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角川文库][十文字青]蔷薇的玛利亚 外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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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蔷薇的玛利亚 外传五 蓓蕾的卡洛那2
原名:薔薇のマリア Ver.5 つぼみのコロナ2
作者:十文字青
插画:BUNBUN
出版:角川sneaker文库
翻译:入淮清洛(百度贴吧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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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个系列的最后一本外传。
至此,这个系列中文化的坑就算是完全填上了。
对我而言,也算是完成了许多年来的一个执念。
我平常不混轻国,现在也不混贴吧了,以前又没做过正经的小说翻译。说实话,自己一个人闷头做,很多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怎么样,问题都出在哪里。现在重新回头去看早先翻的几卷,也觉得有非常多的地方需要改动。
现在说这些也有点晚了。总之,感谢一直以来有人支持我。我清楚这个系列现在已经很冷了,所以只要知道还有哪怕少数一些人在关注,就有动力把它做完。

关于本卷:
这本外传的出版时间还是在本篇第十卷和十一卷之间,故事发生的时间也大致如此。
可以看出作者是打算留一些余地给后续的,然而出版社后来并没有给他出第三部的机会。
所以在这一卷结束之后,卡洛那和雷尼的故事就直接通往本篇21卷的最终章。
中间发生了什么,只能靠我们自行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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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好软。
  是意识到了软,还是感受到了软?其实没什么区别,总之就是贴着某种软得出奇又温暖的东西,或者不如说,是被它完全包裹住了。只觉得,不想失去它。别走。别丢下我。不要。我已经受够寒冷了,好想永远贪享这股热量、这份感触,好想沉溺于其中。所以,别走,求你了,别离开。
  不愿远离它,便紧紧抱住,将脸深深地埋入其中。
  随即闻到如蜜糖般甜美的香气。
  “啊~”
  “……嗯?”
  怎么回事。叫声?听到了人的叫声。话说,这也就意味着——喂,给我等等。不,与其说等等,这根本不是等不等的问题了,首先就是那啥。总觉得,太那啥了。什么啊,那啥又是啥,该死,我这是睡糊涂了吗。没错,嗯,没错,我睡糊涂了,睡得脑子一塌糊涂。给我睁开眼,看清楚。看不见。好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好像挡着什么东西,这东西好暖和,软绵绵的,而且,还从两侧夹了过来,带着惊人的质量和不可思议的质感。身体动弹不得,因为,有什么东西从侧面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的身体也同样抱着什么,不过那东西抱得特别紧。
  正要抬头,刘海发根处突然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贴了上来,发出“啾”的一声。
  抵抗着再度抬起头,只见一位戴着眼镜的女人眯着双眼。女人?
  没错,女人。可为什么会有女人……?
  “喵。”
  “……喵你个头啊。”
  “那就,汪?”
  “不,问题不在这里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在这种地方,
  我的床上,
  而且还是全裸,
  还抱着我。
  嘛,虽说我也抱着你,不过,这个——算是不可抗力,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因为我睡迷糊了,处于没有责任能力的状态,不是我想这么做才做的。话说,现在是早上吧,毕竟是早上,所以是无可奈何的。除此之外,我的行为中不包含任何意义,完全只因为是早上罢了。
  “顶到人家了哦?雷尼小弟的那东西,夹在知世姐姐的腿里面呢。嗯哼。硬梆梆的哦?”
  “——啊&%¥#*+%#&¥……!”
  之所以没有一脚把她踢开,大概是因为在各种意义上还残留着一丝理性。不论对方是多么卑鄙多么不自重多么下流,姑且,也是个女人。所以,雷尼选择自己从床上跳下来。由于是双层床的下铺,还拉着床幔,这一跳害得床幔也遭了殃。床幔被扯了下来,轨道也弹飞了出去。雷尼和床幔、床幔轨道还有被子缠在一起滚落在地面上,正好此时上铺的床幔打开,睡眼惺忪的卡洛那慢悠悠地探出了头。
  由于某些原因,卡洛那起床总是很辛苦,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清醒。现在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揉着只张开了三分之一的眼睛,又是挤脸又是扭脖子。话说你别直接穿着内衣就睡觉啊,要不然就会像这样,吊带都歪了,都能看见里面了。反正不过是个洗衣板一样的胸所以没问题!绝对没问题!不,比起卡洛那,现在反倒是我身处窘境,或者说身陷危机?没什么区别嘛!
  “……雷尼……大人?”
  “啊、哦。”
  “为什么、摔下了床……睡相……像个山药一样……卡洛那、做梦了吗……?”
  “不、不,不是做梦,你都在和我说话了。还有,说我像山药是什么意思啊。”
  “嗯……”
  卡洛那呆滞的双眼望向天花板,张开手指挠起了胸口,嗞啦嗞啦,声音很响,雷尼见状不由得皱起了眉。卡洛那在没有完全清醒、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虽然并不总是如此,可也经常浑身发痒,然后就习惯于执拗地伸手去挠。若只是挠到红肿倒也罢了,但她经常挠得皮肤出血,哪怕提醒她也只是暂时停下,一不留神又马上开始挠。或许是雷尼对此有些过于敏感。不过幸好这一次,只是那平坦的胸膛稍微红了一点罢了。
  “山药是……白色的……黏糊糊的……然后……”
  “我可不是让你解释山药是什么。”
  “呼?”
  “知世姐姐呀~~”
  雷尼绝不是忘记了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入侵了双层床下铺、而自己刚从那双魔爪中逃脱的现状,只是不小心被带入了刚起床的卡洛那的节奏,没能做出与事态的严重性和紧急性相称的行动,对此只能真诚地接受指责,进行深切的反省,吸取教训以改善今后的应对措施。
  如猫一般爬出床铺的知世在床边坐下,搭起双腿,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想要雷尼小弟的白·色·的·东·西呐。”
  “……我说你啊。”
  有无数的话想说。比如,你能不能把该遮的地方给我遮一下,白色的东西又是什么东西,大清早的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啊,说到底你为什么在这里啊——然而这些全都没有说出口。雷尼为了避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低垂着头,可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完全没有头绪。说真的到底该怎么办?好好想想,要深思熟虑,但绝不是借着思考从眼前的状况中逃避。
  咚!突然响起某种硬物撞击的声音,“——哎哟、”随后又听到了一声轻叫。是知世的声音。抬起头,只见到卡洛那从上铺伸出右脚,用脚后跟猛踢知世。卡洛那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糟了,真的糟了,这家伙生气了。雷尼慌忙站起来。“等等、哎呀、住手——”知世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左臂挡在头顶,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卡洛那的脚,然而失败了。虽然关键的魔术方面极其难以言喻,不过卡洛那的身体运动能力其实相当出众。而且,她是当真彻底发火了。即便对方是个暴露狂、擅自闯进别人床铺的变态女人,雷尼也不能看着知世被踢却坐视不理。
  “喂,别这样,卡洛那……!”
  雷尼冲上去抓住了卡洛那的脚腕,接着突然被一股异常凶猛的力道甩开。他早就知道认真的卡洛那有时会发挥出与那小小的身体不相称的蛮力,所以并没有因此而吃惊。让雷尼吃惊的是她堇色的双瞳,用仿佛看仇人般的眼神瞪了过来,说实话,让人毛骨悚然,也有些不快。凭什么我要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啊,你以为是谁在照顾你啊,难道不是我吗?
  卡洛那缩进床铺里,拉上了床幔。
  不过是薄薄的一片布,此时却仿若一扇铁门。
  何止是铁门,应该是铁壁,不容忽视地矗立在我和卡洛那之间。
  是谁在照顾你。照顾……?
  什么啊。我难道是为了照顾卡洛那才和她一起行动的吗?不是的。可我真的能挺着胸膛断言不是吗?说不出口。大概,的确是多少有那么一点,类似于“想要照顾她”的感觉。问题是,如果卡洛那知道了,她会怎么想?我也想过要找机会问问她,但是现在不行了。
  拦着一堵铁壁。
  似乎连声音也能隔断的厚厚墙壁。
  “明明刚才,还硬梆梆的呢……”
  归根到底,都是这家伙的错。
  都是这个一边扶眼镜一边揉头还一边挑逗我的股间、拨开她的手也不见收敛、不知羞耻没有底线的女人的错。
  “恢复到平常的尺寸了啊?知世姐姐好遗憾呐。”
  “……我说你啊。”
  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虽然很想把这股怒火一股脑发泄出去,不过想象一下自己对着一个全裸的女人高声怒吼,最后甚至动手打人的样子,就一下子萎靡了。
  在雷尼出生长大的中部诸国域哈兹佛独立军领,公然粗暴对待女性的男人会遭到彻底的蔑视与指责,男人挺身而出保护女人被认为是一种美德,而向保护自己的男人献身的女性会受人尊敬。难道说,这种价值观和思考方式对自己的影响已经太深了吗?
  可笑。这里不是哈兹佛,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在这个国家,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必须有效利用各自的武器才能活下去。我必须马上舍弃掉原来的习惯,适应这里的环境,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什么照顾别人,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我——
  我什么啊,该死。
  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搞不明白了。
  “拜托你回去吧。”
  知世紧盯雷尼一言不发,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像是放弃了一样——放弃什么?我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她耸了耸肩,站直身子,随后打算就这样走出房间。
  “……不、你给我等等,你就这样出门吗?这算什么啊,这里可是旅馆,还有很多其他人啊。我说,难道你就没有穿衣服过来吗?”
  “啊,谢谢提醒。”
  知世转身从房间角落处捡起叠放着的毛衣、内裤和凉鞋,随后只是把凉鞋往脚上一套,将毛衣和内裤夹在腋下便向房门走去,于是雷尼不得不再次喊停。
  “穿上再走。”
  “好吧~~”
  当然,在知世穿内裤和毛衣的时候,雷尼一直有将视线挪开,这个暴露狂、夜袭女——应该说是晨袭女,根本没什么好看的。雷尼背靠墙壁,紧盯着双层床上铺紧闭着的床幔。
  卡洛那在做什么?裹着被子,在心底痛骂我吗?不过,为什么要骂我?仔细一想,根本不对劲。当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因为这样比较省钱,的确有着应当遵守的礼节,应该互相体谅一下对方。实际上,这方面我一直很注意啊,只是这次例外而已,但这又不是我的错。然而卡洛那那家伙,凭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么,虽然很恋恋不舍,不过知世姐姐今天,就先回去啰?”
  “赶紧回去。”
  “再见啰~~”
  “不准再来了。”
  “可不能说这种话呀,雷尼小弟。知世姐姐也是个女孩子哟?会伤心的。”
  “不准、再、擅自、事先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的房间。”
  “嗯。知道了。下次会小心的。知世姐姐我呀,也不想被雷尼小弟讨厌嘛。知世姐姐一定要好好~~地温柔收下雷尼小弟的第一次,还要教你很~~多很多事情哦?”
  “够了,快回去。”
  “See-Ya~~”
  知世离开了房间。话说回来,那个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的床上的?我真的没被做什么吧?对了,我应该把门锁好了啊,她是怎么进来的啊,难道说厉害的魔术士什么都能办得到吗?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
  不过,知世没有提到药的事。卡洛那现在服用的药,是知世介绍的邪道炼金士调配的。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切断药的来源,然而,她并没有用这个提出威胁。看来即便是知世这样的人,也是有操守的啊。
  “已经早上了,起床吧,卡洛那。”
  雷尼向床幔的另一侧说罢,拿起洗漱用具,手握在房门把手上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回应声。于是转过头,望向床幔,竖起耳朵听了十几秒,然而再也没有声响了。
  
  
  
  2
  
  “卡洛那要上了。”
  “——喂,等等,别突然就……!”
  来不及阻止,卡洛那已经从背后拔出长剑扑了上去,没有做任何事先准备,只是径直冲到有着淡灰色皮肤的异界生物身前,高高举起长剑劈下。
  亚人博格平整的脸上有两颗黑豆般的闪亮眼瞳,裂口般的嘴巴仿佛在笑。只看脸的话倒是有些可爱之处,不过其实是不可小瞧的敌人。它们基本都用人类世界中不存在的金属塞尔麦特制成的武器装备保护身体,它们的根据地、这个D7地底城阿法济也是塞尔麦特制成的要塞都市。也就是说,它们拥有着能够凭借自力建造装备和城市的智力,体格也与人类没有多大差别。另外,它们极度排斥异类,一旦在阿法济内发现异种族,便会发起突然袭击。
  正因为此,雷尼一伙人才潜伏在阴影中,窥探着将五只聚在一起的博格巧妙地拆散开来各个击破的机会,然而卡洛那那家伙,却二话不说冲了上去,到底在想什么啊?
  被卡洛那盯上的那只博格马上从腰间拔出一柄看上去很重的剑,将卡洛那的斩击格开了。那个笨蛋,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然而卡洛那强行站稳脚步,马上又挥出了长剑。
  “呀!呀!呀……!”
  博格一时间只顾防御,卡洛那则步步紧逼。然而,博格可不止一只而已,还有其他四只。可能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小不点挥着剑愣头愣脑冲了过来,让它们多少有一些困惑,不过,没过多久,它们就都反应过来,开始朝卡洛那的侧面和后方移动。卡洛那被那五只博格包围了,糟糕,虽说卡洛那和外表看上去不一样,使剑的本领还算不错,但还远没有达到能面对复数对手不落下风的地步,甚至也不懂得如何谨慎周旋拖延时间。说白了,只有气势厉害罢了,就是不论三七二十一只顾猛攻、猛攻、猛攻,除此之外一窍不通的莽夫。雷尼将脏话咽回肚里,拉下头盔面罩,朝同伴们怒吼道:
  “权堂!沙头!我们上!”
  “嗯。”
  “哎哎哎为啥要我上别开玩笑了臭小鬼你们怎么不去死啊去死吧。”
  极力避免活动身体,唯独嘴巴动得比谁都厉害,态度总是极其恶劣的沙头,从一开始就不在雷尼的期待范围内。而扎着马尾结的权堂,即便是在只有十六岁总是被人当作小孩子对待的雷尼看来,都显得过于淳朴、过于老实、过于严肃较真,大概并不擅长为人处世,不过战斗能力倒是相当出色。他据说刻苦修炼过名为“天意神妙剑”的剑术,比沙头要可靠一百倍。不过话说回来,先不论能力,拿权堂和沙头这种根本一点干劲都没有的家伙做比较,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在冲出去之前,雷尼又望了一眼医术士薇薇安。她很少表露出情感,让人不明白她都在想些什么,不过多亏了有她在,才能没有顾忌地战斗。这次估计又要麻烦她照顾了,想必不会无伤了事。该死,都怪卡洛那……!
  “呜啦啊啊啊啊!”
  雷尼故意大声叫喊着拔出长剑,瞄准卡洛那身后的博格冲了上去。据说博格的听力范围和人类有不小的差别,以人类的基准而言,它们的听力可以说是很差。不过,由于刻意抬高了音量,对方还是察觉到了雷尼的接近。不止雷尼盯准了的博格,除去正抵挡着卡洛那进攻的那一只,其余四只博格全都望向了雷尼。一瞬间汗毛直竖,虽然害怕,但已经不能停下来了。雷尼狠下心来逼至博格身前,脑中已经无暇思考是要用剑刺还是砍,甚至不管博格捅过来的剑似乎擦到了身体某处,只顾连人带剑一起撞在了博格身上。手感很不错,似乎是刺中了,刺中了,的确是刺中了。刺中了哪里?谁知道。雷尼将博格撞倒,手中长剑顺势从博格的身体里滑了出来。
  “——啊啊啊啊……!”
  雷尼成功挡开了从右前方袭来的另一只博格的一柄弯刀,然而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是个二刀流。雷尼的长剑去势过猛,已经无法及时收回,只能眼看着对方的另一柄弯刀凶猛地砍来。不,还有闪躲的余地,绝对要躲过去。当然,雷尼实在是没有以恰当的微小动作刚好躲过攻击的本事,只能当场一屁股原地坐倒,弯刀刮过头盔表面迸射出火花,冲击力使得大脑一瞬间有些晕眩,不过眼下不是诉苦的时候。这副姿势下盘不稳,于是马上立起单膝,紧接着撩起长剑,咬紧牙关,迎击博格接连不断攻来的弯刀。迎击,迎击。虽然想要站起来,但对方并没有那么好心,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一旦将注意力从挥剑格挡上挪开一瞬间,就会立即被干掉。在这种情况下,也就只能思考到这个地步,没有余力再去思考其它的手段了,光是应对那家伙的弯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甚至状况还越来越绝望。呜哎、不好、要来不及了——当产生这种想法时,就已经真的来不及了,从右侧袭来的弯刀猛砸在侧头部,眼前顿时一黑。头、头盔没事吧……?几乎处于无意识状态下,胡乱挥出的长剑仿佛碰到了什么,从左侧来的弯刀的轨迹改变了,狠狠地砍中了肩膀附近的位置,冲击力震得雷尼什么都看不见了。紧接着还没认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突然倒在了地板上,随后才总算意识到,头被踢了一脚,头盔被踢歪了。雷尼哇哇叫喊着用左手将头盔扯下。这玩意儿就是个在开放式金属帽上装了个面罩的便宜货,套在下巴上的固定器具也坏了,所以很轻松就摘了下来。也正是因为便宜,才这么简单就被打坏,不过在诅咒自己的贫穷之前,还是先将这头盔狠狠丢了出去。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甚至都没有瞄准,只是非常碰巧,非常幸运地,正好砸在了那博格的脸上。博格因此畏缩了一瞬,雷尼趁此机会一个侧滚站起身来,两手握住长剑使尽浑身力气拼命挥出一击,成功将博格右手中的弯刀打飞了。博格马上将左手的弯刀换至右手,看来这家伙是个右撇子。既然还能如此思考,说明现在终于有了些余力。对了,肩膀。左肩,好疼,真的好疼。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别哭啊,该死的。
  “喝啊啊!嘿!呀啊啊!”
  如此大吼大叫着挥剑,或许有些浪费力气,然而一旦气势稍有萎靡,就会被对方一下子反扑过来,所以不论如何,也要从腹底挤出怒吼,不留空隙地攻击。不能退后,绝对不能退后,要向前,向前逼近。只剩一柄弯刀的二刀流博格,已经不如刚才那般气势凶猛了。如此一来,总算有机会观察周围的状况。权堂呢?权堂似乎已经收拾掉了一只,正和另一只博格对砍。卡洛那好像还在和最初的那只缠斗,那个小不点笨蛋挑中的博格,似乎就是其中最壮最强的,那家伙没事吧,能赢吗?话说,怎么不见沙头的影子,那家伙在哪?难道死了吗?可是也找不到尸体。跑哪去了,那个混账,该不会——
  雷尼回头望了一眼。终于在薇薇安的附近——而且不是前方、而是在她身侧、准确地说是侧后方,发现了沙头的身影。一瞬间,雷尼只觉得脑袋里咣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沙头头头头头头头头……!”
  不过,即便如此也知道应该把这怒火先撒在眼前的敌人身上的自己,实在是值得表扬。
  雷尼刻意后退一步,将长剑提至胸口,博格果然上钩。面对从左侧疾速袭来的弯刀,雷尼躬下腰,向弯刀的更左侧踏出,半挥半刺着迅猛击出的长剑,正如所料命中了博格的右手腕。那博格戴着护手,没能将它的手砍断,但还是迫使它丢下了弯刀。失去了武器的博格显得很是狼狈,虽然看不懂它的表情,但总觉得的确如此。
  “去死吧臭沙头头头……!”
  雷尼挺肩撞倒博格,将长剑刺向对方的肚子。博格虽然身穿塞尔麦特制的锁子甲,不过长剑还是刺了进去。问题是,刺得不深。雷尼左手仍握着剑柄,腾出右手从腰间拔出穿甲短刀捅进博格的下颚。博格激烈抵抗了一阵,随后终于一动不动了。雷尼站起身来,两手试图拔出长剑的时候,左肩一阵剧痛,逼出了一身冷汗。忍耐,要忍耐。还能行,我还能行。然而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给自己鼓的这些劲,已经全都失去了意义。
  “——征!斗!征……!”
  是权堂。之前一直和卡洛那纠缠着的强壮博格的对手,不知怎么换成了权堂。卡洛那呢?丢开长剑,倒在地上,害得人一瞬间浑身发冷,不过她似乎还在动,应该是活着。仔细一看,已经只剩那一只博格还活着了。看来是权堂又干掉了两只博格,然后赶来帮助卡洛那。说不定,是在卡洛那正要被强壮博格击败的紧要关头,千钧一发地救了卡洛那的性命。
  “疾、疾、疾……!”
  权堂接连不断的攻击将强壮博格逼退,那连续突刺虽让人目不暇接,但并非是一根筋的突刺到底。权堂突然停手,那强壮博格马上踏前一步,举起一柄尖端是球形的粗剑斜向砍了过来。那武器看上去就感觉重得惊人,剑身重心靠前,使用起来想必有些难度,不过若是用得熟练速度和威力也是非常可怕的,而那强壮博格似乎正是个中高手。能和那种家伙一对一撑了这么长时间,卡洛那也真是厉害。话说回来,强壮博格那强力迅速的斩击,似乎被权堂完全看破了。
  “——征……!”
  权堂躲了过去,准确地说,是正正好好擦了过去。
  权堂从强壮博格的身侧穿过,其爱刀“千日雨”一闪,砍中的应该是胸甲与护肩之间的缝隙、对方的腋下附近。
  随后间不容发地反身一刺,千日雨正好从背后插入强壮博格的头盔与胸甲之间。
  “喷……!”
  再一用力,千日雨的刀尖便从强壮博格的口中贯出。
  权堂抽出刀,甩干刀身上的血液,此时强壮博格已经倒在了他的脚边。
  “……好帅。”
  雷尼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权堂这个人,虽然有着状况越是复杂就越是无法发挥实力的倾向,不过在一对一对决的时候,他的刀法之精妙让人实在无法想象他居然只是个不足二流的入侵者。
  至于另外那个混账又如何呢?朝他送去视线,那个混账便向一旁望去,还用鼻子哼起了小曲,难道是想这样蒙混过去吗?
  算了。虽然一点都不愿意就这么算了,不过还是之后再处置那个混账东西吧。雷尼将长剑收回鞘中,靠近仍倒在地上的卡洛那,伸出手询问道:
  “站得起来吗?”
  卡洛那瞥了一眼雷尼的手,一下子鼓起脸颊,迅速站起来捡回自己的剑。这状况归根到底都是你的错,你这又是什么态度?虽然让人很是火大,不过还有一个更令人火大的家伙。雷尼见卡洛那无事,便转过身,朝那超级混账发出质问。
  “喂!沙头!”
  “啊啊啊?”
  “啊你个头啊!”
  雷尼用右手揪住沙头的衣领,本想顺势给他来一个头槌,不过还是勉强忍住了。话说回来,这家伙的脸真让人火大。在来自欧克利德酋长国的人之中肤色偏白,不过棱角分明的五官将他的狡诈吝啬卑鄙懦弱刻画得淋漓尽致,这种男人就是那种典型的反面教材,最适合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指着这张脸说将来可不能变成这样的人。然而这家伙毕竟和权堂同行,以雷尼的身份也说不出居高临下批判的话来,一直以来只能咬紧牙关忍耐,可是今天的事实在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你干了什么好事?不,应该说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干!?”
  “瞎扯什么玩意儿呢臭小鬼去死吧垃圾。我是那个啥在保护薇薇安啊你懂不懂啊,啊啊?她可是重要的医术士大人总得有人保护好她的难道不是吗?”
  “还说什么保护,你丫的根本就是躲在薇薇安后面好吗!”
  “吵死了毛都没长齐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最佳位置啊best position。我只是站在我最棒的位置上而已所以你抱怨个屁啊干脆现在马上去死一死怎样啊白痴。”
  “你他妈才去死吧……!”
  雷尼为了痛打沙头一拳抬起了左臂,然而没能挥下去。
  脑中一瞬间一片空白。
  好疼。
  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对哦,我忘记了,忘记自己受伤了。努力忍耐着疼痛的时候,沙头咧嘴一笑,紧紧揪住了雷尼的左臂。
  “——啊咕!”
  “嗯嗯嗯嗯嗯?怎么了雷尼宝宝?出了好多汗啊喂脸色也不好哦?”
  “疼——你、妈的……!”
  雷尼松开抓着沙头衣领的右手,再用右手将沙头抓着自己左臂的右手拨开,这一瞬间才是最疼的。疼得让人意识模糊,好疼,好疼,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雷尼蹲在地上,光是忍住眼泪和尖叫就费尽了力气。
  “喂喂这可真丢人哪雷尼宝宝你很疼吗?好疼好疼啊对不对?那就哭出来嘛?”
  “咳……沙头……你这混账……!”
  “唔嘿嘿嘿哈哈哈,这就是报应哪雷尼。都是你太嚣张我可是比你年长多了要拿出点敬意来懂不懂啊该死玩意儿?啊啊?”
  “沙头,差不多够了。”
  正要朝雷尼吐口水的沙头被权堂从背后控制住了。雷尼真心想要宰了沙头,但实在是疼得无法出手。疼得蹲着站不起来的时候,薇薇安走了过来,隐约中听到她似乎用非常冷静的口吻说了一句“伤口好深”,不过也记不清了。接下来毫无疑问是接受了医术式治疗,似乎用了很久时间,又似乎并非如此,一切感受都变得暧昧了。当雷尼终于喘过气来的时候,权堂、沙头、卡洛那已经从博格的尸体上将武器装备还有其他物件收集完毕。
  “该死的全都破损了你们这帮白痴,倒是稍微留点神啊这样可是卖不出好价钱的永远去死吧。”
  臭沙头不知收敛地吐着脏话,同时清点着摆在地上的战利品的价值。那个混账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拿出点干劲来,真是烂到根底里了。
  “锁子甲三副板甲一副剑三柄枪一柄短剑三把,装备方面值钱的应该也就这些了吧?就算卖两万按人头一分只有四千啊,辛辛苦苦下来就这点钱真是干不下去了该死的。接下来……这是啥?”
  雷尼为了寻找一击杀掉沙头的机会一直紧盯着沙头,因此也注意到了他抓起来的小袋子。看上去应该是丝状塞尔麦特编织成的小包。臭沙头从小包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是块石头。不,是红色的宝石,个头相当大。臭沙头见状,眼神都变了。
  “喂,这玩意儿……该不会是血星曜石吧。”
  “嗯?这个血星曜石很贵重吗?”
  “这不是废话嘛白痴权堂,你当了多少年入侵者了啊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臭马尾?”
  “是吗,既然如此,寻个买家卖了,大家平分便好。”
  “你说平分……?不不等等等等,这样就一点都不有趣了嘛。”
  臭沙头将血星曜石抛在空中再用手掌接住,下流地舔了舔嘴唇。
  “干脆大家一起来玩个比拼运气的游戏如何?”
  
  
  
  3
  
  瞧他那活该的样儿。
  真是痛快。
  沙头肯定是想要独占血星曜石,才准备了五根木棒,提出要玩抽到最短木棒的人获得血星曜石的游戏。那点小心思真是一看便知,毕竟那家伙就是这么肤浅。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耍诈,当然,雷尼也是在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答应玩这个游戏的。至于权堂、卡洛那、薇薇安,不论他们看没看出来沙头的诡计,还是都干脆地答应了。
  游戏开始后,每人依次从沙头手中抽走一根木棒,最后只剩一根。而臭沙头用左手从自己的右手中抽出木棒,接着想要将右手藏到身后去。雷尼当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逼他张开右手,果然正如所料,那家伙的右手中藏着半截木棒。若要比较五根木棒的长度,是沙头的最短,因为他用右手把自己的木棒折断了。
  先准备好五根长度相近的木棒,先让其他人抽走四根,再把剩下的一根折下一截,那自然就是最短的了。即便是被雷尼看穿了诡计,沙头还是死不认账满嘴喷粪,然而再怎么样也是白费力气。没有人会帮他说话,而且他说到底不过是只有嘴巴厉害,根本没有拿着血星曜石就跑的速度和体力。于是,在剩下的四根木棒中一比较,雷尼的木棒是最短的。雷尼本打算四人平分收益,但权堂却不同意。一旦决定好的事,如果不贯彻到底,他就无法接受。该说他顽固呢,还是该说他一根筋呢,总之在他眼里没有通融的余地。至于卡洛那和薇薇安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血星曜石最终便归了雷尼。
  其实雷尼对此稍微有些无法释然,不过说实话,的确是帮大忙了。身为一个三流、最多二流半的入侵者,朝着二流的目标日夜奋斗的生活,实在是不能说是宽裕。
  今天分到的钱是三千六百,另外,最重要的血星曜石,考虑到大小估计能卖个五万到六万。即便是保守而言,今天也算是赚到了五万三千六百达拉。
  正好明天就是付租金的日子,双人间S一个月的房租是两万八千达拉,与卡洛那平分的话就是每人一万四千,然而雷尼的账户里只有两万七千达拉了,付掉房租就只剩一万三千,光伙食费一个月就不止三万达拉,如果要吃点想吃的东西恐怕就得花到五万达拉,努力忍耐食欲的话可以控制到四万以内,即便如此也是收支大危机,幸好今天赚了不少,真是好险。
  不过,这种程度的危机倒是每个月都会发生,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会变秃的。拿出真本事努力一下,总是会有像今天这样的好事的。
  “今晚去吃点好吃的吧?”
  “雷尼大人您自己去不就好了。卡洛那——我,不需要。”
  “是吗。”
  好不容易有个好心情,全被卡洛那破坏了。话说她打算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啊,也差不多该够了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而且说到底,我也没做错什么。是吧?应该没做错才对。倒不如说,全是卡洛那在犯错。今天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要送命了,然而到现在连个道歉都没有一句。不想道歉的话那就随便了,可也不能老是一声不吭恶狠狠地走在人家身后吧?好心跟她搭话,也没什么反应。和权堂他们分别之后,考虑到装备受损,也赚了点小钱,抱着淘点好货的念头在铁锁休憩场的市场里转悠了一阵,却被卡洛那搞得兴致全无。
  “回去吧。”
  “回去?装备不是坏掉了吗。比如那个头盔,还有盾牌也丢掉了。”
  “那又怎样,反正又不会死。”
  “说的也是。”
  不由自主啧了一声,她这态度也太差了吧。雷尼停下脚步转过头,只见卡洛那还是一副老样子,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差点忍不住又啧了一声,这家伙是真的让人烦躁。今天干脆就赶紧把血星曜石卖了回旅馆休息吧。这种能当作魔术触媒的东西,去炼金士联合的直营店卖掉是最省事也最让人放心的了,铁锁休憩场附近就有那种店。雷尼正要朝那个方向走去,却突然回头,透过摊贩之间的狭窄缝隙,能看到左前方处聚集着人墙。雷尼产生了有好事的预感,便朝那个方向走去。聚集着大量客人的是一家名叫“地摊B”的地摊,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仿佛在故意搞笑一样,不过拨开人群来到店头一看,商品倒是琳琅满目。尤其是附有“因故超级特价套装”标牌的一系列商品格外吸引人眼球。不夸张地说,这简直就是命运。
  “……这身装甲服,不是那什么DS·TYQN吗?虽然好像有点旧。盾牌和头盔——Royal·Girl?好像听说过。这些加起来只要三万……?开玩笑的吧,光是DS·TYQN,就是十万也买不到的啊?”
  “噢,眼光不错嘛哥们儿。这身套装正是今天的地摊B的super产品阵容中最棒的货色哟?”
  一个戴着虹色眼镜的白皮肤爆炸头男人跨过陈列在毯子上的商品靠近过来,似乎是地摊B的店员之一。
  “只要大小合身,就推荐您赶紧买下来get啦?”
  “大小啊……不清楚,不过我的体型应该不算多么特殊。”
  “Wowwow,在我看来真是再合身不过了呐哥们儿,甲和头盔都是42号的啦。肯定能行的啦,别看我这样,也是个designer’s egg,也就是将来的设计师啦。这个地摊B,全是像我这样的专家收集来的超规格品啦半损品啦走私货啦之类,那可真是优惠得不能再优惠啦,当然我们也是要糊口的啦,是不是很cool呀?”
  “走私货——我说,这是不是太吓人了点?”
  “吓人呐,超吓人的呀。要是暴露出去的话——”
  爆炸头男人发出“咕”的一声,用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马上就会这样呐。Neck、不,脖子,就咔嚓啦。所以这是秘密,可不能乱说呐。即便是保密了还是很吓人呐,简直是suck,或者倒不如说是cool!这就是最棒的生活方式呐,有本事就发现来咔嚓了我呀。你说是不是哥们儿?”
  “不……我也不是很懂,不过你说是走私货,这东西,不是假的吧?”
  “Funnyfunny,你真是funny啊哥们儿!”
  爆炸头男人拍着雷尼的肩膀,露出洁白的牙齿做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不行不行啊,这可不行啊哥们儿。像你这样直接对卖家问是不是假货,那即便真的是假货人家也肯定会回答你是真货嘛。对不对?你真是年轻呐哥们儿,不过我很中意你啦。啊,当然,价格是不可能再低的啦。相信我吧,是真货,没骗你,买了吧。虽然离标准规格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依然是好东西。哥们儿你的装备可真惨呐,破破烂烂的。这可不行呐对于入侵者而言这可就跟送死没区别啦,老老实实赶紧买了吧。”
  “啊、不,可是,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
  “有多少?现在身上有多少?”
  “呃,三千六百,加上本来带着的两千左右……”
  “All right。银行呢?有多少存款?”
  “啊,算上银行存款就足够——”
  “Right,去取吧,马上去取钱吧哥们儿。我帮你预留一套,这可是特别服务,平常绝对没有这种事的。不过一定要快去快回呐哥们儿,地摊B的货每次都是瞬间售空。我是乔弗里·皮奇曼,等你十五分钟。赶紧跑呐赶紧go然后赶紧back啊哥们儿,别担心来得及的!”
  被爆炸头男人拍着肩膀催促,雷尼环视四周一圈,的确,以因故超级特价套装为首的地摊B商品正被飞速抢购着。而且,如果改变主意不想买了,大不了不回来了便是——这个想法只闪过了一瞬,接着便藏在了脑袋的角落里。很不可思议,对于乔弗里·皮奇曼到底会不会帮忙预留一套商品,雷尼并没有产生多少怀疑。
  “快点呐快点哥们儿!”
  雷尼被从身后推了一把,混入了人群之中。
  好吧,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思考之前,雷尼突然回过神来,吞了一口唾沫。
  “卡洛那……?”
  不见了。不论是前后左右上下,都没有卡洛那的影子。那家伙个子很小,难道是躲起来了?还是被夹在什么地方了?还是被人踢到撞到了?不可能。是在哪里走散了的?朝地摊B走过去的时候应该还在的,难道说是穿过人墙的时候?不清楚。她是没有跟上我?还是跟不上我?不论如何,她都没有等我,换句话说,这不是走散,而是她凭着自己的主意离开了。
  关我何事,随她的便好了。那家伙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严格意义上讲还是小孩子。不过,一个人走回旅馆总归还是办得到的吧,虽然她的方向感简直差得可怕。话是这么说,可铁锁休憩场是每天都会来的地方,旅馆“濒死雷电”也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熟悉得像家一样。而且现在太阳也还没落山,即便是失去了方向感,也可以借着地标找到回去的路。话说,为什么我要这么担心她?开什么玩笑,胡闹,谁要在乎那家伙的感受啊。即便是我,也是忍耐着很多事情,和常人一样辛苦工作,积累了不少压力,只是想换个装备而已,又有什么不对?
  雷尼冲到第一王立银行将自己的两万七千达拉存款全部取出,接着又全力冲刺赶回了地摊B。乔弗里·皮奇曼真的帮忙预留了一套,而且还优惠了一千达拉,只要雷尼支付两万九千达拉。哎呀,人生中最珍贵的果然还是哥们儿啊。雷尼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激,这算是最近最让人开心的事了。这样一来全部财产就只剩三千六百七十三达拉了,不过无须在意,还有血星曜石。只要把它卖掉,就能一下子成为有钱人了——这么说实在是夸张了点,不过付个房租还是绰绰有余。
  雷尼前往炼金士联合直营的原料商店“帕多梅佐尔”,将血星曜石放在了柜台上。雷尼之前也来过好几次这家店,因此对柜台后戴着放大镜一般的单片眼镜的年轻蓝发女鉴定师有些印象。至于对方是否记得雷尼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根本无所谓。女鉴定师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提起血星曜石,隔着单片眼镜凑近看了一眼,随后从鼻头挤出“哼”的一声,随手将血星曜石丢在了地上。雷尼慌忙把血星曜石捡起来,大声吼道:
  “——喂!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公事公办。”
  “哈?这么大的一块血星曜石,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血星曜石?笑话,就是块石头罢了。我能理解你觉得它很像血星曜石,不过你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你是外行,而我是专家,就是这样。”
  “我、我是外行……你、你是专家……”
  “明白了?那就回去吧,拜。”
  “……外行……石头……石头……”
  怎么会这样。
  SUCK。
  
  
  
