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野由志]耿直少年面對的青春不像戀愛喜劇那麼甜[台/繁]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10:19 编辑


耿直少年面對的青春不像戀愛喜劇那麼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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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慶野由志
插畫:伍長
圖源:Jakiro
掃圖:風
錄入:羊駝
修圖:也許吧O
校對:八旬老農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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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不會使用『謊言』與『官腔』這兩項基本武器的我,是個弱者。」
  心裏想的事情全部寫在臉上,還會不小心說出來的耿直高中生‧春先真太郎,與心儀的美少女轉學生‧神樂琴葉、熱衷於探索性愛的女孩‧十月九日、以及時時處於失控狀態的空殼美少女‧更級磷子等人過著青春的每壹天。

  然而,學校裏頻頻發生同學與老師突然失去意識的「連續昏倒事件」,就連磷子也陷入昏迷。

CONTENTS
序章 耿直少年與高嶺之花
第一章 耿直少年與怪胎少女們
第二章 耿直少年與鏡子付喪神
第三章 付喪能力與正倉院
第四章 少女的笑容與付喪神的笑容
第五章 水晶世界與破除煩惱的法器
第六章 餐桌與古鏡之夢
第七章 說唱故事與鏡之世界
尾聲 耿直少年與真實的每一天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09:38 编辑


序章 耿直少年與高嶺之花

  「……謝謝你的援手,春先同學,你的力氣出乎意料的大耶。」
  午休時間,人來人往、吵吵鬧鬧的學校走廊上,同班的女同學————神樂琴葉抬頭看向我的臉,微微一笑,用沉穩的聲音這麼說。
  我們兩個人的肢體,以我從神樂背後支撐著她的姿態,緊貼在一起。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她。她真美,美得足以奪走他人的目光。我————除了有點娃娃臉以外沒有任何特徵的男高中生,春先真太郎,甚至忘記要回應,不知不覺間看她看呆了。
  寶石般的大眼睛,白皙滑嫩的肌膚,長度及腰、散發洗髮精香味的飄逸秀髮。集上述要素之大成,擁有楚楚可憐又典雅的容貌與氣質,神樂恬靜的優雅微笑,美麗又充滿魅力。
  老實說,直到五秒前,我還完全無法想像這種情況會出現。
  我就和一般的男生一樣,會有一些憧憬的情境。比方說像電影男主角那樣颯爽地伸出手,穩穩地接住絆到腳的可愛女孩子,並且關懷地問一聲:「妳沒事吧?」這種情境。我常常在想:真希望能在死前這麼做一次。
  然而,等到真的遇到這種情境時,別說是耍帥了,光是支撐對方時從手臂上傳來的屬於女孩子的體溫和鮮明強烈的髮香,就讓我腦袋一片空白,什麼事都不會做了。
  「啊、喔。呃,神樂妳沒事吧?」
  「嗯,多虧有你,我毫髮無傷。」
  收回扶著方才差點摔倒的神樂身體的手臂,我總算發出一絲緊繃的聲音,相較之下,神樂依舊用沉穩平靜的溫和聲音回答我。
  每所學校裡,都會有一名受人憧憬的女學生。
  這種特別的存在散發著引人注目的光輝,即使身在人群裡,也不會埋沒在其中。打從兩個星期前轉學到我的班上開始,神樂就處於這種地位。
  容貌美麗當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是,除此之外,神樂的氣質和一舉一動都顯得惹人憐愛又高雅,或站或走都像是在觀賞舞臺劇般充滿美感,一言一語都能讓人感受到一股端莊的華麗,猶如高嶺之花。
  從她轉學至今,神樂一直沐浴在眾多男生熱烈的視線裡,現在說著這些話的我,也同樣暗自愛慕著她那流利的言談舉止與美貌。
  就連剛才神樂從走廊對面走過來的時候,我也為此感到有點幸福,只不過那微小的片刻幸福,在我們兩人擦身而過之後,因為遇上那些「福利社幫」的人而發展成預想之外的事態。
  「福利社幫」是指在學校福利社買午餐解決溫飽的那些人,每天一到午休,他們就會發揮出令田徑社也為之驚異的神祕腳力,一大群人在走廊上或樓梯上暴衝。可能是之前的學校裡沒有這樣的人吧,神樂吃驚得瞪大了眼睛,被他們的狂奔之勢波及,失去了平衡。
  見到這一幕,我頓時往走廊地板一蹬,環抱住神樂的身體扶住她。
  這幾乎是下意識間採取的行動,連我自己都眨了好幾下眼睛,一時間無法判斷自己究竟做了什麼,才導致事態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當事者神樂倒是著實冷靜。
  「春先同學真果斷。」
  「咦?」
  正當我在心儀的女孩子面前臉紅心跳的時候,神樂冷不防地講了一句很奇妙的話。
  「剛才你和我的距離大概有三公尺左右,這不是一段伸手可及的距離,要是沒有當機立斷、馬上跨步的話,感覺上是來不及的。」
  「呃……這種情況一般都不會遲疑吧?畢竟眼前有人快要摔倒了。」
  我立刻這麼回答,聽到我這麼說,神樂露出有點意外的神情,用一種看著稀有動物的眼神望向我,輕輕地「哦?」了 一聲。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意外的少喔。因為大多數的人都會想:要是沒救到人的話就太糗了、應該會有其他人出手吧等等,想得太多,結果身體就沒有採取行動。」
  「是這樣嗎……?可是我覺得,就算不是我,其他人也都會這麼做吧?」
  她似乎感到非常欽佩,但是我覺得,遇到有人即將跌倒受傷的情況,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就算對方不是神樂,我也一樣會伸出援手。
  「嗯,是呀。可是,正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我才能免於跌倒出糗,再次感謝你,春先同學。」
  「哪、哪裡,不客氣……」
  聽到她再度直接向我道謝,我滿臉通紅。
  從剛才開始,我的用字遣詞就常常詞不達意。這是我第一次跟神樂正式交談,幾乎擠不出條理清晰的用語來。
  這份美貌、這抹微笑,搭配那銀鈴似的清透聲音;裙子底下隱約可見的白皙雙腿令人目眩神迷,比遠看時更豐滿的胸圍,觸感也是無可挑剔。
  (嗯……欸?觸感……?我為什麼會知道她胸部的觸感……不會吧……!?)
  想到某種事實,我原本通紅的臉瞬間變得一片慘白。
  直到剛才為止我都還沒有意識到,現在冷靜下來,想起扶住神樂的瞬間,我記得,我伸出去的左手好像在一瞬間抓到了某種軟Q的東西。
  對,就是我當時剛好伸到神樂胸口附近的左手。因為是自己的手,所以我非常確定。
  「哎呀,怎麼了嗎,春先同學?你突然出了好多汗。」
   「沒、沒沒沒、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我強烈動搖,回應的態度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疑得明顯。
  雖然說是意外,但是我對心儀的神樂做出了不成體統的行為,這件事我絕對不想被知道!可是,這個我想隱瞞的事實能不能不穿幫必須打個大問號。如果是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只要裝出一臉泰然自若的冷靜表情就好,然而,現在遇到這種狀況的人是我,春先真太郎,我從以前開始就很不會說謊。
  (不、不行,表情要冷靜、要精明、要酷,要若無其事————嗯?)
  就在我奮力壓抑宛如在宣傳我心裡有鬼的身體顫抖,努力命令心臟當塊不動如山的堅冰時——我發現有個奇怪的東西掉在我的腳邊。
  那是顆網球大小的球體……這是啥?
  我不假思索地把它撿起來,卻看不出是什麼玩意。這是一件將金屬製成的網狀裝飾做成球體、充滿藝術感的物品,我看出它可以像彩球一樣從中間打開關上,不過這到底是……?
  「這東西是神樂妳的嗎?」
  「啊……!是、是呀,是我的。沒想到居然掉了。」
  印象中總是高雅又冷靜的神樂,聲音罕見地顯得有點著急,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我把掉到走廊上時沾到的灰塵拍掉,把那顆神祕的球體還給神樂。
  「呼……謝謝。差點摔跤,還弄掉了這個,今天的我實在太不小心了。」
  「妳好重視這個東西喔,順便一問,那是什麼啊?」
  我只是出於純粹的好奇心這麼一問,結果神樂卻「嗯……」的一聲,吞吞吐吐了起來。
  「……算了,告訴你也無妨。春先同學應該沒看過這個東西吧?這是香球,焚香用的道具。」
  「欸……第一次看到,之前只聽過薰香之類的。」
  「嗯,不過,這不是現代的薰香用具,而是很久以前的古董,是我……很重要的東西。」
  聽到神樂的說明,我端詳著那顆不可思議的球體狀道具,純粹只是因為看到自己生活範圍中沒有出現過的道具而覺得有趣。原來如此,因為要在裡面焚燒香料,所以才採用網狀這種透氣性高的設計。
  「哦……妳居然隨身攜帶著這種東西,真不愧是神樂,感覺好像千金大小姐。」
  「千金、大小姐?」
  聽到我不小心脫口而出的「千金大小姐」這個單字,神樂語帶問號地說。
  「啊、沒有啦,是我自己覺得神樂很有千金大小姐的氣質啦!總之就是氣質好、人冷靜、又漂亮又帥氣,做什麼事都很優雅……就像漫畫裡走出來的那種美人大小姐一樣……啊。」
  發現自己正在把心裡真實的感想赤裸裸地說出來,我冒出一身冷汗,當場僵住。慘、慘了!我講話又不經大腦了……!
  仔細一看,只見神樂聽到我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言後眨了眨眼睛,隨即露出帶有若干警戒的眼神。
  「春先同學,你……該不會是在泡我吧?」
  「泡、泡妳!?我、我怎麼可能突然在走廊上這麼做!」
  我連忙否認,不過會被這麼看待好像也無可奈何,畢竟我剛才的發言雖然是百分之百的真心話,但是能夠直接把那麼令人害臊的臺詞宣之於口的人,不是只會對女孩子說些花言巧語的花花公子,就是沒腦袋的超級笨蛋。
  很遺憾的……我屬於沒腦袋的超級笨蛋那一區。
  啊啊,可惡!我這蠢貨!好討厭自己的壞習慣啊!
  「從你那抱頭苦惱的樣子來看……你應該沒有那個意思。啊,這麼說起來……我想起來了,以前曾經聽班上的女生說過春先同學,你有好幾個綽號,其中一個好像就叫作『耿直笨蛋』?」
  「呃噢……!?」
  我、我的綽號已經傳到神樂耳裡了!?可惡,班上的那些女生!看她們幹了什麼好事!我……只是比一般人容易把心裡想的事情說出來而已!
  「聽說你常會不經意地把心裡想的事情說出來,或是講話不經大腦,上課被點到忘記寫的作業習題時,還會不小心說出:『稍等一下!我正在抄朋友寫的!』這種話。」
  「呃、呃,那是因為被點到的時候我正在拚命狂抄,所以不小心就……」
  那個不叫「老實人」,而是叫作「耿直笨蛋」的不名譽綽號,宛如將我這個令人頭痛的性質直接轉換成文字的化身。
  我從以前開始就很不會說謊,很不會修飾自己的言詞,容易把心裡想的事情直接說出來。為別人說謊還沒什麼問題,但是遇到自己的事情,只要一個不小心,我的腦袋就會直通嘴巴,想到什麼就直接說出來。拜此之賜,我的人生至今為止不知道歷經了多少苦難……
  「哎呀,這麼說……剛才你滔滔不絕地讚美我,並不是花言巧語,而是真心話囉?呵呵,那還真是我的榮幸。」
  神樂掩著嘴巴,有趣地嘻嘻一笑。
  從神樂這種之前從沒見過的難得表情看來,我在把妹泡妞的誤會似乎是解開了,我不禁鬆了一 口氣。
  「總之,謝謝你了,春先同學。我要去一下洗手間,下次再聊吧。」
  「喔、喔喔,拜拜。不好意思,不小心就聊太久了。」
  慶幸著和神樂的對話圓滿結束,我轉身離去。
  雖然我不會說謊,但是話題後來被岔開了,不小心摸到神樂胸部的事情似乎沒有暴露。
  總而言之,能和神樂這樣聊天讓我很開心,今天應該可以算是相當幸運的一天吧!好啦,接下來就讓我沉浸在這股餘韻中,回教室吃午餐————
  「啊,是說,春先同學,剛才扶住我的時候,你是不是在一片忙亂中摸到我的胸部了?」
  「對啊,摸到了………………啊……」
  聽到神樂冷不防戳過來的提問,我那老實的嘴巴很爽快地招出了致命的事實。我和神樂原本快樂收場的交流在最後一刻全部壞光光了——意識到這一點,我槁木死灰,像條冷凍鮪魚一樣凍結在當場。
  喂~~~~~~!為什麼不打自招我這張嘴!原本以為和心儀的神樂的對話快樂地收尾了,為什麼偏偏在最後一刻搞砸了……!
  我像個壞掉的鐵皮玩偶一樣吱嘎作響又艱難地轉過頭,只見神樂笑咪咪的,露出一臉堪稱燦爛的笑容。
  然而,我卻無法從那表情裡感覺到剛才的那種可憐可愛,反而像是百獸之王獅子在震懾周遭的動物一樣,醞釀出一股無形的壓力。
  啊啊……完蛋了……全完了……
  「這樣啊。那,摸起來的觸感好不好呀?我今天穿的內衣沒有那麼厚。」
  「喔喔……吸手的感覺即使隔著制服也能知道形狀很好——不是啦我在說什麼啊啊啊!」
  到底要丟人現眼到什麼程度才滿意啊我這白痴!去死啦!去死啦我的嘴巴!
  正當我認真考慮去自殺的時候,神樂輕掩嘴角,「噗!呵呵……」地笑得肩膀直抖。我本來已經做好心理準備,認為自己肯定會被當成色狼臭罵一頓,結果看到這種意料之外的反應,我不禁眨了眨眼。。
  「呵呵……嗯,原來如此,比起老實,確實還是笨或憨直更貼切。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講話這麼不經大腦。」
  神樂笑了 一會兒,露出一抹我從沒見過的壞心笑容,說出一句恐怕完全不是在誇獎我的感想。那表情和神樂秀麗可人的大小姐形象有點不符,但我卻沒有餘力去為發現了這名少女不為人知的一面而感到喜悅。
  「算了,畢竟這是為了救我而發生的意外,看在你反應這麼獨特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吧。先告辭了,春先同學,雖然我不討厭你的那份老實,不過你可能還是要多練習練習怎麼說謊比較好喔。」
  說完後,神樂轉頭離去。她的背影氣宇軒昂,十分引人注目,相較於她那神采飛揚的背影,我的心烏雲密布,陷入自我厭惡之中。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沒有因為性騷擾而被譴責雖然值得慶幸,但是她絕對不可能對摸過她胸部的男性產生好感,我有多耿直這點也完全暴露了,神樂對我的印象肯定會根深柢固為一個管不住嘴巴的白痴男。
  與神樂交談的寶貴機會,轉眼間以慘烈的結局收場,我無力地垂頭喪氣。



第一章 耿直少年與怪胎少女們
  「我要寫個慘字……」
  午休時間喧囂的教室裡,我一個人趴在桌上。
  原因當然就是剛才和神樂發生的那件事。原本還以為我總算能和心儀的女生稍微接近那麼一點點了,結果卻是以我種種這樣那樣的一面暴露無遺告終。
  我自認我本身的性格並不陰暗,但是遇到這種事情還是難免消沉。我一口氣把帶來的便當吃光光,試圖揮去沸騰的焦躁,心情卻依舊好不起來。
  「可惡……都怪我為什麼這麼不會說謊哇嘎啊啊!?」
  一陣突如其來的觸感從制服外面摸到我的兩側腰上,讓我從課桌上抬起原先趴著的腦袋,發出一陣怪叫。當然,我不可能做出自己摸自己老腰這種蠢事,會用這麼黏糊糊的手勢做出這種事的人——據我所知只有一個!
  「九日妳幹麼!不要用這種莫名色情的摸法嚇人!」
  「哈哈哈,不要生氣嘛,真太郎,我是看到朋友這麼沮喪,所以才扮演一下痴漢來幫你打打氣啊!」
  轉頭一看,只見一名女學生就在眼前,散發出一股莫名自以為是的豪邁笑容與氣勢。
  一頭剪齊的瀏海加上馬尾,給人一種清新的印象,乍看之下猶如一位清純可人又古典的美少女————十月九日,她一如往常,對自己充滿一股不知道打哪來的自信,還伴隨著常人無法理解的腦迴路。
  「打什麼氣啊!被人性騷擾誰心情好得起來!」
  「嗯?被我這樣的美少女性騷擾,身為一個男人,難道不會精神百倍嗎?還是說,你是屬於那一派的?踢你幾腳、吐你口水你會比較有精神?」
  「不要自己說自己是美少女!還有,我沒有那方面的興趣!」
  只看外表的話,九日是個氣質乾淨,魅力不同於神樂的可愛少女,算是經常跟我聊天的朋友。
  只不過,雖然她是個外貌姣好的少女,但是每次看到她,我嘴裡吐出的大致上都會變成「嘎!」、「嗚哇!」之類的單字;即使跟這傢伙近距離相處,我也完全高興不起來,周遭的男生們也完全不會羨慕。
  「哎呀,我大致知道你消沉的原因啦!是因為那個吧?剛才在走廊上發生的那件事?我從頭看到尾囉~」
  「嘎……妳看到了喔……」
  「嗯,真不愧是真太郎,厲害喔。」
  看到我洩氣的模樣,九日笑得更開心了。
  「我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會在好心幫助轉學過來後迅速擄獲全校男生視線的話題女孩——神樂之餘,順手抓了人家的胸部一把!對於你那足以樹立周遭無數敵人的露骨求歡氣魄,我給予高度評價!哎呀哎呀~男生就是應該這樣!」
  「不要說得好像我是做好了覺悟才故意去性騷擾人家的!那是意外,意外!不要把我和妳相提並論!」
  沒錯,我只不過是沒能瞞住我用手摸到神樂的特定部位這件事而已,而這件事的原因本身就是個偶發的意外!絕對不是我起了色心才伸手的,我沒有!說沒有就沒
有!
  「哦?真太郎呀,你想極力強調,自己不是個看到女性就會露出帶有性意味的露骨目光、滿腦子想著性騷擾的色胚嗎?」
  「當、當然!我才不是色胚!」
  我也是個高中男生,說我不曾想過色色的事情——那是騙人的。但是,我從來沒想過要去性騷擾女孩子。
  ……對,我從來沒想過,但是卻……
  「這樣啊,那就來稍微測試一下吧。」
  「測試……?」
  雖然現在是午休時間,不過聽到九日在教室中間講出莫名其妙的話來,我面露警戒。
  這個擁有日期般的名字,名為十月九日的少女,只看外表的話的確會給人清純、可愛的印象,然而,要是把這傢伙與那種印象連結起來,將會被出其不意地狠狠反將一軍。
  「幹麼啊?很簡單的……你看。」
  「………………!」
  九日奸詐地露出壞心眼的笑容,把手伸向自己的制服裙。
  接著————她居然開始緩緩地把裙子往上撩。
  那種緩慢的速度就是一切。那慢條斯理的速度妙不可言,妙到我想哭。
  九日白皙筆直、令人目眩神迷的腿,以及被一塊裙子布封印的大腿,一點一點地露了出來。那帶點肉感、看起來相當滑嫩的膚色逐漸擴大,火辣辣地占據了視線。我的目光,被那抹白皙擄獲了。
  最後————大腿全部露了出來,就連被封印在裙子裡面那塊真命薄布都即將暴露在眼前————
  「————你看吧,出局!你這不是一直盯著我的腿看嗎?」
  「蛤……!?」
  九日放開捲起的裙子,揚起嘴角一笑,表示:你看吧!
  「不、不不不,剛才那情有可原!有人突然在面前做這種事情,就算不想看也會忍不住去看啊!」
  「是呀,被嚇到的一瞬間去看的確是情有可原。可是,你在途中應該早就已經意會過來,知道這就是我所謂的測試,只要馬上移開視線就能逃過一劫,但你卻依然一直盯著我的腿不放。呵呵,你還是一樣忠於本能耶。」
  「唔唔……」
  聽到九日有條有理的指責,我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可惡~可惡啊!為什麼我會這樣!腦子很清楚,眼睛卻不由自主地想去看……!
  「啊啊,別太自責了,真太郎,我知道就各種意義上來說,你都很單純又純潔,只是下意識地露出有色的目光而已,並沒有性騷擾的意思。即使習慣用有色眼光看著女生的傢伙,在社會上的定義就叫作色胚!」
  「可惡啊啊啊啊啊!」
  出於對自己的憤怒,我放聲大吼。九日說得一點也沒錯,我不擅長掩飾自己的
心,嘴巴不會說謊,眼神也不會說謊……看到女生快要走光這種可以大飽眼福的光景在眼前,我常常會忘記移開視線,一不小心就盯著看到出神。拜此之賜,除了「耿直笨蛋」之外,我還被女生們取了「耿直狼」、「盯著看的春先」、「猴子」等更不名譽的綽號。可是……可是!唯獨這傢伙沒有資格說我色!
  「別那麼悲觀,在草食系橫行的這個年頭,你的存在是很寶貴的。」
  九日高高興興地對剛才直盯著自己腿看的男生這麼說。哎喲,煩欸,就算妳說我寶貴我也高興不起來。
  「即便是在男生中,會這麼露骨地盯著我看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不管是我露出有點透的內衣,還是拿著扇子朝裙子裡掮風,每個人都會紅著一張臉把頭轉開,個個都是一副裝模作樣的偽君子反應……!完全沒有不顧在校地位急落也要遵從自身色慾的氣概!年輕人恐懼性事的問題太嚴重了!」
  「妳的黃色腦袋問題才嚴重!」
  聽到九日在教室裡大嘆一個高中女生不該有的欲求不滿,我提高了音量說。
  九日極度好色,順從情欲而生。
  她會去摸男生的腰、揉女生的胸,濫用身為美少女的特性不斷去性騷擾男男女女,是個大色魔。她將她本人所謂的「探索性慾」視為畢生事業,無時無刻不在研究「人要怎麼樣才會興奮?」、「人在什麼樣的情境下會感覺到情欲?」這種令人頭痛的事情。
  為了這些研究,她可以毫不遲疑地裸露自己的肌膚、掀起自己的裙子、解開胸前的釦子來觀察眾人的反應。拜此之賜,「不要輕易靠近十月同學;不要和十月同學兩人獨處」這個因應男女通吃的性犯罪者的不成文規定隨之誕生,最後變成由我來負責處理這個傢伙。九日本人似乎也非常中意我忠於本能的反應,於是我們經常會突然有像這樣處在一起的機會。
  「人類終究是好色的,隱藏好色的本性是不健全的,這是十月家代代相傳的家訓,所以我家爸媽和哥哥全部都是這個樣子喔。」
  「我這輩子死都不會去妳家。」
  我把心裡的感想直接宣之於口,結果聽到九日說笑似地表示:「唔,聽你這麼說,讓我更想把你硬拉到我家去了。」
  我還是當作沒聽到好了……嗯?
  「水、水……」
  此時一陣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我和九日移動視線——然後一起傻眼了。
  只見眼前出現了一名女學生,這位同學留著一頭清爽好看的短髮,五官中性,是我和九日都很熟悉的一號人物。
  「妳在幹什麼啊,更級……?」
  那名女學生————更級燐子不知道為什麼全身汗如雨下,現在距離午休時間開始只過了二十分鐘,她卻像在盛夏裡跑完整場馬拉松一樣把制服弄得溼答答的,還大氣喘個不停。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過這個給妳吧,燐子,喝慢點。」
  看到更級一副疲憊的模樣,九日擅自從我的水壺裡倒了杯水遞給她。更級呼吸凌亂地接過,一口氣喝下去。
  於是更級的胸部自然而然地挺起,被汗水浸得溼透的制服上,清楚地浮現出胸罩的形狀。除了那色彩美好的隆起之外,還有一陣陣液體通過喉嚨的「咕嚕」、「咕嚕」聲響起,聽到耳裡莫名清晰。
  ……啊!?糟了!我又死死盯著眼前風光無限好的美景……!啊啊可惡!我明明就不想性騷擾女生,而是想當一名紳士的啊!
  ……是說,喂,九日,妳那種「你真的很耿直狼耶」的關愛眼神是什麼意思!
  「放心吧,真太郎,我也看得很認真。」
  沒人問妳這個!少給我露出那種「風景真好」,徵求共鳴的表情!
  「哈啊!謝謝你們,春先同學和九日!哎喲喂呀~我還以為我會暈倒呢!」
  喝完水後,更級似乎可以講話了。她全身上下掛著大量的汗珠,像個少年一樣快活的笑容爽朗又可愛。
  「所以說,更級妳到底做什麼去了?怎麼會流這麼多汗啊?。」

