湖騎上去,他拉著韁繩,強行突破追到馬廄前的追兵。
  「聽好了,萊奧德!要是沒有那女孩,你可能會變成祭品啊!」
  「隨你的便!」
  若是變成那樣,那也是生於司祭世家的宿命。
  「……祭品?我嗎?」
  他們一口氣策馬穿過村莊大門時,坐在身前的瑞湖驀地回頭問道。
  「沒錯,妳被騙了。我老爸是打算讓妳當獻給邪龍的祭品,才把妳帶來我們家的。」
  「邪龍的祭品。」
  總覺得瑞湖的耳朵動了一下,這恐怖的單詞讓她害怕了嗎?
  「抱歉,已經沒事了。抵達城鎮後就把這匹馬賣了換錢,妳得逃到更遠的地方──」
  「原來如此,原本還覺得傭人的工作無法滿足我,但您們竟然要賦予我這麼重要的工作,若是這樣,早點說就好了。」
  嗯?
  她的樣子很奇怪,瑞湖嘴邊發出呵呵呵的竊笑聲。
  「……妳知道什麼是祭品嗎?」
  「只要被吃掉就好了吧?請交給我吧,我今後將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吃。」
  「不不不,妳在說什麼啊?為什麼這麼躍躍欲試?」
  萊奧德說完之後才察覺到,瑞湖恐怕是因為他所揭示的事實過於震驚,才會一時錯亂吧。一定是這樣,否則她不會這麼說的。
  「……妳很害怕吧,但不需要擔心了,我會送妳去安全的地方。」
  「我真是迫不及待啊……」
  瑞湖心不在焉地這麼說。在那之後,她也唸唸有詞地自言自語,萊奧德卻因為全力策馬沒有心情去聽。
  當天,將瑞湖送到安全的城鎮後已是日暮時分了。
  
  
  數天後。
  萊奧德臉上有被揍的黑輪眼,卻十分神清氣爽地迎接早晨。
  與瑞湖在遙遠的城鎮道別後,他用賒帳的方式拜託熟人的出租馬車載自己回家。一回家便和父親大打出手,雖然不敵大人而被揍得鼻青臉腫,但可以說贏在精神層面了。
  萊奧德根據在那之後聽到,提出活人獻祭的,是與萊奧德家反目的村長一派。據說他們家在村民大會上被這麼辱罵成「沒什麼具體成果卻每年索取香油錢的詐欺師」,所以得趕緊拿出實際成效。
  當時成為攻擊對象的便是萊奧德,而成為自己的替身來到這裡的則是瑞湖。
  真無聊,要拿我當祭品就請便吧。
  司祭一族便是為了這個而存在的,我們與初代族長不一樣,沒有挑戰邪龍的力量,那麼作為香油錢的代價就得成為活人祭品,否則對村人過意不去。
  萊奧德當然也會害怕,但因為這樣就要讓毫無關係的女孩成為替身,實在是不可饒恕。
  萊奧德在附設於宅院教堂內的牢房中,肅穆地做好覺悟。
  回到家後便被監禁在這,每天都只有少許的麵包和水,先不論對死亡的恐懼,五臟廟的問題還比較嚴重。
  「真是的,再這樣下去,在被邪龍吃掉之前,我就會變成只有皮和骨頭的瘦排骨──等等,這該不會就是老爸的目的吧,把我餓到失去祭品的資格,用這個跟村長當藉口……」
  這份不祥的預感暫時加深了萊奧德的不安,卻只是杞人憂天。
  從門下方的送飯口無聲地滑入早餐的盤子,而且今天除了麵包還有湯。
  萊奧德開心地撲了過去,但見到湯碗後徹底僵住。
  色彩繽紛的湯料中有著存在感極為強烈的綠色顆粒。那是有著類似草的澀味而使他無法接受、唯一不敢吃的東西──綠豆,湯裡大量地堆著這項食材。
  「萊奧德,我希望你把這當作懲罰,這是試圖讓我遠離重要任務的懲罰。」
  門外傳來的聲音使萊奧德震了一下,他從送飯口往外一望,發現瑞湖正襟危坐地跪在那裡。
  「瑞、瑞湖!?妳為什麼會在這裡!?該不會被老爸抓到了吧!?」
  「我是自己回來的,為了學會騎馬費了我一番功夫,真是累人。」
  送飯口外的瑞湖心懷怨恨似地望著萊奧德說道:
  「萊奧德,我希望你能發誓之後都不會再阻撓我。我對成為祭品這項過去從未有過的重要任務感到熱血沸騰,我不允許你搶走這麼光榮的角色。」
  對方雖然是青澀天真的女孩,萊奧德卻感受到了強烈的壓力,也完全無法反駁。而瑞湖在叮嚀之後似乎便心滿意足,急急忙忙地離開了。
  萊奧德有些怔然,但最後還是動手開始吃飯。
  無論如何,得先儲備體力。
  瑞湖大概是害怕獨自一人逃不過追兵追捕,所以又作繭自縛地回到這裡了吧。這次得找值得信賴的人,委託對方庇護才行。
  應該能立刻找到讓她逃走的機會,為了那個時候,他不能變得虛弱。
  萊奧德握著湯匙做好心理準備,他將料扒進嘴裡。
  他盡可能不呼吸地將料塞滿嘴,卻不經意地發現──
  「……這很好吃呢。」
  之後,他便好好地品嚐餐點,慢慢吃完了。