  4
  
  雷尼心想着能不能退货,急忙返回地摊B,然而已经收摊了。向周围的人询问乔弗里·皮奇曼或者其他地摊B相关人员的行踪,也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地摊B,貌似一般一个月只会出现一次,最多也就是两次,而且每次出现的地方都不相同,只能随缘碰运气遇见,在少数内行人之中非常有名。得知这一情况的雷尼只觉得思考停滞了。然而即便不愿去想,也有些事情不得不去考虑,比如钱。
  满脑子想着钱回到濒死雷电的时候,店主埃雷克托里克·马达的夫人、大美女埃雷克特拉·马达身穿拘束服,上面套了一条轻飘飘的白色围裙,说着“欢迎回来主人”前来迎接。这当然只是店主夫人的玩笑而已,这位老板娘有时非常温柔,却又时常极其严格。本来这种时候应该回一个害羞的笑才对,然而雷尼用尽全力也只挤出了一个僵硬的谄笑。
  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到卡洛那跪坐在地板上。
  “啊、呃……那个、就是说、总之、呃、所以那个、真的非常抱歉!非常对不起!恳请您原谅!”
  “啊,哦。”
  “那个、归根到底,早上的事情,虽然很是放荡,虽然和女性同床共枕需要多多考虑一下才是,而、而且还是裸、裸着,那个、身体还那么厉害……不过!并非是雷尼大人有意那么做的,所以,应该是不可抗力——”
  “哦。”
  “所以,是卡洛那不好,卡洛那会反省的。而且,还害得雷尼大人受了重伤……哎呀,这可该怎么道歉才好,卡洛那呀卡洛那……”
  “哦。”
  “请一定要原谅卡洛那!请您宽大处置!要卡洛那做什么都可以!卡洛那没有多少钱,如果不够的话,那、那就用身、身体赔偿!”
  “哦。”
  “……那、那么,那就,失礼了……”
  不知为何,卡洛那站起来背过身去,莫名其妙地试图脱掉身上风格古朴的魔术士服。
  “你在干什么啊。”
  “啊?就、就是那个、用、用身体、表达谢罪之意,钱的话……”
  “钱?哦,你说房租?”
  “啊,对了。明天就该交房租了。卡洛——我,已经把钱取出来了。是一万四千达拉对吧。呃,给您,确认过很多遍,应该正正好好。”
  “啊,哦,是吗。”
  雷尼从卡洛那手中接过一枚一万达拉GM合金币和四枚千达拉金币,紧盯着它们思考了起来。这些加上自己手头的三千六百七十三达拉,也只有一万七千六百七十三达拉,而房租是两万八千达拉,还差超过一万达拉。老板娘埃雷克特拉从不承认一切赊账,如果不在明天之内准备好足够的钱,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一万达拉,若在一层的食堂吃晚饭,即便只要便宜的菜色,也得花掉三百达拉。不行,这饭不能吃,不可能再去花钱了。不久之后,卡洛那来邀请一起去食堂,便用“肚子疼,没食欲”的借口拒绝了。没有吃饭,空着肚子,被卡洛那担心,好不容易才睡着。
  第二天一清早便醒了,早饭还是吃了,再不吃东西真的会死的,至少也会没力气动弹。正如世人常说的,空着肚子就无法战斗。然而,还是不敢看埃雷克特拉的脸,如果她突然问起房租的话怎么办?要怎么才能蒙混过去?这其实是多虑了,埃雷克特拉从不催人交房租,不过相应地,不交房租的客人会被二话不说扫地出门。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害怕。一万达拉,今天之内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不,要冷静,总会有办法的。去地下城,我是个入侵者,去地下城赚就是了。没错,赚来一万达拉就好了,这不是很轻松吗,交给我。
  在地下城D12米杰雷拉特之中,矮小的异界生物米杰特们分为多个部族,建造城寨,持续着漫长的战争。
  米杰特非常野蛮,它们在同族相残时也极其不留情面。肢解、斩首之类的只能算是最初级的手段,它们还会把同类的尸体作为材料制作武器和装饰品,甚至直接用尸体打扮城寨。而且,它们使用的长矛和吹箭上都涂着毒,十分不好对付。虽然矮小,但动作灵敏,数量又多,个性凶暴,又毫不畏死,实在不是好惹的。当然,雷尼并没有亲自见识过,这些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因此,很少有入侵者会心甘情愿地踏足米杰雷拉特。若非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状况,雷尼恐怕也不会接受沙头的提议。
  “据我听到的传闻呐,有个想要米杰特标本的好奇心过剩的恶趣味有钱人土豪,你们懂的吧?总之就是要尸体尸体尸体,只要杀了一头把尸体搬到指定的地点去,就能拿到五万到十万达拉的报酬,简直再棒不过了对不对啊啊?”
  与其说是再棒不过,更应该说是再恶劣不过。所谓的入侵者,说白了就是杀戮、抢夺,干这行的人可以说都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即便如此,沙头提出的这个工作也是最烂最恶心的那一类。
  不过,雷尼了解其中的供求关系。
  那是还在故乡的时候,某位伟大的独立骠骑士大人拥有妖精的标本,然而根据训练所内的有名传闻,那不是妖精,而是海对面的古拉大陆上的小个子人类。甚至,连对此作出证言的那位大人物的儿子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标本。所幸,雷尼的父亲没有参与。
  听到沙头的话的一瞬间,雷尼便反应过来。没错,就是那类人。
  说来让人火大,这个世界上,有钱人总是格外地有钱,那些有钱的收藏家,别说十万达拉,一百万达拉都能轻易掏得出来。雷尼之前就听过米杰雷拉特的传闻,不免觉得有些害怕,然而实在是太想要钱了。为了钱的话,十只二十只米杰特都能笑着宰掉,拿它们血祭都没问题。不对,为了卖出高价,应该巧妙地杀死,尽可能不伤到躯体。
  可是,雷尼实在是太天真了,想法实在是太肤浅了。比起痛斥自己的天真、肤浅,关键是现在好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这股寒气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明明这么冷却浑身是汗?冷中似乎还透着热,莫名其妙,双腿发软,头晕目眩。不过雷尼已经算状况比较好的了,雷尼和处于类似状态下的权堂两人合力拖着的沙头才是最严重的那个,已经翻起白眼口吐白沫,不过身体还在抽搐,应该还活着。即便活着也是濒临死亡,或许吧,雷尼不是很懂。被卡洛那搀扶着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的薇薇安看上去状况也很糟糕。不知为何,只有卡洛那一人毫发无伤。除去卡洛那,雷尼一伙人简直就像一群亡者,和丧神街欧雷斯托洛的半死人无甚区别。
  队伍即将覆灭。
  若非早早下决心撤退,恐怕全员都已经死了。米杰特们虽然凶暴,但也非常谨慎,没有深追。拜之所赐,一行人才暂时捡回一条命。
  一开始,那帮家伙刚察觉到我方的气息,便一齐隐藏了起来,正以为它们要逃跑的时候,从暗处突然接连射来吹箭和弓矢。雷尼一行人被偷袭震慑住的一瞬,它们便跳出来突袭。马上反应过来打算迎击,它们便又藏起来射箭,让人束手无策。它们的箭很细,威力不佳,对于身穿全新的装甲服和头盔、握着盾牌的雷尼而言没有多少威胁,至于轻装上阵的权堂也能轻巧地闪避过去。队伍的其他成员,都躲在掩体后,一副“怎么办,这样下去也没法解决问题”的氛围。
  雷尼最初还信心十足地觉得不用担心,不过马上就说不出这种话了。米杰特们察觉到箭矢没有用,便扔出了某种别的东西。那东西像是装满水的气球,只要撞到了什么,便会破裂开来溅出其中的液体。问题就在那液体上,一接触到空气,便会立即气化,变成白雾般的样子。将那白雾吸入体内的一瞬间,便止不住地想要咳嗽,眼睛发痛,眼泪狂流。由于太过难受,雷尼没有多想就摘掉了头盔,然而恰在此时箭矢又落了下来。被那箭矢射中也只是刺痛一下罢了,箭矢本身基本没有杀伤力,然而那毫无疑问就是传闻中的毒箭。被这箭射中,雷尼完全慌乱了,根本不可能冷静得下来。一时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以为逃不掉了,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抓一只米杰特回去?说什么蠢话,不可能,办不到的。早早下决心撤退?不对,只是说的好听罢了。在那种状况下,除了逃跑还有别的选择吗?话说,真的,真的快要死了。糟糕,已经走不动了。沙头,臭沙头,你怎么这么重啊。把他丢下来吗?不行,加油,就差一点了,马上就能回到地面了。这里要是那啥了的话就太那啥了,怎么说呢,太浪费了。没错,继续走,抱着赴死的决心向前走。还差一点。终于。终于到达地面了。好强啊,我好厉害啊。
  雷尼松开沙头的手,背靠D12出口外的侧壁蹲下来。嘶。呼。嘶。呼。呼吸声好糟糕。喘、喘不过气了。岂止是喘不过气?若稍微放松一下,毫无疑问马上就会停止呼吸变成人干。卡洛那冲过来呼喊着什么,但完全听不清,连嗯一声哦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最后的希望薇薇安都蹲坐着喃喃自语。权堂盘腿坐着紧闭双眼,仿佛觉得静下心来就能熄灭毒火一样,然而他全身的颤抖依然剧烈。沙头——谁管他,去死吧。只要不管他,肯定不久就要死了。不止沙头,除卡洛那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会死。
  肯定,会痛苦不已地死去。
  我才不要以这种方式死掉。
  我不想死。
  “如、如果、如果您死了的话,卡洛那、卡洛那绝对会让雷尼大人复活的!一定会努力把您带去寺院的!”
  不,不行的,带去寺院也没用,因为没钱啊。我太穷了。钱,到头来还是钱吗,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钱吗。钱,钱,钱。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拔出刺在脖子上的箭,细细的一根,看上去一点都不值钱,简直就像玩具一样。不过,箭头格外长,也极其锐利。被那种奇怪的液体害得咳嗽不止的时候,就是这种箭如暴雨一般落下。那个时候的恐惧,实在是不愿再回想,而且,马上就连回想也做不到了。会死。我真的会死吗。不要,无法呼吸了,已经不行了。
  “卡、卡洛、那、”
  “嗯、嗯!您有何吩咐……!”
  “我、我、其、实、”
  继续啊,一定要说完,一定要说到最后。胸口好痛,挤不出声音。谁来帮帮忙,再给我一点力气,至少能让我再吐出几个字。最后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也太凄惨了吧。
  “不想死对不对?”
  废话。这是谁?这个声音,不是卡洛那。给我睁开眼,看看清楚啊。卡洛那,不,在卡洛那身后,还有个人影。非常矮的男人,装扮——似乎又脏又烂。看不清他的容貌,是因为眼花的缘故?不,是他戴着面具。整张脸除眼睛以外都被面具遮住,还套着兜帽。到底是什么人。
  “不想死对不对。”
  所以啊,这不是废话吗。
  拼尽全力点了点头,矮个子男人便从袖子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怎么?那东西是——
  难道是注射器?
  “这里面是米杰特用的毒的解药。”
  “哈呜……!”
  卡洛那马上想要从男人手中夺过解药,然而男人迅速将手收回袖子中一下子跳开,这家伙还真是敏捷。不过,加油啊,卡洛那,去抓住这家伙得到解药。不,求你了,求你帮帮忙。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了。啊啊,该死。不行吗,抓不住他吗。还在那里追来追去的,再这样下去要来不及了。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男人的叫喊:
  “我也不是做慈善的!想要解药就把该拿的东西拿出来!要不然就去死!我又不认识你们!想死就随便好了!”
  多少钱?一边拼命发出声音一边打开装甲服上的扣子,从口袋里取出钱包,倒出几个硬币,却听到那家伙胡扯什么还不够。结果,是把所有钱都交出去了?还是没有?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全交出去了。什么大概,的确全部交出去了,全部。
  真是一场苦战。
  只记得脱掉了所有衣物,连装甲服下面的内衣都脱了,想必注射解药是非常麻烦的吧。
  剩下的记忆就是不知羞耻地如猪一般满地打滚,以为自己被骗了,以为要死了,以为彻底只剩死路一条,总而言之就是疼,又疼,又冷,又热,痛苦得直骂脏话,随后只顾痛哭流涕着挣扎。什么时候平静下来的?不知道。只是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不再挣扎了,也没有躺在地上,而是背靠墙壁席地坐着。沙头、权堂、薇薇安也是类似的模样,卡洛那蹲在大家面前,眼睛红肿,鼻涕和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雷尼伸出手擦去她的鼻涕,卡洛那便破涕而笑,接着又痛哭起来。不过,总之,还有余力像这样去担心卡洛那,就说明状况已经好转了吧。
  雷尼仰望天空。
  太阳已经西倾。
  重新深切地体会到,活着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光是还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因为,如果死了的话,就连痛苦和哭泣都做不到了。担心钱的问题,也得在活着的前提下才有意义。没错,钱——
  钱……?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雷尼傻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忍得住?真是可笑,除了笑还能怎样?其他人看着傻笑的雷尼会如何想?管他的,关我屁事。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
  由于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天只好暂且解散,可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雷尼走在卡洛那身后,卡洛那询问要去哪里,也回答不出来。完全没有头绪,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之,如果再待在没人的冷清地方,会忍不住想要挖个坑自己跳进去的,所以要去人多的地方。结果到了铁锁休憩场,公园的长椅空着,于是便坐了下来,卡洛那也蜷坐在身边,频频朝这边投来视线,然而雷尼实在不敢与她对视。
  我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肯定非常难看吧,毕竟,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还彻底成了穷光蛋。这下真的麻烦了,连卡洛那事先给的一半房租,都被那个解药面具混账拿走了。这也无可奈何,毕竟事关生死,没有思考的余地。不过,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已经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已经下午五点了,离期限还有七个小时。只要超过期限一分钟,就会被埃雷克特拉用鞭子抽打着赶出店门。而且,严格的埃雷克特拉不会允许曾经失约过的客人再度住宿。两万八千,七小时内两万八千。不可能,怎么可能赚得到。不,别放弃,好好思考,卖掉点东西换钱怎么样?比如装备,没错。DS·TYQN的装甲服,昨天刚买的,值多少钱?不过,这东西按照乔弗里·皮奇曼的说明,原本就没有达到标准规格,也没有能够证明是正规行货的合金标牌。虽然雷尼自己不在乎,但是如果要把它卖掉的话,这些问题会严重影响到价格,肯定卖不出多少钱的。头盔。Royal·Girl的头盔,很遗憾已经不在身上,丢在了米杰雷拉特的某处,还有盾牌也是,如果再去回收的话估计就真的回不来了。两万八千,不可能的,哪怕一万都很困难。艾尔甸中有大量的品牌工坊,商品供应丰富,二手货本来就没多少市场。本就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更不会有人好心以原价收购的。这个方法不成。可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还有别的手段吗?比如——赌博?可是连本钱都没有啊?不行,身上一达拉都没有,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一达拉两达拉也不管用,起码也得有十达拉、五十达拉——不,至少一百达拉,如果有一百达拉,就有希望了吗?既然如此,干脆现在一个人去梅利库鲁迷宫,一百达拉总是能搞到手的吧?然后握着这珍贵的一百达拉,去黑市或库拉那得的赌场,一决胜负!虽然最近好久没赌过了,但别看我这样,小时候可是很强的,经常带着老街上的捣蛋孩子们玩模仿赌场的游戏。不过也正因为此,很了解其中的规律。能赢钱的基本只有庄家,因为能赚钱,他们才会开赌场。至于其他人,都是有赢有输。除非运气奇佳,或是拥有绝对不会暴露的出千技术,要不然,赌博中没有人能稳赢不赔。然后,就会像人常说的,祸不单行,越是惨就越倒霉。被逼到绝境时赌上全部身家试图绝地反击,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输。或者说,当开始觉得说不定会输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输了。归根到底,不确定性太强,和“稳定”这个词根本不沾边。那么,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更加现实一点点,让人能够相信说不定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
  “卡洛那。”
  “嗯、嗯!”
  “我说你啊、”
  雷尼还是不敢看卡洛那的脸,可是说话时还望着别的方向会显得很奇怪,说不定会被察觉到,所以还是盯着卡洛那的下巴开口道:
  “你先回去吧。我、那个,稍微有点事。”
  “啊、呃……既然如此,那卡洛——我也陪您一起去吧。”
  “不,不用了。一个人去比较方便,抱歉。
  “这、这样啊……”
  卡洛那低下头,抓住松松垮垮的魔术士服,看上去似乎很失望。要说完全不心疼那肯定是假话,但这也没办法,唯独这件事雷尼无法开口解释。因为没钱,回去也付不出房租,会被赶出去,连饭都没得吃——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当然,也不能让卡洛那看到自己为了钱奔走的样子。于是雷尼装作石头一样保持沉默,最终,即便是非常顽固的卡洛那似乎也放弃了,缓缓挺直身体点了一下头。
  “那么,请容卡洛那先行返回。”
  “哦。”
  总算应付过去了。像这样沉默的时候,时间也在分分秒秒地流逝。真的不是我冷酷无情,你走吧,快点走吧,求你快走吧。然而,卡洛那似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实在是忍不住,正要质问的时候,卡洛那终于开口了:
  “您是要去见那个人吗。”
  “什——”
  雷尼不由得惊慌起来。其中一部分原因是,雷尼马上领会到了卡洛那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除此之外,还有卡洛那那双充满攻击性与恨意、却又仿佛在求救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光芒闪动不止的堇色眼瞳。卡洛那略显湿润的双眼使得雷尼有些畏怯,然而,现在只能狠下心来蒙混过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什么呢,傻不傻。我说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即便是我,也是有些门路的。之前认识的某个家伙,现在是个小族的头领。其实,他想邀请我加入。虽然只是提了一下,不过,你看,肯定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对吧。比如未来啊,选择的余地啊之类的。”
  “是这样的吗。”
  “嗯。”
  “那请您小心。”
  “你才是,要小心啊。”
  “卡洛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关系。”
  “是、是吗。也是哦。”
  “那么,卡洛那会在旅馆等您回来的。”
  卡洛那离开时的表情刺痛了雷尼的心。那副表情一看就知道,肯定没有接受雷尼的说辞,根本就没有相信。当然了,因为本来就全都是谎话。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啊。雷尼直到完全看不见卡洛那的背影,才从附近的树木上扯下几张纸片。一共五张,粗略地读一遍。“最高级派遣娼妇”?不需要。“寻人,左脸有眼痣”?眼痣是什么鬼啊,莫名其妙。“能否成为容纳我的悲伤与泪水的容器”?脑子有病吧。“无需手续,立即贷款,三千达拉起步”。就是这个。“想要钱的话就来贷款吧”。还有这个也行。
  首先是“无需手续”的这个。三千达拉起步,最高二十万达拉,利息每天三成。哈?也就是说,只过三天就翻倍了?开什么玩笑,真会胡闹。还有一张。“想要钱就来贷”的那张纸片上没写数额上下限,利息是一天两成。两成啊,比之前那个便宜一点。不过,等等,还写着需要抵押。傻子吗,要是有能够抵押的东西,谁还会去借钱啊,白痴。话说,在这个国家,利息一天两成三成的难道是很正常的吗?看了看其他的贴纸告示,都是差不多的数额。太高了,这利息也太高了。不过说来也是,在这个国家一个人的身份根本不能作为担保,恐怕有很多人借了钱就直接逃跑吧。说不定有不少人就是因为类似的缘由才流落到这个国家的。要向素不相识的人借钱,大概很难顺利成交。要借的话,至少也得是个熟人。熟人、啊。虽然并非毫无线索,并非完全没有“熟人”,不过实在是提不起劲。然而,即便是提不起劲,也不能就这样身无分文地回去。
  雷尼仔细地把纸片撕碎丢掉,迈出脚步。
  双腿好沉重。
  然而,不知不觉间,脚步变快了。
  身体反应和心情完全相反,速度越来越快,等跑到第一区王立中央图书馆,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撑着膝盖整理呼吸时,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在做什么啊,到这种地方又能怎么样,傻不傻啊。
  当然,是来向那个女人求助。只要哭着求她,钱什么的她肯定会借的。不止会借,说不定她还会说不用还了。那个女人爱上了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不过感觉应该如此。她说过“什么都可以做”之类的话,卡洛那的药那件事,也的确得到了她的帮助。来这里去见那个女人,就一定会有办法。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卡洛那说‘是要去见那个人吗’的时候才会慌张。不过,只是想到了这个办法而已,绝对不是真心打算这么做,大概,只是最终手段,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若当真走投无路,就去利用那个女人的好意。现在,只能这么做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两万八千达拉,对于我这样毫无长处的新手入侵者而言,真的是一笔巨款。
  雷尼抱着头在路边蹲下,一股吐意涌了上来,真的想吐。没有想到,我的本性竟然如此肮脏。本来还以为,自己是那种一根筋的人,虽然算不上诚实至少也有自己的底线。至少,曾经真心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一直以来都努力想要做一个有原则的男人。可是呢,只不过是成了穷光蛋,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钱。就是输给了钱,输给了贫穷。
  我是被钱击垮的败犬,不堪入目的失败者。
  受不了。
  “雷尼小弟?”
  “……啊。”
  抬起头,只见戴着眼镜的女人正俯视着自己。上身只穿着一件胸口大敞的毛衣,下身无法确认,估计只穿着内裤吧。这女人,每次都是这样不像话的打扮。
  看到她,我居然放心了,甚至开始期待,这样就有办法解决问题了。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混帐。
  “怎么了雷尼小弟?出什么事了吗?肯定、有什么事对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坐在这~~种地方嘛。”
  “啊,不……”
  雷尼低下头,伸手摸了摸下唇。不行,这女人虽然是个变态暴露狂,但非常聪明,直觉也很敏锐。一旦被她看见表情,肯定会被轻易看穿心思。不过,现在掩饰也已经迟了。
  “难道……雷尼小弟,有什么烦恼吗?看上去,相当~~的困扰哦?”
  “没、没有啊。”
  “嗯~~?是吗?知世姐姐可不这么觉得哦?”
  “没有就是没有。”
  雷尼避开知世的视线站起身来,正要转身离开,手腕就被抓住了。
  “有什么事的话,知世姐姐可以帮忙的哦?与其说是可以帮忙,不如说是拜·托·了让知世姐姐帮一帮嘛。知世姐姐的话,肯定帮得上雷尼小弟的哦?”
  “这种事……说不准的吧。”
  “帮得上。”
  知世从身后抱住雷尼,嘴唇贴上雷尼的耳垂。话说这副丰满过头又温暖又柔软的身体到底是怎么长的,简直令人畏惧。
  “现在的话有特·别·优·惠哦,只要亲一下就好。只要亲一下,知世姐姐就可以为了雷尼小弟做任何事……”
  “不,我都说了……”
  雷尼的内心剧烈地动摇起来。要想得到知世的援助,对方自然会提出要求,雷尼本以为要做这样那样的事才行,没想到只是亲吻而已。本来还在害怕,这下恐怕会被强迫体验不得了的事情,结果听到出乎预料的要求,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咦?这样就够了吗?而知世不会放过这个空隙,她那如软体动物般的身体保持紧贴着雷尼,将头移动到了能够脸面对着脸的位置,嫣然一笑。
  “来吧,亲我。”
  “啊,呀,可是——”
  “只是嘴唇贴嘴唇,舌头和舌头缠在一起而已哦?雷尼小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的确如此,就算和这家伙接吻,也没什么——刚想到这里,知世已经悄悄把脸贴了过来,鼻子几乎都要撞在一起了,还有眼镜。
  我不会因此失去任何东西。
  只是嘴唇贴嘴唇而已。
  即便舌头彼此交缠,也并不代表互通心意。
  “可以的吧?只是亲亲而已。”
  是啊,或许吧。
  努力闭上眼,让一切都在闭着眼睛时发生并结束,这样就有理由推脱了。这不是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做才这么做的。不过,只是亲一下,也不算什么啊,又不会损失什么,虽然我也不是很懂。说来羞耻,我还从没有正经地和人接过吻,因此自然,是有一些想要尝试的念头。所以那就是现在吗?和知世?无所谓吧,反正我也不是特别讨厌她。说实话,还有点心跳加速,这样倒也挺好的。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那就来吧,亲上去。
  可是,如果被卡洛那知道了的话,她会怎么想?
  雷尼将脸扭开了。
  就差一点点。
  好危险。
  只差一点嘴唇与嘴唇就要碰上了。
  知世缓缓地挪开身体,随后发出一声毫无刻意之感的苦涩叹息。
  “真遗憾。本来还感觉今天能行呢。知世姐姐还期待着,至少能亲一下雷尼小弟呢。”
  “抱歉,让你期待了。”
  “你啊,有点使坏哦?雷尼小弟,是个坏男人啊。不过知世姐姐不讨厌坏男人,不如说还挺喜欢的哦?”
  “对不起。”
  “你怎么又道歉。”
  “真的,非常对不起。”
  雷尼马上背对知世拔腿便跑。再在她身边待下去的话,知世肯定会提出无偿帮助。虽然是个变态,但她就是这样的人,雷尼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才不能利用,否则的话,就真的变成最差劲的男人了。
  我是在耍酷吗?为了保护自己那点渺小的自尊而装腔作态吗?或许吧,无法否定。不过,还是不行。如果真的做出那种事来,我肯定会将卡洛那、还有知世一起伤害。单纯地不想伤害其他人,另外也不想因为伤害了其他人而让自己也受到伤害。不,原因还不止如此。我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实在是无法忍受。或许那点自尊真的不值一提,或许某些场合下应该舍去虚名追求实惠,或许那才是成年人的做法,然而我只是个臭小鬼罢了。
  可是,艾尔甸这地方可没有温柔到能让臭小鬼悠闲自在地生活,回到铁锁休憩场,重新坐在刚才和卡洛那一起坐过的长椅上,说实话,我后悔了。
  刚才真应该亲上去的。
  说到底,哪怕不亲,只要老老实实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不定也是能够借到钱的啊。
  然而没能说出口,因为实在是太羞耻了。
  因为,这是钱的问题,怎么能为了钱而低头?
  当然,钱很重要,我当然清楚这一点,痛切地清楚。即便如此,也实在是拉不下脸说出“我没钱了,借我一点吧”这种话。一达拉两达拉姑且不论,那可是两万八千达拉,怎么能干出这么下贱的事?实在是太凄惨了吧。不,别开玩笑了,何止凄惨,那简直是屈辱。
  就是这个。
  这正是我那渺小的自尊心。
  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还故作姿态。明明有不得不保护的东西,却没有在泥地里打滚的觉悟。我这个人,真是可耻啊。
  话说回来,完全没有察觉到。
  不知何时开始,身旁坐了一位留着马尾辫的男人。
  “……权堂。”
  “我在此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啊……是吗。”
  “其实,我一直有些在意。你今天的样子很奇怪,莫非是有何忧虑?”
  “沙头呢?”
  问起毫无关系的臭沙头,只是为了蒙混过关。都到了如此地步,还要摆出这种态度吗?
  权堂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闭上了双眼。
  “沙头死了。”
  “哎?”
  “开玩笑的。”
  权堂睁开眼露出微笑。
  “那个男人拥有出众的狗屎运,不会轻易死掉的。”
  “说、说的是啊……”
  “和我谈一谈如何?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比你年长。平日里我就感慨于你的自立之心,不过这并不代表一切事情都要独自背负。”
  从没想过这么简单的道理。
  于是雷尼向权堂坦白了一切。没有隐瞒细节,也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思考任何多余的东西。一气呵成,途中没有停顿。权堂则不停“嗯”“嗯”地应和,将雷尼的话全部听完,随后嘟哝了一声“果然”,接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两万八千达拉啊,再算上今明两日的伙食费,还是准备三万达拉比较妥当。这样的话,我来安排吧。”
  “……啊?安排?”
  “我马上回来,你在此等待便是。”
  权堂丢下雷尼离开了。不,等等,看他走的方向,权堂应该是去了银行。
  雷尼愣住了。
  权堂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他说了“我来安排”,也就是说,他要帮我安排什么吗?怎么安排?他去了银行,难道是去取钱?取他自己的钱?为什么?为何权堂要去取钱?
  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权堂回来了。
  “之前说得风光,实际上好险啊。”
  权堂静静地微笑着,扳开雷尼的手指,将三枚GM合金币放入雷尼的手掌中。
  “账户里只剩三万三千达拉了,本以为不止这些呢。”
  “哎?等等——我说,只剩三万三千,还取出三万……”
  “还有三千达拉,这些就足够用的了。”
  “三、三千?这样的话……可是啊,权堂,你不也是住旅馆的吗。”
  “嗯,是啊。不过我的交租期限是在五天后,而你今天就必须交租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你之后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回来一些就够了。”
  “不,我会还的,肯定会全部还给你的。越快越好。因为,如果不马上还的话,权堂你也会很难办的吧?话说,你当真要借给我吗?”
  “当然。”
  “还说什么当然……这几乎是你的全部家当了啊?当然对我而言这笔钱很多,不过说实话,并不是多么大的数额。权堂,你也是属于穷人的那一类啊,真的有余力给我借钱吗?”
  “我的确不是富豪,不过所幸,还是有足够的钱借给你的。”
  “你把钱都借给我——然后付不起房租的话怎么办?”
  “等到真的付不起的时候再说吧。”
  “所以啊,我就是在问你,等真的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啊。”
  “到那个时候——”
  权堂露出一副仿佛在说“这个年轻人啰啰嗦嗦地吵什么啊,真是搞不懂”的表情,轻轻回答道:
  “露宿街头便可。我和你不同,没有女眷需要照顾,所以不算什么严重的问题。当初没有钱的时候,我本来就是这么做的。”
  “哎……真的吗?”
  “嗯,钱这种东西,即便没有,也总会有办法,至少对我而言的确如此。”
  “这、这样啊。”
  “实际,我就是这样在这里生活下来的。艾尔甸并非是不毛荒野,只要不挑挑拣拣,总能找到能够填肚子的东西。即便身无分文,也能活下去。”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之前只以为他是个豪爽坚定的男人,没想到居然顽强到了这种地步。
  好厉害。
  他的身影都变得高大了起来。
  都是因为和沙头这种人组队,才一直无法摆脱二流入侵者的身份。说到底,能够照顾那个臭沙头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了不起的了。该说他乐观呢,还是该说他已经开悟了呢,总之境界完全不同。权堂的心胸宽广到了如此地步,如果还因借了他的钱而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反倒显得对他失礼了。他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男人,在发自内心感谢他的同时,我能做的便是和至今为止一样将后背交给他,同时也保护权堂的身后。肯定权堂也不希望我还有除此以外的多余举动。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嗯,决定了。
  雷尼向权堂道谢,回到濒死雷电,马上向埃雷克特拉交了房租。如此爽快的心情真是好久未曾有过了。放轻脚步回到房间,只见卡洛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窗外。
  糟糕。
  现在哪是爽快的时候啊。
  卡洛那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到这个房间的?至今为止都想了什么?思考了什么?
  使用新的药物之后,卡洛那的感情时常发生波动。一旦陷入消沉,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恢复精神,还会时常变得有自虐倾向,做出一些冲动的奇怪行为。所以一般而言,并不应该刻意揭她的伤疤,最好不要太过在意她,然而今天例外。今天都怪我,如果卡洛那感觉很受伤的话,全都是我的错。
  “我、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卡洛那没有看过来。
  雷尼从腰间取下剑搁在床边。
  就是现在。或许应该把一切,全部,老老实实地说清楚?卡洛那说不定能够理解,说不定能恢复心情。正打算全部说出来时,却有别的话脱口而出。
  “之前提到的别的族,我还是拒绝了。我不太清楚一个人做决定究竟合不合适。不过我觉得,还是和权堂他们组队比较好,既然如此,这个邀请也没什么意义了。”
  “是吗。”
  “嗯。”
  不行。
  说不出口。
  即便是对其他人能够坦言相告,但唯有这家伙,唯有卡洛那,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我居然,从昨天开始就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拼命想,拼命想,拼命挣扎,无计可施,最后,还是权堂帮了忙,而我自己什么都没做到。不想让她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丢人、可耻、不值得依靠的男人。若是暴露了,我今后还怎么保护卡洛那?还怎么让卡洛那依靠我?还怎么让卡洛那相信我?
  我向卡洛那说过,‘我需要你’。
  必须如此。
  对于卡洛那而言,她最需要的,就是被其他人所需要。
  然而,如果卡洛那无法再信任我的话,她会变得如何?
  会崩溃。
  会崩溃,然后毁坏。
  “一起去吃饭吧?”
  “是啊。”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卡洛那,略微瞄了雷尼一眼。她的表情僵硬,堇色的眼瞳稍有充血,颜色也显得有些黯淡。
  等到明天,能不能看到她表情舒缓,稍稍露出笑容的样子?她是会对着我笑,还是会直直地盯着我?如果是后者,我大概也会坚定地望着她吧。有点没有自信。
  不过,也总比将坏掉的卡洛那一片片收集起来恢复原状要容易得多。
  所以,我想让你露出笑容。今天办不到的话,就明天,明天也不行的话,就后天,大后天,再往后也行。虽然我想不到巧妙的方法,但肯定总会解决的。
  为此,首先要吃饭,填饱肚子。然后睡觉,起床,与你一同向前迈进。
  看着只能做到这点事的渺小的我,你为何不发笑呢。



  1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
  经过了上次那件事,工作结束之后,雷尼偶尔会与权堂和薇薇安一起吃饭。以前大家都是各过各的,尽可能将工作与生活区分开来,不过现在仔细回想,好像也并没有分得多么清楚。今天正好每个人都赚到了七千达拉左右,于是雷尼和卡洛那,加上权堂和薇薇安四人,便一同拜访了位于第五区和第四区分界线上名为“静安亭”的饭店,这里的价格不贵,评价却相当不错。姑且也邀请了沙头,但那家伙嚣张地拒绝了。说什么‘开什么玩笑凭什么我非得和你们这帮穷酸鬼一起吃饭啊去死去死吧’,真是混蛋到了一种境界。
  “你为什么要和那种家伙组队?与其说是组队——”
  雷尼已经吃光了静安亭招牌的大肚套餐,正在犹豫要不要加菜。卡洛那仍在小口啄食着淑女套餐。薇薇安也在以差不多的速度吃着一样的东西,不过和卡洛那不同,她懂得用餐礼仪,透着一股成熟女性优雅地享受食物的气质。
  “实际上,基本上可以说是他一直在麻烦你关照啊。”
  “我不这么觉得。”
  权堂没有选择套餐,而是点了几道单品,就着菜肴啜饮着冰酒。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男人看上去不像会喝酒的样子,其实酒量惊人。而且,不管喝了多少也不见有什么变化,实在是太强了。
  “他本人不在的时候说这种话,好像背地里说别人坏话似的,我也很讨厌这样。不过,哪怕是面对面,我照样能说得出口。沙头这家伙,根本没什么用吧?做不做得到暂且不论,他是根本就不去做,完全没有打算做点什么的意思啊。”
  “的确,这么说他也没有什么不对。”
  “什么叫‘没有什么不对’啊,根本就是这样的嘛。要说那家伙会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话,是什么?女人吗?今天他也去库拉那得了对吧?”
  “大概是的。”
  “想要玩女人,至少也得为了玩女人的钱拼命工作才对啊。”
  “那个人讨厌辛苦。”
  “我也不愿意辛苦啊,假如不是非得这么辛苦,那当然是不辛苦最好啦。”
  “站在他的立场上,这已经算是很坚强了。仅仅是思考轻松赚钱的方法,对他而言都是无法忍耐的痛苦。”
  “他到底是有多懒啊。”
  “我偶尔也能感受到那个人的怠惰。”
  “偶尔感受……这已经是让人惊掉大牙的水平了吧……”
  雷尼叹了一口气,放弃了追加点单。反正不管吃了多少,一到晚上还是会饿。吃得越多自然就越能增长肌肉,不过与之相对的,吃得越多自然花的钱也越多。雷尼还是没有乐观到像权堂那样能断言身无分文就去露宿街头的地步。不想去拣别人的剩饭,也不想受风吹雨淋,至少希望能在一张还算温暖不至于感冒的床上入眠。雷尼自身当然如此,更不希望卡洛那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感觉卡洛那说不定会轻易适应呢。
  似乎察觉到了雷尼的视线,卡洛那微微歪头。
  “唔?”
  “……啊,没什么。”
  她虽然看上去很脆弱——不,要说脆弱的话的确有些脆弱,不过适应性其实很强,或者说极度善于忍耐。而雷尼与她不同,多少懂得一点为人处世,也会思考未来,简单地说,是个更加正常的人。
  不过偶尔,还是会没有自信。
  怎么说好呢,在这个城市生活的每一天,都好辛苦。
  太过辛苦,说实话,已经是相当痛苦了。
  总是接连发生在哈兹佛时从来没想象过的事,吓得魂飞魄散嘎嘎尖叫东滚西爬,然而为什么这些人还能淡然地生活下去?至少看上去很淡然。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点怪啊?这么想着想着,慢慢连自己也渐渐习惯了。好不容易习惯,又会发生什么别的怪事,搞得大脑一团浆糊,身体筋疲力尽。卡洛那反倒还更加习惯这个城市,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一副“这样啊”“原来如此”的样子欣然接受。
  我快不行了。
  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想和任何人说,只是偶尔,会在心底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想回去。
  比起这个城市,故乡要好太多了。
  冷静下来想想,不管多么想回去,也不可能回去了。一方面是有无法回去的理由,另一方面,故乡真的会更好吗?真的会更轻松吗?真的回去就会有好事吗?仔细思考,其实并不一定。
  不过,肯定还是有比这座城市更好的地方。
  有的吧,肯定会有的。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抱着这个城市不放实在是很傻。
  说到底,这里有什么我无法舍弃的东西吗?
  这座城市又不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所以我究竟在纠结于什么?凭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自尊?
  说不清楚。
  还是说,是卡洛那?
  当然,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总不可能在途中跳下去。不过,为什么非得在艾尔甸呢?说不定,在某个地方,可以过上更加愉快,更加像个人的生活呢……?
  我愿意。耕田也好,饲养家畜也好,做小生意也好,我都愿意。肯定有些人更喜欢挥着剑盾到处屠杀过着与血腥亲密接触的每一天,但我不是那样。
  我也不是喜欢才做这种事,只是碰巧父亲是独立骠骑士,曾经踏足过那条道路,所以剑术比起外行要好上那么一些,才抱着“暂且就干这个吧”的念头当上了入侵者。毕竟饭还是要吃的,总不能饿死,仅此而已罢了。
  比起卡洛那,我多少思考过一点未来?
  这是假话。
  彻头彻尾的谎话。
  其实我根本没考虑过。
  因为——就试着考虑一下好了。
  所谓的入侵者,这份工作,还能干多久?我今年十六岁,今后还能干几年?能持续几十年吗?直到身体废掉为止都能干下去吗?还是说途中退休,转行去干别的?有一个大致的计划吗?
  给不出答案。
  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
  现在。
  现在。
  现在。
  我拥有的,只有现在。
  就这样下去真的好吗?真的没问题吗……?
  再比如权堂,他有考虑过这些事吗?
  还有薇薇安又如何?
  好想问一问他们。
  想问得不得了,却问不出口。
  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亲密到能问这种问题的地步。
  “总之,我实在是觉得不可思议,权堂你到底为什么要和那种家伙组队?一般而言,根本忍不了那种人的吧,他连寄生虫都不如。”
  最多只到能够开口抱怨的程度而已。
  像这样嘟嘟囔囔发牢骚的时候,内心里的确是希望权堂变得厌恶沙头,和他一刀两断的。那家伙是真的烂透了,不是个人喜好的问题,也不是价值观的问题,那家伙真的是超越这一切的究极混账。为了增强战力在入侵者的聚集地本忒咖啡招募同伴的时候,甚至有的人光是看到沙头的脸就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恨恨而去。这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人生,能这么招人嫌啊?
  “的确,沙头很难说是个好人。”
  权堂轻抿了一口酒杯。
  “有时,他做的事连我都觉得无法容忍。”
  “那个混账可是能够毫不顾忌地在别人伤口上撒盐,而且还是对同伴做出这种事。”
  “嗯,那应该算是人格有缺陷吧。”
  “既然你这么清楚,为什么还……?”
  “你问我理由吗。”
  “因为,那种家伙,一般而言,都不会有人愿意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的吧?”
  “你也常常因为他而受苦啊。”
  权堂呵呵一笑,打算去拿酒壶。雷尼这才意识到,明明这么多人一起,却让权堂自斟自饮,实在是不像话,于是迅速伸手,想赶在权堂之前抓到酒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最终却被薇薇安抢了先。权堂默默地递出酒杯,让薇薇安倒了一杯。
  “谢谢。”
  “不必。”
  “薇薇阁下也尝一杯如何?您应该会喝酒的吧。”
  “还算喜欢。”
  薇薇安稍微考虑了一阵,最终点了点头。
  “承您厚意,那我就喝一点吧。”
  “是吗。”
  权堂抬起手叫来服务员,帮薇薇安要了酒杯,同时又点了一壶酒。总觉得,有点怪。仔细一想,我其实也可以喝一点的嘛。在训练所的时候,烟酒都是严禁的,不过哈兹佛这个国家本身,倒是没有多少岁之前不得饮酒的规矩。整体的氛围上,一般在成人之前是不喝酒的,不过,在节日和祭典的时候,不论是谁都可以喝上一杯稀释过的葡萄酒。自己当年在老街厮混的时候,喝的都是没稀释过的,而且还挺擅长的呢。关键,这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当然,如果一个孩子喝得烂醉,肯定还是会被其他人斜眼相看,少年少女大摇大摆抽烟的样子也并非常态,不过归根到底,在这个国家,不论是酒还是毒品,只要想用就没人会管,这就是这个国家的风格。我也是,虽然讨厌毒品,但对酒没什么抵抗力。如果权堂提出“你也来点如何”的话,估计就会回答“那就来一杯”吧。
  然而权堂没有问我。
  明明都对薇薇安劝酒了,却忽视掉了我。
  果然还是因为权堂在内心里,把我当作孩子吗。
  没办法,我实际上的确还是个孩子。
  正因为是孩子,所以才没法像权堂那么能忍。而且,即便不是孩子,即便是个成年人,那个超级大混帐也肯定会超出忍耐范畴的。
  服务员送来酒和杯子,权堂为薇薇安倒了一杯。
  薇薇安将第一杯一口气喝干。
  真潇洒。
  那就是成年人喝酒的样子。
  “沙头他——”
  权堂又为薇薇安倒酒,随后喝干了自己的那一杯。薇薇安立即拿起酒瓶,将权堂的杯子斟满。
  “谢谢。”
  “不必。”
  “酒量不错。”
  “一般般啦。”
  如此说着,薇薇安又将第二杯清空,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看来是有些醉意了。薇薇安喝醉酒会是什么样子呢?由于她平常总是不表现出任何感情,所以雷尼对此兴趣盎然。
  “——不对。你刚才不是说到沙头吗?沙头他怎么了?”
  “嗯。”
  权堂仿佛在眺望远方。
  “沙头他,于我有恩。”
  
  
  
  2
  
  位于颠圣虞东北部山间的霍晔庄,其庄主燎蝉之长子燎亥,在人生的第六个年头,即将迎来断发之仪时,失去了所有亲人。
  由于被认为意欲反叛朝廷,霍晔庄燎家一门上下,除去被托付给一位老忠士的燎亥,均被官军抓捕,于磔狱门前问斩。
  老忠士名为权峰,自燎蝉的祖辈开始,便以刀师的身份侍奉霍晔庄燎家。
  所谓刀师,须立下誓言,仅为自身甘愿效忠之主奉献兵刃,与刀剑同生共死。如此烈士,方可得此称号。
  权峰赌上自己已为时不多的余生,决心保护主君燎蝉托付的燎亥。官军追兵接连不断,欲抓捕权峰与燎亥,然而这绝非易事。纵然业已老朽,权峰仍是身经百战的刀师。身经百战之名并非妄誉,实际,权峰的确曾在大小合计一百有余的战斗中立下不世功勋,官军亦曾邀其出仕,然而权峰视之如无物,仍顽固地领着霍晔庄燎家那难称优渥的俸禄,可谓是忠义无双之快意男儿。权峰潜入山林,以溪河为障,夜击奇袭,戏官军于股掌之间。足足三年,权峰时而抱燎亥于怀中,时而将其负于后背,时而两人携手逃离,终于使官军断了搜索之念。
  朝廷广诏天下,不再追捕权峰,其忠勇赤诚之心亦因此而广受世间称赞。不过当时,权峰未能察觉此为朝廷陷阱,三年逃亡,夺去了昔日猛士的深思熟虑,亦耗尽了他的气力。权峰鞭笞着老朽之躯,前往天意神妙剑之圣地麓祸山,权峰幼时曾在麓祸山修炼且赢得神童之名,他的去处,原本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可能。官军料想如是,早在此设伏,于麓祸山山麓的茶馆内,将一老一少围得水泄不通。事已至此,权峰只得放弃抵抗,对前来劝降的官军将领磁平如此言道:
  “吾身负主公之命,拜谒圣山,虽痛感无谋,犹不及功败垂成之遗恨万千,唯了此余生,以谢主君之托。贵卿若有武人之心,便勿加阻拦。另者,此皆匹夫之责,稚子无罪,姑僭言之,若朝廷一意孤行,加害如此幼童,世间垂怜,天朝上国威信扫地,人心背离,必招致内忧外患。若赦此子不死,示天朝之度量宏广,则臣民畏敬,国家安泰,威被四海,恩泽天地也。”
  朝中本就有人对霍晔庄燎家的谋反罪名呈上质疑,权峰的勇武事迹流传开来之后,亦博得不少平民的同情,最终演变为对朝廷的反感。再加上原本就存在的对苛赋重税的不满,一时间各地农民皆有蜂起之意。
  将领磁平不许权峰自行了断,而是向他发起决胜之邀。磁平与权峰鏖战三天三夜,最终成功取其性命。权峰的首级被以盐浸泡,随后送往官府,最终身为反贼,亦被承认为忠勇之士得到厚葬。朝廷则借此机会抚慰了人心。
  事实在坊间传播时,被添加了诸多夸张修饰,最终变成了如下的故事:
  权峰将燎亥送往国外之后,毅然返回,拼上身为刀师的一生,欲以只身单剑斩尽三千官军。官军将领不忍手下丧命,恳求仅以两人一决胜负。权峰为将领的胸怀与勇敢所感动,光明正大地接受挑战,在激烈的死斗之中光荣赴死。
  当然,这只是民间故事罢了。
  真相另有答案。
  让燎亥得以保全性命的不是权峰,而是领会了权峰之意的磁平。而且,燎亥的藏身去处不是国外,正是麓祸山。
  燎亥以权峰之孙的身份长大,为此舍弃了本名,改叫权堂。
  权堂长年间剑不离手,日夜修习天意神妙剑,然而,他的天资平庸,与名义上的祖父有天壤之别。不过,权堂仍孜孜不倦地练剑,朝日未升便起床取剑,若无人对练,便对着树干练到日暮为止。他人都认为,这与其说是耿直,不如说是愚钝,然而权堂对此一向不以为意,仅是以剑为乐罢了。
  十四岁时,权堂仅携剑一柄,隐入深山。以穴窟、树洞为家,狩猎鹿、猪、野兔为食,其余时间均专心于日复一日练剑。数次被熊豹袭击,身负重伤,不得不回到乡里,伤愈之后复又重返山林。
  四年之后,麓祸山成为了权堂的家园。权堂已经掌握了熊豹的地盘,懂得如何在狩猎时避免惊扰它们。时而从远处望见它们的身影,甚至能够以眼神交流。权堂极为享受这般生活,也曾想过在山中了却一生,然而最让他恐惧的,是剑术的生疏。
  择日不如撞日,权堂未有任何计划,便于某日离开麓祸山,踏上了旅途。
  权堂与猛兽嬉戏,感叹自然之恩惠,食兽肉果实,饮溪涧清水,越过群山,历经两年,抵达了沙蓝德。又依靠传言,人生中首次踏足人类聚集的大都会,首都艾尔甸。
  权堂欲与传说中的异界生物比试,便迅速前往地下城,进入当时还未知晓名字的D13泰多鲁亚普。下等蜥蜴人战斗力不佳,令权堂大失所望,却又因此而心生大意,陷入众多下等蜥蜴人的包围,然而这正是权堂所愿。权堂一心死战,许久之后,下等蜥蜴人开始撤退。权堂甚为满足,拖着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躯返回地上,在出入口附近,遇见了一名素不相识的男人。
  “我说你,很厉害嘛。我从远处看到了,你真的很强啊。不过,好不容易杀了那么多异界生物,为何你什么东西都不拿走?”
  “拿走?”
  “可是,你是入侵者对吧?虽然一身破烂。”
  “入侵者?”
  “哎?难道不是吗?”
  “先不论是不是,何谓‘入侵者’,我便不懂。”
  “不懂……你真的不懂?”
  “嗯。”
  “不是吧……”
  这位面容与狐狸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自称兰斯洛特,向权堂解释了“入侵者”这门行当。对于毫无金钱概念的权堂而言,要理解为了生活而赚钱这种行为就已经非常困难。不过,两人返回泰多鲁亚普从蜥蜴人的尸体上取回战利品,再用卖来的钱换到的食物,美味得令权堂瞠目结舌。若说要为了这般美食而赚钱,权堂便能够理解了。权堂将剩下的钱与兰斯洛特平分,并在日常生活方面接受对方的建议,比如如何入浴,如何用钱换来整洁的衣物。随后,又被兰斯洛特邀请,若有成为入侵者的意愿,希望两人能组成一队。兰斯洛特通晓世事,了解强大异界生物的所在之处,又对权堂有恩,所以没有理由拒绝。
  后来才知道,兰斯洛特并不是一般人们所说的入侵者。他所做的是召集复数入侵者潜入地下城,并分配从战利品中获得的利益,虽然身负武装,却极少参加战斗。有人在背地里说,那家伙就是个黑工中介。兰斯洛特听到这种说法,干脆顺势自称为中介师。
  不论如何,没有人在表面上抱怨,因为兰斯洛特的确有着高价卖出战利品并公平分配的才能。另外,兰斯洛特也不会与同一个入侵者长时间合作。
  “因为他们不值得信任。”
  兰斯洛特如此告诉权堂。
  “世上如果全都是你这样的人就好了。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信任他人一定会吃亏,说不定哪天就在睡觉时被人抹了脖子。我为了赚钱利用别人,别人也为了赚钱利用我,这样就好,这就是所谓‘干燥’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旦深入,就会变得湿乎乎的,最好在恰当的时机斩断联系。”
  “可我已与你合作一年了。”
  “你是例外,权堂。喂,你觉得对我这样的生意人而言什么最重要?是眼睛,眼力。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如果不能一眼看清楚,那就不适合做我这行。你是值得信任的,这一点不用多言我也明白。”
  刚认识兰斯洛特时,他只能同时召集三到四名、最多五名入侵者。到后来规模慢慢扩大,招募超过十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随着人数增多,也愈发经常出现混入在各种意义上质量不佳的入侵者的状况。
  “这也无所谓。”
  只要喝上一口酒,兰斯洛特狐狸般的脸便会立即变红。
  “人只要一多,其中总会有好好干活的和不怎么干活的,让所有人都完成同样的工作是无稽之谈。那些派不上用场的家伙,也有他们的利用价值。简而言之,要将集团看作一个单位,关键在于如何让这一个单位良好运作起来,至于集团中的个人如何,并不是什么问题。”
  权堂只是跟随着兰斯洛特,能与强大的异界生物交战便已满足,保护兰斯洛特也是权堂的任务,除此之外,权堂对于未来没有任何不安,也不会有任何烦恼,但兰斯洛特不同。曾经说过生意中最关键的就是要看清每个人的兰斯洛特,现在又认为与人打交道必须以集团为单位。至少对于权堂而言,人的集团是非常复杂怪诞的。若只论剑术,的确能够推算出每个人的强大程度,然而一旦身处于集团之中,各人的强大将如何起作用、能否顺利发挥,就只有在实战中才能明白。关系好的人互相扶持,关系不好的人互相敌对,有的时候,人的集团作为一个单位,真的会无法发挥全部的功能。
  另外,兰斯洛特作为中介师越来越响亮的名声,也为工作带来了困难。听说“只要和兰斯洛特工作就一定能赚钱”的风评,有许多入侵者主动加入兰斯洛特的队伍。唯独在这些人中,有人既不愿冒险,战斗中又拱手旁观,反倒还声称自己贡献极高,恬不知耻地要求分得更多报酬。
  “这种混账,基本一下子就能分辨出来。”
  兰斯洛特顶着疲惫的红脸唉声叹道。他的酒量也越来越大。
  “只是……其中有的人的确很会演戏。明明其他方面一无是处,偏偏演戏骗人的本领好得出奇。世间若只有你这样的人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也不必总是疑心重重了。”
  话虽如此,兰斯洛特丝毫没有终止中介生意的打算。不仅如此,兰斯洛特还策划了三十人规模的远征,连续两次大获成功。花费三到四日进军地下城的深处,获得足够战利品时便返回,三十人中虽有七、八人再也无法回归,但生还者都能获得相当于工作几个月的程度、甚至是更多的金钱回报。
  “果然,男人就该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啊。”
  喂,你说是吧,权堂?心情极佳的兰斯洛特接连灌下好几杯酒。
  “一旦停下脚步,一切就都结束了,就到此为止了。所以必须不停地奔跑下去,也不能途中放慢脚步,因为这世上有所谓的‘运势’,一旦将其抓住,就绝对不能放手,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反正是无根浮萍般的营生,该决胜负时不决胜负,一定会后悔的。”
  喂,你说是吧,权堂?
  权堂回答:你说了算,随你喜欢。权堂只是跟随兰斯洛特,为了和强敌作战,或者只是为了保护兰斯洛特。他对此没有任何不满。
  “我现在运势正佳,绝不能让这机会溜走。仔细想想,说不定契机就是遇见了你,你或许就是给我带来好运的那个人,既然如此,只要有你在,就万事大吉。没必要害怕,我会成功的,权堂。”
  兰斯洛特制订了五十人规模的远征计划,主要目标是在被称为边境地狱的D1中的狱门溪谷,杀死有爵位的恶魔。
  据说,有爵位的恶魔拥有价值过亿的财宝也不稀奇。另外,狱门溪谷中还有名为“加莫古莱蒙”的恶魔,它们的眼球中含有叫做“紫纹晶”的物质,能够卖出高价。除去这些之外,D1还有许多世间认为价值极高的产物。即便如此,也极少有入侵者攻入D1,因为非常危险。
  “也就是,高风险,高回报。”
  进入地下城的前一个晚上,兰斯洛特总是坐立不安,难以入睡。以前,兰斯洛特曾经说过,正是天生的怯懦让我活到了现在。
  然而那个晚上不同。
  那晚兰斯洛特情绪激昂,话比平常更多,声音也更大,毫无来由地说起了自己童年时代和未能实现的梦想,说厌之后,又炫耀起钱和贵重的戒指,见到女人就上前搭讪。
  “到头来,还是钱。说到底,就是钱。只要有钱,什么都能办得成。喂,你说是吧,权堂。”
  若拥有装不完的金钱,就能让我的剑更加锐利更加迅速更加精巧吗?权堂如此问道。兰斯洛特闻言,笑着回答说:当然了,笨蛋。
  “能啊,当然能。只要有钱,甚至能赢过剑圣。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啊,必须要赚钱啊,权堂,跟着我,看我怎么赚钱。这就是我,中介师兰斯洛特的存在价值,存在意义。”
  于是兰斯洛特和权堂,以及另外五十名入侵者,以狱门溪谷为目标踏入了D1。
  一边击退下等恶魔一边走了半日,野营一晚,第二天逼近了狱门溪谷。
  然而未能抵达目标。
  前往狱门溪谷有一必经之路,名为黄泉坡。沿着黄泉坡向下时,不知为何在第二天一直未曾现身的恶魔们,突然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实际数量无法计算,只觉得密密麻麻多如云霞,似乎由狱门溪谷中的有爵位恶魔统领。恶魔们从前后两个方向袭来,陷入夹击的入侵者们还没来得及应战,就接连滚下黄泉坡。只有少数几名入侵者当即拔出武器与恶魔交手。权堂身边的兰斯洛特,在知晓恶魔袭击的一瞬间,就脱口而出:情势不妙,快跑。
  为了逃跑,首先必须排除拦路的恶魔,于是权堂向后方的恶魔发起攻击。为了打开退路,权堂又与几名有骨气的入侵者一同向恶魔们冲锋。恶魔的阵势并不牢固,反而相当脆弱,重复突击,不知疲倦地斩杀,了结众多敌人性命之后,恶魔们也吓得连连后退、左右推搡。权堂的手负了伤,也有入侵者壮烈牺牲,不过总算是创造了一条逃生之路。
  然而回身一望,只见兰斯洛特被恶魔和其他入侵者推挤开来,呆站在黄泉坡的边缘。
  黄泉坡的侧面,一边是高高耸立的绝壁,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兰斯洛特和他身边的入侵者们已经被逼至绝路。
  要么突破恶魔的包围,要么坠落深渊。
  权堂高声呼唤兰斯洛特的名字,想要冲回去,然而兰斯洛特甚至没有时间看过来一眼。
  一眨眼,恶魔们便已将兰斯洛特和其他入侵者一同撞下悬崖。
  权堂低吼着握紧剑柄。
  不知是谁,不止一人,有许多人大喊,后退、快跑、撤退、避难。
  放眼望去,也有的入侵者毫无动作,只是愣在原地,浑身发抖,而且数量不在少数,至少十人。权堂怒斥道:不想死的话,就拔剑战斗。随后率先冲入恶魔阵中。
  在敌人阵中肆意斩杀之时,权堂不禁想到:兰斯洛特错了。
  不论积攒了多少钱财,你也无法再见到它们了。
  假如金钱真的无所不能,我倒宁愿拿出所有钱财换得性命。
  