  「啊啊,喔。其實是因為我今天帶了在家裡花了六個小時才做好的便當,紅酒燉牛腱。」
  不要把那麼誇張的晚餐菜色裝在便當盒裡帶來學校好不好!在家裡跟家人吃啦!
  「所以我想讓肚子餓一點,午休時間一開始就去跑步,結果跑著跑著突然想挑戰田徑社的最佳紀錄,於是就自己一個人開起二千公尺競跑大賽了!」
  真希望有人來吐槽她一下。況且,太累反而會沒有食欲吧?
  「我跑得還不錯,不過田徑社果然厲害,我全力以赴,卻還是輸得好慘。」
  「呃,更級妳滿意就好。呃……辛苦了。」
  我半是肅然起敬,半是傻眼地慰勞眼前的少女。
  更級是我和九日共同的朋友,是個充滿精神能量的少女。
  人在早起時、念書時、玩樂時都需要精神上的力量。精神能量一旦匱乏,人就會變得提不起幹勁、有氣無力。
  然而,更級的這種精神能量特別強大,不管是運動、做菜還是玩樂,她都不需要擔心精神能量會耗盡,該說她是不用睡覺的小孩子嗎?
  加上她常對各式各樣的事物產生興趣,一不注意就投入其中,是個內建高性能引擎,會為一些突發奇想而暴衝的少女。
  「我時常在想,我該向燐子妳那股龐大的活力表達敬意,妳的那股活力讓我覺得,我必須在色慾的道路上更用力地暴衝。」
  妳現在就已經暴衝到無可復加的地步了。應該說,妳自始至終都在暴衝。
  「哎呀哎呀,要我來說,大家對青春的愛都不夠啦!活在這麼年輕的每一天,心情自然而然就會高昂起來,覺得自己什麼事都做得到!」
  聽到更級握起拳頭、斬釘截鐵地這麼斷言,我和九日自然而然地露出苦笑。就算年輕就是力量好了,也沒有人會每天都過得這麼用力、這麼快活啊!仔細一看,附近的班上同學也對更級的亢奮和行動感到無奈,卻也受到她那精力充沛、彷彿可以散播元氣的笑容感染,紛紛露出了笑容。
  「嗯,總而言之,我要開動了!啊哈哈哈!還真的有點累過頭了,煮得軟爛的牛肉看起來比想像中還要大塊耶~!」
  更級一屁股坐上附近的空椅子,掛著情緒高昂的笑臉打開拿過來的便當盒。只見便當盒裡面裝著染上褐色調味醬色彩的厚實牛肉,看起來美味得連已經吃完整個便當的我都湧起強烈食欲,但是更級看起來好像真的有點吃不下去。妳至少稍微平緩一下呼吸再吃吧?
  「可是,燐子,既然妳精神能量充沛,體力也那麼過剩,為什麼不加入運動社團啊?光是想像妳在夕陽下的操場上汗溼運動服的模樣,我就激情澎湃~」
  「嗯~嚼嚼嚼~不了,嚼嚼,畢竟我之所以體力充沛,咕嚕,是因為從小就,開始學,咕嚕,樂器。」
  更級扒著燉牛腱便當,回答九日這句摻雜了大量私欲的話。九日雖然是個男女都會跟她保持若干距離的色女,更級卻和九日建立起了友誼,兩個人的感情很要好。
  「喔喔,我好像有聽說過,聽說演奏樂器相當耗費體力,所以有些人也會進行體能方面的訓練。更級妳練的琵琶很耗體力嗎?」
  在我們學校裡,有一個以前的董事長半基於興趣而創立的罕見社團————「和樂社」。社團活動內容是演奏古箏及和太鼓等和樂器,隸屬該社團的更級練的是傳統的弦樂器————「琵琶」,聽說她自幼受教於身為知名琵琶琴師的母親,琴藝相當厲害。
  「對啊對啊,因為我一直都很認真的在練琵琶,跑步也一直有在跑。夏天練琴很快就會流汗流到脫力,總而言之,演奏很累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隨便消耗寶貴的體力啊……妳今天放學後不是還有社團活動嗎?」
  「非也非也,春先同學,那種賣弄小聰明的想法還是餵狗去吧!」
  聽到我極其認真的說教後,更級嗤之以鼻地搖了搖手指————向來情緒高亢、精神充沛的更級很喜歡這種風格的手勢。
  「用盡全力去享受當下想做的事情!這就是我的座右銘!對跑步燃起熱情,就要跑到隔天肌肉痠痛得一步也走不動;想看以前看過的漫畫懷舊,即使是在考試前夕也要熬夜看個通宵!」
  「那就只是個沒有自制力的笨蛋吧!?」
  「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在我吐槽了緊緊握拳如此宣告的更級之後,九日在旁露出無奈的表情嘟噥了一
句。吵死了!我缺乏自制力的只有嘴巴和眼睛而已!
  「哎呀,反正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呀!特別是跟你們兩個在一起的時候!春先同學好像一臺會走路的真心話暴露機,可以讓我笑到肚子痛;九日則是長得這麼可愛,卻是個足以讓人眼珠子掉出來的變態!」
  「喂喂喂喂!?雖然妳是當著面明說,但這已經是壞話了吧!?」
  「謝謝,燐子,我好愛頂著一臉可愛笑容斷言我是變態的妳。」
  聽到更級頂著一張充滿快活魅力的臉說出這種話,我大聲抗議,九日則是一臉蕩漾地接受了「變態」這個評語並且道謝。
  「啊哈哈,我開玩笑的!可是,我真的覺得你們兩個是我的好朋友————啊、咧……?」
  「……?更級?」
  心情愉快地說著話的更級,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不對,奇怪的不只是聲音,她的目光也渙散起來,四肢脫力,筷子自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這——該不會……又是!?
  想到這裡時,為時已晚。更級突然失去意識,失去平衡,無聲無息地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我踹翻椅子,站起身來去接往地上倒的更級,在我旁邊的九日,也罕見地露出焦急的表情伸出手。
  然而,來不及。我們兩個被位於我們與更級之間的課桌擋住了,我和九日伸出的手只徒勞無功地抓到空氣,沒能碰到更級的身體。
  於是,更級沒有任何支撐的身體理所當然地摔在硬邦邦的地板上——才怪,從旁伸來的一雙纖細手臂穩穩地托住了她。
  「嗅……神樂?」
  對失去意識的更級施以援手的人,正是班上的高嶺之花——神樂琴葉。
  神樂慢慢地將更級的身體扶回椅子上,讓她靠著椅背。更級沒有意識,表情沒有任何痛苦,看起來就像是靜靜地睡著了。
  「呼……謝謝妳,神樂同學,my friend————寶貝元氣女孩•燐子柔嫩的肌膚差點就要受傷了。」
  「不客氣,十月同學。嗯,及時趕上,我也鬆了一口氣。」
  九日用袖口擦著冷汗說,神樂也安心地呼出一口氣答道。仔細一看,周遭的同學們也一樣,紛紛露出從緊張中解脫的表情。
  當然,拍著胸口的我也一樣。雖然是從椅子上摔下來,但是毫無防備地往地上摔很有可能會傷到臉,我不希望再看到有更多人因為「這件事」而受傷了。
  「更級同學……好像完全沒有意識了,帶她去保健室吧。」
  「嗯,那我背她過去。別看我這副德行,我好歹也是個保健股長。」
  九日動作迅速地在更級旁邊蹲下,背起她的身體。我原本以為要把一個沒有意識的人背到背上去是一件有困難的事情,結果九日以宛如救護人員般專業的動作,乾淨俐落地背起更級的身體。這傢伙還是老樣子,身負一堆莫名其妙的特殊技能。
  「那麼各位,我走了!我保證不會對昏厥的燐子做出十八禁的行為,請各位放心!畢竟對象沒有意識,性騷擾起來就不好玩了!」
  「好了閉嘴,快去啦白痴!」
  等到這種時候還能說出滿腦黃色思想發言的九日離開教室之後,剛才還充滿這整個空間的午休時間的喧囂只剩下略顯沉重的空氣,周遭的同學們紛紛露出束手無策的表情,交談中帶著嘆息。
  「這次換更級了……」、「已經一個月了……真希望這種情況能夠好轉。」、「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變成那樣,所以連上下樓梯都變得很危險耶。」、「總而言之……真可怕。」
  這類不安的聲音特別明顯。倒也不奇怪,畢竟這種怪事連續持續一個月,任誰都會覺得心灰意冷,況且下一次說不定會有人受重傷。
  但是,對於令更級失去意識的這個現象,我們的了解幾乎為零。
  情況猶如烏雲密布的天空,這個班級裡原本有很多個性開朗的人,現在卻充斥著一股莫名不安的陰鬱氛圍。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嗯?)
  在一臉無精打采的同學們群聚佇立的身影中,我從眼角餘光發現,我心儀的少女————神樂琴葉不知道為什麼正露出銳利的視線,仔細地觀察班上每個人的神情。那種嚴厲的表情顯得有點奇怪,不過神樂剛轉學過來就遇到這種異常現象,應該也很困惑吧。她也真倒楣,在這麼不湊巧的時期來到這所學校。
  「受不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在沒了喧囂、變得一片靜默的教室裡,我沉著聲音自言自語,道出了所有人的心情,而我沒有意識到,我的聲音裡,混雜了焦躁與煩悶。
  『哎喲~我居然睡掉了年輕寶貴的青春時間,感覺虧大了!我預計會在明天完全復活,敬請期待!』
  失去意識兩個小時之後,更級醒了。她似乎是早退了,並且留下這段活力洋溢的留言。我探聽後得知,她在保健室清醒過來後所說的第一句話是:『啊啊,可惡!便當只吃了一半,我肚子好餓!』看來健康方面完全沒有問題。
  (總之,姑且可以放心了……只是姑且。)
  黃昏的天空染上一層眩目的橙色,我在這片橙色之中,從學校踏上熟悉的歸途,一個人頂著一張陰沉的臉走在路上。
  原因自然是今天發生在更級身上的事。這是這一個月以來,在學校裡發生的異變之一,這個問題情況詭譎,完全找不到解決的頭緒。平時沒有人說出口,但是班上其他同學和老師們看起來都非常洩氣疲憊。
  「可惡……真是急死人了……」
  而我也一樣,每當這種異變發生,我就像被奪去了力氣一樣滿心焦躁。我知道自己對此無可奈何,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對事態感到憤怒。
  而且,對我而言,今天發生的壞事不只這一件。
  「這麼說起來……我對神樂行為不軌了。唉……發生了那種事,即便是我救了她,卻也讓她感到不舒服了吧……」
  「吶,春先同學。」
  「不過,仔細回想起來,那個觸感好棒啊……制服下面明明還有一層內衣,摸起來的感覺卻不是『噗』或『砰』,而是妥妥的『ㄉㄨㄞ(tuai)』,這還真讓人有點感動。」
  「可以打擾一下嗎,春先同學。」
  「神樂她實際上說不定比看起來還大……嗯?」
  察覺背後有聲音傳來,我倏地轉頭向後一看————然後瞬間僵住了。
  她就在眼前。擁有一頭飄逸長髮與優雅舉止的少女——神樂琴葉,正泰然自若、儀態端正地站在眼前。
  與僵硬的我形成對比,神樂臉上露出一抹笑咪咪的笑容。只不過,那抹笑容肯定不是友好的表情,如果她有聽到我剛才那些致命的碎碎念的話,那現在神樂的心裡應該無比惱火吧?想到這裡,我冷汗直流。
  「哎呀,你總算聽到了。我有點事情想請教你,方便嗎? 」
  「有、有事想請教我……?呃、呃,這倒是沒問題……」
  面對往常歸途中不會出現的異常發展,我心慌意亂地回答。午休時和神樂說上話是因為突發意外,不代表我們是那種可以輕鬆隨意地互相打招呼的交情。
  她找我有什麼事……?就在我一片混亂的時候,神樂率先緩緩地邁出步伐,於是我也連忙移動腳步,配合著神樂的步調。
  「呃,神樂……妳想問什麼?」
  「我想問問那件在學校裡發生的異常事態。」
  神樂開門見山地說。
  學校裡發生的異常事態————聽到這句話,我方才一片混亂的腦袋被強制冷卻下來。身為那所學校的學生,現在被人問起那件事情,應該沒有人不會表情緊繃吧。
  原來如此……是要問這件事啊。神樂是轉學生,會想知道現在讓學校陷入困境的這件事情也不奇怪。
  「我聽說……這被稱為連續昏倒事件,這情況從我轉學過來之前就一直持續到現在嗎?」
  「嗯,對啊。是從一個月前……從我們升上二年級不久之後開始的,學生或老師會突然失去意識昏倒,就像更級今天那樣。」
  昏倒前明明都還很正常,卻像突然斷線一樣失去意識的怪現象。
  這是讓我們學校非常頭痛的異變。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貧血,但是隨著人數逐漸增加,其異常也漸漸浮現。
  校方一度懷疑是瓦斯外洩或是藥物揮發,於是進行了徹底的檢查,然而,停課好幾天進行檢查卻沒有得到任何結果;調查昏倒的那些人,醫生也說不知道他們為何會昏倒。
  慶幸的是,昏倒的人在幾個小時到半天內都可以恢復,不會留下後遺症,但是,也有人因為在昏倒時撞到牆壁或地板而受傷。
  到頭來……學校裡的人已經在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的昏倒中,提心吊膽地過了一個月。考量到它的危險性,現在學生已經被禁止騎自行車上學,學校裡的氣氛也變得越來越沉重,甚至出現再這樣下去可能長期停課的傳聞,每個人的情緒都很低落。
  「……事情就是這樣。因為出現這種症狀的都是跟學校有關的人,所以有人說,原因應該還是出在學校的什麼地方,但是不管調查多少次都查不出原因。」
  「原來如此,發生了這種事情,大家的情緒自然會變得消沉。」
  「對啊,尤其是今天看到那個開朗得跟笨蛋一樣的更級變成那樣子……」
  班上的不安氛圍日漸增加,而更級那種孩子般的自由鋼彈個性與力量為大家帶來了笑容,她成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就像活力的象徵崩毀了一樣,進一步地削減了大家的勇氣。
  「嗯,大家都很氣餒呢……是說,春先同學真受女生歡迎,跟你感情要好的十月同學和更級同學都長得那麼可愛,之前因為班上女生對你的評價是『寫在臉上的發情青春期』,所以我有點意外。」
  「雖然大致上有預料到,可是我真的是那種評價喔……!?」
  「寫在臉上的發情青春期」……唔!好精確的短句!雖然想反駁,但是完全無法反駁。一想到這是包含神樂在內、班上所有女生的共識,我就忍不住垂頭喪氣,心裡鬱悶得不得了。
  「可是,神樂,妳說我受歡迎,這句話說錯了。」
  「哎呀,是嗎?你不是經常跟十月同學待在一起嗎?」
  「這個嘛,我第一次見到九日的時候也覺得她很可愛,有點心動,結果……到頭來,人類最重要的還是內在,真的。」
  我很快就知道了那外表看起來堪稱古典淑女的傢伙的本性。徹底領教到。
  「她可是個一逮到機會就去偷窺男生更衣室、舔女生的汗、光明正大地看黃色書刊,最後還一臉認真地說出:『好想吃吃看女高中生的內褲。』這種話的傢伙喔!簡直像是披著女高中生外皮的大叔,讓人完全心動不起來。」
  「這、這樣啊……那,更級同學呢?你們兩個的身邊似乎是她一貫的守備位置。」
  「喔喔,那傢伙也是很怪,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要跟九日和我兩個人待在一起就會很開心,她還說過,比起和九日或是和我單獨相處,她最喜歡我們三個人待在一起。不過,能看到九日那傢伙腦洞大開的一面倒是很有趣。」
  「我想你也可以被歸類為看起來非常有趣的人……」
  我好像聽到神樂一臉無奈地小聲嘟噥了什麼,就在這個時候,剛好到了可以遠遠看見我家的距離。家裡住得離學校很近好是好,但也似乎要因此讓我與神樂一起放學回家的寶貴時間早早結束了。
  「神樂,我家就在前面了,雖然遺憾,不過我們就在這裡……」
  「哎呀,好近呀!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春先同學。我之前一直想打聽昏倒事件,卻因為話題敏感,不知道該找誰問才好。」
  「結果我剛好路過嗎?」
  「是呀,而且春先同學看起來不會刻意扭曲事實,會把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我,真是太剛好了!謝謝你今天幫了我兩次。」
  看到神樂帶著一抹如花朵般燦爛的笑容向我道謝,我紅了臉,「喔、喔……」地回應。能讓光是站在原地就能散發出華美氣質的心上人神樂對我露出笑容,這件事讓我心中開滿五彩繽紛的花朵,為我這顆單純的男高中生腦袋帶來至高無上的幸福。神樂真的好適合「華麗」這個詞呀!
  「可是呢,春先同學。」
  沒錯,神樂維持著那華美的笑容、開朗的聲音接著說道。宛如重現今天午休時間一樣,道出讓我的臉從通紅轉為蒼白的一句話。
  「以後還是別在馬路上光明正大地叨念別人的胸部了吧。」
  我全身上下噴出冷汗,心轉眼間涼下來。
  果然被聽到了啊啊啊啊!我為什麼會讓自己的評價越來越低啊!
  就算神樂之前認為襲胸是場意外,看到有人如此冷靜地回憶當時並且說出那種感想,除了變態之外不作他想啊!我完全沒有辯解的餘地了呃呃呃!
  「那個……神樂同學……對不起……」
  「哎呀?我沒說我在生氣呀!嗯,我是不會為了這點程度的小事發怒的。」
看到我像個機器人一樣僵硬地道歉,神樂依舊回以笑容。
  好、好可怕……正因為神樂沒有大吼大罵,所以我無從得知她有多生氣,無從得知所以更顯得恐怖。這種時候要是能夠察知對方的內心就好了,但是我沒有那種需要大量經驗值的技能,女人的心為什麼這麼難懂呢?
  「唉,這件事情就算了。重點是,你要當心一點,春先同學。」
  「咦……?」
  神樂臉上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她用極度認真的表情與語氣這麼說。正當我對眼前的同班同學突然轉變的情緒感到困惑時,神樂接著說道。
  「如果今後在什麼地方發現了可疑的『東西』,你千萬不要出於好奇心去接近它。」
  「『東西』……?」
  「對,老舊的東西、奇妙的東西、沒看過的東西。不管是日用品、書,還是工
具……無論任何型態,只要出現感覺哪裡怪怪的『器具』,你就馬上離開那裡,可能的話就通知我。」
  「咦?呃……神樂……?」
  聽到神樂這番莫名其妙的發言,我感到驚恐不已,然而,神樂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語氣裡也透露著相當深切的嚴肅。
  按照常識來想,神樂應該只是在戲弄我,但是她的表情怎麼看都不像是在開玩
笑。而且,在這種情況下,我是一定會相信的。
  「我有自覺自己現在所說的話很奇怪,但是,希望你多少能夠稍微放在心上————」
  「知道了,我會謹記在心。」
  聽到我斬釘截鐵地這麼宣告的瞬間,神樂措手不及地「咦……」了 一聲。
  「幹麼?不是神樂妳叫我當心的嗎?幹麼那麼驚訝?」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一般來說,不會有人這麼輕易地點頭答應這種奇怪的請求。」
  神樂露出「難不成這傢伙腦袋壞掉了嗎?」的眼神,看著聽到她的要求就直接點頭同意的我。這個要求明明就是神樂自己提出來的,真是太不講理了。
  「因為我的個性比較單純啊,就算是一般人覺得奇怪的事情,只要我的直覺告訴我是真的,我就會選擇相信。我覺得神樂剛才說的那些話大概是認真的,所以我以自己的這種感覺為依據,選擇認真地接受它。就這樣。」
  「————……」
  聽到我的答案,神樂不知道為什麼啞口無言,露出一臉呆呆的表情。
  幹麼啊,神樂?難道妳不希望我認真接受妳的忠告嗎?
  「……這樣啊,謝謝。那種依靠感覺的想法雖然不理性,但是我並不討厭。」
  神樂似乎有所感觸,稍微平靜了下來,靜靜地露出微笑,轉過身去。
  正當我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該開口說些什麼時,少女緩緩地邁步離去。
  「再見,春先同學,明天見。」
  留下這句話之後,神樂消失在夕日燃燒般的火紅之中。
  而我,則是恍惚地回想著今天一天與神樂交談的種種內容。之前我一直憧憬著神樂的漠然與可愛,現在才發現,她似乎並不只是一個充滿大小姐風格的人。
  雖然我感覺得到,她可能是在意她的轉學生身分,目前一直跟我們保持著一段距離,但是,想跟她建立起更親近的情誼的欲望,卻比以前更強烈了。
  「可是……可疑的『東西』和奇怪的『器具』……指的是什麼啊?」
  想起我與神樂的對話中唯一一個讓我無法理解的地方,我歪頭不解。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09:43 编辑


第二章耿直少年與鏡子付喪神

  「雖然爽朗地道別了,但是……仔細想想,我是不是順手又順口地重複性騷擾神樂了啊……」
  打開自家大門————一棟平凡的兩層樓歐式建築,我想起了這件事。
  先是中午抓了她的胸部,緊接著傍晚時,又在大馬路上把襲胸感想說出來讓本人聽到,把以上事實陳列在眼前一看,連我都覺得慘不忍睹。
  事情的開端是我今天中午老實招認自己抓了她的胸部,但那畢竟是意外,那時候保持緘默對我們兩個彼此的精神健康來說應該會比較好,不過,唉,對我來說太難了!為什麼我這麼不會說謊或保密呢!
  「偏偏說謊或講場面話是與人交際相處的必備技能……」
  說謊與隱瞞基本上被人視為壞事,但是如果少了謊言,人類社會就無法成立,畢竟不是每件事都只要老實地說出來就行,真心話或實話有時候也會傷害他人。
  即便是我,也可以做到在關於別人的事情上閉緊嘴巴,如果是別人保密不說的事情,或是某某人覺得某某人怎麼樣這種跟「自己的真心話」無關的事情,我就不會那麼輕易地說溜嘴,可是……遇到關於自己的事情,我就會一個不小心……
  「算了……現在才開始為自己的個性傷腦筋也無濟於事,總之先煮飯吧!煮飯!」
  我轉換思緒,熟門熟路地走向我家的客廳。
  我不說「我回來了」,是因為現在住在這個家裡的人只有我一個,這種說法聽起來感覺很像我的家人遭逢了不幸,不過其實並沒有那回事。
  就在一年多前,正當我為考上高中而歡天喜地的時候,老爸接到調職的通知,那就是我開始獨居生活的契機。
  要調去的地方很遠,不過是升遷,老爸自己也很感興趣。只不過,老爸在工作上雖然能幹,生活能力卻低落到連垃圾要怎麼倒都不曉得,要是讓他隻身赴任,我們必會擔心得要死。所以,最後我們決定讓媽媽和正在就讀國中的妹妹跟著爸爸到調職的地方去,留我一個人在這個家裡讀高中,事情原委就是這樣。
  反正在沒有其他人的家裡過了一年,我也已經習慣了。好啦,先來準備晚餐吧!要買的都已經採買完畢,今天想煮什麼都能煮。
  我打開客廳的照明,把書包往地上一扔,映入眼簾的,是我家一如既往的格局————矮桌、四人份的坐墊、櫥櫃、沙發、睡著的小女孩————
  「……………………啊咧?」
  總覺得……好像出現了與平時有決定性不同的異物?怪異的程度堪比在經常光顧的拉麵店的配菜中,突然摻進了餅乾一樣……
  我做好心理建設,再度環顧熟悉的客廳。
  矮桌、四人份的坐墊、櫥櫃、沙發。
  以及————沙發上像隻貓一樣蜷著身體,睡得香甜的小女孩。當然,她既不是我妹,也不是認識的人。
  「………………」
  發現這種太過莫名其妙的存在,讓我全身僵硬了整整十幾秒,明明不是做了什麼壞事,卻全身直冒冷汗,腦袋一片混亂。
  為什麼會有不認識的女孩子出現在我家裡?要是現在有警察走進來的話,我該不會被當成綁架犯吧?不對……我應該要先確認情況,我需要確定一下那是錯覺還是真的。
  我調整好呼吸,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努力擠出勇氣來,靠近沙發上的少女。
  在我眼前的果然不是幻覺,而是一名真真切切、正在呼呼大睡的幼小少女。
  然而,那名少女的外表和打扮顯然不太尋常。
  率先吸引我目光的是————雪白的頭髮。不是那種缺乏色素的白,而是宛如沐浴在朝陽下的細雪化作髮絲般鮮明漂亮的純白。
  而她的服飾……該怎麼形容才好呢?上半身是白色的和服,仔細一看,寬大鬆垮的袖子是獨立於衣服之外的;下半身則是穿著看起來像短裙的袴,整體感覺充滿平安時代的風格。
  她的年紀看起來比我妹小很多,恐怕只有小學低年級……大概八歲左右吧,宛如純潔無瑕的初雪,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
  「……唔…………」
  大概是對外界的聲響有所反應吧,少女嚶嚀了一聲,感覺快要醒了。看到這個情況,我的身體又冒出了一層冷汗,再度陷入僵直。這裡是我家,對方顯然是別人家的小孩,但我卻覺得自己的心情活像是偷偷潛入城堡裡、偷窺公主睡相的賊人。
  「嗯嗯……?」
  看到她眼睛睜開一條縫,我屏住氣息。少女的髮色本身就已經夠罕見了,眼睛的顏色卻又更讓人驚訝————帶著一抹蒼藍的水晶色……不知道這麼形容恰不恰當?總之就是充滿透明感的乾淨眼眸,讓少女的神祕感又加深了一層。 ,
  少女揉著惺忪的睡眼,從沙發上起身看向我,那雙澄澈的美麗眼睛裡倒映出我的身影,我烏黑的眼睛裡也倒映出那名少女。
  我和少女的眼睛彷彿兩面相對的鏡子般互相映照出彼此,我們看著對方,鴉雀無聲的客廳裡只聽得見時鐘滴滴答答走動的聲響———— ,
  「……唔……呼……」
  「不要睡回籠覺啊妳!?」
  看到少女再次蜷回沙發上,我不禁大吼。
  「唔……啊啊,早安。」
  「喔、喔,早安。」
  因為我的聲音而免於再度回籠大睡的少女驀地起身,發出懶洋洋的聲音。雖然髮色和瞳色不像日本人,但是幸好她聽得懂日語。
  「睡得好飽,好舒服。」
  「這、這樣啊……那就好。」
  幸好她沒有尖叫,是個表情悠哉自在的沉穩孩子,總覺得她的眼神睡眼惺忪的,看不出心裡在想些什麼。
  只不過,我發現她是個可愛得驚人的孩子。細雪般的髮絲、水晶般的瞳阵、銀魚般的肌膚,以及足以成為這些要素中心的端正五官,看起來宛如從童話裡走出來的妖精。身上散發著這麼神祕的氣質,卻嘴裡嘟嘟噥噥地揉著眼睛,那副模樣實在惹人憐愛,讓人聯想到午覺剛睡醒的小貓咪。
  總之,現在應該有很多事情要問問這名少女,但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遇過「回到家後,發現有不認識的小孩子睡在家裡」這種狀況,所以我也不曉得到底該從何問起。
  「唔……難道說,你就是住在這個家裡的那個……叫作真太郎的人?」
  正當我苦惱時,反而是少女先向我拋來問題。聽到那名少女的口中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啊啊,是啊……妳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聽物部爺爺說的。」