  後記
  
  
  我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有一天自己的作品出書時要怎麼寫後記呢嘿嘿嘿」這種妄想癖,但這一天真的來臨時,我換了個想法,「真的有需要後記這種東西嗎?」,畢竟光是寫到這裡就花了我三個小時。
  各位讀者好,我是榎本快晴。
  本書是修改刊登於投稿網站『成為小說家吧』同名作品的一本書,對於過去透過感想或評價給我加油打氣的各位讀者,我真是感動得無以復加。
  Web版也在持續更新,但書籍版有加寫的部分以及しゅがお老師的可愛插畫,所以即使您是已經讀過Web版的讀者,我想應該也能充分享受到本書的樂趣。
  雖然後記篇幅非常短暫,但真的非常感謝各位願意閱讀拙作,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和各位在別的後記中相遇……
  ……當我這麼想的時候,突然開始覺得後記是種好東西,人類還真是現實的生物呢。
  
  榎本快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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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昆西 勳爵
狩神的插图就感觉“他点起一根烟说起了从前”

2 年前 0 回復

caozeban 平民
感谢大佬23333333333333

4 年前 0 回復

gaoqwe 勳爵
我也没办法了,我说了我最弱,但他们就是不信啊

5 年前 0 回復

galaxyxt 騎士
龙的脖子那么长。该吃树叶才对

5 年前 0 回復

Days365 子爵
吾乃瑞湖,是世上最強的邪龍的滅龍魔法使。
魔王,你竟敢在邪龍大人面前自稱世上最偉大的存在!
就讓身為眷屬的我來制裁你吧!
邪龍的咆哮!!!!!!!!
魔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這樣,瑞梵帝亞被世人稱為邪龍神所畏懼。
龍: .......我想回山洞食草。

5 年前 0 回復

lin33544889 伯爵
有点莫名心疼水魔啊,连邪龙都打不过(笑

5 年前 1 回復

zswy 侯爵
感谢录入,有机会看到这篇小说

5 年前 0 回復

gnosisyu 勳爵
谢谢大佬搬运。没想到小说第一卷的进度就追上漫画了啊

5 年前 0 回復

tdby 子爵
救命,我要笑死了…而且刚买的冰红茶和单位的键盘已经死了…

5 年前 0 回復

話虎蘭 伯爵
感謝錄入 大佬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qwm1748580367 伯爵
贴吧知道这小说太晚导致web翻译的大大封闭了圈子我根本挤不进去
谢谢录入!!

5 年前 0 回復

失败的yume 勳爵
辛苦了,挺有趣的

5 年前 0 回復

黑月之泪 騎士
哪位大佬有web的生肉链接,我想看看后面的内容,忍不住啊

5 年前 0 回復

peterqoo9876 勳爵
龍龍 我他X只想吃草阿 

5 年前 0 回復

18dfg5po2 侯爵
新的誤會系小說

5 年前 0 回復

joker弑神者 勳爵
中二我喜欢

5 年前 0 回復

wsxhxsahz 王爵
异世界版本的香火成神呢

5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哀 ~~這龍算邪龍嗎  謝謝大大分享這爆笑的小說 

5 年前 0 回復

卫宫雪 侯爵
这不是漫画的那个食草龙吗

5 年前 0 回復

darkness123 王爵
看过web外传if,主角是货真价实的邪龙,只不过想安静生活把自己力量都封在一开始的洞里了,if里忽然想起来了就回去取力量,结果这力量水晶自己都不认他了,最后女主出手把力量水晶打爆了,于是他只好接着当草食龙了

5 年前 2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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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yc_nn 皇帝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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