  
  
  3
  
  先说清楚,本大爷和那边的渣滓们有云泥之别。
  差距大得令人发笑。
  首先血统就不是一个层次的。我是欧克利德酋长国五十七部族之一松族的族长的表亲的弟弟的义弟的亲戚哎呀简而言之,就是很了不起。天生就很了不起很伟大超厉害。
  小时候附近举办了个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邀请我出场,于是我毫不留情地赢了个爽拿了三连冠,之所以没能四连冠,哎呀简而言之,就是那啥,因为我实在是太厉害了大会主办方就跪着求我说拜托你别参加了给你个名誉冠军的称号实在是没办法所以就没参加。原因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么擅长玛多——啊对了这玩意儿是欧克利德的传统武器说白了就是盾牌上插了两个角状的剑尖,总之我耍这玩意儿耍得超棒的,所以当然厉害,当然超强。
  我的外号是勇者。
  不。
  是勇者大人。
  不论是谁都赞美我表扬我没有一个人无视我。我是父母、不对是全部亲戚、不不不是整个部落的骄傲,是英雄。
  像我这样,不管干什么都天生比人强自由自在地长大把一切都赢到手中生活再悠闲不过然而却放弃了一切啥都没带便踏上了自由之旅如今正要取得与英雄之名相称的成功超强超厉害超伟大的完美人类,这世上哪还有第二个呢。
  绝对没有。
  不可能有。
  有才见鬼哦妈的狗屎白痴去死去死全都去死吧。
  哎呀不过看这形势,不用我出手他们也会死。
  随便他们怎么一个接一个去死。
  全军覆没还是什么玩意儿的我还巴不得呢。
  关我屁事。
  不过别把我卷进去啊,唯独不能把我卷进去啊简直不可容忍。
  话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情况?不奇怪吗?中介师兰斯洛特不是据说那个啥吗?只要按他说的做基本就等于赚到一大笔钱了不是吗?当然艾尔甸很大所以他也没出名到每个人都认识,但感觉在一部分人中还挺有名的总之那混帐要招募一大批人我怎么可能错过这个机会,当即应募装作年轻气盛的清爽新锐入侵者漂亮地通过面试,本来还开开心心地觉得哦耶终于我也要转运了,结果呢?
  这算啥?
  这种事算什么?
  往前看往后看往左往右看全都是恶魔恶魔恶魔恶魔恶魔恶魔。
  仔细想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是恶魔们算计好了时机把我们前后夹击除此之外就再不知道了,一眨眼就有一堆白痴入侵者被咔嚓咔嚓干掉。
  明明我都悠然地提着玛多站在原地,明明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静摆出安稳的架势,你们这帮白痴混账却焦躁混乱起来别他妈乱七八糟的了白痴去死吧。
  的确去死了。
  死了个痛快。
  睿智的我处于队列正中所以轻松得很,果然我天生伟大除我以外的每个人都该当我的盾牌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突然想到兰斯洛特如何了便稍微找了一下,没有找到,怕是已经死了吧。
  “后退!”
  “快跑!”
  “撤退!避难!”
  隐约听到有人在如此喊叫。
  “不想死的话,就拔剑战斗!”
  感觉还有人对我说了这种话。又不是女人为毛要留那么长的头发还扎了个马尾辫,就是那家伙。总是待在兰斯洛特身边的混帐,看上去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一起,估计就是那什么保镖吧,就像兰斯洛特养的狗一样。
  当然高贵的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命令我别开玩笑了必须痛骂臭傻逼去死,然而身边的其他笨蛋还真的傻不啦叽地举起了剑和枪,发着“噢噢噢噢噢噢噢噢”的怪声朝恶魔们冲锋,真是蠢透了。难道你们就看不出来吗?我说啊,听好了,没用的啊没用的。你们在抵抗个什么劲啊?这种就是所谓的垂死挣扎啊垂死挣扎,就是无用的抵抗啊。稍微想一想不就明白了吗怎么可能不明白?
  我们啊。
  要死了。
  结束了啊结束。
  就是The·End呀。
  天生伟大的我都这么说了,所以一定没错。已经没救了肯定没救了事到如今做什么也不会有用的只有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真的要去死吗喂真的要死?看这架势恐怕是真的啊~~呜~~哈哈哈哈。好伤心哦~~好痛苦哦~~放你妈的狗臭屁我才不要死。不要,绝对不要。就这样去死也太不像样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我还要吃一堆好吃的东西吃到肚子撑爆,还要干更多的漂亮女人干个爽两个三个一起干梦一般的玩法我还没玩过呢我真的什么都还没做不想死不要死不要死绝对不要死我不想死不想!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意识恍惚,什么都认不清楚了,心脏的跳动声重如擂鼓。我大叫狂奔打滚,像战斗之类的无用功绝对不会去做,只顾全力逃跑,满脑子只有逃跑。看到人影就躲到那家伙身后,把那家伙朝恶魔推过去趁着恶魔转移注意力的间隙逃跑。我发现了,大发现啊,我果然太强了。要说哪里强的话,逃跑的速度真是强到爆。话虽如此还是有极限,伟大的我看来也是存在体力极限这种东西的,哪怕是我跑上黄泉坡后也喘不过气或者说根本没法呼吸了确认周围没有恶魔后就躲进了岩壁缝隙中,在里面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这时候就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就经常被父母打得半死四处逃命然后躲在屋檐下的角落里屏住气息不敢出声。说来奇怪,我明明应该很了不起才对。很遗憾,我的双亲一点都不厉害,他们烂透了,就是垃圾中的垃圾。尤其是我爸,就是部族里最讨人厌的那个,老是酒后撒野还凶狠得不行最终把老妈活活打死埋在院子里了然后老是害怕这事儿暴露出去整天提心吊胆动不动就把我痛打一顿,说白了就是个疯子。拜之所赐我也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没有错,我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除我之外的人总是最差劲的,所以才会变成这幅惨状,吃亏的永远是我。
  SUCK。
  FUCK。
  受不了。
  越来越困差点睡着了不行不能睡,拼命让自己清醒过来,然而不知不觉中好像又睡着了。睡得如同一滩烂泥,还做了个梦,透着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梦里,我身处故乡的集落。我超讨厌这集落太闲了太无聊了于是到处乱跑,期望发生什么事。最好是特大事件。比如邻居家的小哥把自己的老妈和妹妹都奸杀了,或者某个来求宿的旅行者趁着半夜杀了十几个人,再比如发生战争。不过我不想当兵,一点都不想。
  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天都安稳无事,老爸也没有杀了老妈埋在院子里。老爸是养蚕的,而老妈帮他的忙,爷爷奶奶也是如此。我也被强迫帮忙,然而那什么叫蚕的玩意儿好恶心我实在是受不了,所以我就偷懒,总是被老爸追得到处跑。不久后我加入了个什么不纯异性交往最棒帮,我坚信一定还有我能做的事,我一定还有除了养蚕之外的未来。
  混账东西,你只会继承我的家业。你以为你现在为什么能这样整天游手好闲?仔细想想?还不是因为我,因为我和你妈一天到晚汗流浃背地工作,要不然你连饭都没得吃,早就饿死了。你想饿死吗?
  老爸痛打了我一拳,我一下子鼻子发酸,差点哭出来。什么啊好疼啊干嘛要打我啊开什么玩笑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爸吗好疼啊疼死了。
  废话当然会疼因为我打了你所以肯定会疼啊笨蛋。赶紧来帮忙干活不准再和那帮稀奇古怪的家伙来往。我是为你考虑为你好,你还是小屁孩儿所以不懂,这世上到头来还是老老实实努力干活的人才会有好报,当然偶尔也有例外不过还是一心一意辛勤劳动回报率最高。事实如此。妈妈爷爷奶奶还有最认真干活的我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没错。
  我被揪着衣领拽去帮忙干活,期间我下定了决心。半夜里躲在家中漆黑的角落里嘟嘟囔囔着定下了计划。
  我要逃跑。
  绝对要逃跑。
  开什么玩笑。
  我和老爸不一样,我还有可能性,巨大的可能性。
  瞧好了。
  现在就给我瞧好了。
  我一定要让你们刮目相看。
  要变成大富豪吓死你们。
  我有潜力。
  一定能做到什么
  一定能。
  没道理不能。
  骤然从梦中清醒过来,只觉得焦躁不已,便从岩壁缝隙间冲了出来,随后突然想起。
  喂喂喂喂这里不是地下城吗,而且不是D1吗,而且怎么只有我一个人。是不是应该重新躲起来?不,已经看不见恶魔的身影了。向黄泉坡下方俯视,只见到处都是尸体——准确地说是类似人类残骸的碎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什么啊只剩我一个人了啊,难道要让我一个人回去吗。不是吧开玩笑的吧怎么除我以外全都死了啊真的全军覆没了啊。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活了下来果然我太伟大了太强了,真是强得让人受不了啊。
  总之只好尽可能不引起注意贴着岩壁朝地上进发。双腿发抖牙齿打颤脑中一片空白快要哭出来了,除此之外真的无可奈何。要是被恶魔发现了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就吓得浑身无力,话说实在是不想再走想休息了,正巧有个不错的被岩石遮挡着的角落,罢了就去那里睡上一会儿吧。
  过去一看才发现有人先来,吓得心脏都差点停了。
  不过,那家伙一动不动。背靠岩壁坐在地上怀抱长剑低垂着头,浑身是血。莫非已经死了?
  “喂。”
  “……唔。”
  那家伙抬起头,脸色奇差,好像马上就会死一样。应该说光看那脸色已经是个死人了。
  正是那个马尾辫。
  “噢噢,你是——”
  “你、你没事吧?”
  “唔……身体实在不听使唤,就在此休息了一阵。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
  看上去完全不像没事,然而我并没有义务亲切地告诉他不不不你浑身是伤出血太多根本不是没事,毕竟我自己也累得不行了于是便在马尾辫身边坐下,一坐下便觉得似乎恢复了一些精神。
  不,不是因为坐下,而是因为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在地下城那可真是不好受啊。
  “看来,只有我和你活下来了。”
  “是吗。”
  “大概是的。”
  “你看上去似乎没有受伤,为何不早点逃跑?”
  “嗯嘛这是因为……”
  别说蠢话了白痴马尾辫。这可是D1啊是恶魔的巢穴啊你难道不知道吗,还说什么一个人逃跑,怎么可能逃得掉啊,途中被恶魔发现的话肯定要被宰掉的啊。
  “因、因为发现你了嘛。果然还是那个……不能不管对吧,因为你……看上去受伤了。这种事嘛实在是那啥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是吧,一般而言。”
  “承您担心,不胜惶恐,不过,我没问题的。”
  “是、是么?”
  “嗯。我还能够使剑,能够保护自己。不过,腿受了伤,无法快速移动。”
  的确,马尾辫的左大腿处有一道深深的割伤,裤子都染成了红黑色,这样的确无法再跑跳了。
  “……你、你的腿这个样子,那你怎么办?”
  “无妨,我打算慢慢回到地上。”
  “慢慢回去?你认真的?”
  “我也无可奈何。既然你能从那般凄惨死战中无伤逃生,想必应是一位著名剑士,我恐怕只会成为累赘,你还是先走吧。”
  “不,可是……”
  你搞错了。我根本不是什么著名剑士,只是趁你们在凄惨死战的时候一个劲逃跑而已。当然,毫发无伤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如果真的去战斗的话,恐怕早就死了。话说你也算是异常了吧?一般而言肯定死了,为什么还活着啊,居然活下来了啊。莫非这家伙超强的吗?肯定不弱,否则绝对已经死了,至少比我强得多。大概——不,毫无疑问即便是负了这样的重伤也比我厉害。
  这不就是上天垂怜吗。
  我果然运气好极了。
  当然我本来就很伟大。
  派得上用场。
  这家伙派得上用场。
  万一发生什么的话把这家伙丢下自己逃跑就是了。而且根据这家伙的性格,说不定到那时候他会主动说出“别管我,你先跑”之类的话呢。简而言之这家伙就是我的王牌,只要拿在手里就能放心,危急情况下可以用上一把。
  “别说傻话了。”
  故意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咂了咂嘴。
  “我倒是不认识你,然而怎么能因为素不相识就见死不救啊蠢货。啊~~做不到,我可做不出那种事来。”
  “你……”
  “差不多能动的时候告诉我,然后我们就出发,肩膀什么的随你倚靠。好好感谢我——”
  哎呀不好不好一不留神就说漏嘴了。
  “不,算了吧,无所谓感不感谢的。总之你先好好休息。”
  “嗯。”
  马尾辫闭上了双眼。原本前途一片黑暗,如今却找到了希望之光。
  实际上,我总是这么走运。
  毕竟我早就说过,我很伟大。
  
  
  
  4
  
  “——于你有恩。是吗……”
  雷尼抿了一口温热的麦酒。在听权堂讲故事的时候,突然想喝便点了一壶,不过这个所谓麦酒不论喝多少次都不觉得好喝。如果说出来不好喝估计会被当作小孩子对待,所以只能保持沉默小口啜饮,内心里只觉得后悔,如果这是葡萄酒就好了。如果换作葡萄酒,不管多少我都能喝。话又说回来,还是别再喝了比较好,既然不喜欢,就没必要浪费钱非得去喝它。
  “可是,这难道不是被他巧妙地利用了吗?”
  “我没这么想过。”
  “权堂你啊……说是老好人可能有点不对。那个,让年龄比较小的我来说这种话可能有点不合适,该说你是纯粹呢,还是天真呢。”
  “你是这么看我的吗。”
  “不,我觉得吧,这么看你的肯定不止我一个人。”
  雷尼瞥了一眼卡洛那。卡洛那终于也吃完了饭,看上去有些困。如果再多待一会儿,恐怕她真的会睡着。
  “啊,权堂大人……人品好极,亲切非常,卡洛——我是这么觉得的样子。”
  “卡洛那,你的措辞变怪了哦……不过倒是一向都有点怪……”
  “呜咻?变、变怪了吗?”
  “无所谓啦。薇薇安怎么看?”
  雷尼随口一问,薇薇安做出一副如同在说“哎?问我吗?”的表情。她的脸已经相当红了,不过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也不清楚她醉到了什么地步。
  “嗯,怎么看呢……”
  看上去眼神似乎已经有些涣散了。
  “我啊……”
  薇薇安看着权堂露出微笑。
  她笑了。
  这说不定是头一次看见她笑。
  而且,怎么说呢——透着一股奇妙的艳丽,这就是成熟女人的笑容啊。
  “觉得权堂长得很帅。”
  雷尼差点喷了出来,没想到会是这种评价。
  “唔。”
  权堂微微低头,将酒杯喝干。薇薇安马上又为权堂添满,不过那动作看上去充满了挑逗之意,也不知是不是雷尼的错觉。
  “大概是因为生为男子,我极少在意过各人的容貌,也包括自己在内,原来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也不知我有没有审美眼光,总之,在我看来,薇薇阁下亦如野花怒放般美丽。”
  “很厉害嘛。”
  “您指什么?”
  “恭维人的水平。”
  “是吗,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评价我。不过,刚才的话并非恭维。”
  “那我可就当真了哦。”
  “本就不是谎言,因此您大可当真。”
  “是吗。”
  薇薇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难道说,她对权堂抱有好感吗?至今为止都没发现有这样的迹象,不过醉酒之后终于吐出了真心话?
  雷尼和卡洛那面面相觑。卡洛那的表情看上去应该也在和雷尼思考同样的事,也就是,我们该不该待在这里?我们是不是很碍事?是不是应该回去?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识趣一点,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不过。”
  似乎没有那个必要了。
  因为权堂轻易破坏了和薇薇安之间流淌着的甜腻气氛。
  “据说有的花根茎有毒。”
  “是啊。”
  薇薇安垂下双眼,轻笑了一声。笑得极为随意,却渗着一股空虚感。权堂恐怕没有察觉到,他基本上就是个迟钝的男人。
  “的确有那样的花。”
  “被外表吸引,便难以了解事物的本质,不是吗。”
  “或许吧。”
  “您是一朵悲哀之花,薇薇阁下。”
  还是说,他只是表面上让人觉得迟钝,其实非常敏锐?
  薇薇安“呵”地深吸一口气,紧盯着权堂。
  权堂坦然地承受了薇薇安的视线。
  首先挪开视线的是薇薇安。
  于是权堂转而望向雷尼。
  “你是有志之花。”
  “……噢,我也是花?”
  “换作别的事物也无妨,只是借物喻人罢了。”
  “啊,噢噢,这样啊,也是哦。”
  “嗯,卡洛那的话……”
  权堂最后看向了卡洛那。
  卡洛那看上去满心期待自己会被形容成什么样子。
  “你是——”
  权堂稍稍侧首,视线向斜上方飘去。
  “尚未绽放之花。”
  “不、不是吧……!过分!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卡洛那也是个出色的成熟女性,已经完全盛开了!还、还有身体!别看这样,脱了也是很有料的!”
  “……不,哪有。”
  “有!就是有!好啊,既然如此,那就证明给你们看!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别这样,算了吧,就算你脱了,也只有萝莉控会开心而已。”
  “不脱了看看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那就来试试!”
  卡洛那啪地蹦起来想要掀开魔术士服,雷尼马上绞住卡洛那的双臂强迫她坐下。
  “都说了,别这样。”
  “为什么不行!放开!放开!讨厌!讨厌!”
  “啊吵死了可恶。”
  “啊、嘶、呀!别、别碰奇怪的地方——”
  “哪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明明连个起伏都没有的。”
  “不是的!好好的都有啊!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啊!”
  “你说哪里啊?”
  “就是那里——”
  “啊……?”
  这么一说,似乎真的好像有个稍微有点膨胀的柔软部分,感觉也不太像是错觉。
  雷尼松开卡洛那的身体干咳了一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偷瞄了一眼卡洛那。
  只有一瞬视线相交。
  卡洛那马上扭开了脸。
  生气了吗?看来的确是生气了。什么嘛,别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啊。呀当然可能是我不好,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碰到的。谁会要碰啊,那种东西。非要碰的话,总得是那啥,更加这样——不,这种事根本无所谓。
  关键不在这里。
  我。
  我对你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所以到底是哪方面的想法啊?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我该怎么回答?
  谁知道啊。
  我怎么会知道。
  雷尼又喝了一口麦酒,不由得皱起眉头。真难喝,是当真难喝得要命,这玩意儿非得喝完不可吗?是的,必须喝完,可不能因为没喝完而被小看。不过,谁会小看我?权堂?薇薇安?才不会呢。反正沙头又不在。即便是卡洛那那家伙——估计也不会有那种想法的吧。
  既然如此,不就只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吗。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小屁孩儿了。
  啊啊,没错,就是小屁孩儿。
  反正我就是个小屁孩儿,那又怎么样,该死的。
  又看了一眼卡洛那。
  卡洛那侧过脸去,或者不如说几乎是背对着这边。
  权堂和薇薇安安静地喝着酒。
  雷尼只得叹息一声。
  麦酒还剩下一些,不过再也不想喝了,谁还要喝这种东西啊。
  痛下决心,下次点酒的时候,一定要点葡萄酒。
  不,太浪费钱了。
  喝什么酒啊。
  再也不喝了。
  绝对。
  
  
  
  5
  
  “——再也别来了,渣滓!”
  咒骂我这屁股被人一脚踹得滚出店门的可悲之身吧干脆嘲笑我吧一笑了之吧为了在这个城市愉快地生活下去这就是秘诀啊我是当真这么认为的。
  这又不是头一回了,这种对待都已经遭遇过几十次早就习惯了不对哪有几十次最多十几次吧。
  而且我又不是身无分文地进入店内打算白吃白喝,只是钱稍微有点不够罢了至于这么严重吗一般而言?一大群人围殴我一个,很疼的啊。
  啊~~
  呜啊~~
  咕呃。
  疼死了……
  还没有死,衣服也没被扒光,这么一想他们倒还算是蛮有良心的呜哈哈哈,光是没被打死就值得庆幸了lucky~~呜嘻嘻嘻嘻嘎哈哈哈哈。
  酒也喝了不少。女人的屁股和胸也摸了个痛快。那个婊子居然胆敢那么明显地摆出一副讨厌的表情明明只是个卖淫女而已,这里可是库拉那得就是那种店我也付了钱可是客人啊你难道不应该笑嘻嘻地随便让我摸吗白痴别开玩笑了。不如说让我干才对啊,干上一发两发也是应该的啊,真是没骨气啊垃圾女人,明明长得粗里八糙的还敢这么嚣张。不过的确也有可爱的,叫什么来着是叫约瑟芬吧那个女人的胸真棒啊该死的,真该再多摸一会儿啊。至少该把脸遮起来啊这下这家店估计再也去不了了。
  “……看什么看啊混蛋?”
  那帮不停瞅着泰然自若躺在地上的我的垃圾一样的路人全员都是无可救药名副其实的垃圾,我可生气了真的生气了哦你们这帮垃圾。
  打算猛然站起来然而腰直不起来腿抖个不停膝盖也软绵绵的完全不行,想要让旁边的漂亮小姐姐帮忙扶一下结果被打了一拳。
  好疼。
  还真挺能打的哦。
  直接被打瘫的可怜的我躺在地上沉默了好久才终于能动了于是开始匍匐前进。哇哦好帅耶。我就这样一直匍匐前进下去吗?可以的吧?没问题的吧?
  静悄悄…………
  静……悄悄……
  ……
  什么嘛。
  谁来回答我啊白痴。
  帮忙回答一下啊。
  回答。
  请回答我。
  实在是连我都觉得寂寞了。
  寂寞得想吐。
  本想在那边的角落里吐个痛快不过还是算了吧,因为啊,就这么吐了实在太浪费了好不容易喝了那么多酒,得好好珍惜才行啊。是啊,小时候经常被骂,什么别胡乱摆弄别弄坏了真弄坏了的话要好好对自己搞坏的东西道歉之类的。
  匍匐前进时回想起过去。
  那时,我有一套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收集来的五颜六色玻璃球。
  其中我最喜欢绿色和红色的。
  有一次把它们摆在台子上用手指叮叮地弹让它们互相碰撞把别的球击落下去的就算赢,本想着只是个球而已一定很结实结果落在地上就摔碎了,摔碎的是绿色的。那时候啊,可真是伤心哪,即便是我也哭出来了——虽然我本来就总是哭。那真是嚎啕大哭啊,自己的东西一定要好好爱护啊真的,没骗人。
  红色的玻璃球后来怎么样了?
  记不清楚了。
  如果那个绿色玻璃球没有摔碎我或许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开玩笑的。
  哪会有这种事。
  没有没有。
  绝对没有!
  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嘻嘻。
  嘻嘻嘻。
  风好舒服啊。
  这是哪里啊?
  我不知道,所以匍匐前进。
  不论如何,匍匐前进。
  休息休息,然后匍匐前进。
  那帮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的白痴蠢货统统去死去死吧。
  别可怜我。
  有什么好可怜的。
  禁止。
  绝对严禁。
  我明白啊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啊。
  我一点都不傻。
  你们都觉得我是个蠢货对吧?
  你们错了。
  全都错了。
  大错特错。
  错了啊。
  不是那样的啊。
  我也不想那样的啊。
  我觉得周围尽是笨蛋,为什么这帮家伙这么蠢?觉得他们蠢的我一定不是笨蛋,如果我自己是笨蛋的话就不会觉得周围的人是笨蛋了,所以我不是笨蛋。既然我不是笨蛋,那就当然不可能满足于那个垃圾村落。一本正经无聊无趣的垃圾老爸老妈怎么可能是我的亲生爹妈?我肯定是捡来的孩子我的亲生父母肯定在别的某个地方。
  我不愿相信,无法相信。
  我不是那样无趣的人。
  不是的。
  我的本性其实相当复杂有着不少隐情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有着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那人生马上就要开始了,只是你们都不知道罢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只有我。
  我以为如此。
  本以为如此。
  真是可笑。
  谁来笑话我啊。
  笑呀。
  别可怜我。
  笑我啊。
  把我当作笑料啊。
  谁他妈让你真笑了啊。
  宰了你哦混帐。
  你以为你比我优越吗,是不是觉得总比我好上那么一点啊?大错特错,你错了啊错了!听好了,你马上就会懂的,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现出原形,到时候让你好瞧。
  知道吗。
  我,还有你,都是垃圾。
  一样的垃圾。
  就是垃圾啊。
  垃圾。
  垃圾。
  垃圾。
  “……妈的……”
  我是匍匐前进的垃圾。
  你是怎样的垃圾?
  
  
  
  6
  
  权堂和雷尼、卡洛那与薇薇安分别,漫步在夜晚的艾尔甸,突然诗兴大发。
  权堂不晓得作诗的技法,完全是外行,不过却很喜欢吟诗诵词。吟诗的目的不是让别人听,所以不循规蹈矩,只是自己觉得念来好听的自创流派即兴诗,而且,吟罢便忘。
  归根到底,权堂本就没想过要创作什么能够流传后世的东西。
  
  “悠悠夜独行,
  月微醺,
  清风弄娇影。
  万家皆入梦,
  渐阑珊,
  似闻鼾鸣声。”
  
  权堂点头自赞,忽而想起今晚的住处还未确定,可是,适才已将身上的钱全部用在了饮食上。若在这月明之夜拜访银行只为取出可怜的一点钱,则感觉有些不识风雅。
  也罢,没必要非得住在屋檐下,找片草坪当作床铺躺下便是。权堂将手收入袖中,朝第二王立银行的方向走去。那里附近的金刚狮子公园里就有草丛和树木,至今为止权堂已在那里露宿过数次,已经习惯了,倒也不至于让人回想起麓祸山的生活。
  心中做出了决定,但不知为何身体却去往了其他方向。
  大概是因为第六感。
  来到了铁锁休憩场的公园。
  那个人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横躺着蜷缩在长椅下。
  权堂在长椅上坐下。
  他没有反应。是睡着了吗?不过能听到动静,比起呼吸,更像是呻吟声,又或是,哭声。仿佛在啜泣。
  权堂闭上双眼等待那声音停下。
  从远处隐约传来喧闹的笑声。
  黑暗中,冰冷的夜风悄悄拂过皮肤。
  响起了吸鼻涕的声音。
  “……你这混账……在那里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
  “该死的。”
  沙头从长椅下爬了出来,不过没有在长椅上坐下,而是背对权堂盘腿坐在了石砖上。
  “你来这种地方干嘛啊混蛋,不是和那帮蠢货去吃饭了吗。”
  “嗯,正在归途中。”
  “蠢死了。”
  沙头扯着头发吐了一口唾沫,随后叹了一口气。
  “你的脑子基本上就是有问题啊还有那发型也不遑多让怪得要命,你这蠢货大白痴混帐,你是跟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蠢吧?这就是所谓的渣滓啊还不快给我去死。”
  “我的头脑的确并不出众,这点我自认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哈,说得好听,亏你的说得出口啊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是的,什么都不懂……”
  沙头晃着肩膀发出干笑。
  “以前和你一起的那个兰斯洛特,那个混蛋说白了就是在蒙骗你这个不通世事的家伙。”
  “我从他那里拿到了属于我的那份钱。”
  “你不会计算所以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那个混蛋给入侵者的钱不是平均分的,而是根据贡献度之类的东西分为从A到C的三等,A等的人拿得最多。那个人渣最擅长的就是适当判断然后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参加者接受。后来根据你说的情况不论你做了多少工作每次分给你的都是C等的钱不是吗?都是因为你不会抱怨啊。说到底你根本不在乎钱那家伙就是盯准了这点便宜地把你呼来唤去。”
  “我并不想要钱。”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须拼上浑身武勇才能打倒的强敌。”
  “那种玩意儿去地下城要多少有多少啊,你技术那么好即便是一个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吧?你一个人工作反倒还更好赚钱的吧?就算你不想要钱一个人战斗也是更好的修炼吧虽然听起来很蠢。”
  “或许吧。”
  “既然如此那就一个人去啊。”
  “那你怎么办?”
  “你说啥?”
  沙头转过头来,眉头紧皱,唾沫横飞地怒吼道:
  “你少他妈扯淡了权堂!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什么都做不到吗?你错了错了错得离谱!”
  “我完全没有觉得你没有我会什么都做不到。”
  “废话!我可比你年长!也就是说我经历过的比你多多了!总会有办法的你知道吗总会有的!我就直说了吧你好烦啊!光是看到你那个马尾辫我就烦得不行!你这种混账东西赶紧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干脆去死好了!”
  “嗯。”
  权堂思考了一阵,从长椅上站起。俯视下去,只见沙头一瞬间露出了胆怯的表情,不过马上就歪着嘴巴扭开了头。
  “还是算了吧。”
  权堂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
  “你若是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会于心不安。”
  “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我不这么认为。”
  “我倒是这么觉得!”
  “那是你的自由。”
  眼皮有些沉重,沉积于身体角落里的疲倦挥之不去。
  “我走了。沙头,你还是回旅馆去吧,总不会打算在这里坐到天明吧。”
  “烦死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回去的。”
  “是吗。”
  金刚狮子公园在第十一区,位于这里的北方。刚迈出脚步,就被沙头叫住了。
  “——喂你等等,为什么你要往那边走?从这里往北可没有旅馆啊。”
  “嗯。”
  权堂转身说道,
  “不巧我现在并无住所。”
  “没钱了吗?为啥啊?最近不是还挺顺利的吗?”
  “这是因为雷尼——”
  不,这件事还是别说出来为好。此时应该掩饰过去,但实在是想不出巧妙的言辞。沉默了一阵,沙头便投来了怀疑的眼神。即便如此权堂还是缄口不语,就这样一直保持无言直到没多少耐性的沙头放弃为止。
  “哼,看来是有些猫腻啊,算了无所谓。所以你就准备露宿街头吗?”
  “嗯。”
  “哼……”
  沙头歪着头,又是挠头又是皱眉,过了一阵才慢慢站起来,吐出一句:
  “那就随你便。”
  权堂本就是这么打算的。
  “那么再见。”
  “等等。”
  “又怎么了?”
  “仅限这一回。”
  沙头没有看权堂,只是指着地面说道:
  “就让你睡在地上好了,我会借你条毯子的。”
  “比起地面,我还是更愿意睡在草坪上。”
  “我的意思是!让你睡我房间的地上!没办法就让你借住一晚好了。这都听不懂吗一般而言根据上下文!话说我为毛要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啊混帐白痴恶心死了去死吧!”
  “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犹豫的话就别来了不准来绝对不准来!”
  “难得承你厚意,那就麻烦了。”
  “你还真来啊!我不是都说了不准来了吗白痴!”
  “那就不去了。”
  “好快!你这转变得也太快了吧!至少偷偷在脑子里稍微考虑一下啊!
  “我做不到。”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真是臭屁狗屎让人火大的混蛋啊啊不管了去死去死吧随你便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蠢货!”
  沙头摆着架子大步离去。
  权堂不发一言跟在他身后。
  月亮业已低倾,仿佛即将睡去。
  恐怕不久便将沉落,迎来日升。




  1
  
  我太笨了。
  太迟钝了。
  是个没眼力的傻瓜。
  我知道。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
  我自己,比谁都更加清楚。
  “——于是呢我就推理了一下。哎呀其实也没有到推理那么夸张的地步毕竟对于拥有超天才头脑的我而言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一清二楚了不愧是我啊超强。”
  大家正在D13泰多鲁亚普的一处角落里休息。今天花了三个小时合计杀掉了七只下等蜥蜴人,大家都没有受严重的伤,也取得了一定的战利品。本该是美好的一天才对。
  若是差劲的一天,雷尼大人就会心情不好。正确地说,他明明其实心情不好,却会努力装作不是那样,会辛苦忍耐,格外勉强自己。晚上躺在双层床的下铺,会无数次辗转反侧,卡洛那只得听着下面传来的声响入睡。这种时候,总是会做不好的梦,偶尔还会是特别清晰的噩梦。
  但愿明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不论在何等糟糕的噩梦中,卡洛那都如此期盼。
  今天,本来这期盼都快要实现了,然而——
  “说起来啊。”
  大概是休息够了——不,说到底沙头先生几乎没做什么,大家战斗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站在一边看着而已,所以根本就不累吧。
  “我都不知道权堂那笨蛋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真是可怜哟被旅馆赶出来了呐。我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咱俩是什么关系嘛告诉我嘛结果他完全不回答呢,所以嘛我自然就觉得肯定有什么隐情呀。”
  于是呢我就推理了一下——沙头先生这么说完,便将他那个“推理”出来的内容讲了出来。
  “之前咱们在米杰雷拉特倒了大霉对吧。那个时候,不是为了解药大家都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了吗?在那种状态下都能看得清楚不愧是我啊真了不得,每个人都掏了多少钱准确地说是被敲诈走了多少钱,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啊。然后嘞根据我的记忆好像有一个人带的钱特别多来着?我记得当时我还火大呢什么嘛原来居然是个有钱人啊,不过既然被抢走了那就只能说是活该了嘛。”
  随着沙头先生不断吐出粗暴的话语,卡洛那身旁的雷尼大人的表情紧绷起来。
  卡洛那最初还很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权堂大人变成了穷人,听到这话,为什么雷尼大人会变了脸色呢?难道有什么关系吗?米杰雷拉特,那时候真的很惨,身上的钱全都没了,但这也没办法。难道说,权堂大人就是因为这个才变成穷人的吗?可是沙头先生却又提到了别的事情。
  有一个人,带着特别多的钱。
  那指的是谁呢。
  沙头先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挤眉弄眼地笑。
  因为是一起冒险的人,卡洛那也不愿意把他想得太坏,但果然还是不太喜欢沙头先生。沙头先生心眼很坏,又狡猾,还是个大懒虫,说话也很毒,一天到晚,永远都是恶狠狠的样子。不禁觉得,沙头先生恐怕对别人越是恶言相向,就越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
  不论如何,沙头先生的话是没有说服力的。嗯,说到底,只是沙头先生这么说而已,卡洛那不会在意的,不要在意。
  本该不在意的。
  “喂。”
  沙头先生拧着眉头,舔了一下嘴唇。
  “我也不是很懂耶原来你是个超级有钱人啊。”
  雷尼大人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
  “雷尼,我说你啊那时候为什么带着那么多钱?你到底打算拿那些钱做什么?这倒是无所谓——也不能说无所谓你可真是太大意了啊?臭小鬼可能不懂吧带着超过一万达拉的现金进入地下城说真的简直是疯了明白吗?”
  “……你、你看错了吧。”
  “你声音抖什么啊喂?”
  “是——你的错觉吧。”
  “是吗?我可不觉得呀?喂雷尼?雷尼弟弟?我说你糊涂也就糊涂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没来由地带着那么多钱到处乱逛吧?肯定是有什么用的吧?我倒是不懂耶,不过毫无疑问肯定有什么原因的吧?然而那么多钱——”
  沙头先生张开双手,嘴巴里发出“嘭”地一声。
  “全都没了!接下来呢?如果是我的话会怎样?肯定超震惊的呀,说不定会哭的呀,不过哭出来钱也回不来,那么到底该怎么办呢?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对吧?喂雷尼弟弟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没错吧?我说的没什么问题吧?我的想法很合理的对吧?”
  雷尼大人什么都没说,垂着头,好像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到底在忍耐什么呢?为什么雷尼大人非得忍耐不可呢?是沙头先生不好不是吗。是沙头先生不对,一直都是这样,沙头先生太过分了,明明什么有用的事都不做,却总是挑剔别人的弱点加以刁难,他只有这种事情特别擅长。
  不过,钱。
  钱都没了。
  虽然是沙头先生说的话,但也不能因此而断定是谎话或是瞎说的,当然了,因为这一部分不是沙头先生的推理,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那笔钱。
  是我给的。
  虽然不是全部,不过至少有一半,是我交给雷尼大人的钱。
  房租。
  是的。
  就是这样。
  我怎么这么傻。
  这么迟钝,观察力这么差。
  我知道,这种事我早就知道。
  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笨,所以才没察觉到,也没仔细去想。那是非常重要的钱,但是为了得到解毒药,为了不死掉,把它全都交给了不认识的人。这也没办法,如果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愿想象雷尼大人死掉会如何,光是看着他痛苦的样子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就已经非常难受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代替雷尼大人受苦,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最终还是得救了。太好了,终于得救了的喜悦,把一切都冲散了,房租这件事就再也没讨论过,直到刚才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怎么这么糊涂啊。
  我不知道雷尼大人一共有多少钱,不过,他的确带着那天我交给他的半份房租,而这笔钱没了。可是,却没有被旅馆赶出去。埃雷克特拉小姐是很严格的人,房租必须要按时交纳,这就说明雷尼大人付了房租。怎么付的?是雷尼大人用存款付的吗?原来他存了这么多钱吗?不明白,钱的方面我不是很懂,不过基本上赚来的钱大家都是平分的,应该不会只有雷尼大人一个人有那么多钱的。那么,是怎么回事?
  “我思考了一下呐。”
  沙头先生很奇怪地用亲昵的态度拍打雷尼大人的肩膀。
  “米杰雷拉特那件事,说白了就是天罚啊,因为雷尼弟弟你独占了血星曜石嘛。是吧?你那身装甲服也是用卖血星曜石得来的钱买的吧?都是你玩阴的所以才会遭到报应啊。”
  “……当时是你打算玩阴的才对吧。”
  “错了,这可就错了啊雷尼弟弟你可别太小看我哦?要让我说你就是个阴险歹毒的混帐,当时我的确想出千但是被你看出来了,结果你还蹬鼻子上脸利用我的提案把我出的千揭穿就这样把血星曜石占为己有——”
  “不、不是——”
  “不不不不你可别谦虚了。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对吧?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呜哇好厉害哟,我都要尊敬你了真的让我请教一下这种招数是从哪里学来的?谁教你的?还是原创?也就是天生大恶人?呜呀太强了!”
  “我都说了不是这样。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这也在你的计算内吗?像这样装无辜也是计划的一环?好恐怖哟,一流的骗子基本看上去都是一副大善人的模样。不过你干得真漂亮呀装备也换了嘛,是新品吗?噫噫噫好棒哦好羡慕哦。不过说真的,干了坏事的家伙总会莫名遭到报应的,所以才会发生米杰雷拉特那茬子事。明明你一个人去死就好了结果还把我们也牵连进去这也实在太不讲理了你说对吧?”
  “别胡扯了,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喂喂喂是谁决定要一起去的?是我吗?我有逼你吗?没有吧?”
  “这……”
  “别说了。”
  权堂大人叹了口气制止了这场争论。
  “沙头,如你所说,各人的行动应由各人自身负起责任。我的钱怎么花是由我决定的,即便其结果使我身无分文,我也早已坦然接受,没理由让旁人来多嘴。”
  “烦死了马尾辫,我没打算责备谁,只是用推理打发时间而已区区一个马尾辫少他妈碍我的乐子听到没有臭马尾。”
  “我的发型不是马尾辫,而是叫做马尾结,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懂——”
  沙头先生又和权堂大人争吵起来,雷尼大人似乎松了一口气,然后看了我一眼,又马上转开了。
  我应该问一问的,应该问清楚的。房租是怎么付清的?因为那笔钱没了,所以不是应该付不起才对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租房子的又不是只有雷尼大人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合租的啊,应该告诉我的呀。我好歹,还是有一些存款的。为什么呢,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不行。
  这已经不算是询问了。
  感觉简直就像在责备雷尼大人一样。
  我没想要那么做。
  不是那样的。
  只是想要知道实情。
  在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希望能两个人好好商量。
  应该是有机会的,毕竟住在同一个房间里,不可能没有机会。比起权堂大人、沙头先生、薇薇安小姐、当然还有那个知世,我和雷尼大人相处的时间要长得多,只要愿意的话聊多久都没问题。
  只要愿意的话。
  这就说明,雷尼大人不愿意。
  因为根本不愿意告诉我,才一直没有说。
  雷尼大人说不定觉得,没有必要跟我说,反正,说了也没用,说了也没有意义。
  休息时间结束之后,又与下等蜥蜴人们发生了好几次战斗,却都不顺利。沙头先生一如既往光是偷懒,雷尼大人欠缺精神,卡洛那也无法随心所欲活动身体,即便权堂大人一个人非常努力,大家也完全配合不到一起去,只打倒了一、两只蜥蜴人,它们就唤来了援军,于是只好逃跑了,甚至战利品都来不及回收。沙头先生抱怨什么“这下真是白费工夫徒劳无功”之类的,结果雷尼大人就很生气地大吼了起来。两人吵了好久,沙头先生再次重提那笔没了的钱,雷尼大人一下子特别激动差点拔出剑来,还好被权堂大人制止住了。
  恐怕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不论如何,雷尼大人至今为止都非常辛苦地忍耐着不争气没干劲嘴巴还特别毒的沙头先生。和卡洛那两人独处的时候,雷尼大人曾经不小心说出来过,“要是权堂能和沙头一刀两断,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权堂大人是一位可靠的剑士,可是沙头先生就是在和不在没什么区别、甚至不在反倒还不会添麻烦。说实话,卡洛那也这么想,但是卡洛那自己也很没用,所以只是想想而已不敢说出口。不过,卡洛那还是理解雷尼大人的心情的。
  话又说回来,毕竟大家一同走到了现在,虽然不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也经历过不少苦乐,好几次合力度过危机,还是有同伴意识,有着情义在的,无法轻易地说出“够了”“再见”就此分别。不过即便如此,也是有极限的。
  今天看样子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了,于是大家一同返回地上。在铁锁休憩场的市场卖掉战利品,再在公园平分收入,结果每人只分到了一千五百达拉。
  “嘁,那么拼命劳动结果才这点钱真是干不下去了真的。”
  沙头先生故意大声这么说道。恐怕又要争吵起来了,一想到这里,胃的附近就一阵发紧。
  不过,很奇怪。
  雷尼大人的冰冷银瞳只是瞥了一眼沙头先生,什么都没说。
  沙头先生露出有些扫兴、不过更多是不安的表情,这个人虽然不负责任脸皮又厚,但却很胆小。
  “喂。”
  雷尼大人对权堂大人开口说:
  “我想确认一件事,可以吗?”
  “嗯。”
  “你今后也打算和这家伙继续组队下去是吧。”
  “你是指沙头吗?”
  “是。”
  “那么,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是吗。”
  雷尼大人的表情不知为何变得轻松了。之后回想起来,大概雷尼大人在听到权堂大人回答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从而感到了解脱吧。
  也就是说,大概终于超过了忍耐的极限。
  “既然如此,很遗憾,我和你们就到此为止了。不过我之后估计也会时常去本忒咖啡,应该还会见面的。对了,钱我当然会还你,放心吧。那么,就此别过,保重。”
  