  「物部……?物部是指……難不成是物部爺爺嗎!?」
  我記得這個名字,這個人是媽媽那邊的外公,在熊本經營一家古董店,我也只見過他幾次,他是個超級怪咖兼肌肉老頭,平時丟著自己的店不管,在世界各地旅行,不斷蒐集古董。
  而且,他的兒子媳婦的主要工作地點也在海外,現在應該是把看店的工作推到和我同齡的表哥身上,我想那傢伙也差不多該對家人發火了。
  「該不會是爺爺帶妳來的吧?可是,那爺爺跑到哪裡去了……?」
  「我是裝在箱子裡,一個人讓信使……不對,是讓宅配送過來的。」
  「……蛤?宅……配?」
  「在快要抵達這個家的時候,我從送貨的車子裡跑出來。因為之前有拿到這個家的鑰匙,所以我就用鑰匙開門進來了。」
  「呃……這……」
  年幼的少女用酷到極點的表情淡淡地說道。意識到她這番話裡所代表的含意,我全身如墮冰窖,越來越冷,事情已經不是「不妙」這個層級的問題了。
  「也就是說……爺爺把妳像物品一樣裝進箱子裡,然後用宅配寄送……?」
  「對呀,箱子外面明明貼了『易碎物品,小心輕放』的貼紙,搬運處理的時候卻還是很粗魯。」
  聽到少女乾脆地承認,我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居然是真的!?那位爺爺似乎做出了人類想像可及中最糟糕的蠢事,犯下了最差勁的罪行,這件事情嚴重到我全身開始抖個不停,視線也開始搖搖晃晃。
  啊啊……這是什麼鳥事……
  偏偏還是親戚裡出了一個染指這種重罪的人……
  「你好像很困擾?」
  「啊啊……嗯。我非常困擾,可是妳放心吧,我會負責把妳送回妳的爸爸媽媽身邊……」
  「嗯?可是,物部爺爺說我是要送給春先家一個叫作真太郎的人的『禮物』,所以我現在應該是真太郎的所有物。」
  禮、禮物……嗯,在這種狀況下,沒有其他言語比這句話更有破壞力了。這樣啊,這個小女孩是給我的禮物啊,我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爺爺的共犯,這下只能哈哈一笑了。
  「唉……不可以喔,妳不可以搞錯,把自己說成物品。」
  面對用極其泰然的語氣把自己稱為「所有物」的少女,我感到一陣疲憊與窘迫。
  不知道是誰灌輸她這種觀念的,但是小孩子不應該把這種殘酷的事情掛在嘴上。
  「……?喔喔,原來如此,真太郎什麼都不知道啊?」
  聽到我的話,少女像隻小鳥一樣,可愛地歪了歪頭,接著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兩手一拍,開口說。
  「既然真太郎不知道的話,那我就讓你看一下。」
  在眼前的小女孩自言自語的瞬間————我開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因為,小女孩消失了。
  她就在我的眼前,全身輪廓像幽靈一樣變得稀薄,最後徹底地消失了,彷彿一切全是幻覺。
  「什麼……咦……!?喂!妳在哪————」
  「在這裡。」
  面對突如其來的超常現象,我慌亂地爬了起來,結果聽到一道冷靜的聲音傳來。
  然而,那聲音離我很近,卻不見人影,我連忙轉動視線,最後發現少女消失的沙發上,出現了一個之前不存在的東西。
  「咦……鏡子……?」
  沙發上躺著一面圓鏡,大小比飛盤大上兩圈左右,上頭施加了古色古香的繁複雕飾。
  而它的鏡面——那個,乾淨漂亮得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照理來說,那只是一塊打磨過的水晶,卻蘊藏著一股魔性,看著像是要被吸進去一樣,讓人幾乎忍不住要相信,鏡子裡面當真存在著一個左右相反的世界……
  「不對,重點是……那個孩子跑到哪裡去了……」
  「我說過了,在這裡。」
  「咦……?」
  那個聲音不是從別處,正是從眼前的鏡子裡傳來的。當然,鏡子附近沒有錄音器,也沒有手機,鏡子本身更不可能自帶喇叭。
  然而,鏡子卻極其理所當然地發出了少女自然的嗓音。
  這是……不不不,不可能,這種事情怎麼可能————
  「嗯,那我要化成人形了。」
  伴隨著鏡中響起的少女聲音,超常現象再度發生。這回鏡子發出淡淡的光芒,接著光芒擴散,形成一個小孩子的輪廓——變成了剛才的少女。
  「…………………………」
  我笨拙地張著嘴巴石化了。如果我相信方才眼前所見,那就代表少女變成了鏡子,而鏡子又變成了少女。這種事情說出去,別人可能會懷疑我神智不清在說夢話,但是我現在不得不這麼斷定眼前所發生的事情。
  「妳是……什麼東西?妳是怎麼……」
  「付喪神,凝聚人類寄託於器物上的意念而生的精靈。」
  「付喪神……」
  付喪神,對於這個單字,我有一般知識等級的認識。那是會讓長期被人使用的器物、被丟棄的器物擁有意識並且活動起來的存在,現今進行的人偶祭祀和針祭祀,也有一層防止它們變成付喪神的意涵。
  「那,難道說……妳就是那面鏡子嗎?」
  「對,我的本體就是那面鏡子。」
  少女說得若無其事,而我卻嘗到宛如正面撞上卡車的衝擊,眼前所發生的超常現象全部都是真的,眼前的少女是個徹頭徹尾的非人類。看了這麼多,我只能做出這樣的結論,而且,對於這種遠遠超乎想像的存在突然現身,我心裡只有一個感想。
  「好……好猛啊啊啊啊!」
  我發自內心感嘆地大叫。好厲害!太厲害了!真的是真的器物精靈啊!是百分之百神祕的存在啊!
  「……你的反應讓我有點意外,一般人不是腳軟就是嚇得要死。」
  「哎呀,因為真的很猛啊!付喪神居然不是幻想,而是真實的存在!」
  我興奮得喋喋不休,雖然剛才一時間因為理智無法接受現實而愣住,但是隨著事實滲透進腦袋,其生猛程度讓我的情緒高昂起來!哎呀~我萬萬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超自然與人類末知的奧祕!
  這麼說起來,爺爺並不是把人類的小女孩裝箱寄送,真是可喜可賀!不過……就算不是人類,用宅配來旅行也未免太扯了吧……
  「啊咧?可是,物部爺爺為什麼要讓妳到我這裡來?」
  聽她說話的口氣,物部爺爺似乎從以前就知道付喪神的存在,但是我不明白物部爺爺這麼做的意圖。
  他似乎開玩笑地說過,這是送給我的禮物,但是,如果眼前的鏡子少女是他做為古董收藏品的一環所購入,那他為什麼不把這個非人類少女送到自己開的物部古董店,而是送到我這個連付喪神的存在都不知道的人這裡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一直在京都的寺廟裡沉睡到最近才被爺爺買下來,從那個時候開始,爺爺就算是我的主人,所以我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就這樣。」
  聽到我的疑問,鏡子少女毫不遲疑地回答。原來如此……這麼說來,這名少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送到這裡來。
  嗯……也是可以等會兒打個電話問問看啦,但是我記得以前曾經聽爺爺的女兒跟我媽發牢騷,抱怨那位爺爺經常跑到山上或海外去,很難取得聯繫。受不了,爺爺還是老樣子,做事荒腔走板又沒常識,現在會不會正在非洲一帶,展開古代文明遺物的激烈爭奪戰呢?
  唉,爺爺的事情就算了,不管他有什麼意圖,或者只是單純的發神經,想送孫子一隻非人類精靈,眼下最大的問題還是,我該怎麼處理這個毫無預警地出現在我家裡的孩子?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答案其實早就已經決定好了。
  「關於該怎麼處理我,這點你用不著擔心。」
  不知道鏡子少女是怎麼解讀我的沉默的,她抬頭看向我的臉,淡淡地說。
  「即使化作人形,我依然是鏡子。我是器物,用不到的器物只要收進櫃子裡或其他地方就好,反正長久以來,我一直都以鏡子的模樣沉睡。」
  「………………」
  擁有幻想般外貌的嬌小鏡子少女,端正著那張妖精般的面孔,理所當然地接著說。
  「付喪神不需要進食,也不需要呼吸,所以放在地板下面、天花板上面或任何地方都可以。如果這樣依舊會礙事的話,你也可以乾脆把我扔掉————」
  「這怎麼可以!」
  我大吼一聲,打斷了鏡子少女的話。啊啊,我受夠了,這個小孩子在胡說什麼啊!
  「不管妳是付喪神也好,非人類也罷,我怎麼能讓小孩子一個人睡在櫃子裡面!我是個忠於自己本能的人,所以我要按照我想要的方式來做!我要讓妳三餐吃飯加洗澡!既然妳來到了這個家裡,那就不能在櫃子裡積灰塵!」
  聽到我明確地這麼宣告,鏡子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臉呆愣的表情。
  或許……鏡子少女所說的事情對於付喪神來說理所當然,我可能只是把人類的常識強加到她的身上而已。
  但是,想想看,這麼小小一隻的少女,被放在家裡的櫃子或者哪個地方,只能一直在黑暗的地方睡覺的模樣。就算少女說那樣就可以,我自己也無法忍受那種狀況,即便她不是人類,在我眼中看來,她也只不過是個奇怪的人類小孩。
  (是啊————小孩子……都不喜歡孤零零的一個人。)
  更何況,既然爺爺把她放在我這裡,那我就有責任照顧這個孩子,而且我自己也想再跟這個少女說說話。
  「……叫我小孩子並不恰當,我的外貌雖然如此,但是付喪神是器物,不是大人,也不是小孩。」
  「妳在說什麼鬼話?被當成小孩子就鼓著臉鬧脾氣,不是小孩子是什麼?」
  聽到我的指摘,少女的臉頰微微一紅,「哼」的一聲別過頭去。
  嗯,這個舉動看起來更可愛了喔。
  「總而言之,日後就請妳多多關照了。呃……啊咧?妳叫什麼名字?」
  說了這麼久的話,我卻連她的名字都沒問。
  聽到我的問題,鏡子少女不知為何「嗯……」地表情一僵,吞吞吐吐地這麼回答。
  「我以前……有過好幾個名字,可是我……不想再被那麼叫了。」
  「……這樣啊,那我可以幫妳取一個嗎?」
  聽到我的提議,少女僵硬的表情轉為詫異……卻又馬上斂起,對我點了點頭。很好,既然如此……那麼這個名字怎麼樣呢?
  「積『雪』加果實的『果』,叫『雪果』如何?因為妳的髮色像雪一樣漂亮,讓我忍不住想在名字裡加進『雪』這個字。」
  「…………嗯,就這麼叫吧。」
  鏡子少女————雪果冷淡地點頭,感覺起來卻很滿意,她微微勾起至今不曾牽動過的嘴角,靜靜地露出微笑。除此之外,她小小聲地念著「雪果……」,在口中反覆玩味的模樣實在太可愛,讓我感覺自己心花朵朵開。
  「不過……姑且不論『雪』,『果』這個字又是怎麼來的?」
  「喔喔,那邊那張桌子上的籃子裡不是放了香蕉和橘子嗎?我看到那個之後覺得:啊,果實的果似乎還滿不錯的。」
  「……真隨便耶。」
  「少囉嗦!這有什麼關係,反正妳也很滿意……那麼接下來。」
  我再次對成為我家小孩的少女露出笑容,然後邁步走向廚房。
  想不到今天會突然多出一個同居人,而且,對於少女是「超乎常識的存在」這一點,我現在還沒辦法完全接受,但是,既然現實是,這位名叫雪果的少女接下來要住在這個家裡,那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很好!那我要來煮飯囉!今天要來開場歡迎派對!」
  我繫上掛在廚房裡的愛用圍裙,並且高聲宣布————雪果一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的模樣,一臉奇怪地望著我。
  「很~~~好!飯煮好啦,雪果!我煮得超豐盛!」
  結束在名為廚房的戰場上的激烈戰役,我志得意滿地誇耀桌上陳列的菜餚。
  淋上濃郁紅酒醬的漢堡肉、備受好評的酥脆炸蝦、將墨魚和扇貝封入香濃起司底下的海鮮焗烤。
  這份菜單以小孩子會喜歡的菜色為主力,輔以加了白菜、蘿蔔和香菇的味噌湯以及清爽的洋蔥馬鈴薯沙拉,組成最堅強的陣容,沒有人能夠戰勝這個組合。
  我一臉自滿地等待雪果的歡呼聲,結果坐在地板坐墊上的雪果辜負了我的期待,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豐盛的大餐。
  嗯?難道有她不喜歡吃的東西嗎?
  「……我再跟你說一次。我……雪果是鏡子的精靈,是付喪神,並不需要進食。」
  「嗅!?難道妳不能吃東西嗎!?」
  「不,吃是可以吃,也嘗得出味道。」
  「什麼啊……那不就沒問題了嗎?」
  剛才我一瞬間陷入無法一起圍著餐桌吃飯的絕望裡,現在看來似乎是不用擔心了。飯菜好吃,好吃就是快樂,一起分享快樂感情就會變好,這是從小就常常幫自己和妹妹煮飯的我所知的溝通交流要領,也是真理。
  「真太郎,你還是冷靜地想一想比較好。」
  看到我鬆了一 口氣,雪果緩緩地對我曉以大義。
  「雪果的本質是器物,只是一件沒有血、沒有肉的物品,幫鏡子煮飯做菜是一件非常異常的事情。」
  雪果帶著略顯困擾的表情接著說。哎呀,妳的原形的確是鏡子,但是反過來說,卻也不是一面純粹的鏡子,而是一面會說話、會睡覺、也可以進食的鏡子呀!
  「所以說,小孩子就別跟我客氣了!別看我這副德行,我很擅長做家事和煮飯做菜的,連我妹都很敬愛我,說我是『好用的家務機器人一號』!」
  「我想那大概不是敬愛。」
  「總而言之,給、我、吃!只有我一個人吃太尷尬了,況且我自己也想歡迎妳,體諒一下我的心意啊!」
  「……爺爺說過:『我家孫子就只是個笨蛋加變態。』看來爺爺說得沒錯。」
  雪果嘆了 一口氣,那張小大人般沉穩的表情變成了無可奈何。
  不過,混帳爺爺!誰是笨蛋加變態啊!以前在熊本見過的表兄弟那才是真正的變態工藝宅,而我只不過是比較容易把真心話說溜嘴而已,才不是笨蛋……我好想這麼說喔……
  「哎呀,總而言之,吃飯囉,雪果!嘿咻,我要開動了 !」
  「嗯……我要開動了。」
  受到我的氣勢所迫,雪果朝著菜餚合掌,說出我們兩個人之間值得紀念的第一次。
  「我要開動了」。
  不過,幸好我家的客廳是以矮桌和坐墊構成的席地式,用的如果是椅子,小不點雪果就要陷入身高不夠高的艱難困境了。
  接著,在我的注目下,雪果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做的漢堡肉,用筷子切下一 口的大小,連同鮮豔欲滴的醬汁一起送入口中——
  「——————!?!?」
  冷淡的表情妝點上驚豔的色彩,小小的眼睛倏地睜大。
  雪果動著嘴巴,全身上下像是被雷打到一樣戰慄不已,吞下一口後,她像是被強烈的衝擊支配似的,露出呆愣的表情。
  接著,看到雪果擺脫衝擊後再度伸出筷子,以風捲殘雲之勢將漢堡排一掃而空,我暗自比了個勝利手勢。
  贏了!特製的漢堡肉丸子與融合肉汁和紅酒的醬汁,成功地擄獲了神祕非人類少女的心!由於我之前不曉得對方的喜好,現在著實鬆了一 口氣。妹妹啊,哥哥從小幫只知道嫌棄我的妳做飯做到大,現在看來,這一切似乎沒有白費!
  「怎麼樣?好吃嗎,雪果?」
  「非常好吃。」
  雪果的發言簡潔,她臉上維持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平靜,嘴巴和筷子卻動得飛快。謝天謝地,看到她吃得這麼津津有味,我這頓飯做得值得了!
  「這樣啊,那就好,多吃一點。」
  「嗯。」
  雪果點頭,看著其他菜餚準備動手征服,總覺得會讓人聯想到食欲旺盛的小貓咪。她雖然是個表情沒什麼變化的少女,卻無疑的很享受現代的飲食,幻想著雪色頭髮的少女頭上長出一對貓耳朵,開心地甩著尾巴的光景,我露出了些許苦笑。
  「呼……吃得好飽,我的肚子好撐。」
  我抱著沉甸甸的肚子,用撐壞了的語氣喃喃說道。雪果之前還跟我客氣,結果卻吃下了從那嬌小的體型來看難以想像的分量,現在也在我旁邊揉著肚子。
  收拾好餐具之後,我和雪果坐在客廳沙發上放鬆,並且討論今後的打算。看到嬌小的雪果正襟危坐在寬大沙發上的模樣,我忍不住會心一笑,感覺像是多了一個妹妹,又像是家裡住進了一隻貓。
  「那,雖然是明天之後的事情,不過我平日要到學校去上課,所以午餐會先幫妳準備好,偶爾可能會偷個懶,這點還請妳多多包涵。」
  雖然伙食的分量會比之前多兩倍,但是煮一人份和煮兩人份的工幾乎沒什麼兩樣,無論如何,我都想讓這位小同居人明白每天吃飯的感覺。
  「如果白天時門鈴……呼叫鈴響了,妳可以不必應門————雪果?」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雪果離我好近,看到沙發上近得幾乎肌膚相觸的嬌小身軀,我再度體認到,雪色頭髮的少女是隻帶著多麼夢幻的氣息的精靈。
  雪果看著我,就跟幾個小時前在這座沙發上與我視線相對的時候一樣,那對緊緊盯著我看的水晶色眼珠子裡,倒映出我的身影。
  雪果冷不防地伸出手,「啪唧」一聲摸上我的臉頰。那大小宛如楓葉般的白皙手掌伸過來確認我臉頰的觸感,她一言不發,像個無邪的嬰兒摸著他人的臉————
  「…………」
  啪唧啪唧。
  「那個……雪果……?妳這是在做什麼?」
  「…………」
  啪唧啪唧啪唧。
  臉頰接觸非是一次就結束,銀魚般的手不斷揉捏著我,啪唧啪唧地重複著令人難以理解的舉動,雪果頂著一臉令人捉摸不透內心想法的表情,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眼睛。我覺得她的眼睛真的好清澈。
  「真太郎是水晶色的。」
  雪果看著我的眼睛,總算停下拍打我的手開口說話。她若無其事地低語,就像隨口說出心裡的感想一樣。
  「真太郎的心很純粹善良,可是,要是知道了雪果的真面目,真太郎肯定也會害怕,畢竟人類無法站在可以映照出任何事物的鏡子前面。」
  雪果?她到底在說什麼……?
  「如果真太郎真心想把雪果放在身邊,那雪果希望真太郎能答應雪果一件事。要是雪果讓真太郎感到痛苦,讓真太郎快要崩潰的話,那真太郎一定要把雪果丟掉。雪果不想害真太郎。」
  我怎麼可能把妳丟掉————我反射性地想反駁,但是埋藏在雪果眼睛裡的某種情緒,卻堵住了我感情用事又單純的發言。那個眼神,像是在懇切地乞求我。
  「……我知道了,我答應妳。」
  聽到我這麼回答,雪果露出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平靜地微微一笑,那抹宛如春天化雪般的微笑著實可愛,卻也帶著幾絲寂寥。
  「太好了,因為真太郎是個笨蛋,雪果原本還以為你會頑固地不肯答應。」
  「喂!」
  不要一臉笑咪咪地說別人是笨蛋好嗎!
  「受不了,爺爺和妳怎麼都把別人當笨蛋耍……」
  「嗯?真太郎覺得自己不是笨蛋嗎?」
  「妳為什麼可以頂著那麼純潔的臉說出那麼過分的話啊!?我並沒有笨到那種地步————哎呀、呃……」
  正當我想找出點根據證明自己不是笨蛋的時候……我反思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
  因為撒不了謊而吃虧、克制不住色瞇瞇的眼光、還被心儀的女孩子聽到我性騷擾她的感想,今天一整天盡是出錯。嗯……這的確是笨蛋……
  「哎呀……或許真的算不上聰明啦……畢竟我本來就不擅長說謊……」
  「嗯,的確,從剛才開始,真太郎臉上的表情和內心的表情就全部一致,看起來確實不能說謊。」
  看著回想起自己很那個的一天而沮喪起來的我,雪果頻頻點頭並且做出評論。雖然她有些措詞怪怪的,但是我想她的認知大致上是正確的。
  「人類是建立在謊言上的,不會說謊的真太郎是扶不起的阿斗,將來肯定無法出人頭地。」
  唔……是因為我剝掉她一開始的客套偽裝嗎?這隻付喪神的言詞越來越辛辣了!居然頂著一張可愛的臉,冷酷地吐出無情的話語!
  「好好好,反正我就是個不會說謊的笨蛋,而且還附贈一項『不懂得女孩子的心情』……」
  何止我自己不會說謊,就連別人說謊……我都分不出來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比方說今天好了,神樂看起來似乎把我的性騷擾輕輕帶過了,但是那或許只是表象,說不定神樂心裡其實已經到處貼滿了海報,上頭大書特書:「注意!春先是個性騷擾男,勿近!」老實說,我很擔心這一點。
  「雖然沒辦法變得擅長說謊,但是可以看見別人心裡浮現的想法。」
  「對啊,比較幽默風趣的人應該連別人的想法都可以觀察得出來吧————」
  「雪果說的不是那個意思,而是雪果的能力可以看見內心的表情。」
  「咦……?」
  聽到雪果輕輕鬆鬆地說出這句話,我傻眼。能力?看見內心的表情?
  「付喪神是由人們的意念凝聚而生的器物精靈,雪果我們可以使用寄託了那些意念的祈禱或信仰的力量。」
  然後,雪果將那些非人類所擁有的能力的統稱告訴了我,將那種只要一點點,就能扭曲原本無法靠想法、信念來改變的現實的能力名稱告訴了我。
  「那種力量就叫作————『付喪能力』,是付喪神所擁有的、可以改變現實的力量。」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09:50 编辑


第三章付喪能力與正倉院


  「嗨!早啊,真太郎。燐子按照她的宣告,活蹦亂跳地來上學囉!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後遺症,我的心裡總算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
  大清早的教室裡,看到九日用一如往常的語氣跟我道早的模樣,我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不管我昨天經歷了多麼令人激動的相遇,這傢伙今天還是一樣沒鎖緊腦袋裡的螺絲。
  九日穿著運動短褲,上半身的運動服也就算了,下半身卻是不折不扣的運動短褲。她穿著宛如結合內褲與泳衣的時代遺物,露出兩條赤裸裸的長腿。
  「哎呀~昨天失去意識躺在床上的燐子看起來很色情喔!若要說人在睡眠等無意識的狀態下為什麼會讓人覺得色情,我認為最主要的原因單純是因為毫無防備這一點。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最重要的是,由於沒有意識,只要對方沒有拒絕,那就不會留在任何人的記憶裡,色情之神『稍微摸一下應該不會被發現吧……』的細語會促進思維模式情色化————哎喲!」
  我用一記手刀中斷了笨蛋女色狼不斷胡說八道的嘴。誰叫妳闡述這種廢到沒救的深度研究考察了?還有,不要只在我吐槽的時候發出那種莫名可愛的聲音!這樣豈不是會害人想入非非嗎!
  「發表白痴演講前麻煩妳先搞懂常識!妳那是什麼打扮啊!」
  「你好無知喔,真太郎,這是名為運動短褲的————」
  「這我知道!我是在問妳為什麼穿著那種東西!」
  「這是哥哥最近弄到手送給我的,所以我想早點現給大家看。看吧,我就是想看到你那種灼熱的視線————你、你幹麼閉上眼睛!?」
  吵死了,誰會老是中妳散發情色的圈套讓妳取樂啊!方法雖然簡單,但是只要像這樣屏蔽視覺,就能封印住我色瞇瞇的眼光……!
  「你不看的話,我穿成這樣就沒有意義了啊!喂,快看啊!看看這除了整條大腿全部露出來之外,還是以幾乎勾勒出少女私處線條的緊繃材質製作,身為運動服卻會在裡面悶出一層汗的昭和時期過時人工情色感!不要放棄你的義務啊,混帳色太郎!」
  「吵死了————————!誰是色太郎啊!妳才應該從九日改名叫作汙賊日啦!」
  「汙穢的東西很好,但是我討厭烏賊!感覺很像有烏賊臭味的婊子耶!」
  「誰管妳那麼多,快點去把衣服換掉啦白痴!」
  在這陣無聊到恐怖的騷動之後————擔任女學生輔導老師的女性體育教師————村瀨老師接到學生的通知,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衝了進來,把九日帶到學生輔導室去了。彷彿為了傷風敗俗而生的九日,平時就常常增加村瀨老師的工作量,今天可能會被說教說很久。