  
  
  2
  
  总算是清爽了。既然如此,真应该早点这么做,为什么至今为止都没有这么做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亏我能忍这么久,都想夸奖我自己了,真是荒唐。
  我不该忍耐的。
  那种情况需要的不是忍耐,而是决断力。
  我错了,错误必须纠正,要尽快纠正,赶在不可挽回之前。
  所以我做出了决断。
  返回旅馆“濒死雷电”的路上一直在思考,像那样做出宣言分道扬镳,基本上是不可能反悔了,这样真的好吗?是不是还有别的手段?
  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
  就应该这么做。
  只有这一个办法。
  没什么好后悔的。
  不如说,如果没有抓住时机做出决断,那才会后悔呢。
  不过,没和卡洛那商量一个人擅自做出决定,关于这点还是稍微有在反省的。
  卡洛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望着窗外。从踏上返程开始,一直到回房间之后,她都一言不发。
  她大概是生气了?在担心今后该怎么办?还是说,只是一直没找到开口的机会?或者都不是?由于她不肯看我,也不知道她的表情。要推测卡洛那的心情,线索实在是少得可怜,不如说根本没有。
  别沉默啊,倒是说点什么啊。
  既然有想法,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雷尼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双手环抱单膝,又是用后脑勺摩擦墙壁,又是咬嘴唇。难道我很烦躁吗?明明是自己的事,却搞不清楚。现在难道不应该是非常清爽非常痛快才对吗?算了,把至今为止发生的事都忘了吧,必须要考虑的只有明天,不要纠结于过去,而要放眼未来。
  关于未来,当然有些不安。
  接下来该怎么办?会变成什么样?能够顺利吗?没有明确的线索,没有保证一定会如何。
  不过。
  如果继续和那些家伙组队会怎样?
  的确,那样的话就没必要再特地寻找一起潜入地下城的队友了,能省下不少工夫。然而,问题在于那个混蛋。权堂和薇薇安都还不错,但如果还要继续被那个混蛋拖后腿,怎么想都是弊远远大于利。至于臭沙头改过自新的可能性连万分之一都不会有,而固执得像块石头的权堂也不会抛弃那个混蛋,这样的话就只能说再见了。再犹豫也没用,事不宜迟,若因为沙头的过错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就晚了。只要和垃圾沙头分开,就一定能找到新的同伴,比沙头更好的人肯定要多少有多少,话说回来,这世上哪会有比沙头更糟的人啊。哎呀,总之短时间内,就和卡洛那两个人慢慢攻略梅利库鲁迷宫之类的地方吧。如果那样就能安定下来的话,就不要贪心不足,老老实实一点点赚钱也好。
  未来并非黯淡无光。
  虽也不是特别明亮,但至少不是漆黑一片。
  雷尼干咳了一声。
  卡洛那朝这边望了一眼。
  于是就试着又干咳了一次。
  我说,你倒是看过来啊。
  至少把脸转过来啊。
  这样我很难开口啊。
  “啊,总之,那个——”
  雷尼挠了挠头。
  “明天我们两个人去地下城试试吧,偶尔这样也好,像梅利库鲁这种,只靠我和你两个人也能解决的吧,大概。”
  “是啊。”
  卡洛那虽然回应了,却仍是没有看雷尼一眼。这家伙一旦变成这样还相当顽固呢,自从换了药,感觉似乎变得更固执了。还是说,换药之前就已经这么异常了?仔细想想,她发呆也发得太过头了,本以为她就是爱发呆,然而可能并非如此。说不定是因为效果过于强烈的药的缘故,才变成了那副模样。讽刺的是,那种药正是卡洛那的生命线。
  撞击器,又名,粉碎机。是能够让破坏大脑的脑内物质人为地增加或减少的药;让身心都已经被愚蠢且没有自知之明的魔术士搞得快要崩溃的卡洛那离毁坏更近一步的药;让她不一瞬间毁坏,而是勉强延续下去的药;让悬崖绝壁变成平缓坡道的药。
  卡洛那现在也服用着这种药。
  只能极力减慢滑下坡道的速度,却不能让它停止。如果强行让它停止,反倒很可能破坏了平衡一口气坠落下去。若发生了那种事会怎么样?雷尼不知道,也无法想象。不,不是无法,而是不敢去想,不愿回想起来。
  破坏我吧。把卡洛那,破坏掉,处分掉。
  那个时候,卡洛那对雷尼说了这种话。
  拜托了抛弃我吧,破坏我吧,请离开吧,不要看我,请不要看我,不要看卡洛那。
  那声音呆板得令人不适。
  那个时候卡洛那濒临崩溃,只差一点就要坏掉了。我绝不要再发生那种事,绝对不要。我必须保护好她,我已经决定了,然而,却怎么也做不好。我不想让她老是担心,若她能时刻露出笑容那就再棒不过。可是当发生状况的时候,本来是想整顿环境,结果一不留神就只顾着考虑自己的问题,比如钱啊人际关系啊那家伙让人火大啊生气啊烦躁得不得了啊之类的,卡洛那总是排在第二位,甚至第三位。
  这也没办法,实在是没有余力。我毕竟只是个不成熟的臭小鬼,不可能什么都做得到。现在做不到,将来说不定就有办法了呢?我也是会成长的。个子就长高了一些,肌肉也变壮了,偶尔连自己都会觉得,最近我真是变得成熟,有男子气概了——虽然只是外表而已。不过,内在肯定也会追赶上来的,稍微等一等就好,再焦急也于事无补啊。
  ……真是只有找借口的水平达到了成年人级别。
  而且,只顾着自己给自己辩解,对关键的卡洛那却什么都没说。
  既然心里有事,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我自己。
  我心里考虑的东西,卡洛那肯定不明白,当然了,因为我们根本没好好交流过。不是嫌麻烦,而是有原因的。
  因为我不想看到她不屑的眼光,“只是这样而已吗”。
  不想被她瞧不起,“真是不可靠的人啊”。
  也不想害她感到不安。
  所谓的实话实说,哪有那么容易。
  如果把一切都说出口,或许可能会轻松一些,但还是唯独不想暴露自己的软弱之处,想要得到尊敬和信任。
  不过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底限的。
  反正都已经暴露了一半了,沉默大概只会有反效果。
  “关于钱。”
  提出这个话题,卡洛那总算是看了过来。她果然是想知道这件事,当然了,早该和她说清楚的。
  “在米杰雷拉特不是发生了那种事嘛,然后身上的钱全都没了对吧,我考虑了很多,最后,向权堂借了钱。现在还没还清,之后会慢慢还掉的。”
  说明很简略,实在是不想一五一十全都说清楚,比如血星曜石其实是假的,比如以为能卖出高价就提前在地摊B买了装备,比如因此而破产了之类的,这些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说出来,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太羞耻了。
  “是、这样啊。”
  卡洛那可能是想笑,表情却在中途痉挛了一下,没能变成笑容。之后欲言又止,仿佛要将言语吞进肚一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接着又望向了窗外。
  雷尼抬头望向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
  明天会比今天好一点吗
  但愿会吧。
  要不然,恐怕就忍耐不下去了。
  我只希望心情能比普通稍微好那么一点,而卡洛那也能稍微笑一笑。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却极难实现,甚至都看不出来今后会发生好事的迹象。怎么会这样嘛,说好的人生有低谷就有高峰呢。越是拼命否定黯淡的未来,就越是觉得空虚。
  太过空虚,以至于想要大声尖叫。
  明明连想要叫喊什么都不知道。
  
  
  
  3
  
  好暗。什么都看不见,漆黑一片。
  如果独自一人的话,恐怕已经走投无路哭出来了,或许会变得不正常。因为不是一个人,才能设法忍耐。因为这只手,被雷尼大人的手牵着,才能在将要哭出来的时候忍住眼泪。必须忍住,因为这种场合可不能哭,否则会给雷尼大人添麻烦。不行,绝对不行。
  因为都是我的错。
  都是因为我弄坏了夜视镜。
  当然不是故意弄坏的。今天两个人潜入梅利库鲁迷宫,打算欺负梅利库鲁先生来赚钱,虽然感觉有点可怜,但为了生活也没办法。如果有三只以上的梅利库鲁先生聚在一起就避开,最多只同时对付两只,按照这样的策略进入迷宫,却不知道为何,唯独今天碰不到单独或两只一起走动的梅利库鲁先生。即便偶尔找到了,也被其他的入侵者大人们抢走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将三只一起的也列为目标,但还是找不到,结果就雷尼大人就说试着挑战一下四只吧,然而依然找不到。就这样寻找目标的时候,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雷尼大人很焦急,卡洛那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就在这时,碰巧发现了五只梅利库鲁先生组成的团体,于是雷尼大人问,干掉它们试试?真的没问题吗?薇薇安小姐不在,如果受了重伤会出大事的。虽然担心,可如果反对的话雷尼大人的心情可能会变得更差,已经很差了,再更差的话可怎么办啊。雷尼大人很少拿旁人和物件撒气,生气时只会变得寡言少语,要么咂嘴要么叹气,或者连叹气咂嘴都忍耐着。雷尼大人这个样子,会让卡洛那觉得如坐针毡,因为总会觉得雷尼大人生气都怪卡洛那。
  所以卡洛那答应了,用尽可能精神的语气答应了,想要让雷尼大人也打起精神来。卡洛那首先打出火焰放射魔术,然后雷尼大人冲了上去,卡洛那也拔出剑跟在后面。结果变成了一场混战,激烈得有些忘我了。卡洛那很不擅长同时对付很多敌人,不过还是拼尽全力战斗,然而努力也并不一定就有回报。
  突然眼前一暗,事后回想起来,应该是梅利库鲁先生的剑碰到了什么地方,把夜视镜打飞了。然而当时昏头昏脑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过慌张,一个劲地乱挥剑,感觉好几次砍到了什么东西,又被什么东西撞开,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地上。然后就几乎发狂,听到雷尼大人的声音也清醒不过来。雷尼大人叫了好几次卡洛那的名字,绞住卡洛那的双臂,不停地说,冷静,冷静,没事了,卡洛那才总算是恢复了神智。
  结果,雷尼大人给卡洛那的夜视镜,大概是被踩到,完全坏掉了。即便把获得的战利品都卖掉,也抵不上重买一副夜视镜的钱。卡洛那非常伤心,几乎要哭出来,还是拼命把眼泪忍了回去。
  没办法,总会发生这种事的,一个个都要纠结的话还怎么过日子啊。
  雷尼大人拍着卡洛那的肩膀这么说。果然雷尼大人很温柔,可这份温柔对于卡洛那而言,稍微有些让人难受。虽然难受,但也开心得不得了。虽然开心,却又很难受。
  没了夜视镜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只好返回。
  卡洛那看不见路,只好让雷尼大人牵着。
  实在是没办法,若不这样就没法好好走路,但卡洛那还是觉得给雷尼大人添了麻烦。到头来,卡洛那还是个包袱。和权堂大人他们一起潜入地下城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多少有一点用处,不过,那肯定是错觉。只是因为有几乎什么都不做的沙头先生在,才会觉得自己总比那个人要好一点,简而言之,就是比下有余。只要存在比自己更差劲的人,就能坚称自己不是最差的那个。从这层意义上讲,还得多谢沙头先生的存在,才让卡洛那得救了。沙头先生在团队里,是属于工作了还不如不工作的水准,所以卡洛那只要稍微拿出一点点成果,就有一种干得不错的感觉,还能得到其他人的表扬。真是讽刺啊。
  雷尼大人紧紧地握住卡洛那的手。
  哪怕卡洛那让他放开,雷尼大人也不会听的吧。
  大概会说些“你说什么呢,别傻了”之类的凶狠话,却还是好好地把卡洛那带回地上。
  真的吗?
  真的会那样吗。
  不,没什么好怀疑的,雷尼大人就是那样的人。
  卡洛那很清楚。
  不过,这只是因为雷尼大人很温柔,觉得渺小的卡洛那可怜,不忍心抛弃,才勉强自己的不是吗。
  一旦决定下来的事,哪怕被杀我也不会改主意。雷尼大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就是这么直率的人。可是,反过来讲,这样只不过是被自己说过的话所束缚而已不是吗。内心里其实是讨厌的,已经觉得受够了,然而却觉得男人不能言而无信,不愿意说谎,所以就硬是忍耐下来,难道不是吗?
  因为,雷尼大人和权堂大人他们分开,就是因为沙头先生没用却特别多嘴,一有机会就与人抬杠,雷尼大人实在忍不住了。不止雷尼大人讨厌没用的家伙,肯定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像我这样没用的人,当然会被讨厌了。
  因为没用,当初在师父大人那里时也总是被大家欺负、孤立。那当然很寂寞,然而也可以理解,因为我太笨,太迟钝,很没用。
  虽然雷尼大人可能嘴上不会说出口,但他说不定其实已经讨厌得几乎忍不住要爆发,只是努力将情绪冰封,压在心底,才能设法保持平静。
  肯定,他只是没有说,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就是这样。
  肯定是这样。
  不可能不讨厌的。
  像我这样又笨、又迟钝、又没眼力的傻瓜。
  这种事,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如果换作我是雷尼大人,恐怕老早就放弃我了。让笨蛋待在身边,笨蛋会传染的。和没用的人一起做事,总会耗费至少多一倍的工夫。还在师父大人那里的时候,大家经常这么说。他们说的对,我在拖雷尼大人的后腿,只要没有我,雷尼大人就能更加轻松地赚钱,还能找到好同伴,和那些人齐心协力,一起前往各种各样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强,成为著名入侵者。雷尼大人的话肯定做得到。
  而我不行,明明是个魔术士,却没法好好使出魔术,剑也只是用蛮力一通乱砍而已。实在是不行,废物,无可救药的废物,还不如消失。然而却缠着雷尼大人,盯准他不会赶走我这一点,如同寄生虫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
  还不如消失。
  我这样的人,还不如消失。
  终于看见了通往地面的出口。
  即便明亮起来,也只能看见脚边,无法向前看。根本不敢看雷尼大人的脸,然而,这只手还是被雷尼大人紧紧握着。在内心深处还祈求着,请不要抛弃我,求求您不要抛弃我,我是多么厚颜无耻啊。
  “总算平安回来了。”
  雷尼大人停下脚步打算松手。
  我马上用力握紧。
  因为我好害怕,现在如果放手的话,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雷尼大人讶异地皱起眉。
  他的额头到脸颊都沾湿了。
  红色。
  是血。
  “啊。”
  雷尼大人察觉到了我的视线,用空着的右手抹了抹额头。
  “血还没止住啊。哎呀,不算什么的,也不怎么疼。”
  “……得、得处理一下,找、找哪位医术士——”
  “没事,小伤而已。头上受点小伤就会很夸张地流好多血,不过其实没什么的。”
  “可、可是……”
  “都说了没事嘛。而且,也不能什么伤都靠医术式治啊。所谓的伤口啊大部分只要放着不管就会自己愈合,只要之后洗一下消个毒就没问题了。”
  雷尼大人咧嘴一笑,低头看向我的手。
  慌忙想要松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去把到手的东西卖掉吧,还得再买一副夜视镜呢。”
  “……好。”
  雷尼大人在照顾我的心情。
  明明我这么没用。
  好开心,好难过,好悲哀。
  向着铁锁休憩场踏出的脚步格外沉重。
  沉重得让人想要就此驻足不前。
  
  
  
  4
  
  雷尼一大早就来到了第五区的本忒咖啡,心想或许会有不错的工作或是同行者招募,一张张确认店内墙壁上贴着的纸片。碰巧权堂和沙头就在店内远处,雷尼向权堂用眼神致意,至于臭沙头则看都没看他一眼。雷尼发现了几份条件不错的招募启事,试着与募主会面,然而要么就是实际情况与纸片上写的不符,要么就是一帮显然人格有问题的家伙,要么就是刚搭上话就被拒绝,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话说回来,这么重新一看,所谓的入侵者——真是太糟了。几乎没有看上去正经的人,到处都是如果离开这个国家只要在外面晃上几步估计就会被宪兵围住逮捕的家伙。这就是所谓的罪犯相貌,不分男女——不,应该说是不分男女老少。比如,某个腰间挂着剑到处乱晃的小鬼头,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却一副磕了药般的脸色。再比如,以近似于全裸的打扮站在店内角落里的女人,眼神极其锐利,难道是杀手?正在寻找目标?还有个脸上满是伤疤的老头,明明店内这么混杂,他的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当然了,因为那个老头散发出的杀气,即便站得远远的也能真切地感受到,那老头至今为止到底杀了多少人了?
  明白地讲,雷尼和卡洛那与这里格格不入。
  可能真该换个行当了,不过也没有门路。换什么行当?给别人打工?比如说,餐饮店?在这个城市,餐饮业基本就等于库拉那得,那实在是有些——微妙。即便我不在乎,卡洛那也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嘛,其实感觉我也不太适合。剩下的,就是工匠类?不过这方面一般都被机术士掌控,在这个技术进步的国家尤为如此。如果要当机术士,似乎一般都是从小就入行修习的,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哪怕是种田,雷尼也不是很懂,毕竟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没有相关的知识。话说,记得在哪里听说过有“武装农园”这种东西,据说里面的人只有伙食有保障,被强迫着像奴隶一样工作,我才不想变成那样。
  这么一看,选项意外地少。
  这里不是号称自由的国度吗,可恶。
  “雷尼大人。”
  一起调查工作招聘信息的卡洛那,踮起脚摘下了一张纸片。
  “这个您怎么看?”
  “嗯。”
  雷尼扫了一眼卡洛那递来的纸片。
  “哦?”
  “虽然,这个工作的内容……和卡洛——和我们要找的有点不一样……”
  “是啊,不过——”
  “给的钱很多哦。”
  “话说,这条件也好过头了吧……?”
  限制时间整一日,报酬每人两万达拉,名额五人。仔细一看,算上被卡洛那摘下来的,同样的纸片一共四张。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已经应聘的只有一人。纸片上说是新产品的实验志愿者,的确不是入侵者的工作,不过那可是一天两万达拉,和卡洛那两个人,就是四万达拉。
  很有吸引力。
  虽然有些可疑,不过既然有名额限制,那就是先到先得,若是犹豫不决,说不定就没机会了。
  决定了,去试试看吧。没必要执着于入侵者的工作,最重要的是钱,能有效率地赚钱就行。毕竟还欠着债没还,虽然权堂应该不会说什么,不过不把钱还清实在是无法心安。雷尼只想早点还掉欠款,好活得更坦荡一些。
  雷尼和卡洛那一同离开本忒咖啡,按照纸片背后画着的简易地图前往指定地点。
  目标位于第十二区。
  第十二区是超高级住宅区,分布着不少格外庞大、甚至有点像要塞的住宅。当然,那些地方和雷尼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只是路过而已。当看到高耸的纯白烟囱和红色风车、以及三座蓝色尖塔时,就明白到达目的地了。
  这幢房屋名叫伍德拉研究所,高高的围墙上立着铁丝网,铁栅门看上去也格外结实。毕竟处于艾尔甸,这种程度的防护措施可能是必要的吧。
  大门另一侧站着一名头发灰白的阴沉中年男子,他看到雷尼和卡洛那后,很有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是实验志愿者吗?”哎呀,其实还没决定呢——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雷尼还是拿出纸片点了点头,于是灰白发男子便打开了大门。
  灰白发男子带着雷尼和卡洛那走进一座蓝色尖塔,登上螺旋状楼梯,进入了一个圆形的房间。房间的墙壁和地面都是纯蓝色,天花板的一侧开着洞,洞中探出了一把梯子。墙边并排摆着一个蓝色斗柜和两个同样是蓝色的大型筒状物体,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显得十分冷清。
  “请稍等。”
  灰白发男子说罢,从斗柜中取出了某种东西,像是藏青色的布织物,看上去不大,应该是某种服装。灰白发男子给雷尼和卡洛那各递了一件,然后指着蓝筒的方向说到:
  “请在那里换好衣服。”
  “哈?”“呼?”
  雷尼和卡洛那面面相觑,总觉得有点任对方摆布的感觉,本来还想得到详细说明后再决定呢。当然了,肯定要搞清楚才行的啊,说是新产品的实验者,可连到底是什么产品都不知道。
  “那个,我说,能不能先告诉我们一下,我们到底会被怎么样?”
  “非常抱歉。”
  “呃?”
  “若是事先告知实验对象相关信息,可能对实验结果造成影响,因此,必须请各位实验者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实验。若您无法接受,便请回吧。另外,关于报酬,预付金为一万达拉,若能在二十四小时的实验中全程配合,则再支付一万达拉。只要在实验开始后的三个小时内配合实验,哪怕之后退出,也无需返还预付金。”
  也就是说,最少三个小时,便能每人得到一万达拉。
  雷尼又望向卡洛那。
  吞下一口唾沫,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不论如何,这都是三小时赚到两万达拉的好差事,只能做下去了。实在是太过分的话,大不了退出,真出现那种状况再考虑也不迟。好好想想,反正当入侵者也是时刻与死亡为邻,这点事有什么好怕的。
  “明白了,我做。”
  “感谢您的配合。”
  灰白发男子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从裤子口袋里随意取出两枚一万达拉GM合金币,给雷尼和卡洛那每人一枚。
  蓝筒的正面有着能够开闭的构造,雷尼一人进入其中,首先先把装甲服脱了。内衣要不要脱?展开灰白发男人递来的衣物一看,似乎是一条裤衩。话说这东西不是泳裤吗?没办法只好脱到全裸穿上藏青色的泳裤,勒得好紧,而且还是比基尼样式,这副样子还怎么出去啊。
  “我说,那个——我们的随身物品,该怎么办?”
  “放在里面就可以了,实验结束之后,还会在此处换回衣物的。”
  “哦,这样啊。”
  不知为何没能问出最重要的问题。当然随身物品也是很重要的,不过比起这个,我是这副模样,那卡洛那呢……?
  不再纠结于装扮走出筒外,被灰白发男子审视全身的感觉真是太羞耻了,对方看了一会儿,仿佛在表达赞许之意一样点了点头。紧接着,旁边的蓝筒打开,卡洛那走了出来。
  “呃,那个……”
  卡洛那低垂着的脸染得通红,身体微微前倾,右臂遮着胸前,左手挡在腿间。不过她身上的是连衣裙样式的泳衣,该遮住的地方都有好好遮住,感觉不是很需要担心。虽然雷尼稍微放心了一点,不过灰白发男人的眼神让人很是在意,怎么,那家伙是什么意思?怎么比我看得还仔细,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家伙原来是个萝莉控吗。
  “和、和预想的相反,那个,大小非常合适……”
  “抱歉,这是职业病,已经成习惯了。”
  灰白发男人咧嘴笑了笑。
  这个该死的变态。
  卡洛那瞄了一眼雷尼,马上扭开脸去。什、什么意思嘛,啊,对了,我这边也是泳装,若只是紧身泳裤也就罢了,偏偏还是比基尼。
  “那么,请两位上楼。”
  灰白发男人向梯子望去,看来是要我们用那把梯子登到上一层,不过他却没有带路的意思。还是说他打算跟在我们后面?虽然有些迷惑,但雷尼还是让卡洛那先走了。没办法,只好这么办,因为如果雷尼先登上梯子,接下来是卡洛那,再往后是灰白发男人,那么那个萝莉控混蛋就能从下方把卡洛那的泳装模样看个仔细,至少也无法排除那种可能性,雷尼绝不允许那种事发生。当然,雷尼自己也尽可能不去看卡洛那,反正,看到了也不会开心的。这种话说出来估计又要惹卡洛那生气,她那副身体算是幼儿体型,像是半个孩子一样。当然,只是……一半而已。因为,怎么说呢,胸也不是完全一马平川,腿也挺修长的——等等,我在想什么啊。
  这把梯子比想象的要长,感觉似乎攀登了两到三层的高度,终于爬上来之后,果然还是一个墙壁和天花板都是蓝色的圆形房间。房间有一段通往上层的楼梯,还摆着一套桌椅。椅子上坐着一位身穿白衣的男性,但他背对着这边,看不到容貌。这个暂且不管,地板是怎么回事?的确还是蓝色,却有些奇怪——不,不是蓝色,而是透明的。透明的地板覆盖了整个地面,而下方的东西是蓝色的。那是液体吗?看上去的确如此。这个房间的地板下面,是盛满蓝色液体的水缸。
  大概是察觉到了动静,男人将椅子旋转半周,面对雷尼一行人。这人明明是男的,却留着三股辫。不过,大概是戴着眼镜的缘故,容貌给人以认真严谨的印象,看上去大约三十岁。
  “实验志愿者?”
  “是。”
  灰白发男人简短地应答,随后走到房间正中央附近蹲下。顺着看过去,只见地板上有着类似把手的东西,灰白发男人抓住那把手一拉,地板上便出现了一个一点五美迪尔见方的洞,看来那里有一个推拉式的盖子。
  接着,三股辫的男人摸了摸下巴说道:
  “让他们进去。”
  “遵命,少爷。”
  “这里要叫我所长,桑德斯。”
  “非常抱歉,伍德拉所长。”
  “很好。”
  男人点头打了个响指,于是似乎名叫桑德斯的灰白发男人立即以恶鬼一般的速度冲了过来,毫无预兆地将雷尼和卡洛那抱在了腋下。
  “啊?”
  “咻?”
  “失礼了。”
  根本没时间抵抗。
  回过神的时候,雷尼和卡洛那已经被抛进了洞内。
  也就是说,这是水缸之中。这液体到底是什么东西?卡洛那发出咕噜噜噜噜的声音,手脚乱蹬,雷尼则姑且试着在里面游动。向上游,向上,上面就是那个洞口。然而,不行,身体浮不起来,格外沉重,越沉越深。沉进来才发现,蓝色的不是液体本身,而是水缸的底部和侧面。液体本身是透明的,然而我可以发誓这绝对不是水,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都无所谓——不,并不是无所谓,这样下去要糟了。那个洞口,那个盖子,该死的桑德斯,为什么要把它闭上。盖子闭上了,身体也浮不起来,不是吧,这就是说,我们会死,溺死在这里。在艾尔甸活活淹死?太扯了吧,这种结局算什么啊,开玩笑的吧?卡洛那看了过来,瞪着堇色的眼瞳,拼命摇头。雷尼大人。雷尼大人!雷尼大人……!卡洛那、卡洛那!卡洛那……!抓住卡洛那的手,把她拉过来,紧紧抱在怀中。该死的,怎么会这样,这么简单就被骗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啊,卡洛那,是我失算了。不是的,雷尼大人,不是这样的,是卡洛那的错,是卡洛那不好。不对,别胡说了,错全都在我,是我,是我不好。我们向下沉去,已经落到了底部。不好,已经憋不住了,呼吸,不行了,视野也一片模糊,只有卡洛那的身体特别清晰,唯有卡洛那肌肤的触感最为可靠,是最后的生命线。然而这根生命线也将要被斩断,不行了,忍不住了。
  本能地张开嘴巴,液体随即涌了进来。
  啊,这下就彻底完蛋了。
  我竟死得如此轻易。
  咦?
  真的,有些“轻易”。
  怎么说呢,胸腔的深处,大概是肺的部位?虽然有些沉重感,仿佛粘着什么讨厌的固态物体,然而奇妙的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它不适感。
  没有死。
  还活着。
  不止如此,还能顺利呼吸。
  雷尼和怀中的卡洛那对视了一阵。
  “……莫非,雷尼大人、也能、呼吸?”
  虽然听到的声音很怪,不过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雷尼点了点头。
  “你好像——也是啊。”
  “是的,可是……为什么?”
  “不知道。”
  雷尼对此完全一无所知,不论如何,至少没有溺死。当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才突然认清了当下的状况。
  雷尼和卡洛那都穿着泳装。
  几乎是裸着的状态。
  以这副模样抱在一起。
  两人同时离开对方,面对面坐在缸底。
  “抱、抱歉,刚、刚才是太慌张了……”
  “是、是吗。说、说的也是啊,嗯。”
  真的只是如此而已吗?我也不是很懂,不过果然还是不该像那样抱在一起。那种行为,是只有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或者是有那种关系的男女才能做的,而我们两个绝对不是那样,所以还是应该避免。这种意识也是挺奇怪的,平时总是说她是小孩子小孩子,然而其实并非完全如此吗?不不不,没有什么并非,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什么嘛,什么有没有并非的,莫名其妙。不敢正面看卡洛那的脸,怎么回事啊?不对,现在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吗?我们可是身处水缸之中啊?这样就好吗?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真的没事吗?不知为何,没有溺死——目前没有溺死。终究只是目前暂时而已,无法保证能一直平安无事。按照之前说的,三小时一万达拉,二十四小时两万达拉,可是,这个水缸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水缸而已,难道说,要在这里待二十四小时吗?三小时都已经很难受了吧……?
  肯定很难受。
  实际上,已经开始难受了。
  是错觉吗。
  头开始发痛了,还有耳鸣,抬起头,只见卡洛那也皱着眉。
  “是不是、有点……难受了?”
  “……嗯,只是有一点。”
  不过还是选择了忍耐。三个小时,说不定能忍耐得住呢?话说回来,如果连三小时都忍不下来,钱就一分都没有了。抱着这样的念头,即便脑中如同有锤子敲打,耳朵嗡鸣不止,关节发酸,吐意连绵不绝,也拼死忍耐下来,终于连意识都变得朦胧了。卡洛那的状况也很糟糕,眼神涣散,肩膀和头都抖个不停,虽然露出仿佛在说“我没事”的笑容,也一眼就能看出她在逞强。关键是,我也到极限了。没错,到极限了。啊啊,一旦认输,就再也没办法重来了。
  抬起头,能隐约看到桑德斯和伍德拉所长的身影,他们蹲在地上,难道在观察我们的样子吗?这个实验到底算怎么回事啊,那个什么新产品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真是火大,好想宰了他们两个。不过,还是到此为止吧,比起这个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只有活着才有出路。
  雷尼交叉双臂做出一个X的姿势,并摇头示意。
  
  
  
  5
  
  本已下定决心,至少要坐下来等待。
  卫生都打扫完了,衣物也都洗过了,已经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即便如此,也不该懒懒散散的,就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雷尼大人归来吧。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却没能做到。身体极其疲惫,头很沉重,还越来越疼。雷尼大人是不是不会回来了?是不是自己在没有察觉到的时候犯了弥天大错?是不是有人在说卡洛那的坏话,是不是有人在耍阴谋诡计想要陷害卡洛那,所以才不管做什么都不顺利?想了好多好多,忍受不住沉默,好想大叫,好想大闹一番。想在墙壁上打一拳,打消念头之后,却忍不住打在了自己的侧脸上。打了好几拳之后,住在隔壁的人敲了几下墙壁,这才清醒过来。身体好痒,咯吱咯吱地挠起脖子和胸口,挠出了一点血。突然呼吸困难,努力大口吸气大口吐气,结果眼前一黑,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没过多久却又突然明亮了。实在忍耐不住,只好横躺在床上,没力气爬到上铺,只能在下铺躺着。下铺,有雷尼大人的味道。
  卡洛那,恐怕要不行了。
  今天也是两个人从早上开始就在本忒咖啡找差事。昨天在奇怪的水缸里受苦,到头来却只能归还预付金,一点钱都没赚到。吸取了当实验者的教训,这次打算老老实实找一个适合入侵者的工作。花了大约三十分钟,找到了貌似不错的招募启事。十人左右潜入D4常夜大地,收入按人数均分,没有特定条件,但需要通过简单面试。雷尼大人似乎在D4吃过亏,有点兴趣欠佳,然而还是去试着应募了。募主乔达诺大人是一位毛发浓密的男人,他只瞥了卡洛那一眼,就宣布“你不行”。雷尼大人提出抗议,乔达诺大人也没有改变态度。乔达诺大人的主张很明确:并不是不信任女性,但女性加上未成年就实在无法信任了。不过,乔达诺大人拍着雷尼大人的肩膀,带着讨人喜欢的豪爽笑容说:“至于你看起来有些长处,一起来吧。”看来他是个少见的好人,虽然外表像熊一样有点吓人,不过行事爽快,也似乎没有隐瞒什么,看上去值得信任。
  雷尼大人明显很迷茫。
  所以,当时我说了:那我自己去找别家吧。
  那时我有没有好好笑出来?
  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雷尼大人考虑了一阵便点了点头。
  这样就好。遇见好工作和好同伴的机会是很难得的,虽然只是直觉,但我觉得和乔达诺大人的相遇是一件意外之喜,雷尼大人肯定也是这么认为,才没有马上拒绝而在迷茫犹豫。
  雷尼大人肯定是这么想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肯定就马上答应了,本来我一个人的话也不存在问题,但是,还有卡洛那在。
  我不想妨碍雷尼大人。
  若因为我的缘故,导致雷尼大人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我不论如何谢罪也无法偿还。
  雷尼大人和乔达诺大人他们一同离去之后,卡洛那又花了大约两个小时在本忒咖啡中阅读纸片。基本只是一张张看过来而已,反正都是白费力气,肯定不会有像我这样的人能做的工作,即便找到贴出募集启事的人,肯定也会被拒绝。带着这样的心情不可能找得到工作的,只是被人海包围,越来越难受。周围的每个人都比我强,有这么多人比我厉害。实在受不了,便回到了旅馆。心想至少也得做到这点事,就把房间打扫干净,衣服也全部洗了,可雷尼大人回来之后该说什么才好呢?不知道,一个词也想不出。不行。
  不论如何,不能永远躺在雷尼大人的床上。
  设法撑起瘫软如泥的身体,用抖动不止的手铺平床单,爬下床铺,想要去抓双层床的梯子,还没碰到就难受得蹲了下来。没办法,只好爬到窗边的椅子附近,后背靠在椅子边的墙上,垂头抱住双膝。
  直到房门打开为止,都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意识仿佛沉入昏暗的地底,快要被某种重物挤扁,只能勉强维持呼吸。
  当房门打开时,在活动身体之前,首先挤出了笑容。没事的,我还能笑。抬起头,尽可能有精神地跳起来。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房间中已经很暗了,没有拉上窗帘,也没有点灯,看不清雷尼大人的脸,不过他大概是一副困惑的表情吧。
  “你刚才在睡觉吗?”
  “不、不是,没有没有。才、才没有睡觉呢。恕卡洛那僭越而言,卡洛那如果刚醒过来,是不可能像这样又蹦又跳的!”
  “既然没睡,至少点个灯啊。”
  雷尼大人按下机关将灯点亮。突然觉得很不安,刚才真的有好好摆出笑容吗,是不是其实表情很怪?不行,一想这种事,就更加笑不出来了,不能再让雷尼大人看到自己的脸了,而且,仔细想想,现在也不是该笑的时候。所以,卡洛那低下了头。
  “那、那个,非常抱歉。卡洛——呃、我、这次,没能找到工作,真的非常对不起。”
  “啊,这没什么的。”
  “说、说的也是,雷尼大人也没有期待过我嘛,当然了,毫无疑问,是啊。毕竟是卡洛那嘛,说白了,就是时令货。咦?用错词了吗?好像是有点不对劲。猎奇货?无所谓啦,啊哈哈。总之,卡洛那也没想过能简单解决问题,再怎么说,也没有乐观到那种地步。”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觉得你也没必要这么自我贬低,一有什么事不顺利就消沉的话,可是很难生存的。”
  “就是啊,您说的对,明天卡洛那会继续加油的。据说有一句话叫雨后总会天晴呢。”
  “是啊。”
  雷尼大人暧昧地点了点头放下行李,坐在地上,挠着后脑勺,不停地偷瞄卡洛那。他的表情显得不是很愉快,难道是工作成果不佳吗?想要询问,却问不出口,如果结果不好的话,还是最好别去触碰。或许雷尼大人不想说话,或许他想要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想要将坏事抛到一边,当作没有发生过。
  卡洛那在椅子上坐下。
  强忍一声叹息。
  “一万两千。”
  雷尼大人嘟囔道。
  不禁望了过去。
  雷尼大人“嘿”地轻笑一声。
  “还算可以吧。”
  “呃——这、这是指……那个,金额吗?”
  “当然了。”
  “一、一万两千是吗?一万,加上两千?是达拉吗?”
  “是一万两千达拉。”
  “好、好厉害。”
  不由自主踹了一脚椅子腿站起身,朝雷尼大人冲去,却不知道冲过去了该做什么,只好顺势到处蹦蹦跳跳起来。
  “好厉害!居然有一万两千达拉!”
  “呀,只是运气好罢了。成员是乔达诺大叔召集的,地点也是他选的,他也说,今天算是收获不错的情况了。”
  “即、即便如此——”
  “还是大赚一笔啊。”
  “对!”
  “然后——”
  雷尼大人的视线稍微有些动摇。
  卡洛那的心凉了下来。
  “他邀请我明天也一起,我姑且觉得,还是去比较好。”
  我真的好好笑出来了吗。
  即便做的很差劲,也必须挤出笑容。
  否则……
  
  
  
  6
  
  五天,仅仅和乔达诺大叔一起行动了五天,就赚到了该还给权堂的钱以及近期的生活费。
  最近,由于没必要所以没去本忒咖啡,无法和权堂碰面,不过毕竟配合了很久,很清楚他们的行动规律,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能找到权堂把钱还给他。雷尼当然是希望早点还清债务,打算近期就把这件事了结,只不过最近工作很忙,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仅此而已。
  今天离开地下城分到钱款后,被大叔邀请去和同伴们一起吃晚餐。倒不是不好拒绝,纯粹是自己真心想要参加。
  大叔召集的成员,要么是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要么是开朗且平易近人的二十五到三十五岁入侵者,要么就是虽然性情乖僻或有些罗嗦、但很会照顾人的中年男人。虽然个性各异,不过基本都能粗略地归为以上三类。
  熟练者担任前锋,年轻人跟在熟练者后面,年长者发挥丰富经验冷静支援,大叔则进行整体指挥。即便成员时常改变,这种形式也总是一如既往,因此让人很有安定感。工作顺利,自然团队气氛也很好。只要完成自己的职责,就能分到相应的报酬。当然,世人常说,将来的事难以预料,其实大家都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只要有“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总会有办法”的错觉,哪怕是性格不合的人,也能成熟地暂且放下争执。即便多少有些不满,所谓人类大多都是利益为先的,只要结果不坏就无所谓。即使有看不惯的人,只要在工作上还要互相关照,那么一起喝上一杯也无妨。纵使无法一团和气地谈笑,彼此讥讽几句最后相视一笑,这种程度也无伤大雅。时而也会在交谈之后,发现这人意外地不坏。“下次还请多多关照。”这种分别时说的话,并非是客套,看着大叔的现状就能明白,那都是人脉财富。
  “你还年轻,不用在乎钱,这种东西总会有的。关键是,要找到一两个能够信任的人。”
  大叔搂着雷尼的肩膀,满口酒气地说道:
  “听好了,要记住,雷尼,钱不是第一位的,是第三位。第一和第二是什么?其中一个当然是自己的命,一旦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至于另一个是什么,则因人而异。是女人也好,朋友也罢,不论如何,都是人,是对你最重要的人。这个人和自己的命,哪个排第一哪个排第二,各人也有所不同,不过不论如何,钱都是第三位。”
  “最重要的人啊……”
  听到雷尼的自言自语,大叔嘎哈哈地笑了。
  “对你而言就是那个吧?那个小女孩儿。看上去还挺幼的,不过你也才十六而已啊。”
  “不对——那家伙是……”
  “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肯定不是啊!”
  “别这么坚决,雷尼,越是坚决否定,就越是显得可疑,从很久以前开始,这就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不过,如果真的不是,那就算我猜错了吧。要一帮人一起做这一行,是不能信任一个小女孩的。除此之外,我之所以拒绝她,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她可能是你的女人。实际上——”
  不经意间,大叔的声音变得听起来有些伤感。
  “我也吃过大亏啊。往白了说,我的女人因此而死。那是我很爱、很爱、爱得无法自拔的女人。本领高超,甚至胜过男人,又特别好胜不愿服输,真的很让人担心。我忘不掉,那是在D1的狱门溪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时至今日也唯有D1不愿再度踏足。如果我能再可靠一些,如果那个时候我能赚到足够养得起她的钱的话——唉,不过她也不会答应的吧。我明白,虽然明白,可还是很不甘心。”
  大叔轻笑了一声,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如果啊,雷尼,如果你有个女人,而她不是真心自愿来做这一行,那你最好让她早点抽身。只要她愿意,你就好好赚钱,好好爱护她。如果你有这个打算,我什么忙都可以帮。”
  今天雷尼喝了两杯麦酒,很不可思议,并不觉得难喝,尤其是第一口的时候还意外地好喝。花了点时间慢慢喝完,虽然没有醉,不过还是觉得心情上佳,有些飘飘然的,返回旅馆时脚步格外轻盈。
  今后该怎么办呢。
  大叔一向遵守着工作五天休息一天,然后再工作五天的节奏,另外每年还有两次长时间休假,尽管如此一年下来还是比入侵者的平均水准赚得多。
  总之,明天肯定要休息,至于后天,雷尼打算继续参加大叔的团队。就是不清楚之后会如何,大叔考虑过要创建自己的族,在酒馆提过这件事,当时约有五个人举手说要加入。雷尼则有些犹豫,大叔见状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着说:嗯,你再考虑考虑吧,不管怎样,这件事也不是马上就能决定的。
  雷尼觉得这个想法不坏。
  大概也是因为此,心情才这么好吧。
  感觉,就像是被浓雾笼罩着的前路突然放晴了似的,终于见到了光明。如果继续向这个方向前行,肯定总会比较顺利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大概,我也希望如此,至今为止都在未成形的道路上一个人摸索,如果能有一条虽说不是铺砖大道、但至少踏实而看得到未来的道路,自然还是非常乐意的。
  大叔的“男人就该好好挣钱养家”的理论,也让自己的内心有些动摇。在故国哈兹佛,这种思想是主流,而沙蓝德虽说号称自由的国度,仍是在很多方面给人“男儿就当如此”的印象。对于自己而言,卡洛那真的是那样的存在吗?这是最难回答的问题,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我想要保护她,如果不去管她,她很容易就会崩溃。
  说到底,虽不知那个什么师父大人对她到底做了什么,但为了把这一个少女变成魔术士,肯定做了很多乱来的荒唐事。卡洛那会使剑也算是拜其所赐——不,是怨其所为。关键的魔术总是使不好,性格又太善良,不管怎么想,卡洛那都本来就不适合战斗。
  这段时间一直等待外出工作的雷尼归来,她显得相当无精打采。不过这几天没有和她一起潜入地下城,反倒让雷尼觉得很不可思议。
  根本上讲,让卡洛那当入侵者就很奇怪,她根本不是那块料,如果要问那她是哪块料的话也很难说,就是总觉得不适合。即便对手是异界生物,入侵者这行干的事也是杀戮、掠夺,是极其野蛮的勾当。如果早点从这野蛮行业中抽身而出,过上更加悠闲的日子,是不是能让她的精神状态平稳下来?
  回到旅馆,攀登楼梯的时候,雷尼想到,应该和卡洛那谈一谈了。
  我说你啊,差不多可以放弃了吧,我说的放弃,指的就是入侵者这行,反正你也找不到工作对吧?——不行不行,这种说法太糟糕了,会伤害到她的。不是这样,而要强调“没必要”这方面。
  你就不用了吧,不用再做入侵者了。我?啊,我还是会做的,因为总得有饭吃对不对?还是必须要工作的,不过,工作交给我就好。只要努力,还是能赚到不少钱的,怎么说呢,两个人用也足够,嗯,足够我和你生活的了。
  不不等一下等一下。
  这、这是不是有点怪?很奇怪吧,简直就像求婚一样。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不是,完全不是,根本没想过那么多。不是这样,那就——我说你啊,总之暂且去找个入侵者之外的工作如何?当然,可能一开始不会很顺利,不过无所谓,不用焦急,总会有办法的,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那家伙会开心吗?
  还是说,因为太唐突所以感到困扰?
  可是,那家伙的肩膀实在太瘦弱,太过飘渺,整个抱起来,只觉得她的身体实在太轻了,让人很害怕。
  和她走在一起,总会免不了担心。
  说不定被什么绊倒,就会摔坏掉。
  打开门锁,推开房门。
  房间里很暗。
  一片漆黑。
  点亮灯光。
  双层床上空空如也。
  不见人影。
  
  
  
  7
  
  打算今天不论如何也一定要找到工作。
  已经受够了。
  什么用都没有,只是待在那里,区区一个饭桶,还嘿嘿笑着送走雷尼大人,又迎他回来,问他今天怎么样,发生了什么,听着他的回答,还是只会傻笑。已经再也忍受不下去这种日子了。
  一个人前往本忒咖啡查看贴纸,一张一张确认下来,发现自己貌似能够胜任的工作时,虽然非常害怕,忍不住地想要放弃,但还是鼓起勇气去会见招募主。
  第一人直接拒绝了。
  第二人也是。
  第三人讶异地挥手驱赶。
  第四人不知什么打算想要把卡洛那带走,卡洛那拔出师父大人给的长剑抵抗闹出了大骚动,感觉难以继续在店里待下去,就出去等了一段时间,再度返回本忒咖啡的时候,之前的第四人还在。
  第四人朝身边的可怕男人们示意,就有好几人过来想要抓住卡洛那,只好逃跑,结果碰巧有身穿银色铠甲的人们路过,将那帮男人解决救了卡洛那。虽然觉得把人都杀光了做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但毕竟多亏了银色的人才捡回一条命。道谢之后回到本忒咖啡,继续寻找职位。实在是不想放弃,但发生这些事之后,总觉得每个募主都会无情拒绝。情绪越来越低落,终于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想要休息一会儿,就离开本忒咖啡,去了铁锁休憩场的公园。长椅全被占了,只好在草坪上坐下。身体真的好疲倦,口中念叨着“只躺一分钟”躺了下来,缓缓数到六十,打算爬起来,却爬不起来了。全身僵直,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大概已经没有活在这个世上了。
  可能在我没发觉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这样也好。
  怎样都好。
  雷尼大人最近好像很开心,自从遇见乔达诺大人之后,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而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无所事事地熬过时间,因为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雷尼大人在照顾我的心情,明明我这么没用,根本就是废品,废物。
  这是怜悯。
  为什么之前没有察觉到呢。
  雷尼大人一直都觉得,我很可怜。
  如果不多加照顾,就太可怜了。
  如果放着不管,就太可怜了。
  如果抛弃掉,就太可怜。
  太可怜了。
  是的。
  我太可怜了。
  求你不要这样。
  求求你了,不要这么看我。
  我不想变成那样。
  可是,我实际上,就是很可怜。
  就是因为可怜,才能像这样得到雷尼大人的照顾。
  如果我不可怜的话,早就被抛弃了。
  被废弃了。
  所以我只能继续可怜下去。
  身体突然站了起来,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没有目的地,只是漫无目的地前行。
  被夕阳染成橙色的城镇如同虚假的一般,而我自己也同样虚假。
  正巧碰见活着的人,他看着我,看着我这个假货,你有什么好看的呢,只是个假货而已。
  虚假的我朝那个人走去,却好几次丢失了他的踪影,或者是我追不上。
  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接近之后,虚假的我也停下脚步。
  “需要吗。”
  “……啊?”
  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皱着眉头,紧盯虚假的我。
  “你说需要吗、是什么意思?”
  “需要吗。”
  “所以我都问了——”
  男人嘟囔了一句,脑子有病吧,便快步离开了。虚假的我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一阵又再度自动行走起来。察觉到注视着虚假的我的视线,就自动做出反应向那里靠近,寻找视线的主人。
  “需要吗。”
  “需要吗。”
  “需要吗。”
  有人提出疑问虚假的我是不是陷入了机能故障,也有人畏怯地匆忙逃离,还有人对虚假的我的身体状况提出担忧,不过,这些都不是虚假的我想要的。虚假的我自动行走,自动地寻求视线,自动朝送来视线的人提问。
  “需要吗。”
  “需要吗。”
  “需要吗。”
  有人需要我吗。
  终于出现了能够理解虚假的我的人。头发半白,大约五十岁左右,一脸疲倦的男人。男人散发着衰老的味道,眼神中包含着一股滞涩感。男人最初像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不过马上喜笑颜开。
  “像你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实在是无法赞许啊。不过,是有内情的对吧?必须这么做的内情。”
  男人压低声音,对虚假的我询问道,多少钱?
  “多少都可以,请为我定价吧,如果我真的值钱的话。”
  “当然值钱啊,你说什么呢,肯定值啊。叔叔我啊,说实话,最喜欢你这样的孩子了。别看我这样,钱还是有一些的,只是如果穿得太好,会很危险的,所以才是这副打扮。”
  男人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
  “我愿意出这么多。先说清楚,不是三千,而是三万达拉哦。来吧,你能为我做什么呢?能做到什么地步?”
  “任何。”
  只要能为虚假的我赋予价值。
  “任何事都会做。”
  “是嘛,是嘛。”
  男人握住虚假的我的右手。
  虚假的我自动踏出脚步。
  帽子突然被脱掉了。
  好像有谁从后面拽住了帽子尖端。
  回过头,见到了熟识的人。
  是位女性。
  赤褐色的眼瞳,茶褐色的头发。
  身穿印有绿色星状标识的医术士服。
  “……薇薇安小姐。”
  她什么都没说,突然高高踢起右腿,高得都能看得见内衣了,然后落在男人的右手腕上,男人尖叫着后退一步,她便拽住虚假的我的手跑了出去,虚假的我自动跟在了她的身后。她在来往行人的缝隙之间穿梭,钻入狭窄的小路从大道出来,又接着进入另一条小巷,没有犹豫,只是一刻不停地奔跑,好像对此已经非常习惯了似的。
  最后来到一条大路,她才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没有人追来,虚假的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艾尔甸中央至东门之间的玛贝拉斯古德大街。
  问题是,一边整理呼吸一边盯着虚假的我的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为何她要用力握住虚假的我的手。
  为何她要将虚假的我带到这里。
  虚假的我本打算收下那个男人给的三万达拉,然后无论对方说什么都照办。
  然而为何,虚假的我却到了这种地方。
  “要来我的房间吗?”
  虚假的我无法理解她的话。
  她叹了口气,拉住虚假的我的手继续前行,虚假的我没有抵抗。她从玛贝拉斯古德大街向北移动,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被结实的黑漆铁栅栏围住的区域,区域中紧密排布着同样外形的朴素平房,正中央矗立着一幢巨大的灰色建筑,铁栅栏在好几个方位设有门栏,她带着虚假的我靠近了其中之一。门口的守卫非常严密,有五名男性把守,不过她展示了某种类似卡片的东西,便简单地通过了。她脚步轻快地穿过院落,在一间平房前停步,打开门锁,朝虚假的我点头示意,似乎是“进去”的意思。
  平房中只有一个兼具起居室、卧室和厨房功能的房间,外加厕所和淋浴房,很难算得上是“家”。与其说是整洁,倒不如说房间中本来就只有最低限度的摆设,基本找不到能够用来搞乱房间的东西。
  她让虚假的我坐在床上,接着脱掉了医术士服。虚假的我挪开视线,她则在此期间换上了从橱柜中取出的衣物,随后在虚假的我身边坐下,沉默了一段时间。
  “要喝什么吗?”
  她突然如此询问,虚假的我无法回答。虚假的我觉得她的口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大概就是因此而有些吃惊——不,不是因为这个,只是虚假的我单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低头嘟囔了一声站起身来,打开灶台附近的小冰箱,取出了一个瓶子,还有两个玻璃杯。她给其中一个杯子里接了水,又往另一个里倒了冰箱中取出的瓶子里的东西,随后将盛着水的玻璃杯递给虚假的我,再次在虚假的我身边坐下,抿了一口自己的杯子。她的玻璃杯中盛满了琥珀色液体,似乎是某种酒。
  喝了一口水,堵在眼前的雾一般的东西稍微消散了一些,之前甚至都没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当然,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完全没有头绪。
  “我大概是多管闲事了吧。”
  薇薇安小姐轻声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我立即摇头。
  “不是的……”
  可是却挤不出之后的话。
  只好又喝了一口水,长吁一口气。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那就好。”
  “非常感谢。”
  “别这么多礼,我很不习惯的。”
  薇薇安小姐将一口酒含在嘴里,过了一阵才咽下。
  “我不会多问,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如果说出来能轻松一点的话。如果没地方去,待在这里也行,就是这房间很小。不过,如果有可回之处,还是早点回去比较好。”
  “那个……”
  “怎么?”
  “抱歉,卡洛那,好像快要哭了。”
  “你这孩子真怪。”
  薇薇安小姐轻笑了一声,其中透着一丝疲惫,却不含任何轻蔑之意,笑得非常温柔。
  “想哭的话,哭出来就好了呀。”
  
  
  
  8
  
  去哪了。
  找不到。
  到处都找不到,影子都没一个。
  那个笨蛋,白痴,到底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包裹还放在房间里,似乎不是有意离家出走,既然如此,难道是被拐跑了?有可能。虽然那家伙看上去就是个小女孩,不,正因为是小女孩,所以才有商品价值,毕竟眼睛和头发都是很稀有的颜色。而且,怎么说呢,仔细看看,脸长得倒也不是不能说可爱,当然前提是得好好打理一下,就像是原石,要打磨一下才会发光的那种?我在想什么鬼啊,这种事根本无所谓,不,也不能说是无所谓,毕竟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被人拐跑了呢。是啊,的确有这个可能性,不见得就是她自愿的。说到底,她有什么理由要去什么别的地方吗?那家伙一直在逞强,其实很没精神,肯定一直都很消沉,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这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对她而言再常见不过了,也有药的原因,总之那家伙就是很容易情绪低落。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是什么样的?倒也不是走投无路的样子,最多就是感觉有些在勉强自己罢了。最近她一直都是这样,所以我才想着要告诉她:别担心,别再多想了,目前,我会努力工作的,未来的事慢慢来就好。打算让她安下心来。
  然而这算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这样啊。
  开玩笑。
  怎么就不见了啊。
  花了超过一天,将两人一起去过的地方基本都调查了个遍,还有那家伙经常会迷路闯进去的第十一区、屑街、高层寺院所在的彷徨之魂区,还有重建指定一号区。地下城还没调查,除此之外,还有库拉那得,那条街也还没去。实在是不愿想象那家伙在那条街的情况,只是假设一下就几乎失去理智,什么在那种肮脏的店里求得职位、被下流胚们上下其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真的能保证完全不可能吗?
  不明白。如果走错一步,或许她真的就会在那种店里工作,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家伙肯定也还记得,然后就觉得,那种工作的话自己也能胜任,然后就——喂喂喂饶了我吧,真的饶了我吧。不可能的,不可能,就当作不可能吧。要不然,我,我……啊,不行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冲了个澡,又马上奔出了旅馆,天空已经泛白,是早上了。我已经多久没睡了?昨天——不,是前天早上起床,到现在——超过四十个小时,快要整整两天了。要说难受的确是难受,不过自己反倒觉得还好。还好?哪里还说得出还好这种话?已经搞不清楚了。
  在铁锁休憩场徘徊了一阵,还是去了和大叔他们约好碰面的地方,省略了一些细节总之告诉他们今天有事不能奉陪了,大叔一脸遗憾,随后摆出一副通晓事理的表情说什么,那种女人相处起来很辛苦的,最好不要陷得太深,之类的屁话。
  “哎呀,不过看样子,明天你估计也来不了。看你这副脸色,很久没睡了吧。”
  “抱歉。”
  “不用道歉。虽然一般只要人数够我就不会再招人了,不过对你我永远都欢迎。将来若再次见面,一定要招呼一声哦。”
  “嗯,我会的。”
  “爱上女人也要选个靠谱的对象啊,雷尼。”
  烦死了,臭熊,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你懂什么啊,懂个屁嘞。什么爱不爱的,才不是那回事,那种无非就是类似情绪、顺着气氛之类的,实际上,好多人嘴上说着爱呀爱的,睡了女人,生了孩子,结果转眼就把人家抛弃了。明明有老婆还向别的女人出手的男人更是多如天上繁星,就连生来高洁的骑士大人之中,都不乏此类毫无节操之徒。
  所以我不信那东西。
  才不信呢。
  即便是没有所谓的爱,我也能够下定决心。
  对于我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要用这双手去保护什么,这是我自己决定,并一定要贯彻到底的。若有人说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那就随他怎么瞎扯,反正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绝对,绝对不会改变,我一旦决定要这么做,就一定会如此,直到我死掉为止。
  我四处奔走着寻找那家伙的踪迹。
  双腿累得失去知觉跑不动了,便一步步走着找。
  突然意识到饥饿,就在小摊上买了夹肉面包几口吞下。喉咙干渴,就猛灌一杯冰镇果汁饮料,肚子一下子撑满,突然困倦不已,便在自己脸上猛打一拳,提起精神,感觉又跑得动了。
  远远望见了和那家伙有些相似的身影,便加快脚步,接着马上发现认错人了。
  到底在哪里啊。
  她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在很远的地方吗?还是就在附近?一个人?还是和别人一起?那人是谁?是什么人?女人?难道是男人?是男人?不,不是的,不可能。我早就决定了,发过誓了,我需要她,我要和她在一起。可是她呢?她是怎么想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只觉得她一定也想和我一起,一直深信不疑。有什么根据吗?只是从那家伙的态度、气氛,大概推断的而已,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东西。说白了,她真的非我不可吗?换作其他人就不行吗?我决定了,我需要她,可她又如何呢?
  她也一样需要我吗……?
  无言地又叹了口气。
  这是哪里啊。
  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坐着,周围很暗,已经是晚上了。是某个小巷吗?难道我睡着了?本来只打算稍微喘口气,结果就直接睡着了?记不清了。
  感觉光是努力站起身来,就花了不少时间,挪动脚步已经成为了重负荷劳动,近似于苦行。依然不知道身在何处,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正在朝哪里前行。一切都不明所以,仿佛需要度过宛如永恒般漫长的时间,才能让各种事有个一定程度上清晰的答案。
  终于抵达濒死雷电时,恐怕正是深夜,一楼彻底漆黑一片。说来可怕,这间旅馆的大门永远是开放的,一楼的食堂也随时可以自由出入,虽然厨房之类的地方还是上了门锁,不过考虑到艾尔甸这地方的民风,不得不说实在是太不小心了。然而不知为何,却极少有不法之徒闯入闹事。以前雷尼曾经无意中听到过,马达夫妇似乎是有什么深层次的考虑才选择了这种开放的经营模式。
  不行了。
  实在是没力气再爬回自己的房间了。
  早就超过了身体极限。
  雷尼坐倒在食堂地板上,然而光是坐着都痛苦万分,只得放倒身体摆出一个大字。
  睡吧。
  就这样睡吧。
  意识已经彻底涣散。
  最后,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行了。
  随后便坠入了深渊。
  ——不过,为什么有一种奇怪的沉重感?
  还未睁开眼,便感觉到了明亮的光线,已经早上了吗?
  头和后背都疼得要命。
  我又睡着了吗。
  这个暂且不管,为何这么沉重?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在身上一样,从胸口,到腹部,再到下半身。不仅沉重,还柔软,温暖。我记得,之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这样的状况,是我的错觉吗。不,不是错觉。
  睁开眼,视线向下移动,首先看到了一个头。那个头侧摆着,将脸颊贴在别人的胸口上,眼镜都挤歪了。自己的衣服好像被脱掉了。不过,只是上半身而已,所以倒也罢了。罢了?总觉得好像不能就这么罢了。被脱掉的装甲服,整整齐齐地垫在后背处,看来应该感谢一下对方的关照,不过实在是提不起那个意思。好重,不过,却也没有多少不快。
  知世还是惯例的全裸,炙热丰满柔软似水的女性肉体,几乎要将雷尼疲倦无力的身体挤扁,紧紧贴合,仿佛将要融合成一体。不知为何,雷尼心中也有一丝“这样倒也不错”的想法,如同在旁观他人之事一样。实际上,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如同他人之物,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既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不论发生什么都与我无关,随便你好了。
  知世缓缓抬起头。
  “早、上、好。”
  “嗯。”
  “啾。”
  知世响亮地亲了一口雷尼的胸口。雷尼虽然意识到了这一行为,却没有任何其他感受。茫然之中,知世歪着头,不断地亲吻雷尼的皮肤,发出接连不断的“啾”、“啾”声,但雷尼只觉得自己平静得不可思议。在知世看来,雷尼的平静、准确地说是呆滞,恐怕更像是不满的表示吧。
  “唔唔唔……”
  但这次实在是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胸口的某个地方,被舔了一下,随后紧紧含住了。
  “唔呵,即便是男孩子,这地方也是很敏感的吧?”
  “——你这家伙……”
  羞耻之心,以及不知对谁的愤怒让血液一下子升温,却又马上冷却了。也许知世是将这理解成了放弃抵抗,舌头如蛇一般从胸口爬至腋下。如果有心拒绝,是可以阻止她的,但既然没有这么做,可能我真的是放弃抵抗了吧。知世的鼻子抵在腋下,磨蹭着嗅个不停。
  “别这样,全是汗臭味。”
  “不不,很香的,男孩子的这种味道,知世姐姐闻了好兴奋啊。”
  “真变态。”
  “是啊,知世姐姐就是变态啊?”
  股间被碰了一下。
  “因为是变态,还会做这种事哦?”
  她的手指蠕动着。
  被握住了。
  “啊~”
  本来以早晨而言算是相当疲软,被这变态女一碰倒是有了反应。
  “变硬~~了哦?”
  无法否定,的确如此,往白了说,很舒服。自己无法断言拒绝,实在是可悲。
  我说到底,还是这种人,平常只是强装正经而已,既然根本没有抵抗,也就是说,实际上是很期待的吧。是啊,当然了,毕竟知世是个不错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她多少岁,但长得好看,胸又大,皮肤也光滑得不行,还很温柔,似乎还爱上了我,不管我做什么都能原谅我,虽然是个怪人,但头脑聪明,出什么事的时候还会帮助我,而且还很色,肯定什么事都愿意做,真是太棒了,这不就是最理想的女人吗。所以怎么?为什么我要忍耐?明明之前就有过这种机会,明明都好几次了。
  被亲到侧腹部的时候,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呀……”
  雷尼抱住知世,身体侧转,成了将她压在身下的姿势。
  俯视着自己的影子中的知世,只听得粗重的鼻息声,那当然是自己发出的。雷尼兴奋得股间已经胀得发痛。知世一脸沉醉,双眼湿润,嘴唇半张,那张嘴巴呼出的气息仿佛热得能够将人烫伤,舌头一定甜美得似乎会轻易融化。视野摇晃,知世艰难地伸出手,从雷尼的下颚抚到脸颊,再到眼角。但雷尼不顾这些,只是用蛮力将她摁住。知世的拇指描上雷尼的嘴巴,剥开嘴唇,似乎要将紧咬着的牙关撬开,于是雷尼咬住那拇指,知世眯起眼睛喘息起来。
  “雷尼……小弟。”
  没能回应,根本没有回应的余力。雷尼用右手摸过知世的脖颈,光滑的触感如同要将雷尼的手吸入其中。雷尼粗暴地揪住她的耳朵,知世轻喘一口气,身体扭动起来。
  “雷尼小弟。”
  不行了,忍耐不住了。不可能忍得住,也没必要忍耐。
  雷尼正要将脸贴上去。
  “你、不后悔吗?”
  可是,为何要问这种话?
  事到如今,已经晚了。我已经无法阻止自己了,当然还是会犹豫一下,然而这点犹豫轻易就会被抛到九霄云外。本该如此。
  “为什么……”
  身体僵硬得动弹不得。
  “为什么要这么问。”
  是错觉,错觉,都是错觉。
  “我没后悔,才没有。”
  “既然如此……”
  知世似乎很痛苦地皱起眉,微微扯动嘴角。
  她的手抚上雷尼的脸颊,在眼下的位置停留。
  仿佛爱抚,又仿佛安慰。
  “你为什么要哭?”
  “啊……?”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知世的脸上。
  水滴。
  看来是眼泪。
  抓住摸着自己脸的知世的手,只见她的指尖被沾湿了。
  雷尼松开手,抬起身来。
  背对着知世在地板上坐下,只觉得胸口快要涨破,泪水不断流淌。我在做什么啊。我做了什么啊。无法置信,我居然做了这种事。这让我怎么原谅自己,太差劲了,太恶劣了。哭什么哭啊,不准哭,停下来。这混帐眼泪,就是擅自流个不停,开什么玩笑,让你停下来啊。说到底,为什么我要流眼泪啊,我凭什么要哭啊,傻不傻啊。蠢透了。是啊,我就是个蠢货。那又怎样,该死,该死,畜生。
  知世从身后抱住了自己。
  不。
  不是简单的抱住,而是仿佛要将光溜溜暴露在外仅是被空气拂过就疼痛不已的内心包裹住一样,满怀爱护之情,轻柔却有力的拥抱。
  “出什么事了吗?有点想问,但还是不问了吧。总感觉……要是知道了真相,知世姐姐会很失落。以知世姐姐的立场,是不是应该回去比较好?可是,好奇怪,知世姐姐就是没办法丢下现在的雷尼小弟一个人。”
  知世的胳膊像一条围巾一样护着雷尼的脖子,明明还没到冬天,但雷尼如今对此分外感激。
  “好遗憾啊。知世姐姐本打算夜袭,在这种地方发现了雷尼小弟,气氛也不错,还以为今天可以做到底呢。和哭泣着的雷尼小弟爱爱,本来应该是很萌的场景呢。知世姐姐也太老好人了吧?简直像个蠢蛋一样。”
  “……你哪里蠢了。”
  “就是蠢啊。知世姐姐成了个大蠢蛋啊,都怪雷尼小弟,人家本来可是个天才呢。”
  “抱歉。”
  “雷尼小弟你总是道歉。”
  “……是啊。”
  “每次你道歉的时候,知世姐姐的胸口就超~痛的。这是怎么了?肯定是因为喜欢雷尼小弟吧?区区一个处男,居然虏获了知世姐姐的心,你也是了不得啊,雷尼小弟。”
  “那个,我说。”
  “怎么啦?”
  “……把衣服穿上啊。”
  “不、穿。”
  罢了。
  也不能说罢了。
  不过,就这样再待一会儿吧。
  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含义。奇怪的含义又是什么含义?不明白,总之,就这样,等到能够平静下来,等到重新涌出站起来的力气为止。
  我自知自己对知世做了很过分的事,如果知世当真爱上了我,这种举动就实在是太过残酷了。不过,我到头来,如果就那样和知世做了的话一定会后悔。但如果要我就这样甩开知世自己逞强,那也不是我的本意。不撒谎就一定合适吗?只要诚实就一定是好事吗?我不知道,不过还是再让我休息一小会儿,好让我重新拥有去寻找你的力气。
  卡洛那。
  哪怕对于你而言我并非是必要的,我也想要见你,如果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会担心得快要疯掉。
  所以我会找到你的,绝对要把你找出来。
  
  
  
  
  9
  
  一天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本以为如果无所事事时间就会显得很漫长,然而实际上根本不是这样。
  早上起床,和薇薇安小姐一起准备早饭,吃完,将她送出门,收拾完餐具,然后发着呆太阳就落山了。薇薇安小姐回来之后,一下子就察觉到卡洛那没有吃午饭。卡洛那的晚饭一般是薇薇安小姐在外面买现成的食物带回来,而薇薇安小姐自己大多在外面就吃好了。卡洛那大口吃着薇薇安小姐带回来的东西,薇薇安小姐则在一旁喝酒,一直喝到快要睡觉。
  “那个,您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这是我唯一的乐趣了。”
  “酒吗?”
  “听起来很空虚吧。”
  “没有……”
  “我心里有数,不会喝到烂醉的。”
  两人偶尔会交谈,但基本都聊不长,总是卡洛那提问,薇薇安小姐回答,薇薇安小姐几乎不会主动提起什么话题。
  “今天……又和权堂大人和沙头先生他们一起工作了吗?”
  “只要他们叫我的话。”
  “不像以前那样每天在一起了啊。”
  “是的。”
  “工作,顺利吗?”
  “还可以。”
  因为没什么可做的,偶尔会躺在床上思考关于薇薇安小姐的事。
  薇薇安小姐总是淡然地度过每一天,不论卡洛那在不在,她肯定过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日子,所以卡洛那待在这里也不用顾虑。当然其实还是有很多事应当留意,不过如果自己妄加揣测,反倒会影响到薇薇安小姐平稳的生活,所以最好还是安安静静的。
  薇薇安小姐是医术士。卡洛那不懂医术式,但觉得薇薇安小姐水平不差,治疗的技术高超,最重要的是一直很冷静。像卡洛那这样的冒失鬼,肯定不适合当医术士。不止医术士,感觉不论做什么都不适合。
  以前,沙头先生好像叫过薇薇安小姐“扫把星”,而权堂大人反驳说,不是什么扫把星,只是因为薇薇安小姐不管谁来请求组队都会答应,所以同伴里总有菜鸟或是鲁莽之徒,才会经常有人丧命,导致有人这么侮蔑薇薇安小姐。
  一起去地下城的时候,薇薇安小姐救了卡洛那好多次。薇薇安小姐不管对方是谁,治疗都迅捷而仔细,即便对方是沙头先生,也没有厌恶或不尽全力。沙头先生以前还趁着薇薇安小姐集中精神的时候用下流的动作摸她的臀部和大腿,即便如此薇薇安小姐也眉头都不皱一下。工作之需罢了,这是薇薇安小姐经常说的一句话。
  这个房间中毫无装饰,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什么都没有。
  薇薇安小姐有好几套一模一样的医术士服,便服则很少。据卡洛那所知,只有几件针织外衣,T恤衫,还有就是内衣。或许还有其他衣服藏在橱柜深处,不过卡洛那从没见过。
  卡洛那穿着薇薇安小姐的T恤衫,内衣则是薇薇安小姐帮忙买来的,纯白色,形状普通,毫无特色的乏味内衣,薇薇安小姐的内衣也是如此。
  “那个,薇薇安小姐您,对打扮没有兴趣吗?”
  “没有。”
  “这、这样啊。”
  后来才突然察觉到,这个房间里,除去酒以外,没有任何会散发出气味的东西。即便是酒,也一般好好藏在冰箱里,从没有开了瓶子放在外面。薇薇安小姐洗澡时总会花费相对而言比较长的时间,大概洗的非常仔细。这个PCMA营地中有公共洗衣房,但薇薇安小姐一直都在自己的浴室里洗衣服。用手洗净,之后一定会在外面晾干,只有内衣才用公共洗衣房的烘干机。受之影响,卡洛那在洗头和身体时也变得分外仔细起来。薇薇安小姐用的都是无香味的肥皂和洗发水,在卡洛那的印象中,女人都是理所当然地擦香水、在房间里放香袋,但至少薇薇安小姐不是这样。
  “薇薇安小姐您,讨厌气味吗?”
  “这倒不是。”
  “可是,这个房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
  “因为气味很重要,有的异状是可以通过气味感觉到的。”
  “异状?是指人的异状吗?”
  “是的,比如疾病,或是受伤。”
  “也就是说,这是为了工作?”
  “也可以算作是这样。”
  “其实不是吗?”
  “或许吧。”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肯定不好。
  虽然薇薇安小姐什么都没说,但她内心里肯定觉得很麻烦。
  因为我打扰了她。
  我太碍事了。
  还不如消失。
  消失吧。
  干脆死掉算了。
  不过,说实话,连思考都觉得好麻烦。
  好累。
  不知为何只觉得身心俱疲。
  明明什么都没做。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走出过这个房间了。
  设法借此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人。
  不去回想那个人的面容。
  因为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好难受。
  胸口紧得喘不过气。
  “你是不是有在吃药?”
  很少见地,由薇薇安小姐主动向卡洛那问话。
  “啊,呃……”
  “不想说就算了。”
  “不,不是的。”
  “你得了什么病吗?”
  “嗯……算是吧。要说得病的话,嗯,应该也是一种病。各种地方都得病了,尤其是这里。”
  卡洛那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完,薇薇安小姐便眯起眼睛,一瞬间似乎显露出了医术士特有的表情。
  “没问题吗?”
  “哎?”
  “我是说药。”
  “药怎么了?”
  “你经常要吃药的吧,还有吗?”
  “啊,嗯,还有一些。”
  “吃完了的话会很麻烦吗?”
  “也不算……很麻烦吧。”
  “快吃完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到底是“好”还是“不”,卡洛那无法回答。药吃完了的话怎么办?心中一直对此有些不安,不过某种层面上也觉得,这种问题等吃完了再考虑也罢,反正不管怎样都无所谓。不过既然已经被薇薇安小姐察觉到了,总得采取一些应对措施。今后吃药的时候只吃一半的量好了,虽然药效会折半,但能将直到吃完的时间延长一倍,总之暂且这么拖延下去吧,可能解决不了问题,但不解决也无妨。
  我本就没打算解决什么问题,反正也是白费工夫。不论做什么事,我都还是老样子,是没用的卡洛那,无能的废物,饭桶,碍事鬼。明明去死就好了,却连去死的力气都没有。对不起,如同找借口一般在心中道歉,却还是受着薇薇安小姐的照顾,无所事事地熬日子,人类中的渣滓。
  早晨光是清醒过来就困难万分。
  明明很困,却睡不好。
  甚至感觉心脏都无法好好跳动。
  身体冰凉。
  简直如同尸体。
  外面在下雨。
  能听到雨声。
  薇薇安小姐还没回来。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漆黑。
  现在到底几点了?
  不知道,不过肯定已经很晚了。
  雨。
  不见停歇的雨。
  如果走出房间,淋上雨水,这副身体恐怕会变得更加冰冷,最终什么都感觉不到,成为真正的尸体。
  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雨声突然变响,应该是房门打开的缘故,随后又再次淡去。
  玄关处有什么动静,内门打开来,又很快闭上了。努力设法抬起沉重的头,能看到薇薇安小姐俯视着自己。一直没有开灯,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能够勉强看清。有水滴从薇薇安小姐身上落下,她被淋得湿透了,难道是没有带伞吗?不可能,记得薇薇安小姐带着的和医术士服同款的腰包中就有折叠伞。而且,为什么她不说话呢,她虽然话很少,但每次回来的时候,至少总会说一句“我回来了”。
  是发生了什么吗。
  想要问清楚,却感觉发不出声音。
  没能问出来。
  能闻到一股酒味。
  她似乎在外面喝酒了。
  薇薇安小姐随手脱掉医术士服和内衣丢在洗面台上,走进了浴室,淋浴的声音立即遮掉了雨声。透过嵌在浴室房门上的磨砂玻璃远望着浴室内的灯光,只觉得眼皮变得愈发沉重。并不是困了,明明很清醒,意识却渐渐封闭起来,最后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无法思考,仿佛整个世界要将自己掩埋。
  雨还没有停。
  不,不是雨。
  是淋浴声。
  只有这声音能维系自己的意识。
  本以为用不了多久就会切断。
  内心里甚至在期待着那一刻。
  然而却等不到。
  再怎么说,也洗得太久了。
  仔细回想,她的样子也很奇怪。
  “……薇薇安小姐?”
  挤出的声音沙哑无比,她肯定听不到。
  实在是站不起来,只好扯开裹在身上的毛毯,朝浴室爬去。连爬都已经是非常辛苦了,不过还是勉强一点点挪动了身体。来到浴室门前,没力气敲门,只能将手贴在门上晃了晃。
  “薇薇安小姐?”
  没有反应。
  淋浴声也没有中断。
  “薇薇安小姐……?”
  果然很奇怪。嵌在房门上的磨砂玻璃,说不定根本不是玻璃,总之基本看不清另一侧的状况。薇薇安小姐真的在浴室里吗?应该在的,不可能不在。可是,洗澡洗了这么长时间也太奇怪了。这样叫她也没有反应,这也不正常。说不定她在里面昏倒了?毕竟之前看她的样子似乎喝了不少酒,或许是硬撑着回到家,松了一口气,就在淋浴时突然醉倒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缘故?
  做了一个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虽然脚步有些摇晃,不过总算是克服了下来。
  “喂,薇薇安小姐?”
  握住浴室的门把手。
  “抱歉,打扰了……!”
  一打开门,便不禁屏住了呼吸。
  薇薇安小姐背靠着浴室墙壁坐在地上,低垂着头,水从她的头顶不断淋下,她却一动不动,看上去正像是一具尸体。卡洛那慌忙冲上前去,抬起薇薇安小姐的头,虽然被水当头淋了一身,也没有在意。薇薇安小姐睁着眼睛,可是双眼却没有聚焦,嘴巴微张。呼吸呢?还有呼吸,胸口在起伏,她还活着。多少松了一口气,又马上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
  “薇薇安小姐,薇薇安小姐?”
  试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没事吧?薇薇安小姐?能听到卡洛那的声音吗?”
  不行,简直就像活着的尸体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生病了吗?不懂,完全不懂。卡洛那不是医术士,薇薇安小姐才是。这可怎么办啊,我能做什么?什么啊?
  对了,总之先把她带出去。
  要勾着薇薇安小姐的胳膊把她扛起来对卡洛那而言实在是有些困难,只好把她往外拉。从浴室中拽出来,让她在更衣间坐下,正要从柜子中取浴巾,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淋湿了,便脱下T恤衫和内衣,在洗面台上把水拧干,丢进了洗衣篮。随后取出两条浴巾,一条自己用了,再用另一条帮薇薇安小姐擦干头发和身体。在此期间,薇薇安小姐一直保持坐着的姿势,也没有摔倒,看来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卡洛那在薇薇安小姐面前盘腿坐下。
  淋浴喷头还打开着,必须得关上才行,然而即便想到了这里,也没有再站起来的力气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我又害死人了。”
  薇薇安小姐喃喃说道,接着叹了口气。
  “我没能救活他。”
  卡洛那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是和别人一起去地下城的时候,有人丧命了吧。薇薇安小姐就是因此才这么消沉。
  突然想起沙头先生拧着脸满怀恶意说出的那个词。
  扫把星。
  即便是被这么说,薇薇安小姐那时也很平静。或许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淡然,只是看上去像是那样罢了,或许她只是在逞强罢了,或许她只是在将受伤的心拼命掩藏起来。或许每当有人死去,她都会像这样喝好多酒,然后借着淋浴洗去眼泪。
  卡洛那靠近过去,张开双臂抱住薇薇安小姐的头。
  这样做合适吗?
  我的话语,大概非常无力。
  即便如此,也忍不住一定要说出口。
  “这不是薇薇安小姐的错。”
  紧紧抱住她,将脸埋入她濡湿的发丝。
  不知为何哭了出来。
  “为什么你要哭啊。”
  薇薇安小姐发出来的不是喘息,也不是叹气,而是半惊呆了的短促笑声。
  “你这孩子真怪。”
  她将脸靠上卡洛那单薄的胸膛,左右来回磨蹭起来,这让卡洛那感觉有些痒。她的肩膀和后背都在微微颤抖,既然如此为何不一起哭出来呢?到头来,她还是忍耐住了。
  “谢谢你。”
  
  
  