  「唉,雖然九日應該不會反省……」
  「啊哈哈,畢竟是把青春奉獻給色情的九日嘛!」
  正當我在自己的座位上無奈地自言自語時,不知何時湊過來的更級一臉有趣地這麼說。笑得一臉無憂無慮又精力充沛的少女,臉上完全沒有身體不適的陰影,看起來確實很有精神。
  「可是,班上同學雖然覺得無奈,心裡卻還是很感激九日的。畢竟現在是這種狀況,九日這樣鬧一鬧,大家才笑得出來。」
  聽更級感慨地這麼說,我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表示:「大概吧……」同意了她的說法。昨天讓更級受害的連續昏倒事件,已經在學校蒙上了一層陰影。
  除了我們班還開朗得很例外之外,其他教室裡已經顯而易見地失去喧囂吵鬧,學生的臉上也失去了笑容。高中生的賣點應該就是吵鬧,這種日漸安靜的模樣十分異常……如今學校裡充斥著難以名狀的沉重苦悶。
  「總而言之,更級,幸好妳昨天沒出什麼事,因為妳平時太活蹦亂跳了,發生這種事情反而讓人特別擔心。」
  「啊哈哈,活蹦亂跳是我的優點嘛!因為昨天靜過頭了,所以我今天忍不住就『哦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的邊叫邊跑步來上學了!路過的上班族大叔們差點被我嚇死!」
  「跑步也就算了,妳還大叫喔!?怎麼不想想這樣會造成大眾的困擾!」
  受不了……九日和這傢伙都是超級大怪咖。不過算了,看到她們還是跟平時一樣,這下我就放心了。
  「啊,對了,更級,雖然是超商買的,不過恭喜妳康復。」
  我從書包裡拿出今天早上買好的超商購物袋交給更級,裡面裝著更級愛吃的烘焙蛋糕————「滿滿奶油的特甜費南雪(註1)」。
  「啊……啊、啊哈哈,謝謝你,春先同學,等一下我會好好享用的!」
  (嗯……?)
  我還以為更級鐵定會高興得眼睛閃閃發光,結果她卻頂著一臉有點僵硬的笑容,拿著我給她的超商購物袋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怎麼搞的?我記得她以前確實說過她很愛吃這個啊……
  這……說不定是我測試那個的機會來了!雖然有點害怕,不過還是姑且先按照雪果所說的方式試試看吧!
  (喂……雪果妳現在方便嗎?我想用用看妳的能力。)
  註1 Financier,又稱「金磚蛋糕」。
  (唔……哈啊~隨時都可以。按照雪果昨天教過的步驟來就好。)
  聽到我的腦裡響起小女孩還沒睡醒的回覆,我再度嚇得魂飛魄散。
  根據雪果的說明,付喪神與成為其主人的人類之間,會形成一條看不見的線,名為「緣」,部分付喪神似乎可以透過那條線,像有線電話一樣跟主人進行對話。
  這已經完全是超能力的範疇了,我昨天測試的時候腦汁差點天翻地覆,不過雪果的異能————「付喪能力」似乎不是這麼簡潔易懂到上不了檯面的超常現象。
  我避開其他人的耳目,偷偷地打開大型運動背包,從中把雪果的本體————一面點綴著古老裝飾的圓形鏡子拿出一半來,鏡子裡映照出回到座位上的更級。
  (看好了,真太郎,這就是雪果的付喪能力————『映照內心姿態之力』。)
  雪果的宣告在腦中響起,在那一瞬間,我發現鏡子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我吞下一口口水,等著看那種能力會引發什麼事情,結果————
  (什……什麼——————!?)
  自從昨天和雪果相遇之後,我就不斷遭受種種驚嚇,但是眼前的光景,衝擊性卻依舊大到足以粉碎我過往的價值觀。
  出現了!在更級的背後,像是從原本空空如也的空間裡滲出來似的。
  半空中畫出一個圓————一面點綴著儀式性裝飾的鏡子,出現了!
  那面鏡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像被固定在半空中一樣浮在更級的背後。我仔細一看,發現那面鏡子的外形跟雪果的本體一樣,不同之處只有略深的顏色。
  (那是雪果用能力製造出來的「現形鏡」,上面會映照出人類內心的模樣。)
  我把雪果放回運動背包裡藏好,驚魂未定地看著現形鏡。沒有人注意到教室的半空中出現了 一面極度弔詭的鏡子,看來除了我和雪果之外,沒人看得見那面鏡子。
  (不過,說到底,內心姿態具體上究竟是……嗯?)
  更級本人還在用一臉為難的表情盯著我剛才給她的費南雪看,從那張真心苦惱的表情裡,看不出來她到底在鬱悶什麼。
  我又接著看了看現形鏡,鏡中出現了更級的身影,卻和現實中的更級不一樣。鏡中的更級不同於面露難色的本人,而是一臉垂涎三尺、充滿食欲的模樣,看得出來她殷切期盼著:「好想吃喔……」
  只不過,鏡子裡那個充滿食欲的更級……「鏡中更級」不時會用力搖頭甩掉欲望,這個意思是在說……「我好想吃,但是不能吃」嗎?
  (明明是愛吃的東西,想吃卻不能吃……啊!對了!原來是這樣啊!)
  洞察一切的我,一把抓起我買給自己的那份超商購物袋,走向更級的座位。
  提示到這麼明顯的地步,就算是我也能懂了。
  「啊咧……怎麼了嗎,春先同學?快要開始上課了喔。」
  「喔,那個,可以用這個……跟妳交換我剛剛給妳的費南雪嗎?」
  更級「咦」地露出有點詫異的表情,我遞給她的,是我買來當作午餐飯後點心的「養生豆漿戚風蛋糕」,雖然我只是單純好奇豆漿戚風蛋糕是什麼味道才買的,不過這個的熱量應該會比加了大量奶油的費南雪低吧。
  「嗅……難道你知道我在減肥嗎!?」
  「啊、啊啊,因為看到妳一直盯著費南雪,看起來很苦惱的樣子……」
  「啊哈哈,讓你費心了!不過,謝謝!我很想吃點甜的當餐後點心,但是又有點在意費南雪的奶油,剛才正在猶豫不決呢!這個的話就沒有問題了!」
  更級害羞地笑了笑,開開心心地收下了豆漿戚風蛋糕,同時間,現形鏡中的更級也換上了滿臉笑容,讓我知道她是發自內心感到高興。
  「我喜歡你這種貼心的男生,春先同學!Thank you!」
  就這樣,我原本造成更級困擾的康復禮物,在雪果的能力的幫助下,修正成最讓更級開心的形式。
  原來如此……這能力好方便。雖然可能不該濫用,不過以結果來說,在為了對方著想的情況下,它還是有一用的價值。
  付喪神,器物精靈,誕生於人類意念的非人類。我感嘆著這種足以證明雪果先前所說的所有要素的衝擊性超能力,並且重新感受到,自己與幻想世界中的居民變成同居人了。
  就這樣————對未知的存在抱持著滿心驚訝的我,此時尚未察覺————付喪神以及付喪能力,這些是多麼超越世俗的代表物,得到這些能力的人,會產生什麼樣的願望、引發什麼樣的事態。
  而我自己,又會在這種不尋常的非日常現象裡陷得多深。
  除此之外,我也完全沒有察覺,一名和我坐在同一間教室裡的少女,此時正對我投以冰冷銳利的視線。
  「是說,付喪神好猛喔……原來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啊……」
  泡在裝滿熱水的浴缸裡直到水位及肩,我回顧自己所經歷的超現實,對於付喪神與付喪神荒唐的付喪能力,我除了傻眼,還是傻眼。他們不只是擁有自身意志及精靈外形的器物,還擁有夠格冠上「神」之名的力量。
  「不過……那傢伙莫名的有人味耶,睡得香也吃得香。」
  雖然領會到付喪神的厲害了,但是對我而言,身為我同居人的雪果比較重要。
  既然是物部爺爺叫她到我這裡來的,那我多少有責任要照顧她————這個想法是我決定與雪果同居的主因之一,卻不是唯一一個。
  回到家裡,那個小小的少女會開門迎接我、跟我說話、陪我一起吃飯、每天一起結束今天,迎接明天————這種希冀日常生活中有人陪伴的想法,或許也是促使我開始與那傢伙一同生活的誘因之一。
  (雖然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了,但是……我說不定比自己以為的更加寂寞吧……)
  我不清楚付喪神是不是全都那副德行,雪果相當自我中心,很難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不過她會吃我做的飯菜吃得津津有味,今天還使用了付喪神特有的超能力助我一臂之力。
  根據雪果的說法,付喪神是器物精靈,能夠為主人做事,他們就會覺得很開心。不過,即使除卻這一點,我相信那傢伙的本性還是溫柔與純粹的。雖然我們才剛認識不久,但她卻讓我覺得,我很想跟她待在一起。
  「熱熱的洗澡水好多。雪果從昨天就在想了,現代的澡堂真奢侈。」
  「啊啊,這麼說起來,以前的澡堂好像是類似蒸汽浴的形式吧……咦?」
  聽到身旁傳來稚幼的嗓音,我詫異地將視線往旁邊一轉,只見剛才被我放在腦袋裡想東想西的少女————雪果正站在眼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全身泡在裡面的浴缸。
  ……太好了。
  因為這裡是浴室,我一瞬間還急了一下,幸好這傢伙有好好穿著衣服。
  「啊,不好意思,雪果,我就快要洗好了,妳可以先在客廳裡看看電視……」
  「雪果也想泡,所以想說要一起泡。」
  對比那沒有起伏的平穩聲音,我倒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待我回過神來時,雪果已經全身脫得精光。
  那套營造出精靈感的服飾有如幻影般瞬間消失,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裸體,面對這幅就各種層面來說都十足具有衝擊性的光景,我張口結舌,一時失語。
  「嚇、嚇死我了……是說,不要突然脫光光啊,雪果!」
  「嗯?泡澡的時候當然要把衣服脫掉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是,就算妳不是人類,又是個矮冬瓜,但妳畢竟還是個女孩子……啊!喂,不准硬擠進來喔,我馬上空個位置出來給妳。」
  面對這個自小時候的妹妹以後首次出現的浴缸侵略者,我毫不客氣且一步驟一步驟地同意了混浴。我們在浴缸中變成面對面的姿勢,雪果的一顆腦袋剛好輕飄飄地浮在上升了一人份的水面上,可愛是可愛,卻也讓我忍不住苦笑。
  「呼……好溫暖,好幸福。」
  雪果整個人泡在浴缸裡,發出打從內心感到溫暖的呢喃。我之前就有這個猜想了,既然這傢伙喜歡暖洋洋的床鋪,那她應該也會喜歡暖洋洋的泡澡。
  「妳真的很喜歡懶洋洋地休息耶,感覺妳也會喜歡喝茶。」
  「以前朋友教過,於是雪果就喜歡上喝茶了,喝茶會讓心情很平靜。」
  「是喔?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仔細想想,我對雪果過往的足跡一無所知,她是在哪裡出生?怎麼生活的?她所謂的朋友,是否也是付喪神呢?
  「嗯……我記得是姓足利的一族當將軍的時候。」
  「足利……室町時代嗎!?妳、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存在的啊!?」
  時代背景的規模變得這麼龐大,讓我不由得吃驚地問。付喪神別名「器物百年」,所以我原本以為她本體的那面鏡子大概也就歷史一百年左右的東西,結果……
  「雪果記不太清楚了,但是本體的鏡子被人製作出來後大約歷時一千兩百年,而雪果成為付喪神的時間大約有一千年左右。」
  「一、一千年……」
  整整差了一個零。雖然我知道她不是人類,但是這個年數未免太出乎意料了。
  「不過……妳這一千年來,一直都是這副小孩子的模樣嗎?」
  不僅是外表,雪果就連個性都像個小孩子,既然她已經跨越了十個世紀,那麼個性和外表不是應該更有威嚴一點嗎?
  「……雪果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不知道我問錯了什麼話,雪果把嬌小的身軀往浴缸裡潛得更深,沉重地答道。
  「可是,雪果現在不需要那時候的外表和力量。說實話……就連記憶也不需要。」
  看來她以前長得跟現在不一樣,不過……也罷,既然本人覺得難以啟齒,那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過去的事情哪有以後的事情重要。
  「吶,雪果,以活了 一千年的付喪神的眼光來看……妳覺得現代怎麼樣?」
  聽到我丟出來轉移話題的提問,雪果「嗯……」地思考了一會兒————
  「現代很厲害。」
  「太敷衍了吧!?」
  聽到少女一臉嚴肅地說出這麼簡略的回答,我吼得整間浴室裡都是我的聲音。
  「說得更清楚一點,人類很厲害,在這個時代開花結果的成果很厲害。」被我吐槽之後,雪果神情不變地接著說。
  「人類很弱小,但是同時又擁有將自己的信念化作現實的能力,也就是器具。人類沒有讓樹木倒下的力量,也沒有度過海洋的能力,但是卻可以造出伐木渡海的器具。」
  雪果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那談話間帶著感慨的聲音卻讓我覺得,她是由衷對人類感到敬佩。
  「這個時代的冰箱、電話、電視,都是願望的結晶,正因為有希望這種東西存在的想法,這些東西才會紛紛實現,這點非常厲害。」
  「雪果……」
  聽到這些話從非人類的精靈那小巧的口中說出來,我感到胸口一點一點地暖起來。雪果是誕生於人類意念的器物精靈,而她肯定了現代……進而肯定了人類行為的積累。
  人類製作器具,獲得力量與便利性的能力。身為一名現代人的我,生活中蒙受該能力最大限度的恩惠,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被救贖的感覺。
  「這個浴室也是,能夠這麼快速地煮沸這麼多的水實在很厲害,以前認識的浴桶付喪神現在大概在哭吧。」
  「咦?還有那種付喪神喔……可是,他為什麼要哭?」
  「那位付喪神的付喪能力是『加熱洗澡水的能力』,只要把水加進他本體的浴桶裡,不用生火就會得到一桶熱熱的洗澡水,雪果以前也泡過很多次。」
  「原、原來如此……」
  超能力趕不上科學技術啊……這樣大概真的很沒面子吧。話說回來,不用生火就可以燒洗澡水,這應該會被經常進行野外活動的持有者視為珍寶吧。
  「是說,每個付喪神都擁有付喪能力嗎?照妳剛才的說法聽起來,付喪能力似乎是因神而異?」
  「雖然也有例外,不過基本上,所有付喪神身上都具備付喪能力。」
  雪果從熱水裡露出微微泛紅的薄肩,說。
  「其能力五花八門,皆由該器物上聚積了什麼樣的意念而定,比方說剛才提到的浴桶,就是無法購買足夠的柴薪燒水洗澡的人家,代代灌注『如果把水加進去就會自己變熱那該有多好』這個意念而產生的能力。」
  「這個意思就是說……付喪神的能力取決於人類對那項器物有什麼期望囉……」
  從「意念」這個詞與它的使用方式來看,它應該同時意指「人類的願望」與「根據人類的願望而產生的不可思議能量」吧?意思是說,以此為糧食,化身成精靈的付喪神們,其能力與意念……都取決於人類對它們的認識或願望嗎?
  可是,既然如此……那雪果呢?本體是鏡子的她,擁有的付喪能力是「映照內心姿態之力」,這種能力究竟是聚積了什麼樣的願望才產生的呢———
  正當我思索著這件事情時,雪果嘩啦一聲爬出浴缸,一屁股坐在洗澡用的椅子上。她的臉蛋和全身都紅通通的,腳步有點不穩。
  「唔……頭暈……」
  「精靈也跟普通人一樣會頭暈喔……算了,妳先洗洗身體吧,反正肥皂是新開的,毛巾我也剛換過。」
  聽到我這麼說,雪果一臉不解地歪著頭問:「毛巾?」於是我回答她:「對,抹在那條白色的布上面……」講解了一次現代洗澡步驟中清洗身體的方式。
  雪果一邊聽我說一邊連連點頭,並且馬上付諸實踐。她用小小的手把肥皂抹在毛巾上——轉眼間就弄得全身都是雪白的泡泡。
  「好多泡泡,好好玩!」
  從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經存在的雪果,卻會拿黏在身上的泡泡來玩,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那副模樣看起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孩子,看著讓人會心一笑。雪果雖然是非人類,是精靈,但是這些都不重要,兩個擁有意志的人一起相處,不可或缺的是彼此的心,而我已經下定了決心。
  「雪果。」
  「嗯?」
  因泡泡而變得白泡泡的少女一臉茫然地看向我。
  「重新說一次,以後請多多關照啦!」
  「嗯,請多關照,真太郎。」
  我感覺到,好像有什麼從我們彼此交換的這句話裡產生了,該說是雪果所謂的「緣」變強了一點嗎?無論如何,此時的我再次下定決心,要和眼前的少女一起生活。
  在心中堅定地這麼決定之後,我的心裡泛起一陣暖意,擴散開來。
  雪果似乎很喜歡軟綿綿的東西。
  應該說,只要是適合拿來當床鋪的柔軟物體,她似乎全都喜歡,於是她今晚依舊蜷在我家引以為傲的皮革沙發上,喜歡睡得東倒西歪這一點就像隻貓咪。
  「嗯……這和以前那種用稻草鋪成的床完全不一樣,感覺身體快要陷進去了。」
  「妳真的很喜歡滾來滾去耶……」
  看到剛洗完澡的小女生懶癌發作滾來滾去的模樣,我有點無可奈何地說。單看這幅光景,雪果真的就只是個好吃懶做的小孩子,一點神祕感也沒有。
  然而,看到她那副與外表相符的模樣,我忍不住會心一笑。
  我坐到窩在沙發上的雪果身旁,只見雪果充滿特色的雪色髮絲映入眼簾。剛見面的時候我就覺得,那種純白實在很美,看起來也非常輕柔滑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雪果柔軟的頭髮。
  聽到雪果睡意朦朧地「唔……」了一聲,我一瞬間以為自己被嫌棄了,但事實看來並非如此,因為雪果一聲不吭、面無表情地自己把頭往我的手上湊。
  ……看來是叫我「繼續摸」的意思。