  10
  
  “它去那边了!”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雷尼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雷尼逼近那名试图从右侧绕到队伍后方的亚人博格,将盾牌架在身前撞了过去。那只博格也提着盾牌,两面盾撞在一起,成了互相角力的局面。雷尼勉强获胜,将那博格撞得趔趄几步,趁此机会立即挥出一剑,但被博格穿着的锁子甲弹得滑向一边。果然斩击是行不通的,这点早就明白,博格马上展开反击也在雷尼的预料之中,既然预料得到,就总有办法。雷尼以盾牌用力拍开博格的弯刀,让对方失去重心,然后一口气冲到博格身前,这么做多少有些鲁莽,不过此时也正需要强硬一些。雷尼瞄准博格的胸口正中,如同要连着身体一起撞去一样将长剑捅了进去。这一下刺得好深,恐怕没法轻松拔出来了,既然如此就把剑丢掉。雷尼松开剑柄马上跳开,那只博格没过几秒就断了气。接下来,迅速扫视四周,发现有同伴正在与一只持斧博格苦战。是一名满脸胡子的入侵者,记得应该叫鲁本斯。雷尼朝那边冲去,途中捡起一柄博格落下的细枪,从手持战斧的博格身侧发起攻击。
  “噢噢噢啦啊啊啊……!”
  这声气势十足的威吓,对于听力音域与人类不同的博格而言意义不大,不过能让同伴听到。雷尼想要借此告诉他,我来帮你了,再加把劲。雷尼刺出的细枪直接被博格的战斧砍断了,不过满脸胡子的鲁本斯趁机转守为攻,发起波涛般的连续攻击,透着一股仿佛不愿输给年轻人的气势。博格被逼得有些狼狈,雷尼则绕到博格的背后,用盾护住身体逼上前去,朝博格的后背踹了一脚,使它在一个绝妙的时机趔趄了,鲁本斯虽然是个极为慎重的男人,但绝不愚钝,虽然博格仍试图挥舞战斧,但鲁本斯的剑更快。
  “——唔……!”
  博格的头被砍落在地。
  鲁本斯看着雷尼,干巴巴地笑了一下,雷尼也挑了挑嘴角示意,随后马上开始寻找下一个敌人。另外也需要一把武器,刚才打倒的博格手里的那柄战斧是塞尔麦特制成的,实在太重难以使用。或者还是回到之前收拾掉的那只博格那里把自己的剑拔出来?现在应该有这个时间了。
  接着,雷尼和同伴配合着又杀死一只博格,战斗便结束了。
  在数次战斗中还是受了几处伤,找医术士治疗完毕,之后回到地面上分掉战利品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同伴们邀请参加庆功宴,雷尼郑重地拒绝,随后在街边快餐铺简单地解决了晚饭。
  工作结束之后,便去铁锁休憩场或是本忒咖啡周边寻找那家伙的踪迹。遇到认识的面孔便开口询问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即便得到的是冷漠的回应也没有失望,总不能遇到一点点挫折就灰心丧气。趁着天色还没有特别晚的时候回到旅馆,向埃雷克托里克和埃雷克特拉夫妇询问有没有见到那家伙,两人都只是摇头。是吗,这种流程,已经重复了多少遍了?之后还要再重复多少遍才行?脑中掠过这样的想法,虽然不是雷尼的本意,也实在是忍不住垂下头去。埃雷克特拉马上说着“乖、乖”摸起了雷尼的头,眼泪顿时似要喷涌而出,不过还是努力忍住了。总觉得,自己好像对这种动作很没有抵抗力。
  回到房间,洗完澡便躺在床上。每当想要睡觉的时候,脑子里都总是充满了糟糕的想法,比如,是不是再也见不到那家伙了,她是不是已经在什么地方死掉了。说不定她已经习惯了别的地方,过上了愉快的生活,如果当真如此那倒也好。真的好吗?感觉也说不清楚。对那家伙而言,应该算是好事吧。但是,我——对于我来说,恐怕就不好了。为什么不好?为什么呢。
  总觉得,像这样一个人生活,真的好怪。自从来到这个城市,基本一直都在一起,那家伙一直都在身边。那个时候脑子里都是自己的事,实在是说不出总是在为那家伙考虑这种话来,不过,某种层面上还是和那家伙彼此相连的。
  当然了,毕竟两个人一同走来,在一个房间里生活,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但不会感到孤单。不知不觉中,我已经不再回想父亲、继母、还有奇欧的事了,当然这其中也有生活艰难的缘故,但是不论如何,我终于不再陷于过去,能够面向未来了。要前进下去,哪怕只是一步两步,也要向前走。另外,我还想牵着她一起,我想要告诉她,我会继续前进的,你也要跟上来啊。正因为有这份思绪,我才能不屈不挠不放弃坚持到现在。
  说实话,有些时候,我也产生过类似“干脆放弃吧”的念头。如果那个时候真的和知世做下去的话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懂,大概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那样的话,说不定会被知世讨厌,又或者是变得自暴自弃,沉迷醉酒,甚至牵扯进赌博,最后和别人干起架来,被痛打一顿,凄惨地死在路边。
  我不想变成那样。
  那家伙说不定已经不想再见我了。可是,如果并非如此的话,当总有一天我和那家伙得以相见的时候,假如我是一副衣衫褴褛的样子,她一定不会高兴的。假如看到我的惨状,她一定会觉得都是自己的责任。
  而且,衣衫褴褛着也没法找人。要想采取行动,就需要体力,要维持体力就必须进食,要进食就需要金钱,所以还是必须要工作赚钱,好好地活着,在此基础之上再去寻找那家伙。
  绝对要把她找出来。
  似乎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当醒来的时候,首先要确认知世在不在房间里,这是最近养成的习惯。今早似乎不在。
  爬下床铺伸了个懒腰,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腕,吓得心脏猛地一跳,但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谁干的好事。低头一看,只见两条胳膊从床下探了出来。
  “……一大清早的你干什么啊。”
  全裸的知世从床下爬出来,笑嘻嘻地抱住了雷尼的下半身。和她激烈地扭打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把她扯开来,逼她穿上衣服把她赶了出去,真是让人一刻也不能放松。不过,发生过那种事,知世还是如往常一样对待自己,说不定她是故意如此的。毕竟如果自那以后就再不来往,实在是难免会让人在意,难道她是为了不给我添加多余的负担?可能实际并没有这么复杂,不过如果是知世,就无法断言没有这种可能性。这个女人实在是让人搞不懂,还是说,只是自己不愿意理解对方?如果真的理解了,恐怕就再也无法轻易说出“我才懒得管”、“随你便”这种话来,面对她的时候就再也无法找借口了。
  “啊——!”
  忍不住揉着头发大叫起来。算了这种事不管也罢,不,或许也不能不管,只是如今暂且不管为妙。
  因为现在有别的事不得不去做。
  不可能把所有事一口气搞定。
  只能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解决。
  洗漱过后,在食堂吃完早饭,收拾好行装,离开旅馆。首先是本忒咖啡,一边向熟人打听那家伙的下落,一边寻找工作。关于找工作,雷尼已经找到了只适用于自己的诀窍:不要纠结于细节,不要太过谨慎,只要避开明显非常不可靠的招募信息,各种工作都可以去接触。在此期间,人际关系网扩大了,对工作的嗅觉也变得敏锐。了解了入侵者的名字并对其本领大致有个印象之后,光凭借纸片上的信息,就基本能够判断这份工作到底行不行得通。当然,与募主当面交谈也是很重要的,传言总是有一定根据的,但也有不少人明明没有多少本事却硬是营造出传言来装点门面,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自己,如果遭到了失败也全是自己的责任,只要想开就好。
  最近,有时在应募之前还会有别人主动来邀请自己,如果心动了就当即答应,如果多少有些犹豫就最好还是拒绝,直觉是很重要的。只要内心里想要怎么做,就最好遵从,事后回想起来,总能找到一些理由,虽然当时没有发现,但的确是有理可循的。
  突然,在视野边缘瞥见了权堂的身影,沙头也在附近。他们似乎在看着墙上的贴纸,是在寻找工作吗?
  穿过人流向他们打了声招呼,权堂马上转过身来,而沙头则故意装作没听见。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不过也无关紧要。
  “雷尼,自那以来并未过去多少时日,但总觉得已经好久不见了。”
  “是啊,我倒是经常来这里,你们呢?老是遇不见你们,到头来还是没机会还你钱。”
  “钱?你说什么钱?”
  “我不是向你借了钱嘛。”
  “是吗?嗯,的确,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又说什么蠢话智障吗去死吧……”
  沙头皱着眉嘟嘟囔囔。明明也没过多久,但对这家伙的恶言秽语,竟然有些心生怀念。话说回来,这家伙还真是幼稚啊,因为这种傻子而暴跳如雷的我也实在是太不成熟了。不过那时毕竟是积攒了好久的怨气一口气爆发出来,可能也实在是没办法吧。臭沙头当然是垃圾中的垃圾,这点毋庸置疑,不是谁都能像权堂那般心胸宽广的。不过权堂与其说是心胸宽广,倒不如说是没心没肺。
  “我们最近在做武装农园与艾尔甸之间的运输马车的护卫。”
  “哦?”
  “往返一趟需要七天,偶尔离开艾尔甸看看也是不错的。”
  “去城外啊,说起来,我的确好久没有走出过这个城市了。不过,这个武装农园,我倒是听过一些传闻,实际上到底在什么地方?”
  “我只知道在某个山脚下,准确的地点我也不知,似乎是出于安全考虑对外保密。”
  “原来如此。不过,这种工作听起来倒是不错,下次也带上我吧。”
  雷尼轻巧地随口这么一说,权堂平静地点了点头,不过沙头则朝这边瞪来,做出一个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有脸说这种话”的表情。我才不想被你这么说呢,虽然你的确没说出口就是了。不过,嗯,这倒也是,我之前都那样和他们一拍两散了,事到如今哪还会有什么“下次带上我”的好事。
  “啊,对了。”
  比起这些闲话,还有更重要的事。姑且也是熟人,还是应该问一下才好。原本向他们搭话就是为了这个——也不能说完全就是为了自己的小算盘,不过的确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你们有见过卡洛那吗?”
  “嗯?”
  权堂两手伸进袖口,抱着双臂思索起来。
  “卡洛那出什么事了吗?”
  “啊……是出了点事。”
  “我记得你们不是住在同一间房间里吗?”
  “因为这样比起各租一间房要省钱,只是因为这个而已……”
  “区区一个小屁孩儿还真是淫乱啊,那种平胸小不点有什么好的,雷尼呀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有了这么冷僻的爱好啊嘿嘿嘿。”
  臭沙头的玩笑话太过低级了,甚至都让人提不起火气,直接无视掉。
  “总之,简单地说,就是她失踪了,行李都还留在房间里。”
  “怎么会。”
  权堂稍稍瞪大了眼睛,连沙头都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
  “这可严重了,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
  “这样啊。卡洛那是凭自己的意愿离开的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
  “真让人担心。好,沙头,我们也帮忙找人吧。”
  “哈啊啊?你白痴吗臭马尾凭什么我们要帮忙?”
  “这就是所谓的有困难时就要互帮互助啊。”
  “关我屁事啊这些乱七八糟的谚语有个屁用啊麻烦死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随意吧,我会帮雷尼的。”
  “你是真傻吗?你傻不啦叽地帮那臭小鬼的时候老子要怎么办?还怎么赚钱?谁来帮我挡刀?”
  “想必没人会愿意帮你挡刀的。”
  “原来你还知道啊白痴,既然知道那就机灵点把我保护好了。”
  “恕我拒绝。”
  “啊啊啊啊?少他妈嚣张了臭马尾辫说这种话小心哪天掉进坑里死掉知道吗?”
  “若我死了你就会失去盾牌,得不到收入,只能等着饿死了。”
  “你是在小看我吗?我没了你也是有办法的你当我不懂得临机应变吗白痴?老子的命可是硬得很往白了说可是生存专家啊你懂不懂?”
  “既然你如此说,那就独自生存下去让我瞧瞧好了。”
  “好啊成成成就这么着好像谁不敢一样之后可别害怕啊?你可一定会后悔的!”
  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沙头像个怄气的任性孩子一样,明显一脸不忿地离开,不知去了哪里。
  “……这、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他明天就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是、是吗?”
  “嗯。那个人做的事,说的话,如果全都当真一定会吃亏的。”
  “说的也是……那家伙就是这种人。”
  “所以呢?真的没有线索?”
  “是啊——”
  真的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所以搜寻的基本方针就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就立即上前调查,在人特别多的地方,几乎是本能地随时寻找着那家伙的身影。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习惯,才在十美迪尔外的柱子附近发现了熟悉的身影。那名身穿医术士服的女人笔直地望着前方站在原地,她是雷尼和权堂都认识的人。
  “是薇薇阁下啊。”
  “似乎在等人?”
  “或许。自与你分别以来,我们也与她组过几次队,不过她原本在工作这方面就是来者不拒,这样的医术士可是非常抢手,有不少人愿意求她同行。”
  说到这里,薇薇安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不过,四目相对之后,她莫名地愣了许久,才微微点头示意。雷尼的身体擅自行动起来,权堂紧随在后,薇薇安一直静静地盯着自己,眼神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
  “好久不见——倒也没有多久。”
  “嗯。”
  “那个、我说。”
  “嗯。”
  “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那个……”
  雷尼不由自主地挠着头咬起嘴唇。比起这么磨蹭,还不如单刀直入地问个清楚,真是傻啊。
  “那个,你知道卡洛那在哪吗?”
  薇薇安静静地露出微笑,如同这个问题完全在她的预期之中,正中她的下怀一样。
  “我知道啊。”
  “啊?”
  “就是那个和你住在一起的女孩子对吧。”
  “啊,是,但问题不在这里……”
  “我知道啊。”
  难道说她在戏弄我吗?薇薇安还是微笑着,不过那表情倒更像是在努力忍笑。
  “在我家里。”
  “欸?”
  “那女孩,就在我家里。”
  
  
  
  11
  
  之所以什么都不想做,是因为觉得自己什么都办不到。
  之所以觉得自己什么都办不到,是因为一切都无法如自己所愿。
  对这个什么都无法如自己所愿的世界心怀不满。
  想要得到承认。
  承认自己的价值。
  承认自己是有用的。
  想要被这个世界接纳。
  想要有人告诉我,即便我是这样也无妨。
  想要。
  想要,想要。
  想要,想要,想要。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满心都是欲望。
  因为想要,所以才付诸行动,期望得到回报。我以为只要做了什么,就会获得成果。只要我惦念着你,不论什么事,都努力去做,你就会好好爱护我对吧?所以,为了得到你的珍视,我遵守师父的嘱咐,不论有多痛、多辛苦、多厌恶,都忍耐了下来,因为我有想要的东西,想要得不得了。我很喜欢师父,只要我能忍耐,师父就会温柔地对待我,偶尔还会拥抱我,表扬我,总会为我做些什么。只要能被亲切地对待,任对方是谁都无妨,只要能对我好,只要能摸着我的头,在我耳边对我说,好孩子,了不起,了不起,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如果对方是故意这样想要骗我,那就开心地被他骗好了,只要能温柔地对待我,命令我做什么事,我都会欣然答应。
  因为我有想要的东西。
  想要得不得了。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罢了。
  没办法啊。
  因为我是人中渣滓啊。
  我知道的。
  虽然知道,但不代表就能接受。
  我讨厌这样,当然讨厌啊。可是,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该怎么做,才能不再是渣滓?我要怎么做,才能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我不是渣滓”?谁来告诉我啊。看吧,又有新的欲望了。如果能变得像薇薇安小姐那样就好了,那个人不管被别人怎么说,都会毫不动摇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用医术式救人性命,为此拼尽全力,即便时而遭受挫折,受到伤害,满心疮痍,却依然再度站起,继续前进。可能只是我多想,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其实根本不明白。不过,她一定是个坚强的人,坚强到让人觉得悲哀的人。我想要变得坚强,哪怕只是一点点,为此,到底该怎么做?
  好想见他。
  好想见到雷尼大人。
  然后,就能诉苦了吗。
  好想被接纳,哪怕只是谎言,也希望他能对我说,我需要你。当然也有这部分的原因,我无法否定,然而,也不仅如此。
  想要见他。
  只是单纯地想要见他一面。
  想要看到雷尼大人的脸。
  想要听到他的声音。
  一想到他,身体就好像变得千疮百孔,被扯得七零八落。胸口发痛,喘不过气,仿佛内脏在流血不止。如果现在能见上一面的话,让我死掉也无妨,如果为此需要献出这条性命,那就献出去吧。很怪吗?卡洛那,很不正常吗?怎样都好,只想让雷尼大人紧紧抱住自己,越紧越好,最好把骨头都抱得碎掉,除此之外,其它的愿望实现不了也罢,我只想要这个,已经不需要其他的东西了。
  今天,等薇薇安小姐回来了,就向她说清楚吧。对于薇薇安小姐而言,我怎么想可能根本无关紧要,不过还是要好好说清楚,向她道谢,然后明天,就离开这里。
  该回去了。
  回到雷尼大人身边。
  因为,太想见他了。
  已经想得再也无法忍耐。
  不行。
  办不到。
  只是产生了要回去这个念头,全身就开始发抖,痛苦得只想满地打滚,放声尖叫,意识几乎错乱。虽然想见他想得恨不得愿意去死,但却没有脸面再去见他。而且,雷尼大人不会想要见我的,不止如此,他肯定已经讨厌我了。什么啊,那家伙脑子有病吗,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不管她了,关我何事,随她去死。而且,而且,说不定,还和其他的女人,比如,知世小姐,做这样、那样的事。啊啊,不行,不要,求你了,不要,别再靠近了,别碰他,一根指头也不要碰。虽然有些粗暴,却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总是非常干燥的手掌,骨骼突出的手腕,看上去瘦弱却很结实的手臂,还有肩膀,脖子,喉咙,没有多少胡须的下巴,虽然经常透着不悦、却偶尔饱含沉稳光芒的眼瞳,鼻子,脸颊,额头,比起初次见面时厚实许多的胸膛,紧实的腰,很有男子气概的腿,还有那嘴唇,我都好想要,好想要,好想占为己有,好想独占。
  我在想什么啊,好蠢。
  不过,或许这正是我的真心,我真的这么想,真的这么期盼。
  虽然永远无法实现。
  只是黄粱一梦。
  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应该是薇薇安小姐回来了,可是时间明明还早,不,准确地说还没到中午呢,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忘在家里了?薇薇安小姐也会有这种失误?虽然难以想象,不过在这个时间回来,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
  刚要站起来,就被裹在身上的毛毯绊倒了。
  就在这时玄关处的大门打开,紧接着内门也开了。
  “——卡洛那……!”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咦?
  咦?
  咦?
  咦?
  咦?
  怎么?
  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
  我在做梦?
  应该是梦,肯定是梦,要不然,就太奇怪了。
  不该实现的梦变成了现实。
  随后才意识到,自己被抱住了。
  紧紧地,紧紧地,紧得大脑麻痹,双眼晕眩,双臂,胸口,整个身体,都被环抱住。
  罢了,是个梦也好。
  已经死而无憾了。
  不如说,或许就应该在这个瞬间死掉才好,这样就能在幸福之中走向终结,应该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他抱我了,啊啊,再抱紧一点,抱我,抱我,抱紧我,把我抱得碎掉,坏掉,拜托了。
  “雷尼大人……”
  情不自禁叫出他的名字,马上便后悔了,说不定会因此而从梦中清醒,明明都已经在梦中得偿所愿,却仍叫出他的名字期望得到更多,一定会遭到惩罚的。肯定一切都会消失,回过神来自己又是孤身一人,下定不了任何决心,总是犹豫不决磨磨蹭蹭,仍作为一个渣滓孤零零地摔倒在地。
  “笨蛋,混帐!”
  然而却并没有消失。
  还是被抱得喘不过气来,而且比刚才更紧了。
  这样下去真的要碎掉了。
  碎掉也好。
  把我破坏掉吧。
  “……啊。”
  呼吸突然顺畅了,但却只觉得失望至极,寂寞无比,眼泪似要喷涌而出。
  雷尼大人的脸就在一旁。
  他放松手臂,稍微后退了一些,仿佛在确认一般,紧紧盯着我。
  实在是无法避开他的视线,然而被这样盯着还是羞耻不堪。
  因为,
  因为——
  我只穿着从薇薇安小姐那里借来的松垮T恤,还有死板无趣的白色短裤。
  还都非常薄,简直不成体统。
  薇薇安小姐站在门的另一侧,权堂大人也在她身后。视线相交,权堂大人点了一下头,接着便将薇薇安小姐向后拉了两步,又把门关上了。那两人似乎到房子外面去了,也就是说,现在是两人独处,以这副模样,和雷尼大人两人独处。
  怎么办。
  很紧张,不过甚至还有些兴奋。脸好热,不止是脸,整个头,全身都热得发烫。如果稍微活动一下,说不定会发生不得了的事故。
  “卡洛那。”
  “呃、嗯。”
  “卡洛那。”
  雷尼大人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深长无比的叹息。
  “……太好了。”
  胸口不由得抽痛起来。雷尼大人一直在担心我,一定担心得不得了,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我却很开心,又开心,又痛苦,不知该如何是好。
  喜欢。
  好喜欢。
  好喜欢这个人。
  非常、极其、特别喜欢。
  喜欢得不可理喻。
  喜欢得无法自拔。
  “我……”
  “嗯。”
  雷尼大人睁开眼,严肃地接纳了我的视线。
  “我想回家。”
  “是吗。”
  “想要回到、雷尼大人身边。”
  “嗯。”
  “可以吗?哪怕不可以,我也要跟上去。”
  “笨蛋。”
  雷尼大人的手抚摸着我的头顶,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舒服得令人窒息。
  “当然可以了。”
  “真的吗?”
  “当然了。”
  稍微有些犹豫。
  只是稍微而已。
  就在此时又被抱住了。
  没有刚才那般用力,也没有强硬之意,只是非常温暖,仿佛能将干涸的内心缓缓填满般舒适。
  “回去吧,卡洛那。”
  
  
  
  12
  
  其实非常简单。
  我想这么做。我是这么想的,所以就那么做了。这件事我认为是这么回事,所以应该这么处理。——把这些自己的想法好好说出口,询问那家伙的意见就好了。你是怎么看的?你想怎么做?你在想什么?就这样交流看法便好。
  当然,肯定有时会显得很麻烦,也有时会有难言之隐,不过,保持沉默的话就永远也不可能理解。我理解不了她,她也理解不了我,不愿如此的话,就只能说清楚。因为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很难,才会真的变难,其实一点都不难,轻松无比,总之,只要当它很简单就行了。
  雷尼和卡洛那隐藏在D13上层泰多鲁亚普的一面粗糙石壁之后,探出头向石壁外望去,能看到有三只下等蜥蜴人蹲着不知在做什么。它们都握着好像是用临时凑出来的材料制成的长枪,另外就是佩戴着各种奇特的装饰物和包裹。从鳞片的样子来看应该都还很年轻,大概不是什么强敌。
  问题是数量。我方有两人,而对方是三只,或许最好还是放弃。
  想到这里,朝身侧看去,只见卡洛那用力点了点头,看上去干劲十足,然而——
  “难道说,”
  她贴着雷尼的耳朵小声问道:
  “您是害怕卡洛那遇到危险吗?”
  “算是吧。”
  “这么担心我很开心,不过卡洛那只要和雷尼大人在一起就不会有事的。”
  “我说你啊,这算什么理由……”
  “不论如何先要相信能成功,这是最重要的,卡洛那想要相信,雷尼大人也给卡洛那一个相信的理由吧。”
  的确,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如果什么都不相信,就无法前进,任谁都是如此。人要生存下去,总需要相信某个人、某些事。
  “好。”
  雷尼下定决心。
  “上吧。”
  “明白。”
  “你用魔术先行压制,然后我马上冲上去,你也要跟紧了。如果变成混战,我来负责掩护,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所以你专心于眼前的敌人就好。”
  卡洛那点头从魔术士服中取出触媒,经过干燥的马赫罗伽叶和特唐石。对魔术一窍不通的雷尼也还记得,这是卡洛那的师父构建的元素魔术,火焰放射。被说成是一根筋也没办法,因为卡洛那现在只用得出这个魔术。
  因为不够聪明,或许卡洛那不管如何修炼都无法成为能够华丽驱使多种多样魔术的魔术士,不过雷尼还是相信她。
  今后也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地使用火焰放射,总有一天,卡洛那肯定能将这个魔术完全掌握。
  驱使火焰的魔法剑士。
  听起来不是很棒吗。
  感觉会是非常可靠的搭档。
  搭档。
  没错。
  我要和这家伙一同前进。不是让她躲开别人的视线,也不是把她藏在没人碰得到的地方,而是待在她的身前、身后、身侧,若是发生什么,就亲自保护她。
  卡洛那从岩壁后微微探出脸,两手握紧魔杖开始集中精神。
  感觉气势不错。
  只是从一旁看着,就能产生到一种如同抓住焦点、齿轮契合般的感觉,皮肤紧绷,似乎能感受到她非同寻常的集中力。
  突然想起知世说过的话。
  有言道人分为两种,魔术士,以及其他。卡洛那是哪种呢?
  “熔Del隸Yo誹……!”
  不由自主噢噢大叫起来。
  名副其实的火焰放射。
  卡洛那的魔杖尖端放出赤红燃烧着的火焰带,依照计划朝蜥蜴人们袭去。
  蜥蜴人们无疑吓了一大跳,咿嘎嘎叫唤着连忙跳开,即便如此,依然有一只蜥蜴人被火焰喷了个正着,还有一只的鼻子被烧到了,都不是致命伤,不过以先制攻击而言已经足够。
  雷尼拔出长剑笔直地冲了出去,先用盾牌将鼻子烧伤正狼狈不堪的蜥蜴人撞开,再用长剑朝唯一无伤的蜥蜴人刺去。无伤混帐向后退开躲过这一击,反手刺来一枪,可惜动作太慢了。雷尼挡开对方的长枪,正要紧逼过去,鼻子烧伤混帐却嘎嘎乱叫着朝这边撞了过来,雷尼啧了一声只好暂且后退。那个被火焰烧了个正着的白痴还在地上打滚,可以暂时当它不存在,当下必须要对付的只有无伤混帐和鼻子烧伤混帐。鼻子烧伤混账怒不可遏地冲了过来,雷尼正打算迎击时,卡洛那从身侧冲出。
  “——喝……!”
  卡洛那高高举起劈下的饯别之剑,将鼻子烧伤混帐的长枪轻易砍断。
  “呀!呀啊啊!呀啊啊啊……!”
  之后的连续攻击也相当出众,鼻子烧伤混帐用仅剩一半的枪身努力防御,刚才的气势已经不见了。趁着对手退缩,我也不能输给卡洛那啊。雷尼朝无伤混帐接近过去,用盾牌牢牢挡住对方攻来的枪尖。
  “唔啊啊啊……!”
  承受冲击,依靠格挡制造空隙,然后瞄准鳞片闪闪发光的蜥蜴脖子砍下长剑。根据手感,应该是砍碎了对方的颈骨,雷尼还是做不到一剑斩首,不过这一下也是致命伤了。雷尼将曾经无伤混帐踹倒,观察卡洛那的战况。逼得很紧,大有优势,看上去没问题。既然如此,雷尼便朝浑身是火的家伙奔去,用剑刺进它的胸口正中,那家伙颤抖了一阵便一动不动了。紧接着卡洛那好像也收拾掉了鼻子烧伤混帐。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欣然而笑。暂且能够安心一阵了,不过某种意义上,工作这才刚刚开始。雷尼从下等蜥蜴人身上扒下包裹,确认其中的物品。
  “雷尼大人!”
  朝突然大叫自己名字的卡洛那望去,只见她的手指指着前方。是援军吗,该死,连咒骂的时间都没有了。IGhyyyyyyyyyyyyyyyyshyyyyy……!传来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大叫,估计是有蜥蜴人正巧路过,看到了同胞被人类杀死的场面,便大叫着向同伴报告。
  “快跑!卡洛那!”
  “好!”
  好不容易漂亮地干掉猎物,正要物色值钱的东西呢,要说不觉得可惜当然是假话,不过,如果被物欲迷惑没能及时做出判断,恐怕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钱的确很重要,不过也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话虽如此,但钱还是很重要,雷尼让卡洛那先走,自己抓紧时间又从蜥蜴人的尸体上扯下一个包裹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然后转身便跑。如果不管卡洛那,不知道她会跑到什么地方去,所以必须一边全力疾跑,一边在身后发出“这边”、“接下来往那边跑”的指示。雷尼基本上将道路完全记住了,但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在转过几个拐角之后,预感变成了现实。
  前方有动静。
  好像是人类。
  是三个人,但不止如此。
  他们也在被追赶着,身后有一群下等蜥蜴人。不,倒也称不上是一群,一共三只、不、四只。回头寻找别的逃跑路线?事到如今也行不通了。该死,没办法。雷尼只好加快脚步,和从对面跑来的三个人交错而过。在相汇的一瞬间,朝他们看了一眼,他们似乎也大吃一惊。雷尼拔出长剑,朝追赶那三人的下等蜥蜴人们发起冲锋。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挺着盾牌撞倒一只,挥舞长剑威吓另外两只,剩下的一只则对上了卡洛那。
  “别太靠前,卡洛那!”
  “好!”
  卡洛那和那蜥蜴人对砍了两三剑,找机会退了回来。下等蜥蜴人们暂且停下脚步,似乎打算稳住阵势。雷尼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三个人也停了下来各自摆出架势。之前追赶那三人的蜥蜴人是四只,而追赶雷尼和卡洛那追到这里的蜥蜴人是三只,一共七只。
  凭雷尼和卡洛那两人实在是无法应对。
  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
  雷尼和卡洛那并肩后退,与那三人背靠背。
  “困难时就要互帮互助是吧?”
  “嗯。”
  由于是背靠背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权堂应该是笑了。他的一条胳膊受了伤,所幸不是惯用手,不会妨碍到挥刀。
  “看来,我们之间实在是有缘。”
  “肯定是狗屎缘分。”
  马上就开始骂骂咧咧的沙头,似乎伤得还挺重的。他一向带着在圆盾两端附上剑尖、名叫玛多的武器,不过倒是很少见到他挥舞这武器勇猛战斗的样子,今天他的玛多上沾着血,看来是难得参加了战斗。薇薇安似乎也受了伤,雷尼大致能够想象,他们大概是想要保护薇薇安,却又有些有心无力,只好逃跑。沙头的手臂和肚子都受了伤,脸色很差,呼吸也很急促。真是活该,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雷尼就丢下他不管了,然而不巧权堂也在,还有薇薇安。
  “实质上,是三对七啊。”
  雷尼瞥了一眼卡洛那,卡洛那侧眼回望,点了点头,“呼”地吐出一口气,握着剑柄的双手更加用力了。
  “一口气收拾掉。”
  “噢。”
  “明白。”
  “……事先说清楚别指望我了我今天已经干了三年份的活还受伤了呢。”
  “应该没人对你有什么期待。”
  “卡洛那斗胆认为薇薇安小姐说的很有道理!”
  “好吵烦死了一帮秃驴去死吧。”
  “谁要死啊。”
  我还是个刚刚踏出脚步的菜鸟,每一步都踏得并不安稳,好几次摔倒,又再度站起来,站不起来就爬着前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如果只有孤身一人恐怕早就放弃了,我是如此,卡洛那也是如此,肯定每个人都是如此,所以才互相依靠,时而被甩下时而追赶过去,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如意,偶尔忿忿不平,偶尔自暴自弃,偶尔互相贬低,但也偶尔彼此鼓励,彼此支持,努力设法前进下去。到头来,连沙头也是如此。比自己年长十年以上的家伙都是这样一副惨状,不禁让人觉得自己的道路前方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然而即便如此也不愿停下脚步。即便是沙头,在不断给别人添麻烦的同时,自己也在前进着。
  “上了!”
  忍住突然冒出来的笑意,雷尼疾奔而出。
  明天会是什么样,现在去想也没用。
  只要能够活下去,明天就一定会默默到来。
  如果明天下雨,就撑起雨伞。
  如果明天天晴,就悠闲地晒太阳。
  不论如何,都要牵着你的手。
  一同前进下去。
  永不停步。




  1
  
  马车大约每三小时停一次,有需要的人可以借此机会外出解手,不过还是要处在监视之下。我们这边有女性,对方的人手之中也有女性,在某些方面,虽说不至于难以忍受,不过还是有些不自在。马车的窗户从外侧堵上了,车厢内只装了一盏并不明亮的半永久灯,害得人心情都变郁闷了。除去权堂、沙头、薇薇安、卡洛那这些熟面孔,其他全是素不相识的人。若有机会彼此认识一下打消隔阂倒也罢了,然而根本没有那个气氛。这辆古旧马车唯一的优点只有特别大,乘坐的感觉可算不上舒适,没有座位这么高级的东西,只能让人随便垫个什么东西席地而坐,睡觉时也是如此。
  不过,这份工作倒是收入颇丰,即便多少有些不便也只能忍耐。一天八千达拉,按照预定,往返路上四天,在目的地停留六天,一共十天八万达拉,如果日程因故拖延,也会支付相应的报酬。顺便还提供伙食,甚至还有酒。另外,成功之后还有奖金,额外一万达拉,称不上是特别多,但也相当优渥了。这种工作很少见,如果放弃一定会后悔的。
  来到艾尔甸之外,本身也很有吸引力。
  怎么说呢,那座城市的确很大,宽广得时至今日仍有许多部分自己未曾见识过,要说刺激当然是很刺激,倒也不是厌烦,毕竟很独特。只是,感觉整个大环境不太一样,偶尔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如同陷入泥沼之中。实际上,自己时常会思考,是不是还是马上逃离那座城市比较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是不是真的应该抽身而出?
  不过应该是不可能的,毕竟也没有别的出路。即便是去了别的国家别的城市,估计也不会满意,哪怕最一开始觉得很好,慢慢地大概又会怀念艾尔甸,到头来还是得吃回头草。说到底入侵者这门行当在艾尔甸之外根本就不成立。如果要评价做这一行到底是不是好事,就很难说了。当然如果单纯只论好坏,那肯定是不好,大多数人都觉得如果有别的工作能赚得更多、或是更合自己的性子,随时都愿意转行,然而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真的能退出。
  “话说,真的好闲啊。”
  马车停下来了一阵,刚刚重新出发,这才没过多久,眼前这名瘦子就揪着自己的爆炸头躺倒在地唉声叹气地嘟嘟囔囔。这个爆炸头男人,和一旁的茶色短莫西干头壮胖男人,还有一个用长发隐藏着面孔甚至整个上半身的女人,他们貌似是一伙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很吓人,这也是车厢中的气氛分外沉重的主要原因之一,爆炸头男毕竟是个爆炸头,而那个壮胖的男人看上去很强势,这三个人从一开始就非常引人注目。
  “好闲啊……”
  爆炸头男人又嘟囔了一遍,于是盘腿坐在他身边的壮胖男人似乎很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吵死了,闭嘴。”
  “因为就是很闲嘛,难道就非得一直这样不可吗?非得闻你脂肪燃烧的味儿不可吗?这可真不妙,会让人懈怠的。”
  “别说什么味儿!说得好像很臭一样!不,是你的鼻子有毛病绝对没有那种味道!我又没做能让脂肪燃烧的运动!而且你的头发不也乱七八糟的让人看不过眼吗!”
  “哪有乱七八糟的,只是有点蓬松罢了。”
  “不,那就是乱七八糟吧,绝对是。”
  “才不是呢。”
  “不,就是的好吧?不管怎么看都乱得要命,喂,你说是吧?”
  壮胖男突然话头一转,朝坐在雷尼旁边的卡洛那问道。
  “——唔咦?您、您在问我吗?”
  “是啊。就是你,小姑娘,你同意我的说法吧?”
  “哎?哎!?您指的是什么?”
  “哎哟原来你根本没在听啊。”
  “对、对、对不起,一直在发呆……”
  “我说,卡洛那,你又没义务听他们说话,所以也没必要道歉的。”
  雷尼低声说罢,卡洛那才多少冷静了一些,重新坐稳,清了清嗓子,面朝壮胖男用力低下头。
  “适才忘记说明了,我、那个、我叫卡洛那!”
  恢复冷静之后,首先自我介绍。嗯,很合理,的确应该这么做,虽然心里清楚,但要就这么跟上卡洛那的节奏依然是非常困难的。不过那位壮胖男人貌似还算通情达理,端端正正地坐好,两手贴地朝卡洛那行了一礼。
  “我叫刚格,目前因些许缘由是入侵者。如果要说我以前是骑士恐怕也没人会信,不过,这可是真话。别看我这样,家境可当真不差,虽然也不能说是很好吧。至于这边这位——”
  壮胖男单手强行将爆炸头男拽了起来,逼他低头行礼。话说这家伙力气可真了不得,看上去是壮胖,实际上一点都不胖,全都是肌肉啊。
  “他是爆炸·蓬头男,请多关照。”
  “——等等!谁叫爆炸·蓬头男啊!刚格!你要这么想死的话,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就凭你那头发,怕是办不到。”
  “这跟头发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行我就跟你明说了,你那爆炸头老是挡人视线,真的特别碍事!让人很烦躁懂不懂!”
  “哎呀,刚格,我说……怎么说呢,你看……在这种状况下吐露心声,你不觉得有点……太唐突了吗?我也是需要一点心理准备的你说对不对?虽说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但说得这么直白是不是还是有点过分?”
  “啊,迪·佩德罗,难道你觉得很受伤?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了?”
  “嗯……多少……算是有一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壮胖男刚格伸手搂住爆炸头男迪·佩德罗的肩膀。
  “咱俩是啥关系嘛!我有在反省了,原谅我嘛!”
  “不,也没到原不原谅的地步。总之,没关系的,我也没生气,不是那个意思啦……”
  这两人搞什么鬼。还有和他们同行的那个长发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开始用侧头部咣咣撞墙,头发之间透出的双眼充满血丝。糟、糟糕,对上眼了。她、她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还是在撞墙。好、好可怕。
  “啊!喂!柯林,别这样!”
  刚格连忙从背后抓住那女人的胳膊。女人看上去很瘦,个子也不高,而刚格力气那么大,应该是能轻松将她控制住的吧。然而事实大相径庭,女人用后脑勺朝刚格的鼻子猛地一撞,甩开刚格的手转身就挥出拳头,全打在刚格的下巴和脸颊上。把刚格打倒在地,又骑在他身上继续痛揍不停,听声音简直是拳拳入肉,刚格的脸眨眼间就糊满了血。刚格虽然架着双臂试图防御,然而行不通,女人的拳头太快了,不仅快,似乎还非常用力。真是吓死人了。
  “不是柯林不是柯林不准叫我柯林不准叫我柯林什么柯林柯林……!”
  “——知、知道了……嘎啊!呃!咳!柯、柯林,我知道……!”
  “都说了不是柯林不是柯林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明明都说了不要叫我柯林我不是柯林死佩德罗垃圾白痴臭虫狗屎……”
  “斯、斯蒂法妮……!”
  迪·佩德罗大叫着从背后抱住女人,这一瞬间,女人的动作完全停止了,于是迪·佩德罗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我们懂了,斯蒂法妮。呐?你这么打下去,你的手也会疼的对不对?看吧,斯蒂法妮,是不是已经开始疼了?疼不疼啊,斯蒂法妮?骨头是不是都断了?没事吧,斯蒂法妮?”
  “……没事……才怪。”
  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叫柯林还是叫斯蒂法妮,总之就当她叫斯蒂法妮好了。斯蒂法妮用力点头,手腕已经肿了起来,看这状况,是当真打得手腕骨折了……?
  “好疼、好疼啊。呜呜,好疼啊……呜哎哎……好疼,好疼啊……”
  而且还哭起来了,靠在迪·佩德罗身上,像个幼儿一样嚎啕大哭。薇薇安见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是该先抢救翻起白眼口吐白沫的刚格,还是该处理斯蒂法妮的手?不论如何,马车中只有薇薇安一位医术士,到头来,还是必须两个人都照顾。
  薇薇安的确是这么做了,虽然看上去很不情愿,不过她毕竟本质上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医术士,有人在眼前受伤,就不能放着不管。和一群入侵者同行,领的是按人数均分的报酬,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划出底线来,来者不拒,那可就真的没个尽头,日子都不好过了。雷尼猜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没有哪个医术士会笑着给人治疗——如果真有的话还挺讨人厌的。薇薇安也是,在给别人治疗时,基本都是一副被逼无奈般的样子,表情非常严肃,不过有时也让人觉得这样的表情更显得美丽动人。而且,因为要优先治疗,总是难免要蹲下来,让人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的地方。
  当然,雷尼并不是故意盯准了这个时机要偷窥,只是觉得估计会有人抱有这样的邪念,觉得薇薇安这个人很不可思议而已,然而袖子还是被猛揪了一把,转过脸去,只见卡洛那不知为何鼓起脸颊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什么意思,要不然你摆出那副表情干嘛。”
  “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
  卡洛那说罢就把脸扭到了一边去。好、好烦啊这家伙,最近老是这样,只要朝别的女人投去视线,几乎一定会被发现,真亏她能察觉得到。只是看一下而已嘛,当然会想看啊,因为的确很吸引眼球啊——只是有点而已。该怎么说呢,漂亮的东西就是很漂亮,如果有个绝世美女走在旁边,忍不住盯着看也是人之常情啊,强行忍耐反倒显得很奇怪,而且说到底,你有什么权利管我——当然这种话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说出口,如果说出口肯定会吵起来。光是口角倒也罢了,问题是在那之后,可以想象得出卡洛那一定会思考发生争执的原因,给自己挑错,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然后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越来越消沉,陷入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无法自拔。雷尼很清楚,因为这种事都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一旦变成这样,要把她从坑里拉出来也很困难。若只是雷尼难受倒也罢了,忍耐便好,然而最痛苦的还是卡洛那自己。雷尼不论发生什么都能转换心情,而卡洛那不同,倒不是她做不到,而是这种心情的起伏本身就对她不好,会严重耗费她的心力。她那已经磨损的心,说不定就会因为什么打击而破碎,再也无法恢复,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必须要好好地珍视爱护她才行。
  雷尼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然而毕竟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有时真的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甚至感觉有些失去自我,这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雷尼伸手隔着帽子像挠痒一样抚摸卡洛那的头,卡洛那的脸一下子变红,嘴里说着什么“您做什么啊”,不过看样子却并不讨厌,甚至还挺开心的。倒没什么奇怪的含义,卡洛那就是单纯地很喜欢这种亲密的身体接触。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在这方面有所缺失吧,渴望得到父母或是其他长辈的拥抱,渴望得到各种关照,然而却得不到。雷尼也是如此,所以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她。不过雷尼早就放弃了寻求关爱,但卡洛那不一样,她虽然想要放弃,却放弃不掉,仍是寻求不止。如果她事到如今依然如此渴求关爱,那么从现在开始给予她这些东西也为时未晚。或许,还应该给她更多。
  比如,晚上一起睡觉?
  ……
  我、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不算,刚才的那个不算。嗯,那个不算数,既然如此,到底什么才算数?
  “……喔?”
  卡洛那突然瞪大眼睛,窥探起雷尼的表情。
  “雷尼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哎?什么?你说啥?”
  “不是,那个,您的脸红了。”
  “啊?我脸红?不是你脸红吗?”
  “没错,脸红的不是卡洛那。”
  “是你看错了吧?才没出什么事呢。”
  “是吗?打扰一下,权堂大人?”
  “嗯。”
  权堂一直抱着双臂盘腿而坐,闭着双眼,安静得几乎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被卡洛那一叫,他便瞬间张开眼睛,似乎非常清醒。
  “什么事?”
  “那个,也不算是大事,只是想问您,雷尼大人的脸是不是很红?”
  “嗯,是啊。看上去,两颊红潮颇重。”
  “哼,是吗。偶尔是会这样的啊,嘿,这有什么,不过是红个脸而已,人生在世,总是难免的嘛。”
  这借口实在太勉强了,雷尼自己也清楚,不过姑且,还是让卡洛那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点了点头。权堂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没有继续追究,看来是成功摆脱窘境了。幸好臭沙头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薇薇安的大腿和更深处的部位上——不,这大概也不能算是好事。
  在刚格和斯蒂法妮的治疗结束之后,没机会再偷窥薇薇安的臭沙头突然开始摆架子。
  “好好感谢我们吧,说老实话,要不是我们有医术士,你们可就那个啥,要么昏迷不醒要么疼得哭天喊地要么就干脆死掉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刚格摸着自己的短发,根本没搭理沙头,只是对着薇薇安不停低头称谢。
  “谢谢你啊,医术士小姐。”
  “不用。”
  “不不不,真心要感谢你啊。柯——不,斯蒂法妮那家伙真的不懂什么叫分寸,动不动就拿出全力来打人,我又不可能也动真格的。最近她有点不稳定,我也在小心提防,但还是大意了。来,斯蒂法妮,人家也给你治疗了,起码该道个谢吧?”
  “……对、对不……起……谢……谢谢……你……”
  斯蒂法妮在刚格的催促下低头——准确地说是将额头砸在了地板上,而且还咚咚砸个不停。
  “非、非常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都怪我全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是,那个,我说……”
  连薇薇安都吓得惊慌失措起来,若不阻止斯蒂法妮这样下去说不定又得给她治疗,然而一想到刚才的惨剧又不敢出手。刚格和迪·佩德罗也只是苦笑着,没有去碰斯蒂法妮。
  “哎呀,这可以说是她的怪癖。”
  “只是额头的话不会有事的,这家伙的额头那叫一个硬,被她来个头槌可是会死人的,话说我和刚格就好几次因为这个差点死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求你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响得恐怖,真的没事吗,整个马车的人都吓得不敢作声。做入侵者这门生意的没有正经人,哪怕不至于全员都是疯子,实际上还是大多是怪人,即便如此,这个三人组也实在是怪过头了,尤其是斯蒂法妮最为糟糕,能和这样的女人一同行动,足以说明另外两人也肯定是怪人。总之,还是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为妙。
  然而恐怕不太可能。
  毕竟乘在这马车上的都是工作伙伴。
  本来还以为是个好差事呢。雷尼老早就听说这类工作,对此兴趣盎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雇主,想着先到先得,就没有多想直接赶来报名,结果居然这么糟糕?不过,还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
  “话说啊。”
  爆炸头男人迪·佩德罗揪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扫视整个车厢。
  “老是不说话很闷的对不对?离到目的地还要花不少时间呢,要不要……?”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沙头挑了挑眉毛。迪·佩德罗见状咧嘴笑了起来,从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骰子,一共两只,除此之外还有个很小的像笼子一样的东西。沙头一看就变了脸色,探出身子大叫起来:
  “喂喂喂哎呦喂什么嘛你这家伙带着个好玩意儿啊有这种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小哥你很起劲嘛,怎么,来不来?就当打发时间。”
  “王八蛋那还用说吗混账东西赶紧走起我跟了!”
  沙头撸着袖管站了起来。乍一眼望去,除沙头以外还有好几个人对着迪·佩德罗的骰子投去了热情的视线。原来如此,赌钱啊。雷尼自己不会参与赌博,不过别人愿意去赌他也懒得管。要是臭沙头成了冤大头那可就有的好瞧,用来打发时间真是最棒不过了。
  
  
  