  我苦笑著回應公主殿下的要求,在雪果的頭髮上移動手掌。彷彿要融化指尖般的觸感令人心曠神怡,隨著我的動作,雪果露出舒服又安詳的表情,讓我心滿意足。
  總覺得……我好久沒有過這種感覺,時常陷入消沉的心好像被徹底地治癒了。
  「……真太郎偶爾會露出無精打采的表情,發生了什麼事嗎?」
  「喔,沒有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們學校現在一直發生有點匪夷所思的狀況。」
  我概括了一下重點,把侵襲我們學校的神祕怪現象告訴雪果,說明這件已經持續一個月、原因不明、會讓人突然失去意識的異變。
  「然後啊,今天午休的時候好像又有一個美術社的女生昏倒了。」
  那位少女很擅長雕刻,因昏倒現象而倒下的時候,她正犧牲個人的午休時間,持續雕琢要拿去參賽的作品。然而,少女倒下時的衝擊,似乎讓製作中的木雕損傷了一部分,少女在兩個小時後醒來,知道自己精心打造的作品功虧一簣,不禁潸然淚下,其心情除了鬱悶之外實在難以言喻。
  「真可憐,灌注了心血的東西壞掉是件很悲傷的事情。」
  「對啊……其他還有或大或小、在各種地方、在不同人身上發生的災情,有人受傷自然是不用說了,還有好幾個人事發前後的記憶因此變得模糊不清,游泳社因為太危險而中止了社團活動,社員們好像很沮喪,總而言之……壞事一籮筐啊!」
  在雪果面前,我本來打算克制一下情緒的,結果說到後來,言詞中還是透露出一股無從發洩的憤怒。
  那所學校原本校風開朗明快、師生全體活力充沛,在現今這個時代實屬難能可貴————看到那個不會有人嘲笑我、不會有人瞧不起我的空間,被來路不明的恐懼逐步侵蝕,讓我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安,覺得憤怒。
  (如果能像平常一樣就好了……在跟平常一樣的班上,像平常一樣跟九日和更級聊天————)
  雖然要我承認我和變態女色狼九日,以及精力過剩到時常暴衝的更級是朋友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是我不得不承認,跟她們一起說些垃圾話、看班上同學對我們投以無奈的苦笑、偶爾因為自己發揮了耿直的那一面而感到沮喪————我對這種一成不變的日常並沒有什麼不滿。
  或許也有人會覺得,像那樣過著步調緩慢的每一天、沒有深重的煩惱和痛苦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但是我覺得,這樣的生活讓我心滿意足,每天都能過得安穩並不是一件壞事。
  然而,異常事件卻破壞了我原本的生活,動搖了學校的根基。
  受害者本身還算是收場在尚可稱為輕微的階段,但是這種沒完沒了的神祕昏倒事件持續發生,已經讓大家身心俱疲,我們班上是拜九日和更級之賜才尚且保有活力,有些班級似乎在極度的不安之下,已經幾乎沒人開口交談了。
  受不了,為什麼會完全找不到原因呢?簡直就像是妖怪或鬼魂作祟————
  「……咦……?」
  我覺得我好像突破了盲點,抓到了構成神祕昏倒現象的要素頭緒。
  原因不明的神祕昏倒,檢查也檢查不出有藥物或瓦斯外洩————有關這起事件的主要資訊再度浮現在我的腦海裡。多次調查也調查不出來的、看不見的原因。
  我不由得看向雪果,視野中捕捉到那隻可愛的器物精靈,只見她依舊蜷著身體,露出一副「怎麼了」的表情,用水晶色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著我的臉。
  ————如果今後在什麼地方發現了可疑的「東西」,你千萬不要出於好奇心去接近它————
  我想起神樂說過的那些別有深意的話。
  ————老舊的東西、奇妙的東西、沒看過的東西。不管是日用品、書,還是工具……無論任何型態,只要出現感覺哪裡怪怪的「器具」————
  (不對,等等喔……她指的是什麼意思……?)
  大量資訊浮現在腦海裡,但是我又不是偵探,完全沒辦法整理出這些資訊該怎麼聯結、聯結起來又代表著什麼意思。
  正當我揉著太陽穴整理思緒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這麼晚了,會是誰啊……?我疑惑地打開門口前的監視器畫面————
  「你好,請問是哪位……哇靠!?神、神神神、神樂!?」
  我一時慌了手腳,不小心大叫出來,不過遇到這種情況,任誰都會慌吧?我家的監視器畫面上向來只會出現報紙推銷員和拿回覽板(註2)過來的歐巴桑,現在卻————出現了那位「高嶺之花」神樂琴葉。
  「是我,不好意思,這麼晚了還上門叨擾,春先同學。我有些話想跟你說,請問方便嗎?」
  監視器畫面另一端的神樂輕輕地行了一禮,為她時間不當的來訪致歉,然後露出害羞靦腆的表情這麼問我。看到這個樣子的神樂,我驚訝地回了一句:「喔、喔。」覺得不能讓女孩子久等,於是砰咚砰咚地從走廊跑去玄關開門。
  「哎呀,用不著這麼急的。」
  打開玄關大門,出現在眼前的人果然是神樂琴葉。她一頭豔麗的長髮隨著夜風飄動的模樣相當優雅,那具穠纖合度、充滿女性柔美的身軀在不同於雪果的意味上,令人覺得抱起來的手感應該會很好。
  「呃、呃,因為我有點緊張。是說,妳有什麼事嗎?怎麼會跑到我家來……」
  「這個嘛……呃,這件事有點難以啟齒,我也知道這要求有點厚顏無恥,不過,可以讓我進去坐坐嗎……?」
  註2 日本社區内轉達當地行政機關宣導事宜,及社區聯絡事項給住戶的一種制度。以傳閱方式將大小雜事告知所有居民,傳閱完畢後再由最後一戶人家將資料送回組長手上,組長的任命則由社區居民依序輪換。
  看到神樂微紅著臉,扭扭捏捏地這麼說,我差點嗆到。
  讓神樂!?進、進我家!?我、我到底是跑了什麼樣的步驟才會引發這種突發劇情啊!?
  「不對,這時間大概不方便吧?畢竟你的家人應該也在……」
  「啊,不……這個家裡只有我一個人住,其他家人都跟著爸爸搬去外地工作了……」
  「原來、是這樣呀……?那、我可以進去嗎……?」
  神樂的臉頰上淺淺地染上幾許豔麗的櫻粉色,用難為情的語氣這麼說,表情好像一個吵著要糖吃的孩子在偷偷觀察爸媽的反應。
  面對那種豔麗動人與孩子氣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舉止,我毫無招架之力,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在神樂的魅力下面紅耳赤,同時回道:「好、好啊,請進。」
  於是,我心儀的神樂琴葉就這麼說了一句:「打擾了。」並且跨進了我家的門檻。
  面對這個異常事態,我接受起來一點現實感也沒有。
  把人帶到客廳、請對方坐下、泡杯茶端上桌————這些有客人來訪時理所當然的作業在我極度的動搖之下完成得極其生硬,不久後,我和神樂中間隔著一張矮桌,面對面就座。
  面對我家這塊屬於我的聖域裡坐著一位同班的少女這件事,我果然還是覺得渾身不對勁,衝擊感超大。由於神樂身上還穿著制服,讓我覺得好像是教室裡的一幕被硬放到我家裡來了。
  雪果那傢伙的那種神祕的外貌和冷淡的表情也會醞釀出一股不現實的感覺,不過因為她有種與外表相符的孩子氣,所以我很快就適應————啊!?
  (慘、慘了!我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神樂來訪造成的衝擊上,結果把雪果忘掉了!)
  要是被神樂發現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明那傢伙的身分。這種時候應該說她是我妹妹或是親戚家的小孩來蒙混過去,但是要我說謊不露餡實在有點困難。
  (不過……那傢伙跑到哪裡去了?是看到有客人來,跑到其他房間去了嗎?)
  (……嗯嗯……?怎麼了,真太郎?)
  (欸喂!原來妳還在沙發上睡覺喔!?)
  所幸沙發的靠背形成了一道壁壘,神樂似乎還沒發現雪果的存在,只不過,雪果大概也沒辦法在這個空間裡移動了。
  (家裡有客人來,妳先乖乖待在那裡,可以的話最好變成鏡子。}
  (嗯,知道了。不過,雪果不懂為什麼非得躲起來不可,真太郎可以說明雪果是爺爺用錢買回來送給你的小女孩。)
  (怎麼可能這麼說啊啊啊!說出來的瞬間我的人生就完了!)
  通過付喪神與持有者之間看不見的聯繫————「緣」,我提高了腦海中的嗓門大吼。
  我是不知道妳被製造出來的那個時代風氣如何啦,不過現代的風氣可是「打死蘿莉控」啊!
  「你家真乾淨,以一個獨自居住的男生來說,這點實在令人意外。」
  我腦中吵吵嚷嚷的對話被神樂一句讚佩的發言中斷了,不知道我家這種很一般的西式居家風格有什麼吸引她的要素,神樂一臉稀奇地打量著四周。
  「呃、那個……今天是怎麼了,神樂?妳怎麼會突然跑到我家來……」
  神樂身為一個女孩子,突然造訪一個連她男朋友都不是的男生家裡,這個舉動不太尋常,我想一定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是呀,不好意思,突然上門打擾。不過……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咦?哇噢……!?神、神樂……!?」
  神樂徐徐地起身,從桌子對面探出身子,緩緩地將臉湊近我,那張美人臉蛋在我的視野裡放大變成特寫,一股屬於女孩子的甜美香氣強烈地拂來。
  「吶……春先同學……」
  帶著莫名熱度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鮮明搶眼的容貌、優雅淡然的聲音、甜美動人的呼吸,我清楚地感受到這一切,逐漸被神樂這名少女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的魅力吸引。我就這樣紅著一張臉,折服在少女的風姿之下————
  「請你現在,立刻把你的付喪神交給我。」
  這句冰冷的話語,讓我從頭冷到了腳底。
  ……她剛才說,付喪神。眼前的少女說,要我把付喪神交給她。
  「神、樂……妳、究竟……」
  「我明白你很驚訝,但是,我現在想要的是回答,春先同學。你要把你的付喪神給我?還是不給?我會根據這一點來決定應對的方式。」
  直至方才的惹人憐愛彷彿一場幻影,神樂冷淡地對我提出這個要求。
  從那種不由分說的語氣聽起來,她完全沒有要溫和對話的意思,神樂表情裡的感情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無蹤,那雙眼睛裡冷冰冰地倒映出我的身影。
  「————我不給。不管妳是什麼人,我都不會把她交給妳。」
  一股下意識的決心讓我給出了這個回答,但是,不同於回答的迅速,我的腦袋還處於一片混亂。為什麼神樂會知道?她為什麼會知道付喪神的事情?拒絕了她的要求會怎麼樣?無數的疑問冒出來,但是我也沒辦法伺機採取什麼巧妙的策略,畢竟我是個只能說自己想說的話的男人。
  「這樣啊,那我只好硬搶了。」
  在她用那種冷到骨子裡的語氣這麼宣告的瞬間————神樂「磅」的一聲,一腳踩上高度僅及我的膝蓋的矮桌,左手迅雷不及掩耳地往我的頭部抓來。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完全來不及反應,於是神樂隨即以右手為手刀,挾以幾欲貫穿我脖子的氣勢往我的喉嚨劈過來。
  「唔噢!咳嘔……!?」
  我在令人叫都叫不出來的劇痛下捂住喉嚨,下一波衝擊隨即到來,神樂不顧裙子掀起,一個扭腰跳躍,朝我的頭部來了一記後迴旋踢,我的頭部側面受到差點被爆頭的衝擊,脖子扭了半圈,很難看地摔在地上。
  神樂仍然沒有停手,她跳過來壓在倒地的我身上,右手做出V字手勢。看到那伸出的兩根手指,以及神樂那無情且毫不遲疑的眼神,我瞬間明白了眼前的少女想要做什麼,全身的血液全部凝固了。這傢伙……打算戳瞎我的眼睛……!
  「真太郎!」
  在兩隻手指無情落下的前一刻,我的付喪神的聲音響起。代表著雪果本體的那面圓形鏡子像個飛盤一樣飛向神樂,神樂不慌不忙地兩手交叉,將它格擋下來。雖然神樂看起來完全沒有受到傷害,但這讓她的注意力一瞬間從我身上移開。
  (幹得好,雪果……!)
  我趁隙利用男女之間的力量差距將神樂甩下來,撿起掉在一旁的鏡子雪果跳離原地。這不是經過思考的行動,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在拚命。
  「仔細想想,你是有行動力的人呢,春先同學。你是只要認為有必要,就會馬上採取行動的類型。」
  神樂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眼神冰冷又殘酷,那神情、那聲音,讓人無法與那個眾人憧憬的優雅絢麗女孩聯想在一起,她散發出一種既像殺人狂,又像條飢餓的大白鯊一樣的感覺,徹底抹滅了仁慈、悲憫這種概念。
  「真太郎,你沒事吧?」
  「沒事,雖然渾身都在痛,不過還……好……?怎麼、搞的,這是……!?」
  看到雪果變回幼女的姿態,語氣擔憂地詢問我,我正想告訴她我沒事,結果就在這一瞬間,我的視線開始模糊,腦袋一陣暈眩,四肢也漸漸無力。然而,這不是什麼未知的現象,而是一種相當熟悉的感覺,就像熬夜念書準備考試的時候一樣,是一股極為強烈的睡意——周公來找我下棋了。
  「你是頭一回見到其他人的付喪神吧,春先同學?為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持有的香球的付喪神,名叫香澄。」
  神樂語氣淡淡的,將她手上的球狀物品秀給我看。那是一盞以金屬雕鑿出繁複的和風花紋,宛如用花紋編織而成的攜帶式香球。我對那東西有印象,那是我前幾天在走廊上扶住神樂時,她掉落的————
  「付喪能力是『薰香之力』。這孩子能夠將她學到的香味與效用增幅十幾倍後散發出來,現在她散發出來的就是催眠香,是我讓人花費大筆稅金開發出來的強力安眠芳香。這效果就像電影裡『吸入瞬間就會使人睡著的白色氣體』一樣戲劇性吧?」
  神樂娓娓道出自己的付喪神的能力,沒有絲毫因勝利而得意洋洋的樣子,她的表情裡看不見一絲感情,感覺純粹是在公事公辦。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神樂的臉上不知何時戴上了一個奇妙的東西,那東西看起來像是由醫院裡常見的氧氣罩改造而成,覆蓋住口鼻的透明面罩部分,連接著一個十五公分大小的小型瓶子。那是……氧氣瓶嗎?是攜帶式的防毒面具?
  「可惡……好睏……可是!喝啊啊啊!」
  我用搖搖欲墜的身體擺出土下座的姿勢,以勢如撞破地板的力道狠狠地把頭往腳底下砸。
  「砰」的一聲,地板上響起一聲天搖地動的巨響,一臉無情的同班同學和一臉擔心地看著我的付喪神同時瞪大了雙眼。好痛……痛死人啦……可是,這下我終於清醒了幾分!
  在這種異常的情況下,我由衷感謝自己單純的性格,因為不管是多蠢的舉動,只要我自己想這麼做,就能夠毫不遲疑地去執行!
  「要逃囉,雪果!」
  我抱起雪果的身體,全力衝出客廳。
  目標是玄關,只要逃到外頭,就能夠逃離這陣讓人昏昏欲睡的香氣————
  「真太郎,不行!那邊也充斥著香氣!」
  事情正如雪果所言,越靠近玄關,使人意識不清的甜美香氣就越發濃郁,讓我的眼皮以加速度越變越重。神樂大概是從進入這個家裡的時候,就開始使用付喪能力,堵住了我逃跑的去路。哦……準備得真是周全啊!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令人昏睡的香氣已經瀰漫整個家中,我抱著雪果,努力往香味比較稀薄的地方走去,在家裡轉來轉去地轉了一圈之後————
  「歡迎回來,你無路可逃了,對吧?」
  看到我們一頭摔進廚房裡,一直站在客廳裡的神樂上前迎接。
  玄關自然不用說,就連樓梯、窗戶等逃生路徑都被極其濃郁的香氣徹底封鎖,結果我們只能回到這裡來。可惡……她的舉動好像超能力戰鬥漫畫裡的智謀派……
  「我再說一次,春先同學,請把你的付喪神交給我。」
  神樂這麼告誡我,但也堅定地跟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雖然我在睡意下顯得虛弱,但是她依舊警戒著我的反擊,感覺起來似乎很熟悉這種暴行。
  「絕對……不要……」
  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下,我依然堅定地這麼說。我不知道神樂這麼做的動機和想法,但是,不管她有什麼理由————誰會答應把新家人交出去啊!
  (……雪果不是家人,只是一個器具。)
  透過緣聽到了我的心聲,雪果在我的腦裡回覆了這麼一句話。雪果跟我一樣暴露在催眠的香氣裡,但是這種香氣對付喪神似乎沒有什麼效果。
  (雪果一開始就說過了,付喪神只是器具,只是一種發揮作用的存在。真太郎不可以把這樣的存在當成家人,不要對這樣的存在這麼好……)
  哎,都這種時候了,這個付喪神怎麼還能顧著反覆嘮叨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啊?不要在別人的腦袋裡用那麼悲傷的語氣講話好嗎!
  (雪果不介意被交給這個人,如果這樣能夠讓真太郎免於受害的話,真太郎應該馬上這麼做。雪果一開始就說過了,雪果不想看到真太郎因為雪果而受害。)
  雪果輕易地決定將自己交出去,感覺像是拚命地想避免什麼事情發生一樣,在她那暗藏著深切悲傷的眼神裡,我看見一抹我所不了解的痛苦回憶,但是————
  (這有什麼關係啊,笨蛋……!我可是很任性的!)
  我在腦海中大吼,在廚房裡腳步踉蹌地伸出手。有什麼……可以提神醒腦的……辣油、咖啡、醋……不,對了……!
  (我不想欺騙自己!我已經決定好了,從今以後要跟妳一起生活!雖然才經過不到兩天,但是我心裡覺得,如果以後也能繼續這樣過下去那就太好了!我絕對不會讓我們的共同生活以這種形式畫下句點!正如妳所說,妳的主人是個笨蛋!而且對自己的願望很忠實!這一點妳給我搞清楚了!)
  (………………)
  我差不多快要站不住了,於是當場跪倒在地。不行……我的意識……
  雪果……從那邊的櫃子裡……把那個還沒有開封的……拿過來……塞進我的嘴巴裡……
  「或許你已經聽不到了,不過,真慶幸犯人是像你這樣沒有警戒心的人,這下耗掉我兩週時間的工作總算可以結束了。」
  神樂似乎在說些什麼,不過我已經聽不見了。香味越來越強烈,我的腦袋無比費力地理解到,「薰香之力」提高了輸出功率,打算讓我徹底地昏睡過去。
  「……?你的付喪神在做什麼……碳酸飲料……?」
  在我的意識只剩下一顆米粒大小的狀態下,一隻小小的手湊近了我的嘴巴。先是塞了一堆硬硬的東西進來……接著又倒入某種充滿氣泡的香甜液體————
  「噗嚕噗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爆炸了。我成為爆炸中心,嘴巴變成炸裂的噴水池。
  碳酸的洪流,壓倒性的氣泡暴力瘋狂地蹂躪我。我的喉嚨、鼻腔從內部受到足以讓腳踏車輪胎爆胎的衝擊,腦袋一陣天旋地轉。衝擊四處散射,世界知名的黑色碳酸飲料化為飛沫,盛大地四處飛散。
  「什麼……等等……!?」
  「…………髒兮兮。」
  看到從我的嘴巴裡產生的黑色飲料雨,神樂露出些許動搖的神情,雪果則是浮現十分嫌棄的表情。不好意思了,兩位,我沒餘力考慮到對周遭的波及。
  這並不是我的特殊才藝,而是化學現象。只要將某種軟糖和某種有名的碳酸飲料加在一起,就會產生驚人的壓力並且噴發————這件事情在網路上相當有名。
  這是我在尋找對抗睡意侵襲的材料、於意識朦朧狀態下抓到之前買回來的軟糖時,腦中閃現的方案,結果發揮了超乎想像的效果。由於有胃部破裂的危險,這種事情我不會再做第二次了!
  「謝啦,雪果,託妳的福……我清醒了!」
  我一把按在朝我嘴裡丟進碳酸炸彈材料的付喪神腦袋上,向她道謝,不知道雪果對我這句話做何感想,她害羞地「嗯……」了一聲。
  接著————覺醒之後,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我全力往地上一蹬,朝神樂撲了過去。
  「……!香澄!」
  神樂呼喚手上的香球,釋放出格外濃烈的催眠香,幾乎融化我所有意識的睡意朝著往香氣裡衝刺的我襲來,但是我用手摀著口鼻,不至於在一瞬間就陷入睡眠。沒錯……接下來,只要有幾秒鐘就夠了。
  我伸出左手,按住神樂的肩膀。然而,神樂絲毫不畏怯,她應該是認為,就算自己被毆打,只要再過幾秒鐘就是她贏了。不過————到此為止!
  「啊……!?」
  神樂發出打從心底覺得完蛋的叫聲。哎呀,神樂啊,我會瞄準的應該也就只有那裡了吧?摘掉妳所配戴的那副透明防毒面具,不就是唯一有效的手段嗎?
  我的思緒只維持到這一刻。在極近的距離下沐浴在催眠香裡,我和失去防毒面具的神樂雙雙腿一軟,當場倒地。在漸漸稀薄的意識中,我抱持著「女孩子的身體真的好軟啊……」這種和平的感想,覺得自己有點幸福。
  「呼啊……嗯?我怎麼會睡在這種地方……?」
  我在客廳裡鋪得七零八亂的被褥上醒過來。
  這裡平時沒有鋪床啊……嗯?而且,為什麼我沒穿衣服?身上只有一條四角內褲,除此之外連件汗衫都沒有。
  呃……感覺好像發生過什麼相當厲害的騷動……啊!
  睡傻了的腦袋終於找回記憶,讓我瞪大了眼睛。神樂的攻擊、以這個家裡為舞臺的樸素超能力戰鬥(雖然我使用的不是超能力,而是食物)、拚死抵抗到最後的不分勝負————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神樂到哪裡去了……嗯?」
  靜悄悄的客廳裡沒有雪果,沒有神樂,沒有任何人在……但是,卻有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我睡的這張鋪得亂七八糟的被褥,為什麼是我爸媽在用的雙人床?
  而且,為什麼我身旁還隆起了一座足以容納一個人的棉被山?
  「唔……已經天亮了……?嗅……怎麼有點……怪怪的……」
  像是在回答我的疑問似的,棉被山動了 一動,從裡面傳出一陣睡意朦矓的聲音。
  接著————客廳中春暖花開。
  花苞般的棉被彷彿花瓣般徐徐綻放,將聖潔的胴體暴露在LED燈的照明下。看到那裸露出來的身影,我一瞬間以為那是妖精,或是什麼其他的生物。
  眼前出現的是名為神樂琴葉的少女,她和我一樣,處於身上只穿著內衣的狀態,毫無保留地將半裸的姿態暴露在我的眼前。
  她似乎還沒睡醒,眼神沒有焦距,那副毫無防備的模樣,同時醞釀出純潔與淫靡兩種完全相反的氣氛,把我的睡意一掃而空。
  神樂的身體,好美。她的裸肌之細腻與白皙光滑令人歎為觀止。
  雖然雪果的膚色也很白,但是她是那種一塵不染、純潔無瑕的白;神樂則是一種有如牛奶般的乳白色,看起來滑嫩、Q彈,而且相當甜美。事實上,還有陣陣蠱惑人心的香氣,正從她之前窩著的棉被裡飄出來。
  遮擋著這片雪白肌膚的最後一道防線————內衣,也很情色。
  在乳白色的陪櫬下,粉紅色的內衣和內褲令人聯想到入口即化的甜美白桃和淡紅色的櫻花,在少女身上結合成酸味與甜味的絕妙搭配,將少女點綴得有如繽紛的草莓糖。
  「妳好美喔,神樂……太美了……」
  我陶醉地喃喃說道。雖然我平時就配備了講話不經大腦的遲緩過濾器,但是現在腦袋變成一團漿糊,講出來的話又比平時更直接了。
  「這樣啊,那很好啊……呃……嗯……?」
  這個時候,神樂終於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清醒過來,認清了眼前的現實————認清了孤男寡女穿著內衣同床共枕的事實,剛睡醒的表情整個僵住了。