  2
  
  空气好清新,清新得令人啧啧称奇。说来也是,平常习惯了艾尔甸的空气,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挺污浊的,毕竟有许多机术工厂,人也多得要命,虽然不是没有树木草地,但看上去总觉得像是人造的。不禁让人感叹,果然真正的大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终于,总算是到达目的地了。
  不清楚具体方位,只能明显看出是在群山之中,四面被低矮的山包围,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盆地吧。每座山上都覆满了树木,只凭肉眼都难以判断到底是通过哪条路进入这里的。下车之后朝马车后方眺望,只见道路延伸出一段距离之后便没入了山脚的树林之中,简直就像一条由树木形成的隧道,向外伸展的枝叶便是隧道的顶棚。
  “放眼望去,全都是田地噢!”
  卡洛那抬起头满脸笑容地对雷尼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她的表情似乎比平常更柔和了。或许对于卡洛那而言这里的环境更适合她,空气清新,依山傍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望着覆盖了盆地大部分面积的农田,在城市中长大的雷尼也觉得心绪莫名地安稳宁静。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哪怕看上去貌似一片平和,实际也不会有什么闲适田园。
  证据就是,这片广阔的田地中零散分布着房屋的区域,被高耸牢固的栅栏包围,栅栏的各处还设有放哨用的瞭望楼,瞭望楼中全都安排了警卫人员。为了让人员能够出入,在一部分栅栏中间设有可开闭构造,虽然称不上是壮观,但也算是相当结实的安全门了。就在刚才,警卫员们把门关上,现在正从门内挂上厚重的门锁。可谓是警备森严。
  这就是所谓的武装农园。
  虽然并不广为人知,不过这类武装农园在这个国家中似乎为数不少。时常有新的农园才刚刚建立就被强盗掠夺消灭,然而没过多久又在别的地方冒了出来,如此循环往复。据说也有存续了很长时间的武装农园,不过事实到底如何没人清楚,当然了,如果让别人知晓了内情,这个武装农园也就难以保证安全了。
  在艾尔甸买到的食材,从不会打广告说是哪个武装农园出产的,只是偶尔会有蔬菜水果号称是“武装农园产,一分价钱一分货”,足以看出武装农园的相关人员为了不让地点暴露可谓是煞费苦心。武装农园出产的食材整体评价出色,听说有许多著名饮食店直接与农园接洽采购。即便是将农园的警备、运输的护卫、还有其他各方面的费用和风险都考虑进去,只要经营手段过关,也是一门利润极高的生意。据说,一种名叫黛兰的水果,上等品一个就能卖十万达拉,这么贵也有人愿意买。穷人永远无法想象有钱人到底是怎么用钱的,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雷尼接下的这份工作,说白了,就是赚取有钱人的残羹剩饭。
  更详细地说,就是有强盗集团盯上了这个武装农园,屡次前来袭击,虽然都被击退了,但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既然如此,干脆主动出击以绝后患,然而以农园目前的人手只够保护自身安全,没有实施攻击的余力,所以,就轮到雷尼一行人出场了。
  被召集起来的入侵者,包括雷尼一伙五人和刚格一伙三人在内,一共二十五人。敌方强盗集团约有三十人,所以再从武装农园的警备人员中抽调十五人,以合计四十人的力量将敌方击溃。没必要全部杀光,只要消灭敌方的头领,剩下的敌人就会自行瓦解。
  仔细想想,这份工作相当危险,而且敌人不是异界生物而是人类。不过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若是什么都要抱怨,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再者,都已经抵达现场了。
  “好了!要干活了!打起精神来!”
  “好!”
  “嗯。”
  “是啊。”
  卡洛那、权堂和薇薇安都回应了雷尼,唯独臭沙头没有理会。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肩膀无力地耷拉着,腰似乎也抬不起来了。
  宛如丧神街欧雷斯托洛的半死人。
  雷尼拍了一下臭沙头的后背说道:
  “哎呀!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了!人生总会有起有伏的嘛!动不动就郁闷成这样可就没完没了啦!”
  “烦死了……别烦我……真的别烦我……小心我宰了你们……真的把你们全都宰了……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都宰了一帮混账东西……去死……去死吧……全都给我去死……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让我死了吧……”
  声音简直像个死人一样,虽然听着有些瘆人,不过死人说到底还是死人,无法对活人造成任何危害,所以根本、一点点、丝毫都不可怕。雷尼又一次、不、一次还嫌不过瘾,又梆梆梆地连拍了三下臭沙头的背。
  “别这么说嘛,呐,沙头?老是满嘴死不死的,让人听了多郁闷啊?不是有老话说得好嘛,死去的花无法盛开,是这么说的来着吧,嗯?”
  “花总有一天都会凋零的啊白痴……”
  “等春天到了不就又开了嘛?”
  “枯到根了就全完了啊王八蛋……”
  “那就再种点别的花,好好浇水等它再开不就行了,你说是吧,沙头?”
  沙头终于抖起了肩膀,看样子是快要哭出来了,正在拼死忍耐。这么戏弄他可能是过分了一点,不过一回想起臭沙头平时的所作所为,就觉得让他偶尔遭个罪也是无可奈何的,就好比是天罚。
  话说回来,也不止臭沙头一个人脸色不佳。
  在无趣的马车中,乘客们以打发时间为由,最终演变成全力比拼的骰子赌博,其结果为:
  臭沙头,输十万达拉。
  詹姆斯某某,输五万达拉。
  艾因里希某某,输四万五千达拉。
  默克森某某,同上输四万五千达拉。
  刚格,输四万达拉。
  迪·佩德罗,输两万达拉。
  以及——
  “……我说,你也太强了吧。”
  刚格一手搭在唯一的赢家肩上,走得踉踉跄跄。
  “强过头了,简直不可思议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诀窍的话,能不能教教我?”
  “唔。”
  赢家将手收入袖中,低头闭目说道:
  “诀窍吗?我想不到有什么诀窍。”
  “话说,你不是连规则都不知道吗?第一次玩这个?”
  “因为我对赌博一事无甚兴趣。”
  “也就是说是菜鸟的好运……不,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好运也持续太久了。这两天里,基本都是你在赢啊……”
  “不论如何,都是运气罢了。”
  唯一满脸若无其事的男人,权堂。
  赢三十万达拉。
  被狂输不止的沙头引诱、准确地说几乎是强行拖到赌桌上的权堂,一开始还是输了几局的,不过在那之后如同偶然一样赢了好几次,接着就是连战连胜,最终取得了压倒性的完胜。
  依一直从旁观战的雷尼分析,这是因无欲无求而取得的胜利。权堂这个人对钱没有执念,眼前的胜负只要不关乎性命,他就不在乎是输是赢,总能保持冷静。在赌桌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欲望遮蔽了双眼的人输掉。对于赌场的庄家而言,赌博就是利用人的欲望捞钱的生意而已。从这个角度上讲,权堂的胜利或许是一种必然,而本事没多少欲望却比天高的沙头,从一开始就没可能获胜。活该。
  雷尼一行在一路同乘的武装农园方面的人的带领下穿过田地,此时太阳已经倾斜。接下来的预定貌似是先去见警备负责人,听取工作相关事项,然后再去宿舍报到。
  “负责人是怎样的人?”
  雷尼轻松地向武装农园派来召集入侵者的马内米询问道。马内米这个名字听来奇怪,不过看上去倒是个普普通通二十来岁、不像战士更像是农民的淳朴男人。实际性格也与外表相符,没什么明显特征,却很好相处,和他打好关系之后说不定工作也会更方便,所以雷尼一有机会就找他搭话。
  “负责人?嗯,是个女人,嗯。”
  “哇哦?”
  “不过,怎么说呢,精明强干?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的人。”
  “就是说是个好女人喽?”
  刚格咕嘿嘿嘿地发出下流的笑声,迪·佩德罗挠着爆炸头眯起眼睛环视周围的田园风景,斯蒂法妮低着头嘟嘟囔囔地不知在念叨什么,还是别听为妙。
  “好女人……?”
  马内米皱起眉揉了揉鼻头。
  “说不准呐。嗯,很有个性?嗯,是啊,大概可以这么说。”
  一行人在一幢被土墙围住的石制房屋的大厅中见到了这位女负责人。
  这幢房子貌似是警备人员的总部,屋内屋外都有相貌凶狠的男人巡逻,房间中的墙壁上还挂着不少武器。
  “我是警备主任媚娄。”
  的确,很有个性。黑发,眼睛也是黑色的,从肤色以及名字来看,应该是来自大陆东部。发型大概就是所谓的脏辫,眼睛周围有刺青,嘴唇涂着黑色的口红。没有眉毛,显得有些怪诞。身穿贴身的黑色连身裙,不过却在两侧留着狭长的缝隙,隐约露出修长的腿。要说色气的话的确有些色气,不过更多的是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充满了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不过,那个女人身后站着的男人远比她更加可怕。
  和一般常说的“巨汉”有所不同,个子其实并不算很高,然而身体却完全超乎常理,简直就像一团肌肉组成的岩石,甚至脸上都肌肉横生。他大概和媚娄一样来自东部,不过已经超越了人种,根本就是个肌肉人,肯定连脑子里都是肌肉——如果真是如此,或许反倒很好对付?当那个男人向前踏出一步,雷尼天真的想象瞬间被吹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被他打上一拳,雷尼可怜的颈骨恐怕一下子就被震碎了,说不定头盖骨都保不住。这家伙,绝不是徒有其表。
  “……媚娄?”
  迪·佩德罗停下挠头发的手,和刚格对视了一眼,难道他们有什么线索吗?不过那两人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媚娄也没理睬他们,继续说了下去:
  “各位应该已经大致了解了工作内容,不过还是请容我再说明一遍。这座武装农园,目前正遭到强盗集团‘门罗党’的袭击。包括我在内,农园的警备人员共三十人,而对方一共有超过五十人,经过数次冲突之后,现在还剩三十人左右。若是全部出动正面出击,凭我们的人手也足以将其消灭,但我们必须优先守卫,毕竟强盗不止门罗党一伙,我们不能让农园毫不设防。另外,他们很擅长逃跑,唯独很擅长逃跑,若他们早点夹起尾巴逃跑倒也罢了,然而他们倒是很有骨气,如果不杀死他们的首领门罗妈妈,这场注定无果的战争就无法结束。”
  “门罗妈妈?”
  沙头带着一副“该死的什么鬼莫名其妙算了管他的呢”的表情低声咒骂了一句,媚娄闻言微微笑了笑,笑中带有一丝魔性。
  “没错,门罗妈妈。他们将组织成员视作血亲,号称是‘门罗一家’,身居一族顶点的,就是被他们称为‘妈妈’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怪女’,那已经可以算是某种怪物了。”
  “那女人很强吗?”
  权堂如此询问,媚娄微微耸肩答道:
  “可以确定的是,她很适合交给整天与异界生物打交道的你们来解决,如果当她是个人类,一定会吃苦头的。”
  “唔。”
  “要杀死那女人恐怕很不容易,不过还是请你们想办法让她停止呼吸。只要那个女人消失,门罗党就会作鸟兽散,若将至今为止已经毁掉数个武装农园的门罗党剿灭,打这个武装农园的主意的强盗也会减少,我们的工作就能轻松一点。请帮助我们吧,报酬理应不差,顺利结束之后,如果你们有意,也可以不回艾尔甸,留在这里工作。”
  “这可的确是个好提议啊。”
  迪·佩德罗轻笑着说,听上去不像是在讽刺。说起来,他看着农田的眼神似乎透着一股怀念,这个爆炸头男人的故乡,说不定就是类似这里的山村。
  “比起那个城市,在这里生活大概能活得更像个人。”
  媚娄以愉快的表情点头称是,于是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不过如果要寻求刺激的话,可能就没法满足了。”
  刚格张开嘴,却欲言又止。媚娄也重新绷紧表情,环视入侵者们。
  “总之,你们暂时只用养精蓄锐,这里的警备还是一如往常,由我们来负责。他们一般是每两到三天在夜间偷袭一次,上一次是昨晚,所以下次应该是明天或后天。我们会等他们发起偷袭,然后将他们击退,逃走的家伙由这边的吴戒负责追捕,如果能借机探明对方的巢穴,就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了。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要把门罗妈妈杀掉。另外,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不用担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定会取胜的。我说完了,有人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带你们去宿舍。”
  她刚才提到的吴戒,应该就是那个肌肉人。
  雷尼突然想到,如果那个怪女门罗妈妈和吴戒一对一决斗,到底谁会赢?
  既然媚娄认为只要杀了门罗妈妈就算大功告成,那么他们至今为止一定也寻找过机会,试着战斗,然后吃了苦头,肯定即便是吴戒也没办法杀死对方。
  “算是某种怪物”啊。
  看来这份工作并没有那么轻松。
  雷尼看了看身边的卡洛那,卡洛那也看了过来,雷尼摸了摸她的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唉声叹气的冲动。所谓的“活得更像个人”,到底在哪里才能实现呢,如果真的如媚娄所说在这里就可以,那可真是让人有点羡慕。
  
  
  
  3
  
  分配下来的宿舍,就是一幢平平无奇的大型民居。院落中有存放农具的储藏屋和养鸡棚,还有圈养山羊的围栏。大概这里平时是在农园里劳作的人住的地方,由于从艾尔甸有人要来帮忙,才紧急腾出来,等到雷尼一行人回去,原来的居民又会重新住回这里,不过是临时措施而已。大概就是这样吧。
  女性只有卡洛那、薇薇安和斯蒂法妮,所以给她们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至于剩下的二十二人,便在起居室和剩下的四个房间里打地铺。要说拥挤的确是有些拥挤,不过毕竟不是来旅游的,条件差也就罢了,而且和大都市艾尔甸比起来,这里的每个房间都莫名地宽敞,所以也不至于陷入不得不一堆臭男人挤作一团的惨状。虽然有些担心与斯蒂法妮同处一室的卡洛那和薇薇安,不过能单独留出一个房间给女性已经很难得,实在是没法提出更加奢侈的要求,只能期望她们能够好好相处了。
  晚上的伙食是面包和汤,生蔬菜沙拉,炖菜,还有烤山鸡。味道极其美妙,雷尼在艾尔甸也吃过类似的东西,不过和这里的完全没法比。食材,因为食材不同,这种浓厚深长的味道,和艾尔甸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们至今为止吃过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难道连食物都算不上?在艾尔甸出生长大的人,无一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常有人说,艾尔甸的食物贵得要死又难吃得要命。不过也有公认的说法是,在艾尔甸只要有钱不论多美味的东西也吃得到,物美价廉的店只要好好找找也是能找到不少的。然而现在想想,说白了,和这里的食物一比,只能说根本都不算什么。吃着这里的食物,就不免觉得当初在艾尔甸的便宜小摊买个夹肉面包就香得狼吞虎咽连叫好吃好吃的自己简直是井底之蛙,想来就觉得羞愧难当。有不少人已经认真开始讨论等工作结束后要不要留下来,雷尼和卡洛那也随口说起,感觉留下来也不错,毕竟这里空气又好食物又好吃。当然不能说完全是认真的,只是觉得在这里生活似乎也不坏。果然,人对美食的欲望真是可怕,不过这里的伙食的味道也的确是好到了这个地步。
  满足食欲之后,男人中约有一半又被迪·佩德罗邀请开始了骰子赌博。若是不把输掉的钱赢回来这一趟就相当于白打工的臭沙头自然干劲十足,权堂也被臭沙头和迪·佩德罗硬是拉进了赌局,估计是想让他把在马车上赢的钱吐出来,不知能不能得逞。入侵者们是分乘在两辆马车上来到武装农园的,这一回连之前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人也加入了进来,这些新来的,都对权堂的强大一无所知。上次输了五万的詹姆斯某某,还有输了四万五千的艾因里希某某和默克森某某,都暂且从旁静观,看样子是打算找合适的时机再加入战局。
  卡洛那和薇薇安斯蒂法妮她们一起进入房间之后,就再没出来。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大概是开始了女子会谈。自那件事以来,卡洛那和薇薇安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不少。薇薇安不是话多的人,不过根据她们的举动来看,倒像是对卡洛那敞开了心扉,毕竟卡洛那之前在薇薇安家住了一阵,这也算是顺理成章吧,这并不是坏事。虽然两人年龄差距较大,而且以卡洛那的状况,让她和薇薇安如朋友般亲密大概有些困难,不过多一个能够说知心话的对象总是不错的。
  对于卡洛那而言,这恐怕还是不够,其实她真的需要几个同龄的朋友,然而以入侵者这一行的特性,基本不会有机会认识同龄人。我也一样啊,说实话我也曾希望认识同样年纪、同等经历、有着类似烦恼的人,即便当不了朋友也好。据说在艾尔甸也有全是青少年的入侵者集团,有意向的话,去接近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对于入侵者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经验,一个团体中,哪怕只有一个历经风雨身经百战的人,也比没有的要强得多。反正都要和人打交道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的老手,毕竟我还有成山的东西要学,只希望一年之后的自己能比现在更加优秀,最好能进步一大截。所以没有时间浪费在玩耍上了,我不需要消遣和安慰,比起这些我更想要自己变强了的实感,想要比以前做得更好,想要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就慌张,想要更加自信。
  感觉,我就是因为这样的念头,每天都过得匆匆忙忙。
  宿舍之中没有多少隔墙,房间由推拉门分隔开来。推开已经化作赌场的起居室外侧的推拉门,便是一条铺着木地板的细长走廊,走廊的另一端就是庭院。这种用推拉门分隔室内室外的奇怪构造,总觉得不够小心,让人有些不安。不过这里毕竟位于盆地之中,夏天的时候大概会非常闷热,到了那种时候这种推拉门就便于通风了,这么一想倒也不错。
  雷尼在木地板走廊中坐下,小口小口地饮用香甜的果酒。这里的果酒是用农园中生产、或是从山中采集的果实发酵,再混上从艾尔甸买来的烧酒调配而成,品种繁多。对于这里的农民和警备人员来说,调配果酒是一项重要的娱乐活动,他们也颇以此为傲。马内米说,农园有计划在不远的将来尝试自己酿酒,总有一天,这里会实现自给自足,增加人手,从武装农园变成名副其实的村庄。抱着这样的期望,如今才能狠下心来拼命努力活下去,当然,也不能算是“梦想”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啦——马内米这么说着的时候,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这就是梦想啊。
  非常远大的梦想。
  怎么说呢,感觉好棒啊。
  而我就没有这种梦想,只顾着眼前,对于一年后的事完全是漠然的态度。至少,如果有个长远的目标那该多好。
  “哟,怎么了?”
  不知是围观赌博看腻了,还是觉得暂时不要参战更加稳妥?总之刚格也握着一杯果酒来到走廊,在雷尼的身旁坐下。
  “看你的样子,就像是个烦恼不已的青春期少年一样。”
  “哎?能看得出来吗?”
  “倒也不是看出来的,像你这个岁数,一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大多都是在思考乱七八糟的事。”
  “是吗?”
  “至少我当年就是这样的。”
  刚格抿了一口果酒长吁一口气。
  “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想得再深,也不见得就能得出结论。”
  “是啊……你说的对。”
  “这世上,有的人就能抱着某种信念自始至终都一根筋地活下去,那可真是酷毙了,这种人是相当少见的啊。”
  “你呢?所谓的信念,你有吗?”
  “我当然不行啦。”
  刚格粗犷的面孔上出人意料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才好,就这么晃荡来晃荡去,有时候还觉得再也动不起来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你以前是骑士?”
  “哎呀,也没当多久,那时候我还年轻,脾气太冲,有一次一气之下把上司打了个半死,连父母都跟我断绝关系了,只好来艾尔甸打算东山再起,结果来了之后还是不知该怎么办。”
  “和我的经历倒是很像。”
  “是吗?那可真巧啊。”
  “你和迪·佩德罗认识很久了吗?”
  “我和他也算是有难解之缘。这个国家里不是有很多恶人嘛——说是恶人也有点怪啦,总之我以前和那些家伙是一伙的,简而言之就是在恶党族里谋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那个女人也是?”
  “你说柯林——不,是斯蒂法妮啊。是啊,那家伙也是。迪·佩德罗暂且不论,你肯定特别奇怪我为什么不和斯蒂法妮赶紧一刀两断是吧?”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会多嘴的。”
  雷尼又喝了一口果酒。这酒调得很淡,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果汁,不过即便如此,如果一不留神一口气喝太多也是会醉的,还是要多加小心。
  “——不过,确实有点好奇。”
  “我想也是。”
  刚格眯起眼睛用鼻孔长出一口气。
  “因为我没法抛弃她啊,丢下她一个人的话,不知她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比如拿头撞墙?”
  “光是那样倒好了,至少不会害死她和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
  “那家伙很恐怖的。”
  “总觉得还是别打听得太详细为妙。”
  “以前有段时间状态还算不错呢,那时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刚格将玻璃杯放下,抱住膝盖。
  “结果那男人死了,自那以来她就总是疯疯癫癫的。不过,比起最糟糕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了。”
  “……你们也很不容易啊。”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都差不多习惯了。”
  虽然说得好听,但刚格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小了一圈。照顾那样的一个女人,果然是很辛苦的吧。总觉得难以搭话,沉默了一阵,刚格突然叹了一口气,晃起小腿,朝雷尼伸出右手。
  “你是叫雷尼吧。不论如何,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们都是工作伙伴,请多关照了。”
  “嗯。”
  雷尼和刚格握了握手。刚格的手非常粗糙,皮肤又厚又硬,这家伙是不是很强?只是简短地聊了几句,光凭此可能还不足以做出判断,不过应该是个好人,看来值得信赖。不过,那个叫斯蒂法妮的女人就不好说了,也不知卡洛那和薇薇安是否平安。
  
  
  
  4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超级对不起我这么阴暗真是对不起一个优点都没有真是对不起活着真是对不起生下来真是对不起怎么都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人没事吧……?
  并不是要故意无视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共通的话题,就只顾着和薇薇安小姐两个人说话,然后突然间,斯蒂法妮小姐就开始用头撞柱子,而且貌似是全力撞上去的。第一下估计就已经出血了,撞到第十下的时候,卡洛那和薇薇安小姐才终于合力制止住了斯蒂法妮小姐,这时她已经满脸是血。
  当然,薇薇安小姐用医术式帮斯蒂法妮小姐治好了伤。薇薇安小姐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医术士,只是平常不会在态度和语言上表现出来罢了。可即便是薇薇安小姐,都有些难以与斯蒂法妮小姐相处。
  治疗刚结束,斯蒂法妮小姐就趴在地上道歉,光是道歉倒也罢了,可是她这回又用额头和鼻子撞地板,还擦伤了脸。
  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白了,根本束手无策。
  “对不起啊啊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真是对不起真心对不起只好以死谢罪了对不起。”
  难道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难道说只要她在这里,卡洛那和薇薇安小姐就必须阻止她给她治疗然后接受她的道歉这样无限循环下去?那可绝对受不了。
  和薇薇安小姐对视了一眼,薇薇安小姐的想法似乎和卡洛那是一样的。
  而且,听到斯蒂法妮小姐的声音,连卡洛那都产生了必须要向某人道歉的冲动。仔细想想,平常总是给雷尼大人、权堂大人、薇薇安小姐、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们添麻烦,有很多事都必须道歉才行。没错,要道歉。
  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忍不住唉声叹气,血液循环似乎一下子变差了,坐都坐不稳。卡洛那垂下头,双手撑在地上,这才稳住身体。
  “怎么了?”
  薇薇安小姐慢慢抚摸卡洛那的后背,斯蒂法妮小姐也不再用额头磨地板,长长的头发的缝隙中透出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卡洛那望来。好、好吓人,真的好吓人。
  “……没、没事,只、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呃,大概是长途跋涉太累了。”
  “没事就好。今天最好还是早点休息吧。”
  “嗯,是啊,没错。”
  “你真的……没事吗……?”
  斯蒂法妮小姐的声音如同从地底渗出的湿冷阴风,让人不禁浑身发寒。
  “啊、是、是的,没、没事。”
  “还是……不要……勉强,要不然……说不定……会变成我这样……”
  “噫?”
  “开玩笑的。”
  斯蒂法妮小姐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玩笑?刚才那是玩笑?这算什么玩笑?
  哪里是玩笑,根本就是恐怖故事。
  这么想可能有点没礼貌,斯蒂法妮小姐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恐怖故事了。
  斯蒂法妮小姐突然站起来,拿起房间角落里叠放的被褥开始动作利落地铺床。这个人真是让人搞不懂,根本猜不到她下一秒会做什么事。卡洛那再次和薇薇安小姐对视一眼,是不是该帮忙一起铺?看当下的气氛,还是暂时别动手为好。不去管她,说不定就不会引发麻烦,希望如此吧。
  无视战战兢兢的卡洛那,斯蒂法妮小姐转眼间就铺好了三个人的床褥,而且床铺之间的间隔、还有枕头和被子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整齐得甚至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好!”
  斯蒂法妮小姐长发间透出的充血眼瞳死死盯着卡洛那。
  “快睡觉!”
  “……睡觉?”
  “睡觉!睡觉啊!你不是累了吗!?你不是刚才还说累了吗!所以我铺了床啊!你看!看啊!铺得这么工整!你不觉得吗!?”
  “呃……啊、是、是啊,的确。”
  “没错吧!?”
  “没、没错。”
  “既然如此,那就睡觉!快睡!现在马上去睡!求你了睡觉啊你要是不睡的话我可不知道会怎样啊所以你睡啊睡啊快点睡啊拜托快睡啊!”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别喊得这么大声!”
  “那就快睡!马上去睡!立即去睡!睡到跟死了一样!要不然的话我就……”
  “好、好!我睡!我这就睡!”
  卡洛那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赶忙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薇薇安小姐也一样做出睡觉的样子。半永久灯熄灭了,房间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斯蒂法妮小姐应该也躺了下来。睡吧,必须要睡,不然斯蒂法妮小姐不知会做什么事。可是,隔壁起居室里男人们赌钱的声音好吵,根本睡不着。说到底,现在根本没到睡觉时间,虽然的确很累,但再怎么说也太早了。
  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卡洛那侧过身体,偷看一旁薇薇安小姐的状况。卡洛那睡在右侧,斯蒂法妮小姐在左侧,薇薇安小姐躺在中间。刚才卡洛那实在是不愿和斯蒂法妮小姐睡在一起,就下意识地避开了中间的床铺。
  薇薇安小姐似乎也睡不着,面对卡洛那轻叹了一口气。斯蒂法妮小姐睡着了吗?很想确认,但从卡洛那的位置看不清楚。于是卡洛那便利用手势和表情,向薇薇安小姐询问。
  (斯蒂法妮小姐睡着了吗?)
  (……)
  薇薇安小姐装作不自觉地翻了个身,面向了斯蒂法妮小姐那边,过了一阵,又转了回来。
  (不知道)
  (……是吗)
  (还是再老老实实待一会儿吧)
  (是啊)
  卡洛那恢复平躺的姿势闭上眼睛。最初起居室中传来的说话声和响动吵得让人受不了,但过了一阵子后就不那么让人在意了。果然还是太累了,乘在马车上的时候,都没有机会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身体硌得很疼,人又特别多以至于非常拥挤。幸好,有雷尼大人陪在身边,让卡洛那得以安心,如果没有雷尼大人在,恐怕早就发疯了。现在,身边有薇薇安小姐,她也是值得信赖的人。心慢慢溶解,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啊啊,说不定快要睡着了,就差一点点。
  突然听到了吸鼻涕的声音。
  随后是低声的呜咽。
  有人在啜泣。
  不是卡洛那,大概也不是薇薇安小姐。
  这么说,自然就是斯蒂法妮小姐了。
  “……呜……哎……嘶嘶……呜呜……噢噢……咿……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卡洛那的睡意一扫而空。睁开眼向身旁看去,薇薇安小姐已经抬起了身体,于是卡洛那也从床铺上爬起来。只见斯蒂法妮小姐两手捂着脸号哭着,哭得好吓人,怎么说呢,就像婴儿一样,哭得完全无所顾忌。
  卡洛那叹了口气,这个人真的没毛病吧。当然卡洛那自己也挺有问题的,这点有自知之明,然而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像斯蒂法妮小姐一样情绪不稳定到这种地步。
  看上去明明是个成年女性,却比卡洛那还差劲。
  内心里一半是困惑,另一半却是安心。
  这让卡洛那觉得不明所以。
  为什么我要安心?
  难道是觉得斯蒂法妮小姐还不如自己呢,就……?
  “……拉尼……拉尼……呜呜……库拉尼……呜哎哎……为什么……为什么啊……库拉尼……好傻……好傻好傻好傻……呜呜……库拉尼、你好傻……”
  库拉尼。
  大概是个人名。
  卡洛那捂住胸口,突然一股吐意涌上喉头,好难受,我好难受。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消除这份不快感,怎么才能掩盖下去?卡洛那只能呆站着不动。
  “卡洛那?”
  听到薇薇安小姐在叫自己的名字,也没能回应她。卡洛那来到斯蒂法妮小姐的床铺边扑通坐下,看着斯蒂法妮小姐俯卧着将脸埋在枕头里哽咽不止。总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点轻率,不过,卡洛那制止不了自己,胸口仿佛有一团漆黑的物质在躁动,要想缓解就只能这么做,至少卡洛那只想得到这个办法。这个名叫斯蒂法妮的人很可怜,心灵很脆弱,或许比卡洛那还要脆弱,所以值得同情。对于这个人,必须要温柔地对待她才行,卡洛那就是打算要安慰她,这不是什么坏事。斯蒂法妮小姐肯定也是这么期盼的,卡洛那大致能懂她的心理,因为想要得到别人温柔的对待,才会像这样哭泣给别人看,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趴在地上哭得如此不堪。
  卡洛那像是要将斯蒂法妮小姐覆盖住一样,从她背后将她抱住。
  “怎么了,斯蒂法妮小姐?出什么事了吗?能告诉卡洛那吗?还是不想说?不想说的话那就不用说了。想哭吗?想更痛快地哭一场吗?那就哭吧,不用担心,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
  卡洛那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罢,她突然在卡洛那的手臂之中滚了一圈,猛烈地伸手抓来。发间透出的眼睛闪闪发亮,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光芒亮得有些刺眼。她用双臂、不、用全身抱了过来,她的力气好大,意识差点消失不见。
  “可以吗?我可以哭吗?喂?我真的可以哭吗?”
  明明都已经哭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说起话来没有一点哭腔。
  “可以尽情地哭吗?还有,你愿意听我讲吗?我的事,你愿意听?真的?没骗我?那我就说喽?喂?你真的愿意听我讲话吗?什么都愿意听?”
  “嗯、嗯嗯,是啊,我听,我愿意听。所以——能不能、稍微、别那么用力……”
  斯蒂法妮一度松开卡洛那,然后又马上紧紧抓住,仿佛在说:今天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难道,卡洛那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5
  
  “你、你这是怎么了,卡洛那?”
  赌局直到半夜都没有收场,自然没法睡得安稳,不过早晨醒来时候的感觉倒是还算清爽。起居室中鼾声不绝,仍有一堆人东倒西歪地睡着。雷尼打开门,来到走廊,眺望着庭院和更远处的田地伸展身体,附在身体各个角落上的疲倦感便渐渐消失。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空气果然非常清新,一大早起来,满脑子都是“舒爽”二字。就在深切体会这股愉悦感时,卡洛那从女卧室中走了出来。
  “……早上……好啊……”
  “啊、哦,早上好。”
  不,不是,比起打招呼,我刚刚不是才问你“怎么了”吗?大概是没听见吧,没办法,毕竟是这副惨状。
  卡洛那的步伐轻飘飘的,简直就像腿脚不稳的老人,或是才刚学会自己走路的幼儿,她就这样走到雷尼身旁,软绵绵地蹲下。这家伙没事吧?显然不是没事。
  雷尼在卡洛那身边坐下。
  “你昨晚没睡?”
  “……嗯……是啊……基本上……没怎么睡……”
  卡洛那穿着平常的魔术士服,不过松松垮垮的,也没戴帽子。眼睛下方出现了深深的眼袋,这眼袋简直称得上是壮观。或许是多心,她的脸似乎都有些干瘪。堇色的眼瞳浑浊不清,同样颜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她睡相不好,不过既然她都说了几乎没怎么睡,那就说明另有原因。
  “哎呀,外面的确是很吵。”
  “……不……主要……倒不是因为这个……”
  “啊?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枕头的感觉和以往不一样?”
  “……不……也不是……”
  “哦哦,我明白了。薇薇安暂且不论,毕竟和素不相识的女人睡在一个房间里嘛,而且那个斯蒂法妮,好像还挺可怕的。”
  “……可怕……是啊……呵呵……”
  卡洛那不知为何静静地笑了起来,同时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似的。不,看样子好像真的很难受。雷尼回到起居室,确认没有人醒来之后,靠近卡洛那搂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那女人对你做什么了吗?”
  “……不……不是的……呵呵……”
  “可是,你的样子好奇怪。”
  “……只是……听她讲话而已……只是这样、罢了……呵呵……”
  “讲话?讲什么话?”
  “这个嘛……”
  卡洛那好像想把头靠在雷尼的胸口上,不过中途犹豫了。这种时候,哎呀,怎么说呢,就让人难免觉得心里好痒,总想做点什么。这家伙好可爱啊,是啊,好可爱——等等,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下定决心把她抱住,卡洛那便闭上眼睛,头在雷尼的胸口磨蹭着,长叹了一口气。
  雷尼不禁看得入神。
  她的樱唇微张。
  太欠缺防备了。
  睫毛也是堇色。
  这是当然啦。
  卡洛那自然很怪,不过我也够怪的。
  “呃,所以到底听她讲了什么?”
  “很多、各种各样……”
  “哦?不是闲聊啊。”
  “主要是、人生经历。”
  卡洛那的眼睛仍闭着,身体也绵软无力,这是完全放下心来,把身体托付给了雷尼。不过,被她如此信任,感觉很不错——不,我一点点辜负她的打算都没有,只是,在另一重意义上,我,毕竟也是个男人。
  我是个男人,而卡洛那是女人。
  像这种时候,总是对这一事实分外地在意。
  有时忍不住就想要做点什么,很险,真的很险。
  比如现在,要让卡洛那的嘴唇和自己的重叠,比憋气五秒钟还简单。
  回到艾尔甸之后,还是一如往常两个人同居一室,只要有那个意思,变成世人所谓的“男女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不仅仅在于物理上的可能性。
  总感觉,卡洛那不会拒绝的。
  所以就更糟糕了。
  如果我没有自制力,不知会一下子发展到何等地步。不过,真的必须要抑制自己吗?随心所欲又有什么问题?说实话,我也不懂。既然还不懂,就不能纵容自己。不过,要到哪天才能懂……?
  “人生、啊……”
  “是的,从出生开始,在哪里、被怎样养育长大,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是怎么想、怎么做的,直到现在又如何如何,大概就是这样的话……”
  “好、好像需要说很久啊……”
  “……非常、非常久……”
  “而且不止是久吧?”
  “很悲惨,或者说是凄惨,都不忍心听了……”
  “难道,你一晚上都在听她说吗?”
  “就在刚刚,才总算是结束了……其实也没说完,就是斯蒂法妮小姐突然说累了要睡觉……”
  “然后她就睡觉去了?”
  “是的。”
  “这、这女人也太随意了吧。”
  “而卡洛那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
  卡洛那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雷尼忍不住笑了出来,揉了揉卡洛那的头。卡洛那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似乎很害羞地笑了笑。
  “不过雷尼大人很暖和,现在稍微有点想睡了……”
  “困了的话就睡吧。”
  “可是,在这里睡不会给雷尼大人添麻烦吗?”
  “一点都不麻烦,啊,不过的确会有点冷静不下来。”
  “怎么会不麻烦……”
  卡洛那轻轻摇了摇头,又把脸埋在雷尼的胸口。
  “斯蒂法妮小姐以前喜欢的人,去世了。”
  “我也从刚格那里听说了。”
  “是吗。”
  “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那个人啊……”
  “嗯。”
  “……有妻子,还有孩子。”
  “那、那不就是婚外情吗。”
  “不……应该只是单相思。”
  被那个女人单相思也是够吓人的,当然雷尼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不过卡洛那似乎也有同感。
  “不论如何,都想吸引那个人的注意力……给人家添了好多麻烦……斯蒂法妮小姐是这么说的,我也觉得……”
  雷尼想起刚格说过的话。
  ——没法抛弃她,丢下她一个人的话,不知她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光是那样倒好了,至少不会害死她和周围的人。
  ——那家伙很恐怖的。
  突然浑身发寒。
  抱着卡洛那的手不由得多用了一分力,卡洛那喘了一口气,但雷尼没有放松,抱得越紧,就越是不愿再分开。
  “幸好我遇见的,是雷尼大人。”
  卡洛那说罢便闭上了嘴,不久后开始了平稳的呼吸。这家伙还真的睡着了啊。雷尼轻轻地抚着卡洛那的头发,眩目的朝阳似乎要将人融解。明明才刚起床,连雷尼也困了,当然,即便是困也不能睡。雷尼保持一动不动,很不可思议,只觉得非常满足。可惜的是,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就会有别人醒来,打破这份平稳和寂静。
  后方响起了推拉门移动的声音,转头望去,只见薇薇安刚刚走出女卧室。薇薇安一见到这边的情况,就回到房间里,又马上拿着一条毛毯出来,踮着脚尖穿过起居室,为躺在雷尼怀中睡着了的卡洛那盖上毛毯,然后在雷尼的旁边,保持适当的距离坐下。
  “你应该还是睡了一段时间的吧。”
  “是啊,实在是没力气奉陪到底。”
  “是吗,我猜也是。”
  “不过,现在还是很困。如果我也有个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倚靠着小睡一会儿就好了。”
  薇薇安恶作剧似的笑了笑。明明没醉酒,却说出这样的轻佻话来,还真是少见。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因为稍微被调戏一下就害羞了——这是谎话,实际上我现在大概已经满脸通红。
  “那就找一个呗,对你这样的人而言还不是轻轻松松。”
  “是吗?”
  “身边不就有嘛,比如权堂,感觉也不坏是吧?”
  “他?没戏的。”
  “是么?权堂只是迟钝而已,我感觉说不定单刀直入地对他说‘和我交往吧’,他就会回答‘唔,明白了,没有理由拒绝’之类的话呢?”
  “如果那样的话,沙头估计又会来找麻烦。”
  “嗯,的确有可能。”
  雷尼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臭沙头拦在在权堂和薇薇安面前、不停重复着莫名其妙的无谓抱怨、醉醺醺地靠过来、满嘴都是‘凭什么只有你俩不知廉耻地一脸幸福啊去死啊王八蛋赶紧去死吧’之类的脏话的情景。
  “……那家伙的确烦得要命。”
  “有时我会想啊,沙头他……”
  薇薇安貌似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好笑,更加少见地捂住嘴巴含笑说道:
  “会不会喜欢权堂呢?”
  “这、这再怎么说也——”
  不,某种意义上,权堂的确是被臭沙头那混帐爱着。
  “那就是最糟糕的情敌了……”
  “谁的情敌?”
  “哎?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权堂他‘没戏的’嘛,听这话的意思,感觉你应该对他多少有一点那种感觉。”
  “才没有。”
  薇薇安的声音变得僵硬了。卡洛那突然像猫一样“呜喵”地叫了一声,还以为她醒过来了,结果貌似只是梦话罢了。雷尼重新调整好姿势抱稳卡洛那,观察薇薇安的侧脸。是不是还是不要深究为好?不是很懂,毕竟像这样和她轻松地闲聊也不是常有的事。平常总是在某个地方碰头一起工作完吃个饭然后解散,都成了固定流程,实在是没有聊天的机会。不过,权堂和沙头啊……估计之后一段时间内,只要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就要忍不住笑喷出来了。
  
  
  