  「…………………………………………」
  神樂穿著內衣,一臉嚴肅地沉默了。那雙眼睛裡映出同樣只穿著內褲的我,看起來是在推測目前的事態。而且,我覺得她的推測,恐怕會導出對我非常不利的結果。
  神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說出任何一句話,她就維持著這種狀態,靜靜地握住在她身旁的我的手。正確的說,是用萬鈞之力抓住了我的手腕。
  「呃,這個嘛,神————」
  我的話還沒說完,人就瞬間飛上客廳的半空。我像包垃圾袋一樣,輕而易舉地被丟了出去,雖然摔下來的地方是柔軟的棉被,但是肺部傳來一陣被痛毆般的衝擊,腦袋遭受劇烈的震盪,讓我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雖然貞操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但是受辱這件事還是得把帳算清楚,你說對嗎,春先同學?」
  我仰倒在地,視野中看見客廳的燈光和神樂看著我的臉。和豔麗的內衣姿態形成對比,那副美人臉孔上頂著一張機械般無機質的撲克臉,乍看之下似乎沒有發怒,也不覺得羞恥,但是我總覺得,我好像可以從中看到一股直截了當且渾然天成的殺意,意思是在說:「總而言之,我先宰了你。」
  「好了,你希望我從哪裡開始打爛你呢,春先同學?喉嚨?眼睛?鼻子?喜歡哪裡儘管說,反正到頭來我全都會打爛。」
  這種宛如被蛇咬住喉嚨的感覺,讓我全身冷汗直流。
  不妙,神樂雖然是用詢問今天晚餐菜色般輕描淡寫的語氣,問出這種驚天動地的問題,但是我想她絕對不是在開玩笑,要是不想辦法安撫神樂的情緒,我恐怕就要落得在醫院病床上倚靠流質食物維生的下場了。
  「這、這是誤會,神樂!我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啊、啊咧?那我們為什麼會沒有穿衣服啊!?該、該不會是我……在無意識間,順從內心的渴望了吧……!?」
  雖然我被人戲稱好色得很老實,視線總是不由自主地隨著女性身體移動,但是應該不可能順從內心的渴望行動到這種地步,絕對不可能!
  不、不對,可是,這樣一來,就沒辦法說明我們赤身裸體同床共枕的這個狀況了……
  啊、啊啊,怎麼辦!?先打電話給爸媽,接著再去拜會神樂的父母,在被神樂暴怒的父親痛毆之後,真誠地說我會負起責任————
  「這些就是你的遺言了吧。那,首先從鼻子開始————」
  「且慢,琴葉,那邊那個小子什麼也沒做。」
  聽到一道沒聽過的聲音,我轉動脖子,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名和雪果差不多……年紀看起來大約八歲左右的小女孩。她身上穿著簡化過的十二單(註3),擁有一頭光滑柔順的黑色長髮,那副模樣感覺起來有如平安時代的公主,外貌雖然年幼,聲音裡卻有股凜然的貴氣。
  註3 正式名稱為五衣唐衣裳,乃日本公家女性傳統服飾中最正式的一種,平安時代後開始被做為貴族女性的朝服,現代則是做為日本皇室女子在大禮場合上的正式禮服。
  「那小子在妳醒來前不久才剛睁開眼睛。話雖如此,但他似乎被妳穿著內衣的模樣迷住了,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看。」
  「哦……?也對,冷靜下來想想,我身上並沒有什麼地方會痛。」
  在穿著一身將視野點綴得繽紛多彩的華麗衣裳的小女孩勸告下,神樂放下了緊握的拳頭。
  太、太好了!照剛才那樣下去,我就要在自家客廳裡被處以私刑了。
  可是,這個穿著打扮時代錯誤的小女孩究竟是……這種事情用膝蓋想也知道,我能想到的存在就只有一個。
  「呃……難道說,妳是神樂的付喪神嗎?」
  「正是。妾身名喚香澄,乃香球付喪神,職在守護主上神樂琴葉。」
  她頂著一副稚幼的外貌,講話方式卻很有年代感,聲音清脆,口條清晰,看來她和雪果一樣不能以貌取之。
  「你可別會錯意了,小子,妾身僅是修正誤會,而不是要幫你。若你再繼續用那種舔拭般的目光打量琴葉穿著內衣的模樣,妾身就————」
  「妳就……?」
  「將放置在夏季大熱天底下三天的廚餘氣味增強十幾倍,散布在這個家中對你施以懲戒。」
  「妳外表看起來一副貴族相,想出來的點子怎麼這麼髒!?」
  我朝著除了雪果之外第一次遇到的付喪神大叫。這個付喪神看起來光輝華麗,實質上卻跟雪果一樣,完全沒有身為精靈的神祕感。
  在我與神樂陷入沉睡的客廳裡,化為有如輝夜姬姿態的香球付喪神————香澄和雪果互瞪了好一會,最後為了照料彼此的主人而暫時休戰。
  那時候,她們兩人先幫我和神樂脫下被碳酸飲料弄得溼答答的衣服,接著又從臥室的櫃子裡拿出棉被來,讓我們睡在上面。
  而當我們醒來時,兩位付喪神之所以不在客廳裡,似乎是因為她們正把我們兩個人的衣服放進洗衣機裡。看來香澄好像在現代生活了很久,頂著一副平安時代公主的外貌,卻很熟悉現代的工具與常識。
  「原來如此……有勞妳照顧了,雪果。妳們個頭這麼小,鋪棉被應該是一番苦戰吧?」
  「付喪神的化身只能使出與外表相應的力氣,累死雪果了。」
  雪果筋疲力盡地趴在桌子上。
  補充一下,付喪神的「化身」指的是從器物變化成精靈後的模樣,大多數情況下,付喪神多會像雪果和香澄這樣化身成人類的姿態,但是也有一些付喪神會變成動物、昆蟲,甚至是超乎想像的生物。順便一提,一旦解除這種化身,身上的骯髒汙穢就會全部被重置,所以跟我一樣淋了 一頭碳酸飲料的雪果身上才會這麼乾淨。
  「哼,真正累人的還在後頭呢!那隻白毛差點掉進洗衣機裡,還差點把沐浴乳當成洗衣精倒進去……受不了,無知就該閃一邊去。」
  香澄大發牢騷,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看來她似乎很辛苦。
  還有,我們四人目前剛簽訂休戰協定,正圍著桌子團團而坐。
  由於香澄的登場,洗清了我「對熟睡的神樂行不軌之事的嫌疑」,在那之後,我拚命地向神樂解釋眼下的狀況,強調她只要能夠給出一個能讓我接受的說明,我就考慮把雪果交給她————唉,要是不這麼說的話,那就會演變成人命問題了。
  神樂一臉無所謂地瞥著我,答道:「好吧,畢竟穿著內衣接著打下去也滿蠢的。」姑且跟我簽訂了休戰協定,於是我們達成共識,將彼此心中想問的、想說的話好好地說開來。
  「嗯,那個轉來轉去的機器好有趣,下次雪果想進去洗洗看。」
  「妳剛才讓妾身費了那麼一大番不必要的折騰,最後要說的就只有這句話嗎!?」雪果很自我中心地表達了她對洗衣機的感想,結果引來香澄高分貝的不滿。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付喪神之間的對話,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精靈的神祕感,反而跟人類小孩沒什麼兩樣,真不知道這兩個傢伙到底是合得來還是合不來……
  「冷靜點,香澄。現在暫時休戰了,我們應該冷靜地說話。」
  神樂以冷靜的語調安撫自己的付喪神。制服還在洗,所以神樂目前是穿著我的櫬衫和我妹妹的裙子,不過神樂的腿似乎比我妹妹的長,那條裙子對她來說太短了,結果形成迷你裙的效果,所幸有桌子擋住視線,我才得以不去盯著直看。
  (神樂琴葉……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搞的。)
  看著坐在自己對面,一臉平靜的少女,我在心中嘟噥。昨天中午和放學時跟我交談的那位令人心儀的同班同學,與不久前豹變的神樂顯然很不一樣。姑且不論外表,用詞、語氣也還是那個樣子,但是她毫不猶豫地出手傷人的力度,以及對於出手傷人這件事坦然自若的心理素養,讓人難以想像這兩者是同一號人物。
  神樂究竟————是什麼人?
  「那麼……我先請教妳了,神樂。我想問的事情多得像山一樣,不過……首先,妳是什麼人?今天晚上為什麼要襲擊我?」
  我一臉嚴肅地開口詢問。我對神樂和付喪神的事情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是,就算我再無知,對於自己在家中遇襲這件事,我還是要先得到一個能夠讓我接受的說明。
  「這個嘛,雖然我還沒解除對你的懷疑,不過整件事情還是從這個部分開始說起會比較好。」
  琴葉將茶杯湊到嘴邊,啜了一口我泡的綠茶,開啟了話題。
  「春先同學,假如你所說的話可信,那你似乎是這兩天才得到那隻付喪神的……看到付喪神之後,你有什麼想法?見識到超出常識的付喪能力之後,你有什麼感想?」
  「有什麼感想啊……當然是很吃驚啦。我以前一直以為付喪神是古代人憑空幻想出來的一種妖怪,看到超常現象不斷發生在眼前,我好幾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與付喪神這種神祕的存在相遇,改變了我一直以來的人生觀,然而,這種超級不可思議的精靈,卻不是與人類隔絕的存在。
  「可是,我同時也覺得……他們雖然是不可思議的存在,但是想法實在很有人味。老實說,要是沒了那些超常現象,雪果就只是個表情很酷的小孩子而已。」
  聽到我老實地敘述我的想法,雪果輕輕歪著頭,問:「很酷?」那個表情應該形容為呆愣,不過我好歹還是會選擇用詞的。
  「付喪神的心靈之所以會充滿人味,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付喪神是器物凝聚人類的心願或想法而生的精靈,他們誕生於人類的意念……想法的能量,所以性格或嗜好也會接近人類。而……那種與人類相近的思考和強大的能力正是問題所在。」
  說到這裡,神樂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
  「那種能力一旦被用來作惡,後果將不堪設想;付喪神本身失控也會是大麻煩。為了防止這兩種事態發生,國家設有一個專門因應處理付喪神的機構,而我就是那裡的職員。」
  「國、國家!?付喪神是由國家管理的!?」
  如果付喪神這種超常的存在是真實存在,那麼有像漫畫一樣超出法規的組織存在大概也不足為奇,不過我萬萬沒想到,國家居然明確地認可了神祕現象。
  「我所屬的組織名稱叫作————『正倉院』。我想你一定知道它,畢竟我們和東大寺的正倉院寶物庫有關係,管理那邊的正倉院事務所也是我們機構的一個部門。」
  「咦……這麼說,妳是公務員囉?那妳的年紀不就……」
  「我跟你同齡,童叟無欺。還有,以後麻煩你不要再跟女性談起年紀這個話題。」聽到我的嘟噥後,神樂立刻語氣強硬地這麼說,還附帶嚴厲的視線。真是對不起……
  「正倉院是文化廳與宮內廳聯合打造的文化財產管理機構,各省廳都是這麼相信的。不過這話也不假,畢竟我們也進行非付喪神的文化財產管理工作,只是這些活動內容也都與付喪神有關。」
  神樂吸了一口氣,調整過呼吸後,接著說道。
  「正倉院的活動內容有三項:回收付喪神、保管付喪神,以及解決付喪神引發的事件。我的工作主要是最後一項,負責調查、解決事件的起因。」
  「姑且不說回收和保管……付喪神牽涉其中的事件有那麼多嗎?付喪能力確實很厲害,不過國家有必要成立專門機構來處理嗎……」
  「你的這種認知實在太天真了,春先同學。這個國家裡存在著各式各樣的付喪神。」聽到我的疑問,神樂擺出一副「我只是實話實說」的樣子這麼告訴我。她的表情就像一個經常親臨現場的警官,在講述犯罪案件數量多到有多麼嚴重一樣,帶給人一種日積月累而來的說服力。
  「小子你應該不知道吧?其中還有一些傢伙擁有『龍捲降世之力』、『奪魂之力』這類無法等閒視之的付喪能力,雖然這充其量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哇靠!這種的光是聽起來就有夠不妙耶!?」
  聽到付喪神香澄的補充,我一陣戰慄。沒想到付喪能力居然能夠做到那種地步!?
  「事實上,我目睹過最厲害的一個,是職場上的前輩在使用的、一把名為『偽典•天叢雲劍』的銅劍,它的付喪神擁有『斬森羅萬象之力』,可以斬斷空間。」
  「這個世界觀未免太不一樣了……」
  這隻名字取得跟RPG最強武器一樣的付喪神是什麼鬼東西啊!?還有,揮舞著那種活像在戰鬥漫畫最終局面裡登場的玩意兒的公務員是什麼鬼啊!?你們是在跟什麼東西戰鬥啊!?
  「總之,那種超強力的付喪神雖然稀少,但是付喪神會引起常識或警察無法因應的現象,這點也是事實,就連香澄的能力也一樣,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她也可以用來施放致死性的毒物香氣與效能,雖然我絕對不會讓她去做這種事情。」
  神樂加強了語氣強調最後一句話,讓我稍微鬆了一口氣。神樂雖然講述著付喪神的危險性,為達目的不惜採取激烈的手段,但是她絕對沒有把香澄看做一個單純的工具,反而是像姊妹或好姊妹一樣,擁有牢固的羈絆。
  「事情就是這樣,正倉院是依靠我們保有的幾名付喪神的能力,察知由付喪神所引發的異變,然後再派遣調查員到現場去負責解決。說到這裡,你應該已經知道我來到這所學校的理由了。」
  神樂轉學到我們學校的理由……?意思就是說,那間學校裡發生了和付喪神有關的事件……啊……
  「集體……昏倒事件……」
  「沒錯,那起事件無疑是由付喪神的能力所引起,畢竟校舍裡處處殘留著使用過付喪能力的意念之力殘渣,這件事情絕對錯不了。」
  困擾我們學校的事件與付喪神有關,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錯愕。
  原因不明且沒有解決辦法的集體昏倒事件。那起事件看不見出口,讓所有人深陷苦楚,有如承受不知何時能到頭的刑罰。
  由於那個現象,校內的活動被廣泛限制,生活中的所有場合都有令人受重傷的可能性,人人都陷入被軟刀子凌遲的狀態。有人受傷,有人因為社團活動休止而哭泣,也有人因為恐懼和不安而病倒。
  如果這種情況是有人蓄意用付喪神製造出來的……那會是誰?又是為什麼?
  「在我斷定那起事件是付喪神搞的鬼之後,我馬上開始尋找付喪神的主人。付喪神只要凝神細看,就能看到付喪神與持主之間那條看不見的線————『緣』,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來探找是最基本的方式,但是……出於確實度與效率方面的考量,這次我改用了其他的做法。」
  自稱是國家機構調查員的神樂,條理清晰地解說著付喪神的性質。
  「剛才我也說過了,付喪神是凝聚了人類意念的精靈,只要使用了他們的能力,就會在現場留下一縷薄薄的意念之力,就像使用過瓦斯爐,就會留下瓦斯的味道一樣。」
  「而妾身等人能夠感覺到意念的殘渣,故而得以追蹤到在學校使用過能力的痕跡……照理來說應是如此。」
  香澄為神樂的說明做了補充,表情一片陰鬱。看來問題就是出在這裡。
  「學校所有人的身上都出現了意念的氣息……完全沒辦法追溯到源頭。若是以剛才的瓦斯爐做比喻,那就好比學校裡到處傳來瓦斯味,卻不知道哪裡是起火點的狀態。」
  「原來是這樣啊……難道說,我正好在搜查陷入瓶頸的時候……」
  神樂和香澄尋找付喪神與其能力留下的痕跡找得兩眼充血,結果我今天早上就在這兩人的面前,光明正大地對更級使用了雪果的能力……嗯,總覺得我好像開始搞懂狀況了。
  「正是,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能力,但是你使用了付喪神。她……本體是面鏡子吧?鏡子從古代就是象徵著魔性與神祕的道具,被發現的付喪能力也多與精神或意識有關,這讓我實在沒辦法不懷疑你。」
  「不、不不不,可是,單憑這樣就把我當成犯人對待未免太過分了!照妳剛才所說的,擁有付喪神的人不是不少嗎!?」
  我拚命強調我的清白,雖然從神樂她們的角度來看,可能我確實不僅是可疑而已,但是對於我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我還是只能否認到底。
  「是呀,我一開始也無法想像你這種單純又愚蠢的人會是犯人。」
  妳剛才……一臉認真地說別人「單純」和「愚蠢」了對不對,神樂?呃,雖然我無法否認。
  「正因為如此,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偷偷地觀察你,午休時我跟在獨自一人離開教室的你後面……然後發現有人倒在美術教室裡。」
  今天午休的美術教室……難道是在說那個下午造成騷動、因為昏倒而損壞自己作品的女生嗎?
  「當時我看見了,看見你一臉若無其事地離開了有人昏迷的美術教室。」
  「什麼……妳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今天午休才沒有去美術教室!」
  聽到這份與事實相悖的證詞,我焦急得滿頭大汗,並且加以反駁。
  「今天是因為有雪果在,所以我才到屋頂上去,跟她兩個人偷偷地一起吃飯!那時候我可沒有經過美術教室前面!」
  「嗯,真太郎說的是真的,這點絕對無庸置疑。」
  聽到我大聲喊冤,雪果也開口替我美言。幹得好,夥伴!再多說幾句!
  「畢竟真太郎本來就完全不會隱瞞或說謊,扮演不了犯人這種腦袋靈光的角色。」
  「喂!?」
  「說得也是……這點確實令人費解,我也難以想像以春先同學這種簡陋陽春的腦袋,有辦法擾亂我整整兩個星期。」
  「妳居然就這樣同意了!?什麼叫作簡陋陽春啊!我是昭和時期的家電嗎!?」
  請對我人格上的清廉多一點信任好嗎!在負面的方面受人信賴我也高興不起來好不好!
  呃啊,可惡……有沒有什麼可以從其他方面證明我清白的東西……啊,對了!
  「只要對我使用雪果的能力就好了!這樣一來,就能證明我不是犯人!」
  「哦?這麼說起來,還沒問過那隻白毛的能力呢。」
  香澄和神樂開始有了興趣,於是我向她們說明雪果的能力。「映照內心姿態之力」————這種能夠看見人類內心表情的能力,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應該也能用來當作測謊器吧。
  「的確,那樣一來,就能夠證明雪果和你兩方的清白……妳怎麼看,香澄?」
  「……無法否定這小子欺騙妳與妾身,意圖將我等做為能力餌食的可能性。然而,應該還是有一試的價值,若是意念中摻雜了加害之意,妾身就立即加以應對。」
  很好,看來她們似乎同意了。雖然雪果的能力中,並沒有神樂她們所擔心的那種會加害別人的要素。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拜託妳了,雪果!」
  「明白了。那麼,請琴葉和真太郎牽著手。」
  咦……?呃、這、雪果……
  「這是要藉由春先同學與雪果之間的緣,把我也囊括進能力的使用者裡吧?我明白了。」
  神樂沒有理會聽到雪果面無表情地講出這句話後啞口無言的我,乾脆俐落地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少女柔荑滑腻的觸感太過鮮明強烈,讓我不由自主地怪叫了一聲「喲噢!」導致神樂露出一臉詭異的表情。啊啊,拜託冷靜點啊我!你是國中生嗎!
  「那,雪果要使用能力了。」
  雪果乾淨無瑕的眼睛裡納入了我們兩個人,我原本以為她一定要變回鏡子狀態才能夠使用能力,現在看來,即使是在化身狀態,她也可以用眼睛達到鏡面的效果。
  「……!這……這面鏡子就是雪果的能力……?」
  「唔,透過與琴葉的緣,妾身也可以看見,這是『現形鏡』嗎?」
  看來,浮現在我和神樂背後的「現形鏡」,現在是所有人都可以看見的狀態。首先,我們有必要先證明這個能力的效果,不過……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就必須對神樂說出一些「會讓人內心失去平靜,卻想裝出一臉泰然自若的模樣」的話。
  我該說些什麼才好呢……啊,對了,既然都要問了,那就問問那件我一直很想問神樂的事情吧!
  「那麼,做為測試,我要提問了喔,神樂。麻煩妳盡量保持常態。」
  「好呀,隨你問,反正我也不認為你只憑幾句話就能夠擾亂我的內心。」
  神樂撥著頭髮,態度依舊冷淡,自從她整個人豹變之後,她就一直維持著鋼鐵女兵似的表情,這讓我更想知道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更想知道她實際上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
  「那我問囉。雖然說,問妳昨天被我失手那個……摸、摸了胸部的感想是很嚴重的性騷擾,可是……那件事妳真的沒有生氣嗎?」
  聽到我的詢問,雪果對我投以冰冷的視線,眼神裡說著:「真太郎,色狼。」香澄則是動了怒,大罵:「你居然幹出這種好事,豈有此理的東西!」完了!我沒考慮到幼女們的感受!
  但是,對我而言,這是很重要的問題。我明白神樂是祕密機構的調查員,這份持續至今的冷漠態度是她的職業素養,還是因為我多次性騷擾引發的怒氣,導致了她這種冷酷的應對,這點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
  「……我對你的所作所為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就像被猴子撞見裸體一樣,只會有一點不快,卻完全不會覺得羞恥。」
  猴、猴子……妳居然這麼理所當然地把別人當成猴子來看待……
  「還有,看來你似乎很在意我的變化,不過這才是我本來的性格,在學校裡的,只是我裝出來的假象……一切都是偽裝,全部都是假的。」
  神樂敷衍了事地說道,一副認為這個問題很無聊的樣子,臉上沒有她在學校裡那種討人喜歡的高雅笑容,而是一臉雲淡風輕的冷淡。
  然而,在我和雪果、香澄三人目光聚焦的「現形鏡」裡,「鏡中神樂」的反應卻截然不同,神樂在上面映照出來的模樣,出乎了我的預料。
  「……?你們怎麼了?鏡子上到底映照出了什麼……咦咦咦!?慢著、什麼、這是什麼!?」
  看到周遭的反應,神樂一臉詫異地轉頭看向身後……看到現形鏡中映照出來的自己之後,她失去了原本的從容,狼狽不已。
  鏡中的神樂————既不淡定,也不是在生氣,而是滿臉通紅地用雙手輕輕護住自己的胸口。她一臉難為情地垂下眼睛,像是想藏起自己的內心與身體一樣,用兩隻纖細的手臂用力地抱住自己的身體————
  「這……嗯,這下妾身就放心了,琴葉。妾身原本以為妳被養成了一個離經叛道的女性,現在看來,妳的表現還是很符合妳的年紀。小子喔,性騷擾本來是要斬首的,不過這回妾身就不追究了。」
  「琴葉好少女喔。」
  「不、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才不會有這麼少女的反應!才不會!」
  香澄滿意地點頭,雪果冷靜地評論,神樂則是以動搖不已的聲音大叫,徹底亂了方寸。看來對神樂而言,這副內心的表情完全超乎了她的預料,是她埋藏於內心深處,連自己也不曾發現的真實感受。
  「神樂……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妳居然這麼難為情……」
  我強烈反省自己太輕忽了女孩子的痛苦,往地上磕頭道歉。傷害了少女尊嚴的我,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謝罪。
  「什麼、等等、不要這樣!你為什麼要向我下跪道歉!我不是說了嗎!我並不認為那點小事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啊啊,受不了,這是什麼鬼付喪能力啊————!?」
  配合著難得慌了手腳、大喊大叫的神樂,鏡中的神樂也再度紅了臉,慌亂地大喊大叫。就這樣……讓她們實際體會到雪果能力的實驗,看來是成功了。
  把重新泡好的綠茶放到神樂面前之後,神樂一語不發地啜了一口冒著蒸蒸熱氣的綠茶。總覺得她似乎是氣得狠了,臉上露出疲憊的表情。
  「……沒想到這能力,居然能讀取連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深層心理的內心表情。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打算為那種小事感到難為情。」
  「可是,這下就能證明我和雪果的清白了吧?」
  聽到神樂的低語,我以一臉輕鬆的表情發問。
  在那之後,由於雪果能力的效果得到證明,談話進展得非常順利。面對神樂提出的幾道質問:「你是集體昏倒事件的犯人嗎?」、「你有用付喪神作惡嗎?」、「你有加害他人嗎?」我本人和鏡子裡的我都以問心無愧的表情連連答:「No!」於是最後我的嫌疑總算被排除了。
  「也是啦,用那種能力實在很難讓大批群眾昏厥,所以我就把你們從犯人候補名單中暫時排除吧。」
  「嗯?呃,這樣我是很高興啦,不過……什麼叫作暫時排除?我們不是犯人,這一點不是已經完全得到證實了嗎?」
  在我一臉錯愕地詢問後,神樂嘆了一口氣,答道。
  「我的確了解了能力的效果,但是,在付喪能力無奇不有的情況下,還是不能完全證明你們不是犯人。比方說,剛才在你身上使用雪果的能力時,現形鏡映照出來的內容有可能受到操作,不是嗎?」
  「啊……也是齁,這點倒是沒錯。」
  我是沒必要懷疑用雪果的能力測出來的結果,但是從非雪果持主之人的角度來看,抱有這種懷疑也是當然的。這樣一來,這個結果就當不了任何證據……
  「同時,美術教室前那個讓我篤信你是犯人的場面,也有可能是以某種付喪能力製造出來的錯覺。若要像這樣懷疑這種牽扯到不受制約的付喪能力的案件,可疑之處就會沒完沒了,所以一邊對事與物做出某種程度的假設一邊行動是有必要的,就像我今晚決定你們是犯人而採取行動,現在又決定姑且把你們從犯人候補名單中移除一樣。」
  雖然神樂使用了「暫時排除」、「姑且從犯人候補名單中移除」這種彎彎繞繞的措辭,但是這是不是可以解讀為……她對我和雪果是有某種程度的信任……?
  「唔……那事情豈不是又回到原點了嗎,琴葉。」
  「不,沒這回事,香澄。我們這不是發現了意想不到的戰力嗎?」
  神樂從茶杯裡啜飲著綠茶,嘴角微微向上一勾。
  戰力?她在說什麼?
  「春先同學、雪果,協助我。」
  神樂用宛如撞上意想不到的好運般的雀躍聲音,極其理所當然地這麼告訴我。
  「協助什麼……難道是要我們幫忙調查神樂妳在追查的昏倒事件?」
  「對,正是如此,春先同學。雪果的能力可以看穿對方的真心,非常有用,從明天開始,你們就用那股力量為正倉院和我做出貢獻。」
  「什麼……」
  聽到神樂如此盛氣凌人地請求協助,我啞口無言了。
  老實說,這個提案本身我沒什麼好拒絕的,反而一點都不吝惜鼎力相助。聽說昏倒事件是由持有付喪神的犯人人為導致的事情之後,我在驚愕之餘,也氣得臉都扭曲了。想到那個持續威脅著學校、班級、更級和九日她們的存在,昨天和今天依然老神在在地繼續到校上學,我就焦躁得無以復加。
  雖然這股憤怒並不是出於正義感,不過————
  「哎喲,你有什麼不滿嗎,春先同學?我會給你謝禮的。」
  「……要我協助我自然是二話不說,只不過……」
  「嗯,雪果懂真太郎想說什麼。琴葉好頤指氣使。」
  聽到我的搭檔替我發聲,我沒有否認。我還不了解神樂這個人,無法信任她。她說她是在裝乖,所以她在學校裡的態度,全部都是假的嗎?
  「這樣啊,你是不喜歡我的語氣囉?也對,畢竟我剛才狠狠地揍過你,你會不滿也不奇怪,不過————我不打算改變我的做法。」
  說到這裡,神樂嘴角的笑意————更正,是感情消失了。她露出極其冰冷的表情,用極其冷靜的聲音表述自己的作風。
  「如果犯人抵抗,那就徹底地揍下去;要是有人妨礙,就算是一般民眾,我也不會手下留情。我感興趣的事情只有完美達成任務,為了這一點,我什麼都可以利用,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神樂這麼說著,有如一具沒有心的機械般淡漠。儘管如此,我卻好像看見了她內心深處有微弱的火苗在跳動。只不過……為什麼?她為什麼要讓自己的心這麼充滿防備呢?好像被什麼逼到絕路,耗盡了某種東西一樣……
  我想看看她的內心,我想了解神樂,我想找出真實的神樂在哪裡。
  雖然不太想濫用,不過,現在還是————用吧!拜託妳了,雪果!
  (嗯,知道了。反正琴葉已經放開真太郎的手了,看不見鏡子。)
  雪果回應我的想法,朝神樂發動了「映照內心姿態之力」。
  於是,宛如機器人般冷淡的少女背後,再度出現了現形鏡。
  (很好,神樂沒發現……唔!香澄發現雪果使用了能力!?)
  坐在神樂身旁的香澄看到鏡子出現嚇了 一跳,看到她的反應,我流下冷汗。這、這樣啊,神樂她們剛才說過,使用付喪能力後會留下名為意念的能量殘渣,香澄雖然看不見鏡子,卻能夠感覺到意念的消耗,得知有人發動了能力。
  (啊、啊咧……可是她沒說話?她不向神樂報告嗎?)
  外貌宛如輝夜姬的付喪神偷偷地朝我投以一抹別有深意的眼神,然後將手指抵在嘴邊。這是……「我幫你保密」的意思嗎?為什麼……?
  正當我困惑不已的時候,現形鏡中浮現出神樂的身影,看到裡面映照出來的神樂的內心表情之後————我啞口無言了。我真的越來越搞不懂神樂琴葉這個人了。
  展示出一臉有如冷酷士兵般的表情與意志的少女————在鏡子裡遮住了自己的臉。她的肩膀瑟瑟顫抖,宛如一個處在不安與寒冷中的走失兒童。接著,她交疊雙手掩住臉,固執地繼續隱藏自己的真實面孔。
  表面的表情和內心的表情未免差太多了,我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差異,內心困惑不已。我連付喪能力這種超能力都用上了,卻完全無法解讀她的心。
  遮著臉……?這是在表示什麼?臉……心?她在遮掩內心?
  「你一直不說話,是否表示你不願意協助我呢,春先同學?」
  聽到神樂的聲音傳進耳裡,我才從詫異的僵硬中緩過神來。現形鏡中映照出的神樂依舊掩著臉瑟瑟發抖,眼前的神樂卻是用極其平靜的聲音對我說。
  「如果你對拿錢當謝禮不滿意的話……那用我的身體來支付如何?」
  ……咦?不不不,妳在胡說八道什麼————欸喂!妳寬什麼衣啊!?
  「就我的立場來說,我非常希望得到你們的協助,如果你想要的不是金錢上的報酬,而是其他的什麼東西……沒錯,比方說,你可以對我為所欲為。你要……跟我做做看嗎?」
  神樂的表情倏然一變,臉上浮現蠱惑又淫靡的笑容,不顧身旁的香澄一臉無奈的神情,也不管雪果發出佩服的一聲:「喔~」逕自用甜蜜嬌柔的嗓音說道。
  做、做做看!?做做看難道是指那方面的做做看嗎!?老、老實說,這我就各方面來說都超想做!可、可是,這種事情怎麼可以!
  「不、不不不不、不行!那種事情怎麼可以隨便掛在嘴上說!神樂,妳應該要更珍惜自己————」
  我滿臉通紅、心慌意亂地大吼————結果發現神樂抱著肚子,肩膀抖個不停。仔細一聽,我才發現神樂嘴巴裡正發出極力忍笑的「噗……哧……」聲……啊!
  「等一下,神樂!妳在戲弄我!」
  「噗哧、噗嗚嗚、不,我只是沒想到,你那麼認真地糾結到最後……噗哧……居然會大聲吼出來,說你『就各方面來說都超想做!』啊哈哈哈哈!」
  慘啦啊啊啊!我又把心聲說出來啦!
  而且還是最重點的那一句!好歹不要用吼的啊!用自言自語偷偷說的音量說出來就好了!
  一看之下,只見香澄一臉傻眼的表情表示:「難道這個小子……剛才那句話是下意識說出來的嗎?這個人是白痴嗎?」雪果則是冷靜地吐槽道:「真太郎,你洩漏得太多了。」
  可惡……超丟臉……沒想到她居然會對我設下這種小惡魔式的陷阱……
  「噗_、呵呵呵,我真喜歡你這種丑角般的性格,畢竟實在太好笑了。」
  神樂重新理好剛才弄亂的上衣,綻開滿臉活像反派女幹部一樣的邪惡笑容。看來神樂她不僅冷酷,還很嗜虐……有種S的氣質。
  啊啊……我心中憧憬的神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嗯?
  此時我突然看見還浮在神樂背後的現形鏡,於是整個人愣住了。
  和表面上滿足了嗜虐心、心情愉快地加深臉上邪惡笑容的表情相比,鏡子裡的內心表情則是————在害羞。鏡中的神樂好像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很羞恥,紅著一張臉扭捏著身體,簡直會讓人誤以為自己聽到了她在說:「啊啊……我怎麼會做出這麼丟人的事情……」
  「那就不要做啊!?」
  聽到我突如其來的大吼,神樂和香澄紛紛露出一臉「?」的詫異神情,想當然耳,我並不打算對她們說明原因,但是……鏡子裡映照出來的,真的是神樂內心的表情嗎?從剛才開始,鏡子裡的人和本人的態度就一直處於背道而馳的狀態……算了,先回到正題吧。
  「……我會協助妳的,神樂。雪果也沒意見吧?」
  「雪果沒有問題,真太郎決定好的事情,雪果會幫忙。」

  聽到付喪神不加遲疑地回答,我道謝道:「謝啦!」並且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
  「哦……?願意協助那就好,不過,你的心境變化得真突然。」神樂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說。
  「……我也有我想解決昏倒事件的理由。而且,我原本無法信任妳,覺得妳的本性是個只顧著達成自己目的的冷血女人,不過……現在看來,妳好像並不是那麼單純的人。」
  「……?隨便怎麼樣都好,反正我想要的只有雪果的能力。」
  神樂又故意說出這種話來惹人生厭,不過,這大概不是全貌。神樂的心裡肯定有其他想法,我對此相當在意,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發現它。
  「啊啊,這樣就好,神樂妳真心想要解決學校裡的事件,對我來說,現在這樣就好。」
  「是呀,畢竟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我答應你一定會解決此事,所以,關於這一點你就放心吧,我可不喜歡說話不算話。」
  神樂語氣堅定地如此斷言,並且站起身來表示準備結束這場談話。香澄留下一句:「那就告辭了,小子和白毛女。」變回香球的姿態,回到神樂的手中。
  我連忙追在迅速邁步前往玄關的神樂身後,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我不能讓同班的女生在這種時間一個人回家。
  「我送妳吧,神樂!外面天色已經全暗了。」
  看到神樂用鞋尖頂了頂玄關的地板,我出聲叫住她,結果這名少女詫異地眨了眨眼睛,隨後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你呀……居然好意思說出這種話來,你忘記自己是怎麼被我對待的嗎?」
  「我被妳懷疑、戳喉嚨、踢腦袋,還差點被戳瞎眼睛。即便如此,神樂妳依舊是個女生,而我是個男生,現在又是晚上,所以一般來說,我應該要送妳回家。」
  「……我都快要被你蠢暈了。我有香澄在手,用不著你送,更何況……要是有什麼萬一,我會用手機呼叫他們的。」
  我聽不懂神樂所言之意,於是傻乎乎地「蛤」了一聲,隨後看見神樂打開玄關大門,往外走了一步。接著,在夜色與夜風支配的空間裡————我看見了那些傢伙。
  「什……什麼——————!?」
  伴隨著一陣沙沙聲響,從圍牆對面、電線桿後、樹叢附近分別冒出了身著黑色西裝的男性共計三人,他們的體格個個都像運動員一樣壯碩,臉上還統一戴著滑稽的墨鏡。這、這些是什麼人!?
  「嗯,他們當然是正倉院的調查員囉。雖然他們沒有付喪神,卻都出身警察或自衛隊,身手非常優秀,我今天是為了防止身為嫌疑犯的你逃走,才請他們來加強防守這個家的周遭。」
  咦……這麼說,就算我在神樂攻擊時逃出了這個家,也會落得被這些孔武有力的男性攻擊的下場嗎……?太、太恐怖了……
  「黑豆先生、紅葉先生、綠粉先生,辛苦了。他不是犯人,而且我們已經建立了合作關係,詳情我稍後會用電子郵件寄出報告說明,今天可以解散了。」
  看到神樂「啪、啪」拍了兩下手,那三人點了點頭,紛紛消失在夜色中。
  老實說,光憑神樂的一席話,很難讓人輕易相信有這個名為正倉院的國家機構存在,然而,看到這些訓練有素的男性聽令於神樂這區區一名女高中生,這件事的可信度就突然一口氣上升了。那些……是神樂的部下嗎?
  「當然,不過他們無法參與學校中的調查,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跟著我,所以你就別指望他們了。」
  「喔、喔喔……妳好像是個很厲害的角色耶,神樂……」
  「……沒什麼厲害的。要是沒了付喪神……沒了香澄,那我也不過就是個……」
  聽到我目瞪口呆的感嘆,神樂突然悲哀地這麼說。那似乎是神樂無意識的發言,少女回過神來後,迅速地閉上了嘴巴。
  「……那,從明天開始就麻煩你了,春先同學。學校……再會。」
  留下這句話之後,神樂離開了我家。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小,我回顧著今天這動盪的一天。
  神樂琴葉,高嶺之花的同班同學。我今天初次得知了她的本性,發現原來和她在學校裡有如千金小姐的風範完全不一樣,而是像個冷酷的軍人一樣無情,態度也很自尊自大。
  但是,有幾件事又讓我無法理解,就是我用雪果的能力窺見的她的內心表情,那些與她的態度不一致的內心,到底代表著什麼呢————
  神樂的心,究竟藏在哪裡?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09:54 编辑


第四章 少女的笑容與付喪神的笑容

  「可是,雖然幹勁十足地起了頭……實際上卻讓人看得雲裡霧裡耶這件事……」
  萬里無雲的晴空下,我在除了我們以外沒有其他人的屋頂上喃喃說道。
  我要對所有學校相關人士使用雪果的「映照內心姿態之力」,詢問他們有關集體昏倒事件的問題————這個在今天上午進行的超能力式調查,至今完全沒有成果。
  「因為嫌犯是全校的師生啊。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在這種完全找不到的情況下,最確實的方法,果然還是用雪果的能力來找出說謊的騙子。」
  神樂在我身旁坐下,一口一口咬著超商三明治。和女生在屋頂上吃午飯本來是件會讓人心跳加到超速的美談,但是這個美談只到昨天為止。
  現在我知曉了神樂冷酷的本性,十分明白自己完全不能期待會有什麼相親相愛之情,更不會有餘地發生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事情。
  「我使用付喪能力倒是使用得越來越順手了……」
  和用在更級身上的時候比起來,今天要使用雪果的能力就簡單多了。
  發動雪果的能力時,必須讓鏡子狀態的鏡面或是化身狀態的眼睛照到該名對象,這在學校裡未免會顯得很詭異。然而,對於這個問題,雪果輕鬆表示:「那雪果變小一點。」然後很乾脆地變成了倉鼠大小,變成一個圓滾滾的小人。
  我大吃一驚,結果據神樂和香澄說,這種壓縮化的機能幾乎每個付喪神都有,這些傢伙還真是什麼都有,什麼都賣,什麼都不奇怪……心裡雖然是這麼想的,但我相當感激這種機能,於是雪果今天一整天,就一直以迷你化的身姿裝在我的胸口口袋裡,或是變成硬幣尺寸的鏡子狀態,偽裝成我項鍊上的掛飾,不斷把能力發動對象收納進視野中。
  「為什麼沒辦法用緣的有無來找人?雪果的能力已經過度使用了。」
  我往旁邊瞥了一眼,看見小巧、巴掌大的雪果正疲憊地倒在鋪了手帕的水泥上,同樣化為迷你狀態的香澄嘲笑她:「真是軟弱,姿勢活像隻青蛙似的。」
  但是雪果反應淡淡的,只道:「唔……好累……」看起來相當疲憊。
  「一般情況下,緣的有無是尋找持有者的基本,但是也有不適用的情況。比方說,持有者暫時放棄持有者的身分,讓緣消失。我找到現在都找不到,可見犯人實行這類隱蔽作業的可能性很高。」
  原來如此……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使用雪果能從對方深層心理識破謊言的能力來探查的確是最確實的方式,最快的辦法,應該是在實際使用付喪能力的現場堵人。
  「再來就是……是呢,也有一些時候,持有者是被失控的付喪神控制了。只不過,這種情況不必納入這次的考慮範圍。」
  「控、控制!?那種案例未免太恐怖了吧!?」
  她說得輕描淡寫,對我來說卻是衝擊十足。所謂的控制,意指有案例是付喪神懷抱著惡意來利用人類,由於我認識的付喪神雪果和香澄基本上都是善良的性格,所以我難以想像那種情況。
  「失控的付喪神被我們稱為『黑付喪神』,基本上,他們會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而選擇並且控制持有者。話雖這麼說,但是黑付喪神並不是受邪惡的意志驅動,而是無法抑制自己體內的矛盾或是過多的意念,導致無法控制自己的一種存在,就像人類也會因為強烈的悲傷或絕望而精神錯亂一樣,不是嗎?」
  「聽起來好難過啊……這也是付喪神有人味的弊病?」
  「沒錯,付喪神雖然是精靈……精靈的精神卻不如人類想像的那麼特別。」
  癱軟在藍天下的迷你雪果仰躺著,冷不防插嘴道。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語氣不像平時一樣慵懶,反而像是不小心吐露了一句心聲。
  「變成黑付喪神的因素有很多,不過……失控所帶來的威脅非筆墨所能形容,畢竟付喪神和被控制的人類使用付喪能力時毫無顧忌,倘若妾身墮落為黑付喪神,可能就會開始散播有毒的香氣。」
  聽到香澄接著說下去的說明,我一陣毛骨悚然。不不不!那樣危險到會死人吧!
  「真的不用考慮那種存在的可能性嗎……?這難道不是最應該警戒的情況……」
  「這點你用不著擔心,被黑付喪神控制的持有者會陷入有如惡靈附身的狀態,根本無法維持一般生活。原創作品裡不是經常出現被妖刀這類受组咒的道具奪走身體的劇情?大致上就是那種感覺,非常顯眼的。」
  原、原來是這樣啊……的確,按照原創故事裡的公式,被某種東西控制的人類會被奪走意識,變成一個勁兒橫衝直撞的存在,看來這種模式是相當正確的描寫。
  「這樣啊……要是學校裡有那種奇怪的人,那我們馬上就能看出來了。」
  我拍了拍胸口,鬆了一口氣,打開帶來的便當盒蓋。
  「哎呀……?是自己煮的便當嗎?春先同學,你父母不是不在家……?」
  「嗯?對啊,我向來都是自己做便當的。」
  「……哇,真令人驚訝,原來你還有這種特技。」
  聽到我這麼說,神樂發出有點欽佩的讚嘆,然而,對我來說這算不了什麼,畢竟我從小就開始煮飯做家事,早就已經習慣了。
  「不只料理,真太郎連家事都做得樂在其中,好像穿著圍裙的老媽一樣,看到雪果亂放喝完的飲料空罐就會罵人。」
  迷你雪果略顯不滿地這麼說,不過那些都是有必要的啊同居人!我的確是個擅長做家事的男生,但也不會沒事就囉哩囉唆,在一同生活的情況下,收拾餐具、清洗、分類廚餘這些都是不能忘的規則。
  聽到我這麼教訓她,雪果鼓起臉頰,「哼~」了一聲。哎呀,人類的生活型態雖然很麻煩,但也只能讓她接受,畢竟美味的餐點、熱呼呼的洗澡水、軟綿綿的棉被,這些都是基於這種麻煩才得以維持的事物。
  「哎喲!話說回來,我也幫妳帶了便當,快吃吧!」
  「嗯,好像開始有精神了。真太郎,雪果之前覺得你囉嗦,現在收回。」
  「喂!太現實了吧!一開始說不需要吃飯的妳跑到哪裡去了?」
  從「便當」這個字眼裡得到力量的雪果變回原本的大小,一屁股坐在我的腳邊,就這樣閉著眼睛張開嘴……欸、這是在幹什麼?該不會……是在「餵我,啊~」吧?
  「今天好累,雪果想要人餵。」
  妳是雛鳥嗎?不過算了,早上的確太勉強她,多少慰勞一下也無妨。
  更何況……看到這個心裡或許承擔著什麼的傢伙、願意孩子氣地向我撒嬌,老實說我鬆了一口氣。我希望她能更加、更加地信任我這個主人。
  我從雪果用的便當盒裡拿出飯糰,遞到嬌小的雪色頭髮少女嘴邊。
  雪果像隻小狗一樣一口咬下米粒,開心地咀嚼著,一抹淺淡得幾乎讓人忽略的微笑浮現在臉上,無聲地傳達著:「好吃!」
  這對做飯的人來說無疑是最棒的回報,看她這麼可愛,我的臉上也不由自主地綻放笑容。
  「話說回來……春先同學,我想請教你願意成為協助者的動機。」
  神樂像是突然想起這件事一樣停止啃咬三明治,將視線投向我。
  「你所謂的『非得解決這起昏倒事件的理由』是什麼?你這個人這麼單純,是純粹出於正義感嗎?」
  「喔喔,這個啊。不,其實不是那麼好聽的理由。」
  雪果連同飯糰一起咬住了我的手,於是我一邊朝她的額頭上賞了一記彈指神功,讓她「啊嗚」地一叫,同時這麼回答道。對,其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理由。
  「一言以蔽之就是……因為我喜歡這所學校。這裡校風悠閒、不拘小節,像我這樣的人也不會被當成笑話。」
  「……被當成、笑話?那是……什麼意思?」
  神樂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於是我一邊把水壺的蓋子當成茶杯往裡面倒茶,一邊慢慢地說。
  「嗯,我現在雖然過得很開心,但是國小和國中的時候遭遇過很多事情。畢竟大家都越來越會說謊,唯獨我還是這麼笨拙。」
  很小很小,在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事情很美好。每個人都很無邪,世界大致上是純真的,大家都會說真話,說謊也說得很拙劣,身旁每個人的心都是透明的。
  然而……隨著身體和心靈成長到某種程度,情況就變了。升上國小高年級的時候,周遭的人已經變得很會說謊,而我還是一樣不擅長說謊,於是我被留在原地。我甚至有種感覺:大家都漸漸變成大人了,只有我還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不會說謊的我,因此吃了很多虧。遊戲或運動時完全無法運用策略伺機進退,忘記寫作業或弄壞東西時也不會隱瞞過錯,而是老實說出來。
  遇到在學校這個社會裡有權有勢的班上孩子王或不良少年,我也不會說些諂媚討好的假話,有時候還會惹火對方,換來一頓痛打。
  不會使用「謊言」與「官腔」這兩項基本武器的我是個弱者,這樣的弱者自然會被欺負,於是我這種愚蠢的正直開始被人嘲笑、被人當成笑話來看待。
  「雖然程度上有差異,但是感覺大抵都是那樣。喔,還會因為『跟你在一起感覺祕密會被說出去。』這種理由被敬而遠之。其實跟我自己的事情不一樣,別人不想說的事情我可以做到保密,但是這種話說了也沒人信。」
  想起過去,我感慨地說。
  「可是,這所學校很陽光,不陰暗。可能是因為這所學校有宿舍,從外縣市來就讀的學生很多吧,像九日那種比我更奇怪的人都能夠活得光明正大,也有人像更級一樣,能夠善意地接納怪人,覺得他們很有趣,所以我才有辦法活得這麼輕鬆愜意。這種話從嘴裡說出來有點難為情,不過我特別感謝她們兩個。」
  偶然入學就讀的學校偶然有著悠閒的校風,讓不擅長說謊的耿直笨蛋能夠不必害怕被周遭群眾擊潰,隨心所欲地過得悠然自得。
  要用語言表達的話,原因真的也就只是因為這樣而已。然而————
  「雖然原因就只是這樣,但是……對我而言,這是讓我感激到想哭的事情。」
  自己可以不被否定,隨心所欲地過著校園生活。
  每天都會得到別人的肯定,告訴我「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那對我來說是多麼寶貴的救贖,給了我的心多麼大的勇氣,我有點難以用言語來描述。感覺就像地面上垂死的魚,獲得久違的水一樣。
  「所以……我不想放任在這所學校裡引發昏倒事件的犯人逍遙法外,這不是什麼偉大的正義感,純粹只是我不想讓人破壞我的容身之處,我好不容易才擁有快樂的校園生活……我只是想讓這種生活和平地繼續下去。」
  說到這裡,我略嫌冗長的獨白總算結束了。
  「……這樣呀。你是為了你的、容身之處……」
  神樂對我這席話的反應讓我有點意外,我原本以為她完全不會關心我淌入事件的動機,結果她一直有安靜地在聽我說。
  我還以為她充其量只會給予一點冷淡的反應,表示:「喔,隨便啦。」
  「……欸、唔唔、哇噢、雪果?」
  一陣小小軟軟的溫度冷不防地摸上我的臉頰,我倏地轉頭往自己旁邊一看,只見雪果從我的胸口抬頭看著我的臉,用那雙宛如白色楓葉的小手輕輕拍著我的臉。
  「…………」
  她的表情相當難過,拍打的力道溫柔得充滿憐愛。這……難道她是想要安慰我,幫我打氣嗎?
  「真意外,從你那浩呆的臉看起來,妾身還以為你是輕浮隨便地活到現在的……不過,這下妾身能夠理解那邊那隻白毛為什麼會親近你了。從那面鏡子的『銘』來看,她確實會喜歡這種耿直小子的性情。」
  聽到香澄的感想,原本還在觀察我的表情的雪果反應一震,繃緊了身體。銘?是指刻在杯碗或刀子上的名字嗎?那又怎麼了?
  「……香澄,妳以前認識雪果?」
  相較於揣揣不安、感覺很害怕的雪果,香澄則是「唉」的嘆了一口氣說。
  「妾身與妳出生的時代相差無幾,從妳那窺視人心的能力來推測,大抵能夠猜到原身……猜到妳究竟是何方神聖。不過,如果妳討厭那個名字,那妾身就不說了。」
  「嗯,謝謝……香澄,妳的化身雖然像個討人厭的冒牌貴族,性格卻意外地溫柔。」
  「誰是討人厭的冒牌貴族了!?妳就不會老實地表達感謝嗎,呆鏡子!」
  兩名付喪神又像符合她們外貌的小孩子一樣吵起架來,對於那些有聽沒有懂的內容,我歪了歪頭。銘?原身?到底是在講什麼啊……?
  「哎呀,雖然聽不太懂,不過說起來,神樂和香澄的感情不也很好嗎?」
  品味著煎蛋捲濃郁的甜味(我家不是鹹蛋捲,而是甜蛋捲派的),我這麼說道。捨棄掉高雅的校園偶像面具之後,神樂為人冷酷無情,講話又直言不諱,但是她似乎很信賴自己的付喪神。
  我感覺得出來,她們之間有種超越器物與持有者,也超越主從關係的強烈羈絆,根據雪果所言,事實上,聯繫她們兩人之間的緣,也呈現出相當粗實、相當牢固的形態。
  「是呀,香澄從我小時候開始就陪伴著我……到現在已經十年了。」
  「十、十年……」
  原來如此,這樣緣不強烈也難。相處了那麼多年,感覺已經像家人一樣了吧。
  「不過,這麼說起來……神樂妳明明是跟我同齡的高中生,又是為什麼會待在正倉院這個機構裡?應該不會是打工吧?」
  「告訴你這個我有什麼好處,春先同學?」
  我想到之後隨口提出來的疑問,馬上被鋒利如斷頭臺的一句話果斷堵了回來。嗯,我好像已經開始習慣神樂這種辛辣的態度了。
  「妳講話真的越來越不客氣了耶……可是,這件事我還是要問。正倉院似乎是個國家級的機構,但它真的是個正派的機構嗎?光看它讓妳這個未成年人擔任員工這一點,就有點不太尋常。」
  「你會這麼想也無可厚非,畢竟它實際上確實不是個正派機構。」
  對於我的疑問,神樂很乾脆地這麼回答。欸喂,居然承認得這麼爽快……
  「正倉院表面上是個正正經經的國營機構,但是由於要處理付喪神這種超乎常識的存在,裡面其實充滿了種種不合常理。機構會不問年齡地網羅付喪神的持有者,根據持有者的成績,像我這樣的未成年人也會被授與一定的頭銜與權限,正因為這是個處理不適合以按圖索驥的方式來處理的問題的機構,所以是用成績和實力來評價一個人。」
  原、原來如此……要處理存在超乎現實,還擁有各式各樣不同能力的付喪神引發的問題,按照常識經營的機構的確做不到。
  雖然付喪神的協助不可或缺,但是器物精靈們不是方便的道具,而是有心的存在,只肯把力量借給他們中意的持有者。這樣一來,網羅、重視與付喪神之間擁有強烈的緣的持有者,就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
  「沒錯,身為香澄的持有者……是我最珍貴的財產。」
  我突然轉過視線,看見雪果正把飯糰分成兩半,一半給香澄,兩人打鬧著說:「嗯,借花獻佛。」「為什麼鮭魚餡料全部都在妳那邊啊!?誰要妳這種沒誠意的善意!」的光景。
  於是我倏地屏住了呼吸。
  這大概是她無意識的舉動吧,但是神樂看著精神奕奕地提高嗓門叫嚷的香澄,眼神恬靜又溫柔,那種眼神令人感覺受到衝擊,衝擊到足以一瞬間忘光那個激進殘酷又骯髒卑劣的神樂。
  「這麼說……對神樂而言,那個機構是最重要的囉?」
  想起昨晚的神樂,我說。
  我想起她沒有溫度的眼神、毫不留情的行動、那張彷彿獻身於機構的軍人,完全捨棄在學校裡有如千金大小姐般的高貴優雅的神情。
  「對。所以說,你就別念念不忘著我裝乖時的形象了,春先同學。對我而言,機構是最重要的,正倉院給予的評價就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我什麼也不想要。」像在警告我一樣,神樂用強烈的語氣向我強調。
  「妨礙職務的傢伙我會全部剷除,不計任何手段,只求最有效率的做法。我當時的打算是:假使你頑固地拒絕提供協助,那我就再讓你吃一次苦頭。」
  像是要跟我切割一樣,神樂冷酷地說。然而……我卻無法從那些話裡感覺出昨天感受到的那種冰冷。
  昨晚看見的,神樂表面上的表情與內心裡的表情的不一致。知道了那樣的不一致之後,看到的東西也變了,我漸漸開始不想只從單方面的看法來判斷她的態度。
  我知道神樂剛才所說的那番話都是認真的,但是,至於她為什麼要用這麼強烈的用字遣詞,我總覺得好像還有什麼其他的意涵。
  對,就好像—她是藉由採取那種辛辣又高壓的態度,來為自己披上一層殼;是為了破壞她與周遭的關聯,才故意加以威嚇……
  「這樣啊,沒差啦,我知道那是妳的作風。謝謝妳告訴我。」
  「……不舒服耶。你是怎麼從剛才的對話發展演變出這種嘿嘿傻笑的態度啊? 一副好像已經差不多了解我了似的。」
  神樂詫異道,一副打從心底無法理解的模樣。
  的確,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我又不是聖人,就算對方是女生,動手打我、對我採取旁若無人的態度我也會生氣,甚至會開始考慮跟對方相處的方式。
  但是,我卻無法討厭神樂。這不單是因為她曾經是我心儀的少女,而是因為我不了解神樂這個少女。
  神樂的心裡藏著事情,而我很想知道。因為看不見,所以很想看一看。就在剛才,我好像又稍微了解了神樂一點點,能夠一點一點地看見真正的神樂,帶給我一股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喜悅。
  「喔喔,原來是這樣!原來我很想了解神樂的一切啊…………啊。」
  啊、完了……我又暴露這種根據解讀不同,聽起來可能會猥褻得要死的心聲……
  「…………蛤?你到底在說什麼————」
  對於我莫名其妙的發言,神樂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想要說些什麼————結果聽到有人往這邊跑來的嘈雜腳步聲。到底是誰……欸哇靠!原來是妳們喔!
  「哦哦哦哦!真的是神樂同學和春先同學耶!哇~!哇~!」
  「居、居然是屋頂上享用便當的情節!?太、太狡猾了,真太郎!你是什麼時候跟神樂小姐豎起旗標(註4)的!你揉過了嗎!?吸過了嗎!?也讓我爽一下!」
  現身在眼前的,是熱愛青春的價值與力量的少女————更級燐子和馬尾女色狼————十月九日。這、這兩個傢伙是來幹麼的!?
  「你一臉『妳們來幹麼?』的表情耶,真太郎。只不過,獲悉朋友和美少女轉學生一起帶著便當往屋頂上去的這條消息,我怎麼可以不全力來偷窺一輪春色呢?」
  註4 旗標(flag)原為電腦遊戲用語,後來也延伸使用在其他類型的作品上,意指該事件將引發未來即將發生、且具有固定模式的特定劇情。
  不要堂堂正正地宣告妳庸俗的行為,白痴!是說……啊!對了,雪果和香澄呢!?要是被這兩個人看見付喪神就難以解釋了,我冒著冷汗環顧四周,幸好兩名幼女已經迅速地迷你化,正朝向九日等人的視線死角移動。
  兩名迷你幼女一邊搬運著便當盒,嘴裡一邊小聲地嘰嘰咕咕著:
  (為什麼妾身非得幫妳搬妳的便當盒不可……!)
  (因為妳剛才分掉了一半的飯糰。)
  (哪有一半!分明是七比三!)
  那模樣看起來實在非常童話故事。
  「雖然覺得可能會打擾到你們,但我實在無法壓抑自己的好奇心,所以就來了!來來來,春先同學,請發表一下戀情開端的感想!哎喲我的媽呀!我興奮起來了 !」更級也無法按捺自己深感興趣的那股力量,庸俗全開。
  唔……這該怎麼辦?總不能把付喪神的事情告訴她們吧……
  「春先同學,這裡就由我來解釋吧,畢竟她們兩位似乎有很多話想問。」
  正當我苦惱著該怎麼處理這個情況時,神樂笑容可掬地對我露出微笑,並且這麼說道。看來她已經從冷淡的工作模式切換成微笑溫和耀眼的裝乖模式了,看到她那比翻書還快的翻臉速度,我翻了個白眼。
  「嗯……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才好呢————」
  就這樣,神樂笑咪咪地開始說了起來,說起我說不來的、充滿虛偽的謊言。
  那是一個感覺老掉牙到爆的正統故事。
  前些日子,正當神樂走在路上的時候,她被幾個上前來搭訕的混混包圍,而我正好經過。我察覺這個狀況後,朝著那些男性直直地衝了上去,卻反過來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頓,不過神樂原本就是柔道黑帶,最後當場將那些男人全部打趴了。
  雖然沒有幫上任何的忙,但是神樂很感激我充滿勇氣的行動,表示想跟我交個朋友,於是我們今天馬上就一起吃午餐了。
  以上就是神樂向九日與更級所說明的,我們兩個會走到一塊兒的理由,但是————
  (為什麼劇情發展是我衝上去卻反遭修理啊!既然要掰,那就不能掰我帥氣地把那些男的揍到爬不起來嗎!)
  (這是考量到你的行動模式和真實度。更何況,我有柔道黑帶並不假,畢竟我在正倉院接受過一系列的武術指導。)
  對於這種就我而言實在太過分的情節,我悄聲表達抗議,神樂卻不理會我。哎呀,畢竟憑我一個人要制伏數名男性實在有點強人所難,神樂的格鬥能力我昨天也親身領教過了……
  「欸~原來還發生了這種事啊!可是,你好厲害喔,春先同學!你在那之後居然有辦法不惹火神樂同學,好好地跟她進行對話!真心話統統掛在嘴巴上的你,為了不說出病句或黃腔,究竟燃燒了多少心靈的能量啊……實在太令人難以想像了!」
  「姑且不論你走運地遇上了丘比特系的混混,沒想到你居然還能從好感度負一百點的狀態走到共進午餐事件……我有點太小看你了。在顯示選項只有真心話、不能採取任何策略的攻略難度困難模式下,虧你有辦法做到這種地步!」、
  「妳們打從心底把我當成笨蛋嗎!?」
  這兩人不知何時也坐下來加入了午餐的行列,聽起來像是在誇獎我,實際上卻把我眨低得一文不值,而且雙方所言都是發自內心,所以就更惡劣了。
  雖然這兩個人平時就愛打擊我,但是獲得我和神樂變親近了這個好哏之後,她們兩個都喜不自禁。
  從現在的狀況看起來,場面呈現出三女一男這樣令人豔羨的一幅光景,但是我卻不怎麼高興,而是覺得疲勞倍增。
  (……這或許是個好機會,春先同學……也試試這兩個人。)
  (嗯,喔喔,好啊。更級我今天早上試過了……所以剩下九日。)
  聽到神樂湊到我耳邊悄聲這麼說,我點了點頭。我應該趁著這個機會,對她們兩人使用雪果的付喪能力進行「調查」。
  順便一提,更級我已經調查完畢了。我今天早上已經在發動雪果能力的狀態下,把神樂設計用來鑒別犯人的問題拿來問過更級了。
  順便一提……那個問題是:「你知道發生在這所學校裡的昏倒事件的原因嗎?」結果,更級和其他眾多的學生們一樣,是清白的。
  更級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回答:「咦?要是知道的話,我早就告訴老師們了……」
  而鏡子中的更級也露出了一模一樣的表情。
  這表情是典型的「搞不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也就是她一無所知的證據。
  (雪果,對那個綁著馬尾巴髮型的女生使用能力,從死角看她。)
  (唔咳、咕嚕……嗯?嗯,知道了。)
  在我使用緣進行通話————神樂告訴我,這叫作「念話」————之後,迷你雪果好像還在吃,於是一邊捶著胸口 一邊移動到可以看見九日的位置。
  接著————她發動了「映照內心姿態之力」,我已經漸漸看得很習慣的「現形鏡」出現在九日背後。才過了兩天,我就已經見怪不怪了,人類的適應力好恐怖。
  「啊……九日,不好意思,雖然很唐突,不過我想問妳一件事。『妳知道發生在這所學校裡的昏倒事件的原因嗎?』」
  「嗯?還真的是個唐突又不自然的問題,不過……這我不知道耶。但我倒是很希望這件事能夠盡快獲得解決,看到學校整體氣氛像這樣變得越來越陰鬱,我不是很喜歡。」
  九日本人和鏡子裡的九日都露出透著彆扭的表情,沒有絲毫不同。這是「焦躁」與「憤怒」的表情,顯示她打從心底懊惱自己面對災厄時什麼也做不到的無能為力。
  很好!太好了……這下九日也是清白的。班上同學全部調查完畢了,可以確定犯人不在我們身邊的人裡面,老實說,我鬆了好大一口氣。
  「別說這麼陰暗的話題了————神樂小姐,妳覺得真太郎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我想他應該已經有過無數次可笑的失言了,妳可以不用顧慮印象實話實說。」
  欸喂!九日!妳當著本人的面提那什麼把人當白痴的問題!?、
  「這個嘛……首先是跟班上同學所說的一樣,他很不會說謊。本人明明是個很認真的人,卻會老老實實地自爆出色色的欲望,這點實在很有趣。」
  神樂如此說道,像隻可愛的小惡魔一樣優雅地嘻嘻一笑。
  那模樣感覺起來,有如養在深閨裡的千金小姐企圖開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相當惹人憐愛。
  然而,神樂,妳裝乖未免裝得太過火了吧?昨晚強行突襲我家時集無情、無義、無理取鬧三要素於一身,像一架斷頭臺似的妳到哪裡去了 ?
  「是不是!是不是!這個真太郎啊,看見春光就像爬向砂糖的螞蟻一樣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超愛他的!」
  「誰、誰是螞犠啊!我承認我那個、比較不會隱藏欲望,但是也沒有道理被妳說成這樣啊!我還是可以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
  「是喔?那……要不要再來測試一下啊?規則很簡單,待會我會讓你看看女高中生傷風敗俗的模樣,要是你盯著看了五秒以上就出局,能夠忍耐兩分鐘就過關。怎麼樣啊?你要接受挑戰嗎,真太郎?」
  「好,來啊!不管妳擺出多色情的動作,我都絕對不會盯著看!」
  面對九日一臉奸笑著拋出來的戰書,我當場立刻接受。
  更級像在收看準時上演的搞笑節目一樣嘻嘻笑著,一臉好玩地看著我們兩個;神樂則是露出冰冷的眼神,一臉擔憂我倆智商的無奈表情。
  不要露出那種「你們是要當場演示什麼叫作笨蛋和白痴嗎」的眼神嘛,神樂!這舉動就妳看來可能很無聊,但是我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退縮!我雖然是個擁有「耿直笨蛋」與「耿直狼」這些不名譽的綽號的男人,但是連這個變態色情狂都這樣嘲笑我,這我能忍嗎!
  「咯咯,就是要這樣才對嘛!那就開始囉!」
  萬里無雲的青空下,隨著九日宣告比賽開始的聲音響起,我全神戒備。走光、撩裙子、性感小野貓的姿勢……我在腦中假想九日平時使出來的各種賣肉技,然後集中精神。
  要來就來吧,混蛋變態色情狂!我已經看穿妳的情色姿勢————什、什麼!?
  九日,消失了。當然,她不是真的消失,只是運用優異的運動能力產生一股瞬間爆發力,像忍者一樣迅速地移動。
  對,她就這樣移動到嘆著氣觀看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的神樂背後。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只在轉瞬之間,快得讓神樂沒能做出任何反應,只能「咦————」的一聲,露出錯愕的表情愣在當場。
  九日狡詐地加深了笑意,從神樂背後伸出手,用魔術師般的手勢解開神樂西裝外套和櫬衫的鈕釦,解放了那祕藏其中的情色果實。
  這招確實很有效。不是九日本人脫,而是神樂被脫,這件事大出我的意料,那對胸脯充滿被人強行暴露出來的感覺,簡直就是情色的化身。
  但是……太天真,妳太天真了,九日!如果是第一次見識的話,妳這招的確會成功,要是沒看過神樂柔軟的肌膚,我可能真的會被那高稀有度的光景釣上鉤。
  只不過,妳太不走運了,九日!我昨晚看過的何止神樂的上半身,我還鉅細靡遺地看過了神樂全身上下只穿著內衣的模樣,甚至還睡在同一床被子裡!不管是多美好的事物,第二次看的殺傷力就會減半!我的視線、不會毫無招架之力地、被————我篤定了我的勝利,神樂黑色的性感胸罩和包覆在其中的豐彈雙峰躍入眼中。可是,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我明明昨天才剛看過的————感覺卻和昨天不一樣!
  (完了……!制、服……!)
  學校這個背景,以及屬於這塊封閉世界的服裝————制服。那和天空的藍或太陽一樣,是絕對不會被破壞、亙古不變的存在,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
  那樣的東西被扯開、敞開,露出染上微紅的頸項、線條清晰的鎖骨,以及任性地瑟瑟顫抖、強調存在感的美胸。這幅光景產生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殺傷力,犯下禁忌、染指禁忌寶物的深重罪孽,提高了興奮感。
  「什麼、等等、九日同學!?妳、妳做什麼————!?」
  此時響起神樂狼狽的聲音。正因為我知道她那斷頭臺般的本性,所以對那聽起來打從內心受到動搖的聲音投以火熱的視線。每當神樂扭動身體,試圖掙脫來自背後九日的禁錮時,兩粒果實就會在晴空下晃動顫抖————
  「咯咯!看吧,你輸了!你一直用燎火般的視線緊緊盯著不放喔,真太郎。」
  「————蛤!?完、完蛋啦啊啊啊!?」
  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神樂的胸部看,於是當場抱著頭跪倒在地。
  可惡!可惡~!為什麼學校的制服會這麼色情!拜託誰來禁止一下!
  「噗、噗呼呼……別說是忍耐兩分鐘了,這根本就是秒殺嘛……啊哈哈哈!春先同學的腦袋太黃了!我、我不行了!要笑死了!噗、噗啊哈哈哈!」
  轉頭一看,只見更級捧腹笑倒在水泥地上。啊啊,可惡……知道這全都要怪自己好色得太老實,讓我臉紅得簡直快要燒起來。
  再轉動視線,又見迷你化的香澄露出一臉怒火中燒的表情,臉上寫著:「不是叫你不要用那種不敬的眼神看著妾身的主上嗎!」唯獨雪果還是用一臉萬年不變的漫不經心表情看著我。不知道她是無奈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但是現在最讓我難受的,就是那雙清澈無邪的眼睛了。
  「呵呵,不要那麼氣餒嘛,好色又不是壞事。我說過幾百次了,我很讚賞你那種老實的好色喔,真太郎。不對,是我追求情色之道的同志————好色郎斯基唷!」
  「誰會叫那種俄國名字啊!?……呃……神樂……同學?」