  6
  
  第三天晚上,工作开始了。
  昨天为止还十分激烈的赌局告一段落,有人闲得无聊甚至帮忙干起了农活,这一天大家都睡得很早。大家多少都有意识到,差不多是时候了,然而却没有一点紧张感。即便是拿出干劲来,反正入侵者们也得等农园受到袭击、警卫员们将其击退之后才能出动,所以准备时间非常充足。
  实际也的确如此。
  半夜两点左右,警钟声将入侵者们叫醒了。
  雷尼裹着毛毯睡在起居室旁边的房间,清醒时权堂已经醒来,手里提着爱刀。沙头急忙翻身爬起来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的灯已经点亮了,在起居室中打地铺的人全部醒了过来,其他房间中也有入侵者陆陆续续走出,没过多久,二十五名入侵者便聚集在了起居室之中。
  紧接着马内米就冲了进来。
  “不愧是入侵者啊,嗯,看来各位都已经醒了。那么,请你们来总部一趟,嗯,保险起见还是事先说一声,安静一点,外面很黑,注意安全。”
  走到外面来,能隐约看到远处点燃了篝火的瞭望楼附近有人影闪动,还听见了喊叫声。不知是谁嘟哝了一句“噢噢,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还有人感慨“我们这边的人打得不错啊”。的确,这个武装农园的守卫训练有素,一有敌人发起进攻,守卫们就会迅速聚集起来以人数优势压倒对方,这样的话,假如敌人同时从多个方向进攻,防备岂不是就会漏洞百出?然而实际并非如此,关键在于警钟声,守卫们大概是根据钟声行动的,每隔十几美迪尔就有一座瞭望楼,而楼上一定设有篝火和钟。而钟声也有好几种,响一回、响两回、间隔也有所不同。为了更有效率地守卫农园,可谓是用心良苦。
  即便如此,如果一遍又一遍地全力进攻,恐怕也是能够突破这样的防卫线的,然而对于强盗而言掠夺是工作,终究只是为了生计而已,既然是为了生存而工作,那么为了工作丢掉性命的话就毫无意义了。哪怕是死法还算工整,回收之后能够接受苏生式,也要花不少钱,这样的话就亏大了。
  所以敌人必将在遭受重大损失之前撤退,然后过一段时间又来进犯,之后就是比拼耐性的消耗战。
  警备负责人媚娄之前说这是“注定无果的战争”,然而果真如此吗。
  对手是以门罗妈妈为中心的家族式强盗集团,门罗党。
  而与之相对,这里的警备人员都是类似佣兵的人,说不定其中有人对这个武装农园产生了依恋,不过到底有多少人愿意赌上身家性命保护这里直到最后呢?大多数人都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最重,一旦情势不妙就会逃跑,只是现在形势对我方有利,才没发生这种事而已。
  所以,必须要尽早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形势不错的现在,正是发起决定性一击的绝妙时机。
  “好了,来谈谈工作。”
  这个名叫媚娄的女人很有一手。
  “他们马上会撤退,吴戒会跟踪在后面,寻找他们的老巢,然后回来通报。距离应该不远,我认为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再强调一遍,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取下门罗妈妈的项上人头,杀死那个女人的,有额外奖金。”
  入侵者们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媚娄张开右手的五根手指。
  “五万达拉。另外,事成报酬也从之前说好的一万达拉再加一万。还有,假如有人不幸丧命,只要处于可苏生状态,就由我们负责立即将其送往艾尔甸接受苏生式,费用也全部由我们承担。”
  “还真是挺大方的啊。”
  迪·佩德罗的爆炸头由于刚睡醒的缘故比平常炸得更起劲了。他手里的武器是一柄刀刃和刀柄都很长的摩德洛里刀,这种长柄刀很少见,不过和瘦高的迪·佩德罗很相称。
  “当然,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刚格一手提着长刀,另一手握着的刀稍短一些。一想象这个矮胖的男人架起双刀的样子,就觉得稍微有些好笑。
  而夹在两人中间的斯蒂法妮的腰间,挂着一把大号柴刀,还有另外一把……莫非是菜刀?不过看那重量,估计轻而易举就能把大骨头一刀两断,比一般武器更有武器的味道。
  ——那家伙很恐怖的。
  后背不由得一紧。
  “说实话。”
  媚娄舔了舔黑唇,不知为何很享受似的眯起眼。
  “门罗妈妈,那个怪女,想要杀了她可不能贪生怕死,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我们的人手之中有不少都对这里很中意,打算在这里终老一生,也因此而失去了为金钱赌命的野心。倒不是说他们胆小,只是太过慎重了。”
  “也包括你吗,媚娄?”
  刚格揉了揉鼻子说道。
  “因为很闲,我就四处打听了一下。这个农园的风气,是从你来了之后才焕然一新的,而且据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你很有手段嘛。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像你这样的美玉,为何要泯没在这种地方?”
  “看来你认识我啊。”
  媚娄的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也毫不动摇。
  “不过,你还是无法彻底了解我这个人。当然我也一样,刚格,迪·佩德罗,还有,现在是叫斯蒂法妮?我也早就听说过你们的名字。”
  “哦?”
  迪·佩德罗左右扭动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斯蒂法妮低垂着头不知是什么表情,不过能看得出来她绷紧了身体。
  “只是名字而已。”
  媚娄浅笑了一声。
  “你们曾在那个午餐时间待过吧?不过,时间上,我们刚好错过了。”
  “我们也只是听说过你的传闻而已,了解的并不多。”
  “龙州有一句俗话,叫‘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好啦好啦,抱歉抱歉。我们彼此都别再深究了,不,我们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有点怀念过去、不、也没什么好怀念的,总之,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啦。”
  “是啊。”
  媚娄简短地应了一声,随后像是声明谈话结束一样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之前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不简单,现在看来的确有着某种过去。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刚格,还有虽没有主动声明,但也没有否定的迪·佩德罗和斯蒂法妮。
  他们曾是午餐时间的成员。
  那个午餐时间。
  尤其是身穿黑衣的头领非常有名,雷尼也曾见过。那个人从近距离看去,让人免不了要连声称赞。该怎么说呢,就好像不是一种生物一样,完全不觉得他和我们一样是人类。世上有很多男人被称为美男子,然而其中没有多少能有如他那般的美貌。而且,明明个子不高,体格也不是很强壮,却厉害得不可理喻,而且人送外号,虐杀人偶。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只要亲眼看过他如人偶般面无表情杀戮敌人的样子,任谁都会理解这个称号有多么贴切。
  而刚格他们,貌似曾是那个虐杀人偶率领的午餐时间的一员。这三个人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引人注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去,这下更是显得鹤立鸡群。这么想的恐怕不止雷尼一个人。午餐时间这个族名气很大,据说曾与恶名昭彰的SmC发起的动乱有所牵扯,因此而与著名的“银色军团”秩序守护者敌对,而且还听说那个黑衣头领人不可貌相其实是个变态,总之完全不缺少话题,实力也是公认的有保证。
  不过,听刚才的说法,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他们会离开呢?
  虽然有些好奇,不过肯定是有难以言说的隐情,雷尼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能轻易询问这种话题的地步,而且,以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
  入侵者们或是原地坐下或是背靠墙壁,各自让身体暂且休息一阵。虽然听到奖金大家情绪都很高涨,但时机未到行动也没用。二十五名入侵者中,最年轻的无疑是卡洛那,接下来就是雷尼,其他人似乎全都是二十岁以上。入侵者这一行,入门三年就不再是新手,许多人在这个阶段就转行、掉队或是死掉了,能坚持五年的已经离精英只差一步,七年的话已经妥妥地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粗略一看,这批人中新手算上卡洛那和雷尼只有几人,还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老手候补,剩下的估计全是老手。当然,这一行做得久并不代表就一定本领高强,不过毕竟积累了不少经验,身上会有一种只要没出大事就总能保持冷静的独特气质。只凭这个,就能为新手们带来不少安心感。
  等待出击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焦急的时候,要如何打发时间呢。
  熟练的入侵者都有自己的办法。
  而还是个小屁孩儿的雷尼,只能和同样年轻的卡洛那并肩站在墙边,时而叹气,时而扭动肩膀,时而面面相觑,或是漫不经心地偷偷牵个手,又连忙松开。
  这种时候,总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就不能早点行动吗,马上开始工作啊,这样就能从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了。
  就这样纠结着,终于到时候了。
  媚娄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紧接着肌肉人吴戒无声地打开门走入房中。
  吴戒一个字也没说,然而媚娄却像是全都明白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们出发吧。”
  入侵者们没有回应。这份工作就是要出其不意地直捣敌人的老巢,不需多言,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默默遵照媚娄的指示,达成目标,也就是,杀死门罗妈妈。大家都明白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工作已经开始了。
  入侵者们在媚娄和吴戒的带领下走出总部,与另外十三名警备人员汇合,然后通过一扇被称作暗门的小门来到农园外。一行人带着照明器具,但没有点亮,只依靠月光前进。离开农园不久就进入了山中,走在不成形的道路上,虽然崎岖难行,但即便被绊倒了也不会死,毕竟不像地下城那样全是异界生物,甚至都听不见野兽的叫声,想来没有什么危险。
  雷尼已经很久没有走过山路了,感觉有些不习惯,然而看到一旁动作意外灵敏的卡洛那,就觉得自己也不能认输。
  紧跟在雷尼身后的沙头已经喘起了粗气,这家伙还是和往常一样没用。而权堂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权堂×沙头,糟糕,忍不住开始想象了,都怪薇薇安。说起薇薇安,她明明是个医术士,体力却相当出众,也很有毅力,她走在权堂和沙头后面,回过头去也看不清她的状况,只能判断她没有掉队,不过想必不用担心她。
  天空开始有些明亮了。
  习惯了山路之后,走得轻松了,但紧张感也随之消失,反倒让身体产生了倦怠感,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不过不是很严重,无视便好,到了关键时候自然就会提起精神的。
  “那边的魔术士。”
  从前方传来说话声,是媚娄的声音。
  “你在应募的时候提到不要期待你的魔术,具体是什么情况,完全不会用吗?”
  “啊?”
  卡洛那指着自己朝雷尼望过来,雷尼朝她点了点头。
  “呃,卡洛——我呢,那个,也不是完全不会用啦,给您说实话,我只会一个魔术,而且也不稳定。”
  “什么魔术?”
  “叫火焰放射,是师父教我的。”
  “听名字,应该是要用火元素精灵的?”
  “是的,如您所说。”
  “你说不稳定,就是一点用也没用吗?”
  “倒也不是。”
  这个问题雷尼替卡洛那回答了。卡洛那对于自己身为魔术士的本领还没有自信,也的确不是很可靠,不过唯独火焰放射这个魔术,有时能够发挥出足以与十人相匹敌的威力。这世上有许多骗子只会些不值一提的杂耍,都敢挺着胸脯自称为魔术士,和那些人比起来,卡洛那已经算是很像样的魔术士了。而且,卡洛那还会使剑,不是一通乱挥,也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即便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雷尼,若是大意也会输给她。也就是说,卡洛那是世间少见的魔法剑士。
  “最近已经改善了不少。要把人一瞬间烧成灰恐怕不行,不过烧伤敌人还是没问题的,也能点燃易燃物,足够当作先制攻击了。”
  “那就拜托了。”
  “好的!”
  卡洛那马上回应道。真了不起,雷尼忍不住摸了摸卡洛那的头。
  媚娄随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不久后,不成形的山路变得平坦起来。
  过了一阵,山坡又变得特别陡峭,一行人只得如蛇行一般向上攀登。
  时间,似乎已经到了黎明。
  感觉天空已经相当亮了,然而却意外地还是很难看清道路。
  正适合偷袭。
  媚娄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入侵者和警备人员们立即停步。
  马上就要翻过这个山坡了。
  看来目的地就在山坡顶端。
  媚娄朝卡洛那招了招手,雷尼转头朝权堂和薇薇安比划了个手势,然后跟在卡洛那身后一起移动到了媚娄旁边。
  (跟我来)
  媚娄伸手朝山坡上方示意,雷尼和卡洛那点头回应。吴戒打头阵,媚娄紧随其后,雷尼和卡洛那跟在他们后面,其他人在原地待命。开始了,终于到正戏了。一不小心踩到树枝上,只是发出微小的响动,就吓得打了个寒战。雷尼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卡洛那好像也很紧张。不行,连我都这么僵硬可不行,我要摆出稳重的架势,让卡洛那安心,让她觉得,没事的,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我的任务。
  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知世说的话,“有言道人分为两种,魔术士,以及其他。卡洛那是哪种呢?”卡洛那——卡洛那她,大概是魔术士,她一定有魔术士所需的特性。只不过,没办法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够稳定。雷尼最初还以为她没天赋,不过现在已经改变了想法。
  卡洛那被她那个所谓的“师父”把身体——不止是肉体,连头脑和心灵都折腾得一团糟,结果害得她身心都不正常了,不服用精神安定药物就无法活动。按知世的说法,卡洛那成为了愚不可及的魔术士的牺牲品。大概,要踏足真正的魔术士世界,需要跨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墙,有天赋的人,只要解放潜在的能力就能突破,而有的人没有天赋,就靠药物改造身体试图跨越,卡洛那就是成了实验对象。
  雷尼现在觉得,那个“师父”对卡洛那做的事,不仅毫无用处,甚至是有害的。如果她能受到一个更加正经、更加优秀的魔术士的指导,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肯定已经是一个出色的魔术士了。就是那个愚蠢而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什么“师父”,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了卡洛那,只差一点就无法挽回了。
  现在还来得及。
  卡洛那需要的不是对身体肆意妄为的改造,也不是用药物把大脑搞得一团糟。
  你做得到的,是你的话,一定做得到,不可能做不到。要让她相信这一点,为此,首先雷尼自己就要彻底信任卡洛那。
  登上山坡,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坦的区域。雷尼和卡洛那学着吴戒和媚娄的样子藏在树后,媚娄伸出手,指向左前方。
  (就是那边,能看见吗?)
  (嗯)
  都不需要凝目远望,就在百美迪尔之外,树木之间有类似帐篷的东西,而且不止一个。虽然有许多帐篷,但不像是固定营地,估计他们每天驻扎的地点都不同。
  (再靠近一点)
  (明白)
  目前卡洛那还没事,貌似没有害怕。只要雷尼不慌乱,卡洛那肯定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务,雷尼对此毫不怀疑。如果万一不顺利,到那时就站出来保护卡洛那,拼上性命援护她,没什么难的。
  雷尼握住卡洛那的手,媚娄朝两人的手瞥了一眼,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吴戒退了回来,接下来轮到媚娄和雷尼以及卡洛那三人行动了,以少人数发动奇袭,然后马上逃跑,将敌人引诱过来,然后全员一拥而上,计划大概就是如此吧。
  三人以锯齿形路线不断从一棵树后移动到另一棵树,一点点逼近敌人的巢穴。
  敌人没有动静,帐篷外也有人,但都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看样子是睡着了,像这样打瞌睡的守夜哨兵一共有四人。兽皮制的帐篷一共有七个,其中有一个特别大,门罗妈妈应该就在其中。
  在离最近的帐篷还有三十美迪尔的地方,媚娄停了下来。
  (攻击得到吗?)
  (不)
  雷尼摇了摇头,朝卡洛那看去,卡洛那也连连摇头。
  (还差一点,再近十美迪尔)
  (知道了)
  媚娄抓住挂在肩上的小型弩,再度开始前进。雷尼也用右手握住了剑柄,左手还牵着卡洛那的右手。能走到这里,她已经很有胆量了,只要再靠近一点,到能够顺利使出魔术的距离就好。如果途中被发现了,就拔腿便跑,要做的事就是这么单纯。不过,假如卡洛那使不出魔术的话,媚娄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当诱饵吗?看样子应该是的,真是好胆量。听她的名字,像是龙州人,说起来,在SmC覆灭之后,占领艾尔甸黑市的,就是以龙州人为核心的龙州联合,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罢了,这种事无关紧要。
  媚娄又停了下来。
  (这里如何?)
  (差不多吧。卡洛那,怎么样?)
  (嗯,没问题)
  卡洛那用力点了点头,从魔术士服中取出触媒,干燥过的马赫罗伽叶和特唐石。卡洛那把它们夹在手指间,两手握住魔杖。顺利集中精神的卡洛那,即便从一旁看着也能感觉到她和往常完全不一样。卡洛那闭上眼,附近一带的空气突然紧绷起来。很好,伴随着耳鸣,心跳开始躁动。不得了,这一下可真的不得了,连媚娄的脸色都变了,似乎大吃一惊。怎样,很厉害吧,虽然背景有些复杂,不过卡洛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其实不货真价实也无所谓,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对我而言,卡洛那就是卡洛那。
  不过对于卡洛那自己而言,大概有所不同,毕竟她很希望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每个人都是如此,希望得到认可,希望别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我当然认可她,只要她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但对卡洛那而言还不够。人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只是现在,只是当下这个瞬间,由我一人也能支持她,然而人生还很长,我希望能和卡洛那一起一直走下去,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愿如此,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只被我一个人注视,只被我一个人接纳,仅仅如此,难道就能支撑她一直不迷茫不受挫折地走下去吗?这恐怕是痴心妄想。包括我也是,我也有欲望,我想要钱,想要新的装备,想要住在更好的房子里,想要吃更好吃的东西,想要变强,想要成为任谁都高看一眼的入侵者,想要积累战果、与各种各样的人构筑信赖关系、成为理想的队友。如果不能更接近理想中的自己,又谈何去支持卡洛那呢。只凭我一个人是不够的,我们太过脆弱,若拥有天下一等的天赋则另当别论,然而我没有,所以只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若要继续前进,就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卡洛那的眼睛睁开一半,堇色的眼瞳发出仿佛极其危险的光芒。
  起风了,卡洛那的魔术士服下摆轻轻飘舞。
  能行,绝对能行。
  “熔Del隸Yo誹”
  卡洛那咏唱咒文的声音简直像是另一个人。按照以前卡洛那告诉雷尼的说法,所谓的咏唱并不是要背下咒文再将它复述,而是要以一种忘我的状态一遍又一遍吟唱让咒文刻在脑中,发动魔术时则是带着一种类似“解放”的印象将咒文的咏唱过程再现出来。雷尼对于魔术基本一窍不通,因此说实话没有多少实感,不过大致能感受到区别。或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当咏唱咒文特别顺利的时候,连声音都会改变。
  雷尼差点向后跌倒,因为卡洛那的魔杖杖尖放出的火焰太过凶猛。焰带发出轰响径直延伸而去,擦过打瞌睡的哨兵的鼻子扑向了最大的帐篷。兽皮比木头和布匹难以燃烧,但还是被点燃了。火势一眨眼就扩散开来,演变成了火灾。睡着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清醒过来,与他们慌张的样子相对应,媚娄慢慢走出树荫,悠然地架起弩,仔细瞄准了一阵,射出去的弩矢正中一个男人的后脑勺。那男人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看上去竟像是一时间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颤颤巍巍伸出手,碰到了插在后脑上的棒状物,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跪倒在地。
  其他人注意到了同伴的异状,七嘴八舌地喊着“怎么”“是谁”“在哪儿”,到处寻找犯人的踪迹。媚娄不躲不藏,马上就被他们发现了。那人指着媚娄对他的同伴们大喊:
  “那个女人!我记得!就是武装农园的那个……!”
  “抓、抓住她!”
  “不,关键是妈妈的帐篷!唉哟,大哥!你怎么了,大哥!”
  “快起床!有敌人!妈妈……!”
  不断有人从帐篷中冲出来,媚娄见状转身厉声大叫:
  “该回去了!”
  “明白!”
  “好!”
  结果,到目前为止,雷尼什么功劳都没有,所以就打算负责断后,让媚娄和卡洛那跑在了前面。开始奔跑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帐篷的方向,正好在这个瞬间——
  响起很多种东西一齐折断碎裂的声音,熊熊燃烧着的最大的帐篷骤然从内侧迸裂,帐篷的碎片散得四处都是,其中一部分还击中了正朝这边追赶过来的人。雷尼的感想与其说是受到了惊吓,不如说是一股完全无法理解的茫然。那、那、那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个女人吗?
  长得垂至地面的头发,有绿色的部分,也有蓝色的部分,还有红色的部分,让人搞不懂到底算是什么颜色,其中一些头发编成了束。
  由于隔得太远,没办法仔细观察,不过从样子来看,应该是个女人。下巴很长,总体而言倒也不丑。那张脸算是年轻?不对,那么算是年老?感觉也分辨不出来。面相超越了年龄,但非要评价的话也还算凑合。还有身上的衣服,下摆虽还在微微燃烧,不过能看出那是一套带着粉红色缎带的水蓝色睡衣。所以自然是女人无疑了。
  即便是那样一副体格,也是个女人。
  媚娄的形容还真是贴切。
  门罗妈妈,的确是个“怪女”。
  好巨大,真的太大了,身高明显超过了二美迪尔,说不定都有二点五左右了。四肢看上去长得令人恶心,这大概也是个头太高的缘故。她手里握着的,是一柄先头带着附有尖刺的铁球的金属棒,说白了就是流星锤。以她那副体格,那流星锤握在她手里都显得如玩具般小巧,实际上肯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被那玩意儿砸一下,估计就不复人形了。怪女两手各握了一柄流星锤,刚才她估计就是在站起来的时候顺势一挥,就一瞬间把帐篷打爆了。说来轻巧,实际上,这种事根本不是一般人类能做得到的。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亥……!”
  当然,一般人类也发不出这种声音。某种意义上,多亏了这一声吼叫,雷尼终于回过神来。现在哪是发呆的时候,门罗妈妈迈出大长腿,正要奔跑起来,糟糕,得快跑。再一看,连卡洛那也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卡洛那!快跑!”
  “呼哇!?啊、噢!”
  雷尼跑在卡洛那身后。这附近虽然比较平坦,但生长着不少植物,说不定有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绊倒的野草和藤蔓,所以必须盯紧前方的道路。关键是,雷尼也不敢回头,能听见后方的脚步声,如同地面在震动。毕竟,敌人不止门罗妈妈一人,还有那么多手下,肯定是他们全员都追赶过来,脚步声才这么震耳欲聋,嗯,肯定的。呜、这股压迫感,好恐怖。被追上的话会死,一定会死。要我们杀了那家伙?杀了那种东西?不是开玩笑吧?不,不,别看那样,她毕竟还是人,总不可能比有地位的恶魔、大号的祭品之园居民、或是龙之类的异界生物还强吧?可是,这世上也有些怪物一样的人,就能稀松平常地干掉那种异界生物,谁又能保证门罗妈妈不是那样的人呢?最好还是别多想,最好还是忘了现在虽然在逃跑但最终总要和她战斗这件事。
  已经不远了。
  再过二十美迪尔左右,就是同伴们埋伏着的山坡。
  “——呜哇……!”
  卡洛那摔倒了。
  雷尼立即拽起卡洛那,正要继续跑,突然一股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便毫不犹疑地遵从了直觉。雷尼抱着卡洛那朝左前方用尽全力一跃,落地之后只觉得肩膀和后背都疼痛万分,连忙爬起来向后方一看,是怪女,门罗妈妈,看样子她刚才朝雷尼和卡洛那扑了过来,打算用流星锤把两人砸扁。雷尼和卡洛那千钧一发地跳开了,而地面则遭了殃,被砸出一个大坑。
  门罗妈妈抬起头,紧盯着雷尼,双眼充血,格外鲜艳而富有光泽的粉红色舌头用力在深红的嘴唇上舔了一圈。
  “你们两个真可爱啊。”
  声音粗犷却又高亢,怪诞而可怖。
  “可爱得令人食欲大开。”
  “……”
  “噫呀呀呀呀啊啊啊!”
  雷尼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而卡洛那则发自真心地尖叫起来。
  若不是正巧在这个时候同伴们一齐从山坡方向现身大叫着挑衅,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的雷尼和卡洛那或许就塞了门罗妈妈的牙缝。
  门罗妈妈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了,趁此机会,雷尼拽着卡洛那的手冲了出去,首先要退到安全的地方,整理好情绪,之后再想办法,要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雷尼和卡洛那与其他人交错而过,冲下山坡,才总算有机会喘了口气。两人四目相对,大概是终于不再紧张了,不约而同地傻笑起来。
  “卡洛那可一点都没有害怕,因为有雷尼大人。”
  “你刚才叫得可厉害了哦。”
  “是、是听错了吧。”
  “我倒是很害怕。”
  “卡洛那会一个咒语,可以让您不再害怕。”
  卡洛那闭上眼睛,把脸贴近过来。
  完全出乎预料。
  雷尼的嘴唇和卡洛那的碰了一下。
  发出轻轻的一声“啾”。
  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呢。
  说起来,卡洛那,你,刚才,做了什么……?
  “……啊……”
  迅速远离开来的卡洛那,捂着嘴,似乎也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了。这当然会吓到啊,不,该被吓到的是我啊,好奇怪啊,为什么你要吃惊啊,难道你都没仔细考虑过,一时兴起吗?其实,这样也好,也、也好吗?大概吧。这个咒语,还真挺有效果的。
  已经不害怕了。
  现在的我连害怕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忘记了。
  “我们上,卡洛那。”
  “哎、呜、啊、好的……”
  登上山坡,首先环视四周,只见战场分为了两块。一边是多达十名入侵者包围了门罗妈妈,另一边是剩下的人战作一团。媚娄在发出指示分配战力,她做的似乎很不错。除门罗妈妈以外的敌人被以吴戒为首的警备人员和入侵者彻底压倒,虽然暂时只死了两到三人,不过阵型早已破绽百出。吴戒的存在感果然很强,那个肌肉人只要向前一冲,敌人就四散奔逃,不知所措,而我方剩下的人便紧追那些慌不择路的敌人,都不需要战斗,只要补上最后一击就好。当然,他们能专心于自己的工作,也是多亏了媚娄选出的最优秀的入侵者们将门罗妈妈包围住,牢牢限制了她的行动。
  “你们两个也去那边!”
  媚娄一看到雷尼和卡洛那就发出命令。自不必讲,是让两人加入对门罗妈妈的包围战。
  雷尼拔出剑架起盾牌。
  “卡洛那,魔术能行吗?”
  “目标一直在动,不太方便……”
  “那就用剑,注意别冲到我前面。”
  “好!”
  雷尼和卡洛那加入了包围圈。粗略一看,权堂、刚格、迪·佩德罗、还有斯蒂法妮都在其中,另外还有詹姆斯某某、艾因里希某某、默克森某某,以及三个陌生面孔。加上雷尼和卡洛那,就是一共十二人。面对怪女,到现在都没死一人,也是非常难得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十个人包围一个人,居然都没能让那一个人负伤,也实在是有些窝囊。不,单纯只是那个怪女太异常了。
  怪女左蹦右跳,还不时旋转一圈,将两柄流星锤挥得虎虎生风。入侵者们分散在怪女的四周,所以同时遭到攻击的一般也就一到两人,最多三人,其他人都趁此机会试图对怪女发起攻击,然而全部效果欠佳。怪女的反射神经,或者说是察觉危机的能力实在太过出色,连对从背后而来的攻击都能做出反应,妥善回避并发起反击。
  若只有流星锤倒也罢了,雷尼现在才注意到,怪女还佩戴着一对看上去非常结实的金属护腿,那东西既是防具,也可以作为凶器。若被戴着那种东西的腿踢中,一般人十有八九会死。不知是自然而然的动作,还是刻意训练过,怪女很懂得如何配合着流星锤的舞动有效利用双腿。换句话说,她已经不止是二刀流,简直可以说是四刀流了,虽然一把刀都没有。别想这种无聊的事了,必须想办法干掉那个怪物——听起来像个笑话一样,当然,实际一点都不好笑。
  倒也不是怪女注意到了雷尼和卡洛那,只是在战斗中碰巧看见两人,于是怪女咧嘴大笑起来。
  “哎呀,原来你们在这里,香喷喷的两只小猫!”
  背后一寒,雷尼和卡洛那同时向后跳开,眼前扬起一片尘土,是流星锤砸在地上造成的。还没完,又来了,快逃吧,得快点逃,要不然一定会被杀。雷尼几乎丧失了理性,之所以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只是因为怪女没有继续追击罢了。她的后方,詹姆斯某某和艾因里希某某还有默克森某某从怪女身后袭击,大概是他们觉得怪女的后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破绽,打算三人合力将这个被雷尼和卡洛那引诱的猛兽一举干掉,然而,结果而言,他们判断失误了。怪女不是饿到丧失判断能力的野兽,而是凶暴却没有丝毫松懈的狡猾人类。
  怪女转身顺势踢出右腿,一下子就踹倒了詹姆斯某某,又紧接着撩起左腿把艾因里希某某连人带刀踢碎,右手的流星锤将默克森某某的头打成了粉末。没有当场死亡的恐怕只有詹姆斯某某,可怜的默克森某某肯定没有接受苏生式的机会了,艾因里希某某也很难说。即便是詹姆斯某某,侧腹部也惨不忍睹地凹陷了一半,不可能再活动,而且肯定过不了多久也会死。说实话,雷尼只觉得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心里。只是一瞬间就有三人被杀,而且都是三十岁左右经验丰富技术出众的老手。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愿意错过好机会,觉得能干掉对方,结果反被干掉了。不论是怪女故意设下陷阱,还是单纯的身体临时反应,都太恐怖了,那家伙太恐怖了,根本不是我和卡洛那能对付得了的。是我得意忘形了,我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去对付那些杂兵才对,那样还有自信多少能做出一点贡献。至于这怪女,根本没希望的,差距太大,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怪女又望向了这边,可耻的是,雷尼已经吓得脚都挪不动了。
  “别大意……!”
  如果不是迪·佩德罗从一旁砍向怪女,雷尼大概就死了。迪·佩德罗也让雷尼吓了一跳,他的这一刀快如疾风迅雷,那把长得要命的刀是如何才能挥得这么迅速?是因为刀柄也特别长吗?当然是两手持握,左右手之间的距离也很长,即便如此,也实在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怪女横向一跃,勉勉强强躲过迪·佩德罗的斩击。不,没有完全躲过,不止颜色怪诞的头发被砍断,连太阳穴附近的皮肤都被刮去了一片。然而迪·佩德罗却没有追击,因为刚格拦在了怪女面前。
  “生杀予夺!车裂太刀!”
  刚格的二刀流也不简单。能明白他在不断对怪女发起攻击,眼睛却看不懂他的动作。身体的扭动,脚步的移动,两把刀的轨迹,看上去都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然而实际肯定另有玄机,绝不是胡乱为之,否则也不可能这么有效。怪女已经只顾得上躲闪,被完全压倒,不过她居然还能持续躲闪下去,也是让人难以置信。她的精神力到底是有多强?而且一般来讲,体力也该有个极限吧?当然她显然不是一般人就是了。
  从这层意义上讲,刚格完全不该受到责备,毕竟比起怪女,刚格自然更接近普通的人类,所谓的车裂太刀,显然是从一开始就全力猛攻的技法,若是不累才奇怪呢。
  刚格的刀微微变慢了。
  连雷尼也能看得出来。
  “阿爬!”
  怪女当然不会看漏。
  “你这嚣张的小胖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怪女开始了反击。她猛然跳开,施展起接连不断的回旋踢,貌似单纯,却也格外麻烦。所以刚格刚才一直都在不断进攻,如果说怪女有弱点的话,就是四肢太长,战斗时必须要保持合适的距离才好施展,而刚格一直在进攻,维持着适合自己的距离,怪女就只能专心回避,寻找反击的机会。而现在刚格的动作终于变慢了,怪女当然不会放过。
  “我——”
  然而刚格没有逃跑,为什么?不是吧?这种时候你倒是躲啊,会死的。像那样无力地垂着两把刀,难道是打算自杀?不对,飞踢?难道要和怪女正面对攻?这也太鲁莽了。刚格是两条腿,怪女踢来的是一条腿,然而这也不能算是二对一啊,不妙,真的不妙。
  “——才不是胖子……!”
  雷尼几乎忍不住想闭上眼睛,但还是强迫自己看了下去。
  刚格和怪女的腿发生碰撞,不,准确地说是刚格拿怪女的腿当踏板,又向上跳了一段。
  噢噢,雷尼瞪大眼睛,不由得叫出了声。
  刚格高高飞跃起来,这一跳飞过了极远的距离,不过刚格也没慌乱,在空中迅速收起双刀,赶在后背撞在树干上之前抓住一根树枝,整个人顺势翻了一圈,树枝耐受不住他的体重折断了,他便再抓住其他树枝,又折断一根,再抓住,再折断,这才轻巧地半跪着落地。姿势虽称不上华丽,但也并不难看。随后刚格马上站起来再次拔出双刀。
  “我只是肌肉比较发达而已,绝不是胖,给我别搞错了。”
  “——呒愚阿……!”
  怪女唾沫四溅地发出怪叫,面孔屈辱地扭曲着,染上了愤怒的色彩,看样子非常激动。在激情的驱使下,怪女化作了野兽,朝着刚格猛冲而去。
  似乎早就盯准了这个时机——
  “呼喝……!”
  “征……!”
  迪·佩德罗从右,权堂从左。
  迪·佩德罗的长刀凶猛豪放,权堂的爱刀千日雨优美炽烈,各自斩断了怪女的右臂和左手。怪女低头看着自己失去了肘部前端的右臂和不见了手掌的左手喷涌着鲜血的模样,发出凄绝的惨叫。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亥!”
  成功了,能行,就是现在——幸好雷尼没这么想。
  而那三个估计带着这种念头冲向怪女的入侵者,下场实在太过凄惨。哪怕失去了半条手臂一只手,怪女还是怪女,她阿阿阿阿地大叫着,先是接续两记回旋踢杀死了两个入侵者,又一抬腿踢在第三人的股间,这一击就足以让这名入侵者受到身为男人不可磨灭的伤害,然而怪女似乎还不过瘾,转身又在他的股间踢了一脚,将入侵者的身体都踢飞了起来,怪女又马上对着他的下巴一膝盖砸下来,结果,才刚飞起来的入侵者又栽倒在地,头都被踢碎了。
  “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阿……!”
  逆境中的猛兽总是格外凶悍,现在的怪女门罗妈妈正是如此。
  那个,我觉得吧,是不是该换个打法?毕竟她的手血流不止,再怎么说,她也是个生物,血流多了总会变弱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躲远点等她快不行了再上?
  成功伤到对方的迪·佩德罗和权堂似乎也有同感,与怪女保持着距离。刚格似乎也没打算主动积极进攻。朝卡洛那看了一眼,只见她脸色发青嘴唇抖个不停,估计雷尼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至于战场的另一侧,本来就快要阵势崩溃的门罗党,已经陷入了全面溃败。
  看,我说的对吧?只要再拖延一会儿就好了。雷尼朝卡洛那唤了一声让她退后,因为怪女又朝这边转过来了。怎么还来,盯上我们了不成?饶了我们吧,真是受不了。雷尼拉着卡洛那,连滚带爬地逃跑。突然,说不定是错觉,只觉得似乎有一团仿佛不祥气息凝聚成块的东西从身旁掠过。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不,不是错觉,还听到了叫声。叫声?那是叫声?比起叫声,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碾压,或是两块硬物彼此摩擦的声响,让人非常不适,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因为太过受惊,雷尼本能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发现是她。
  长得不得了的头发漫天飞舞,手上拎着柴刀和切肉菜刀,径直朝怪女门罗妈妈冲去。
  真的是毫不犹豫,不偏不倚。
  根本就是怨灵——
  不,是斯蒂法妮。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亥……!”
  怪女马上将斯蒂法妮视作了最优先目标,毕竟现在正面对怪女发起挑战的只有斯蒂法妮一个了,而且对怪女而言,斯蒂法妮也是不容忽视的威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怪女的杀意仿佛化为实质,凝聚在全力的一击上,她的右腿发出阵阵嗡鸣,朝斯蒂法妮横扫踢去。
  斯蒂法妮仿佛飞了起来。
  不可能。
  怎么会快到这种地步?
  斯蒂法妮已经跳到了怪女的头顶。因为刚全力踢出一脚,怪女的重心多少降低了一些,但也有至少二美迪尔高。怪女一瞬间作出反应,试图用流血不止的手臂护住脸。然而这对斯蒂法妮而言不构成任何阻碍,怪女的手臂被斯蒂法妮的柴刀和切肉菜刀轻而易举地斩断。斯蒂法妮如同要撕咬怪女的头部一样扑了下来,柴刀和菜刀连戳带砍加砸,完全是一副饿了三天的凶猛肉食野兽用餐的样子。虽然不是真的在吃,但就是给人那样的印象。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斯蒂法妮沐浴着飞溅出来的血液、碎片、残渣,似乎快乐无比地笑了起来,其中甚至透着一股幸福之感。她的动作看似粗暴,实际却很仔细,说来矛盾,简直就像是在以破坏的方式行慈悲之举。她恐怕是在品尝滋味,如同把骨头吸净咬碎还不够、甚至连盘子都要舔干净一般,饥渴地品尝着破坏的味道。
  怪女的头部已经不复原形。
  然而,还是将斯蒂法妮顶在肩上,半天不见倒下。
  过了好久,才终于轰然倒地。
  斯蒂法妮还是没有离开怪女的身体,一同倒在地上,然后仿佛才刚要开始正戏一样舞动柴刀和菜刀。斯蒂法妮一直从怪女的头部割到胸口,又马上抵达了腹部。随后斯蒂法妮把柴刀和菜刀往地上一插,接连用手掏出血肉模糊的东西举起来高叫:
  “耳朵!耳朵!嘎哈哈哈哈!耳朵!心脏!心脏!噫嘻嘻嘻!心脏!肝脏!肝脏!啊嘻嘻嘻!肝脏!”
  雷尼实在看不下去了。早就该挪开视线的,然而刚才太过震惊,本能地盯着看了太久,以至于现在有些想吐。实际上的确有人吐了,不过卡洛那意外地满不在乎,这家伙对这方面倒是抵抗力很强。
  “斯、斯蒂法妮小姐好厉害啊。”
  “我觉得关键问题不在这里……不过的确是很厉害没错。”
  闭上眼睛努力抑制吐意,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是刚格。
  “辛苦了。”
  “……嗯。我总算明白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说实话,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和迪·佩德罗居然能活到现在。”
  刚格一脸苦笑地说。迪·佩德罗小心翼翼地上前,对斯蒂法妮小声说了一句“差不多够了吧”,结果柴刀便朝他飞了过来,差一点没躲过去。眼看着发生这种状况,雷尼很理解、或者说是同情他们,不过这也算是自作自受,毕竟,他们终究是自愿陪着那个危险的女人的。所谓的“没法抛弃她”,也大概能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反正跟我没关系。
  “不过我是一点贡献也没有啊……”
  “怎么会呢,你不是当了诱饵嘛。”
  刚格笑着拍了拍雷尼的肩膀,去帮迪·佩德罗的忙了。随后又有一只小手抚上了雷尼的后背,是卡洛那的手,她是想安慰我吧。看来,我还差得远呢,也罢,没什么。门罗妈妈一目了然已经死透了,而附近也看不见敌人的踪影,门罗党应该已经覆灭了。权堂在和臭沙头说话,薇薇安忙于救治伤员。既然活下来了,就还有明天,今天暂且就这样吧。
  
  
  
  7
  
  被门罗妈妈杀死的默克森某某和艾因里希某某,以及其他三名入侵者,很遗憾是没有救了,只好在武装农园外将他们埋葬。詹姆斯某某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在薇薇安的治疗下恢复了大约八成。其他的重伤员也得到了薇薇安的救治,薇薇安可以说是立了大功。媚娄似乎是看上了薇薇安的本事,十分认真且热情地无数次恳求她留在武装农园,估计也提出了相当优厚的待遇,不过薇薇安还是拒绝了,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据说后来媚娄和薇薇安两人借着酒推心置腹地谈了一次,按照卡洛那的说法,薇薇安对媚娄毫不保留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于是媚娄最终理解并放弃了。不过,薇薇安的“心声”到底是怎样的呢,雷尼多少有些好奇,不过想必去问了她也不会回答的。
  有几个入侵者决定留在农园当警备人员,包括差点死掉的詹姆斯某某,一共七人。其中不包括刚格、迪·佩德罗、斯蒂法妮,以及雷尼一伙人。
  雷尼能够理解那七个人的想法,毕竟能吃那么好吃的饭吃到饱,空气和饮水也很优质。常言道久居则安,即便是有所不便,过一阵子也会习惯的吧。
  在这里安居可能也不错。
  雷尼也很多次产生留下的念头,每次都马上否定。说来好笑,在这里待久了,艾尔甸竟有些惹人怀念。想要回到濒死雷电,想要看到埃雷克托里克和埃雷克特拉夫妇的容貌,想要吃他们做的饭,最令人怀念的,是地下城。这一回,虽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工作,不过的确积累了一些不错的经验,见识到了不少厉害人物。比如媚娄,巧妙利用以金钱雇来的入侵者,将同伴的损伤抑制到最低,圆满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有在最后的多人混战中的出色指挥。再比如刚格、迪·佩德罗、斯蒂法妮,各自拥有个性十足的熟练技巧。甚至包括那个怪物一般的门罗妈妈。亲眼看到、感受到的东西,一定会化作自身的食粮,我还能变得更强。我现在只想战斗,想要验证自己的本事,最好的去处自然就是地下城了。
  我们在艾尔甸生活,或许总有一天也会死在那里。
  也挺好的。
  至少我现在如此认为。
  我有同伴。剑术一流,只要好好发挥出实力就无比可靠的权堂。完全是个废物,只能认为是权堂的附属品的沙头。优秀的医术士薇薇安。我能和他们一起走下去吗?我也没法确定,不过总觉得,哪怕时聚时散,和他们的缘分也会持续下去。只是但愿权堂不要和沙头陷入奇怪的关系里,明明和薇薇安交往更有趣。
  另外,这家伙也会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返程的马车上,骰子赌博再度热烈地展开。直到刚才为止,在迪·佩德罗的主导下,刚格、沙头、权堂、还有其他三名男人战作一团,不知为何连薇薇安都随着骰子的结果忽喜忽忧。不过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一直抓着卡洛那不愿放手的斯蒂法妮也睡着了,半永久灯刚刚熄灭,车厢中一片昏暗。
  雷尼坐在铺了垫子的地板上,背靠墙壁。卡洛那倚在雷尼的肩上,虽然闭着眼睛,听呼吸声却不像是睡着了。大概是还不困吧。
  为了不让卡洛那的肩膀着凉,雷尼向上拉了拉毛毯。
  她的眼皮稍微动了动。
  然后突然扬起嘴角,整个身体都朝雷尼靠了过来。
  这家伙果然还没睡。
  于是雷尼故意紧盯卡洛那的眼睛。
  卡洛那终于像是认输了一般睁开眼,小声开口道:
  “雷尼大人您不睡吗?”
  “会睡的,再过一会儿。”
  “是吗。”
  “你要是困了的话,就躺下来睡啊。”
  “才不呢。”
  卡洛那的鼻子抵在雷尼的肩上,连连摇头。
  雷尼不由分说地将卡洛那拉近过来,悄悄将她放倒,随后掀起毛毯将两个人从头到脚都裹住。
  毛毯中伸手不见五指,但能感觉到卡洛那的位置。
  雷尼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卡洛那的。
  我亲嘴的本事可真是差到家了。
  卡洛那好像完全愣住了。
  不过,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还是比她好一些的。
  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又亲了一次。
  随后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我还没说过吧,卡洛那。”
  “……没说过什么?”
  “我喜欢你。”
  “啊?”
  “我喜欢你。”
  卡洛那突然颤抖起来,雷尼抱住她,用尽全力也觉得不够。
  “别哭啊。”
  “对不起。”
  “逗你的,想哭就哭吧。”
  “嗯。”
  “就是别哭得太大声哦。”
  “我也是。”
  “啊?”
  “我也是,卡洛那我,也最喜欢雷尼大人了。”
  我知道啊。
  开不了口。真要命,我怎么也想哭了。
  
  
  
  蔷薇的玛利亚 Ver.5 蓓蕾的卡洛那2 终





  “真是的,说得倒轻巧。”
  我再次如此嘟囔着敲打起键盘。新的担当编辑H氏的话掠过我的脑海,说什么“这回页数比较富余,就写个四到五页吧”?真的、真的是说得轻巧啊。平常后记只写一两页都能要了我的命,这回居然要写四到五页。上次原担当编辑K氏的“明快感”让我头疼,这回轮到份量了。我想到了“鬼门关”这个词,没错,这正可谓是鬼门关。后记就是我的鬼门关,是总拦在我面前的高墙,不跨越它,就出不了书,出不了书,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只能饿死街头。这是关乎生死的大问题,没错,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写后记。这种无法避免的必经之路,只能用鬼门关来形容。
  我明白,我明白,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我当然明白。写就写,有什么了不起的,让我拿出自己的真本事,你可别后悔哦……?
  在我看来,所谓的后记,其实是一种表达爱意的文字
  换言之就是情书。
  问题是,这是向谁献出的情书呢。
  当然是向你,向如今拿着这册书的你献上的情书。
  如果后记是我送给你的情书的话,那应该写什么才好呢。
  说实话。
  我没经验。
  我没写过情书,一次都没有。所以,我对于情书的格式、规律、常识、还有类似“写了这个就能大功告成”的语句,全都一窍不通。仔细回想,我也没对谁做过爱的告白,我是那种“嘎”地这个一下再“咚”地那个一下然后“叭”,的类型。什么?你完全听不懂?没事,我也不懂。总之,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情书。既然不知道,就只好试着想象一下,比如,这样如何,把从我和你相遇开始,直到爱上你为止发生的事都记下来,要有戏剧性。首先是相遇。相遇……
  呃,所以,那个,我,呃——对了,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日子,大雪纷飞。地点是,嗯,类似街角的地方?就是街角好了。然后,我——没错,我看见了你,那只是一个偶然。而你呢——俯视着我。俯、俯视?不管了,总之——对了,因为天气很冷,我在发抖,抖得非常厉害,然后被你看到了,你就——大概是觉得我很可怜,然后就——然后就?然、然后就,把我抱了起来……?
  我哀鸣了一声。
  “咕呜呜。”
  我就是惨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了,不如说我就是一条被抛弃的小狗。如果不是您把我捡了回去,我肯定就要在街角冻死了。您是我的恩人,我非常感谢您,发誓此生都要追随您。敬上,您的波奇。
  这样一封情书就写完了。我把情书塞进信封,署上名字,想要把信投进信箱,却突然觉得还是当面给您比较好,于是我如平日一样在玄关等待您的归来。不久后,您回来了。
  “我回来了,波奇。”
  “呜呜!”
  我叼着情书,所以发不出“汪汪”的声音,您注意到我嘴里衔着的东西,便迅速把它拿走了。
  “这是什么?纸?皱皱巴巴的,全是口水……”
  唉,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想要描绘出自己的思绪,可是我实在是做不好。对不起,主人。
  “哎呀,算了,你稍微等一会儿,我准备一下就带你出去散步。”
  “汪汪!”
  哇!真的?真的要陪我散步?哎呀!好开心,太棒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爱主人爱得停不下来,只要有主人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我是真心这么想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哦。主人和男朋友处得不太顺利,有些寂寞的时候,我也会温柔地安慰主人的。偶尔主人住在男朋友家里一夜未归的时候,我也会老老实实地等待。假如和男朋友分手了,在交到下一个男朋友之前我也会当主人的玩伴。我永远是站在主人这边的,若是发生什么事,哪怕牺牲自己也会保护主人的。所以啊,主人,要和我在一起哦,不要离开我。
  “……这后记写的是什么鬼。”
  电话另一头的编辑H氏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惊呆了。我能理解对方的心情,说实话,我自己也被自己惊呆了。仔细想想,感觉似乎也不是没有其他更适合写在后记里的东西,不过,一旦承认这一点就输了。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上去是什么样——可是相当讨厌失败的。
  “有什么不好,偶尔来个这样的后记也没什么嘛。你不觉得,这样的后记还挺有我的风格的吗。”
  “有吗?”
  “没有啊。”
  “的确没有。”
  “我又不像狗。”
  “的确不像。”
  “总之,这次的后记就是这样,拜托了。真的拜托了,再有别的要求我可吃不消。”
  我一个劲恳求,总算是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才终于放下心来。
  言归正传,这是第二卷“蓓蕾的卡洛那”,各位觉得如何?其实最初我是打算让雷尼和卡洛那的故事与《蔷薇的玛利亚》本篇同时开展,然而实在是行不通,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形式。他们的旅途还未结束,仍将继续下去,不过目前我也不清楚之后还有没有机会以短篇或长篇的形式描写他们的故事,但愿有机会吧。若各位也如此希望的话,那自然是我的荣幸。
  综上所述,页数将尽,向以BUNBUN桑为首,与本书的制作、出版、发行相关的同仁,以及如今捧着这册书的各位,献上我热情似火的爱与感谢。就此搁笔,愿来日再会。
  
  十文字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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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9

10000
Edo_kawa 平民
赞美翻译大大,可是链接已挂了,请问可以补一下吗,辛苦大大了💗

1 年前 0 回復

  • 入淮清洛 伯爵 樓主 : 你是指网盘?网盘的话我后来也补过很多次,一发就被夹。如果要下载的话建议还是通过别的渠道,这部也蛮久了网上很多地方应该都有。

    1 年前 回復

琪一 騎士
感谢大大实现了咱的执念…
之前…看到21卷的时候…在想剩下的两卷番外可能是有生之年系列了吧。想自己买小说…等学成了日语再慢慢看但太贵了付不起钱…一直搁置。
以及…比起11卷披灰的露西翻译进阶了太多…和前几卷台译相差无几了…太强了!
最后…能确定感情实在是太好了呢…突然有了补全的想法。再说吧。
再次感谢大大的辛苦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mpwjdj 公爵
哦哦哦,这个坑有点时间了

5 年前 0 回復

mlk 伯爵
真是时隔多年的大坑被填上了,离当初看卡洛那外传第一卷已经十年了。

5 年前 0 回復

KHHM 騎士
感谢大佬的翻译,

5 年前 0 回復

天马飞天马 伯爵
感谢翻译大大的努力,补全了遗憾

5 年前 0 回復

xhan 公爵
冷清的系列能有人填坑就很难得了,感谢大佬的翻译

5 年前 0 回復

youyoumexin 伯爵
感谢大佬填坑,大佬辛苦

5 年前 0 回復

空之无名 公爵
感谢楼主,玛丽亚系列终于追看完了,真是感慨万分

5 年前 0 回復

天使之心 子爵
感谢大佬的汉化

5 年前 0 回復

Joysingz 子爵
雖然當時迷迷糊糊啃完生肉,但看中文的時候果然是另外一種感受啊,入格的翻譯讓我少了當初讀老賊書的那種膩燥,但卻多了一份治癒的感覺。瑪麗亞的open end讓我傷心了好久,有種被強行掰彎的感覺,哈哈。能看到入格如此有耐心把整篇小說翻譯完成,真的讓人唏噓呀,最後感謝入格大大的努力,希望更多人能享受這種隨波逐流的故事。

5 年前 0 回復

改版AK 勳爵
赞美翻译大大,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会长辅佐 勳爵
辛苦了,玛利亚算是我最喜欢的系列之一了,由衷的感谢大大

5 年前 0 回復

fyfun 子爵
辛苦囉  

把薔薇的瑪利亞系列翻譯完成

需要不少功夫和時間吧

5 年前 0 回復

轻国樱满集 王爵
感谢!高兴,感谢大大的翻译

5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讚美翻譯大大  辛苦翻譯大大  總算薔薇的瑪利亞系列完美完結了 

5 年前 0 回復

现充去死吧 王爵
感谢翻译,一直很喜欢这个系列,由于过于残酷的设定不是很受欢迎,可是如果剧情温和的话,我也不会那么喜欢了吧

5 年前 0 回復

入淮清洛 伯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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