  就在我對著不知何時從神樂背後鬆手離開的九日大吼大叫時,神樂朝我眼前踏近了一步,視線對上跪在水泥地上的我,然後————
  「唔喚!?慢著、喂、神樂……!?」
  神樂不發一語地用右手揪住我的衣領,用力得像是要把我的衣服絞爛一樣,她的手臂瑟瑟發抖,讓我知道,她的手臂裡蘊藏了逐漸沸騰的情緒。
  「你這個人怎麼會這樣呢,春先同學?為什麼會那麼光明正大地用眼神舔舐別人的胸部呢?你是白痴?還是猴子?我都快要認為你是故意的了。」
  神樂表情冰冷地這麼對我說,從她太陽穴上浮現的青筋與聲音來判斷,我馬上就知道她心中正靜靜地染上怒火,更何況她揪住我衣領的手還越來越用力。
  「不、不不不,抱歉,可是妳昨天說妳被猴子看見裸體也不會覺得羞恥啊————」
  「我不是也說會不快了嗎……!這和昨天的意外不一樣,被那麼露骨地盯著看,就算對方是隻猴子也會讓人想把牠趕走!」
  聽到我為自己辯解,神樂的戰慄突破了極限,冰冷的表情破裂並憤怒地大吼。即便如此,她還有保有一點理性,將音量控制在九日她們聽不見的大小之內,但是……她已經失去冷靜到無暇顧及自己了,這點從她那傷風敗俗的模樣一看就知道。
  (慢著……喂、神樂!胸部!胸部……!)
  太不科學了,神樂居然忘了重新扣好敞開的襯衫,白皙豐滿的雙峰就這樣以炸彈般的存在感占據了我的視野。近看之下,兩粒果實的超強魄力讓我的腦袋瞬間當機,震懾得我連話都說不出來。
  「……喂,你是在看哪裡……~~~!?」
  看到我張口結舌的模樣,神樂詫異地順著我的視線看過去,這才察覺到自己的胸部還晾在外面。饒是神樂,大概也沒辦法冷靜地應對自己身上的這種狀況吧,她像條彈簧一樣咻地從我眼從退開,微微紅著臉,開始窸窸窣窣地扣好櫬衫鈕釦。
  呃……不要那樣瞪我呀,神樂。一開始盯著妳看的事也就算了,至少裸露著胸部靠近我這件事妳也有責任吧?
  「唔,神樂小姐呀,既然妳給真太郎的特別服務時間已經結束了,那這回應該輪到我近距離觀察神樂小姐的裸胸了吧?如果還能讓我揉一下的話那更好————」
  「哪裡好了!?十月同學!妳搞什麼啊————!?」
  聽到九日這種活像是故意要觸怒對方,讓別人羞怒交加的請求,神樂裝乖的假面具被層層剝下來,毫無保留地露出本性,大聲吼道。
  看到這樣的神樂————我稍微鬆了一口氣。看來神樂還是有羞恥心的,太過火的話,她還是會對性騷擾行為發火,也會感到羞恥。正因為她本性冷淡又疏離,表露出感情的模樣才更讓我感覺到,她也是一名普通的少女。
  被捲入我和九日的白痴對決裡,結果自己也變成丑角的神樂實在太好笑,害我忍不住苦笑了出來,心裡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就這樣————在這種亂哄哄的氣氛下,午休時間過去了。
  客觀來看,這應該是一段很和平的時光吧!總而言之,與可愛的付喪神們和個性鮮明的同班同學們一同度過的時光,與騷亂的另一面、陰暗的氣氛無緣。
  正因為如此————引發校內人士昏倒的付喪神,以及連續昏倒事件的犯人,我一個不小心,就讓這些威脅我日常生活的非日常的存在,在自己的心裡淡去了。我無法否認,知道付喪神這種身為整起事件核心的存在之後,有神樂她們這些付喪神專家在身邊,我很樂觀地覺得,這起事件可以獲得解決,不會再繼續惡化下去了。
  於是,更嚴重的犧牲者出現,朝鬆懈大意的我頭上潑了一桶冷水。
  受害者的名字是十月九日。就在午休時間過了僅僅一個小時之後,那個那麼愛鬧人的好色同學,就在教室的地板上倒下了。
  (……九日那傢伙因為昏倒時受到撞擊,扭傷了左手手腕。唉,以傷勢來說算是輕傷啦。)
  不用上學的假日上午,我走在吵嚷的室內,心中嘟噥著。
  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位於郊外的一間大型購物中心裡。多了雪果這個同居人之後,家裡多了很多需要買的東西。
  由於今天是晴天,許多人攜家帶眷出門,建築物裡很熱鬧,充斥著溫暖的喧囂。
  但是,我的心情卻一點也不晴朗。一半是擔心扭傷了手又昏睡了半天的九日,一半是因為狀況變得越發叵測了。
  校方向我們這些學生及學生的監護人們說明,由於昏倒事件一再發生,學校可能會進入長期停課。
  當然,停課的弊害多不勝數,想上一堂課就得借用其他地方的設施來補習,所有的社團活動也將進入休止狀態,然而,與其他諸多問題一同放在天秤上比較之下,校方認為,學生的安全是無可取代的。而且,校方的結論是正確的。
  如果無法趕快抓到犯人,最糟糕的情況,是我們可能會被分編進其他的學校。認清這個現實之後,我和神樂更努力地進行調查,卻還沒有得到任何的成果。啊啊,可惡!急死我了,事態一直在惡化————
  「真太郎,這個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完全搞不懂。」
  聽到年幼少女的聲音,讓我陷入思索的意識浮了上來。一看之下,只見雪果站在雜貨專櫃的一角,拿著一根奇妙的棒子,腦袋上頂著一堆問號。
  呃……對耶,這是什麼玩意?前端長得像人類的手一樣……啊!原來如此,看過說明書之後就懂了,原來它是一種機械手臂啊。
  「它好像叫作『洋芋片食用君』,至於要怎麼用嘛……呃,妳還記得之前在超商買的切片馬鈴薯嗎?」
  「嗯,脆脆的,很好吃。尤其是九州醬油口味的最好吃。」
  「先不管妳心目中的排行榜如何,總之,這是為了在食用那種切片馬鈴薯————簡稱洋芋片時不弄髒手的工具,妳可以用這個手上的開關,驅動前端的手指來抓起洋芋片。」
  我實際操作演示,讓前端的手掌部分喀啦喀啦地動起來,雪果非常讚嘆地「哦哦」了一聲。只不過,這樣的東西還真是種和平的工具耶。
  「真太郎,這應該馬上買下來,這是個非常棒的東西。」
  「咦咦?我是有點興趣啦,不過,洋芋片用手拿不就好了……」
  「只要使用這個,雪果就不用一次又一次地解除化身,避免讓手弄得油油的了。而且還可以躺在沙發上,動也不用動地一邊吃洋芋片一邊看電視耍廢,完美的布局。」
  「這是讓人變成廢物的布局吧,白痴!不要只對怎麼偷懶怠惰有這麼強烈的執著好嗎!」
  看到小女孩一臉滿足地敘述完美的怠惰布局,我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受不了……就只記得怎麼享樂和美味食物的味道。
  (可是,算了……總覺得跟這個傢伙說說話之後,我稍微有點精神了。)
  我們今天造訪這座購物中心的目的自然是買東西,不過,難得跟雪果兩個人一起來,今天就暫時把事件忘掉吧。
  更何況……遇到雪果之後,我馬上一頭栽進了這起事件裡。其實我原本打算像這樣多帶她出門走走,讓她學習學習現代社會的知識,而要教會她這個時代的環境和生活,最好的方式還是帶她到人多的地方去。
  (不過,雖然我已經有所覺悟,但是……好引人注目啊……)
  周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投來刺人的視線,畢竟雪果身為精靈,身上穿著充滿時代感的服裝,髮色也是不同於日本人的雪色,不引人注目也難。
  唔……下次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應該幫她準備一套現代的服裝和帽子呢……
  就在我這麼思索的時候,雪果拉了拉我的襯衫,露出一臉有話想說的表情。呃,怎麼啦,雪果?雖然說妳的舉動基本上都很孩子氣,無辜的表情很多,還像貓一樣隨心所欲,讓人很難理解妳的意圖,不過……
  我問道:「怎麼啦?」
  結果雪果不發一語地伸出了手。手?幹麼?是在跟我要東西嗎?嗯?不對?那到底是想怎樣啦!
  「這裡人很多,真太郎可能會迷路。」
  「我!?妳跟我失散的話要算我迷路嗎!?」
  「所以……真太郎應該牢牢地牽著雪果的手,每個人類小孩都是這麼做的。」
  雪果不改一臉「來吧我牽你」的態度這麼說,臉頰卻有點紅。看著這隻嬌小的付喪神,我忍不住苦笑。啊啊,妳說得對,雪果,我們是兩個人一起來的,應該要牢牢地牽好對方的手。
  我牽起雪果的小手,緩緩地握住。這隻由意念這種祈願之力構成的手,擁有真真切切的彈性與溫度,並且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
  嗯,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來自周遭的視線變得更刺人了,不過還是別理他們吧!說想牽手的人是雪果,而我沒有拒絕這個請求的選項。只不過,要是警察來了,我還是先做好馬上落跑的準備吧。
  「好啦,我們走吧,雪果。正如妳所說,這裡人很多,所以要好好地牽著我的手喔!」
  「嗯……知道了,雪果會好好牽著。」
  總覺得雪果的聲音有點雀躍,我們並肩邁出了步伐。
  付喪神、人類、器物的精靈、持有者——忘記這些紛紛擾擾的一切,只是覺得應該牽而牽著彼此的手踏出這一步,雙方臉上都浮現淺淺的笑意,腳下都踩著輕快的步伐。
  「……………………」
  盯著「那個」,雪果僵住了。雖然這傢伙向來都是一臉貓咪一樣愛睏的表情,不過,從看見那個太過特異的存在的瞬間,她就彷彿離了魂似的愣了十幾秒,這恐怕是因為,她很難定義眼前的東西吧。
  「這是……什麼?蟲?動物?圓盤付喪神?完全看不懂……」
  「喔喔,嗯,只看外型的話,的確完全看不出來是什麼東西。這是掃地機器人,我在家裡不是會用一種有箱子、有管子、還會轟轟叫的吸塵器嗎?讓吸塵器自動動起來就會變成這個,妳可以把它看作一種會掃除的圓形機關人偶。」
  看到位於家電賣場一隅的掃地機器人實際操作之後,雪果陷入混亂,所以我盡可能淺顯易懂地向她說明。哎呀,我可以理解妳感受到的衝擊啦,雪果,畢竟人類也是最近才為這東西的問世而驚豔不已。
  「好厲害……這好像付喪神一樣,它是寄宿了微小意志的機關精靈……」
  雪果發自內心讚嘆地感嘆道。
  不過,這麼說起來,這東西或許也算是一個傑出的付喪神吧。它透過程式被賦予了人工的意志,跳脫器物的範疇躋身智能機械,身上寄宿著名為「機能」的能力而生,和雪果他們這些付喪神一樣,以「真希望有這樣的東西」的意念為糧食而誕生於世上。人工的付喪神……該稱之為人工付喪神嗎?
  「人類果然很厲害,或許終有一日,付喪神的能力也會全部藉由人類之手再現。」
  說不定真的是這樣吧,只不過,那大概是幾百年、幾千年之後的事情了。
  我覺得,現在的人類還是比較適合對於付喪神的存在與能力感到驚訝的狀態,畢竟人類雖然熱愛製作器物,卻不擅長善用它們。
  「嗯,人類應該照這樣繼續製作出更多機關,迎來機關農民、機關廚子、機關僕役齊聚,什麼也不用做的懶散時代。」
  「念作Bed end的真●黑暗時代嗎!?是說,妳身為器物,不要放棄勤勉的美德好嗎!」
  這傢伙明明是件背負著某種任務而生的器物,為什麼可以懶惰成這個樣子啊?
  迅速適應電器用品這點好歸好,但我可能不該給她太過便利的用品,尤其是電腦,感覺一旦把電腦交給了這傢伙,我家就會瞬間誕生一種史上最莫名其妙的存在,叫作不工作的器物精靈。
  「嗯,對。雪果,妳也要做事,至少要幫忙摺衣服或打掃。」
  「……………………咦!?」
  「妳有必要震驚到露出我們相遇以來最嚴肅的表情嗎!幹麼那麼錯愕啊!」
  同樣身為付喪神,香澄就一直在協助神樂從事正倉院的職務,而妳為什麼偏偏就這麼抗拒勞動?
  「居然讓器物精靈庸俗地勞作,真太郎對八百萬神(註5)的信仰不夠虔誠。真太郎應該對意念誕生的神祕精靈更加崇敬————好痛!」
  看到胸前一片平坦的同居人挺著胸膛表示:「雪果是精靈耶,給我敬畏點!」我賞了她一記彈額頭。妳以為一個吃飯時會要求續飯,洗完澡後會喝著麥茶看電視的傢伙,現在還會有什麼神祕感或威嚴可言嗎,白痴!
  「受不了,妳好歹有點勞動意願————嗯?那個人……是更級嗎?」
  嘮叨到一半的時候,我突然在人群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是同班的更級燐子。那傢伙不是自己一個人來,而是跟一位看起來像是她母親的中年女性在一起,母女倆提著好幾個紙袋,走在購物中心亂哄哄的喧囂之中。  
  註5 日本傳統的神道教為泛靈多神信仰,相信自然界各種動植物、英雄豪傑死後的靈魂皆為神靈,故日本神話中有「八百萬神」之說,顯示神道中神祇數量之多。
  更級嘴裡說著話,臉上笑得爽朗暢快,那位女性也跟她一起笑著,兩人看起來很快樂,一眼就看得出是對母女。
  「嗯嗯?怎麼了,真太郎?看到認識的人了?」
  「對啊,不過對方看起來逛得很開心,我還是不要過去打招呼好了。」
  難得的母女共處時光,我怎麼好意思去打擾呢?更何況,我這邊還有雪果這個不太好解釋的存在,我可不認為像我這樣不善說謊的人可以想到一個完美的藉口。
  只不過……我剛才還滿腦子想著學校黯淡的未來,現在看到曾經成為事件受害者的更級那麼有精神、那麼快樂的模樣,讓我也湧出了一股力量。
  為了像她這樣珍惜每天上學機會的人……我必須盡快解決這起事件。而且,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恐怕就只有我和神樂她們了。
  我最近很少到購物中心的美食街用餐,不過看著烏龍麵、拉麵、蛋包飯等種種餐廳林立,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過去。對於小時候的我而言,要吃哪一種是個大難題。
  因此,當雪果完全沒考慮到預算問題,一臉認真地表示:「這裡的東西雪果全都想吃。」的時候,我反而沒有吐槽她,而是冷靜地告訴她:「我明白妳的心情,不過只能選一家。」
  事實上,我和妹妹也跟現在的雪果說過同樣的話,而爸媽當時給的就是同樣的回答。
  因此,這回我和雪果選了一家速食餐廳,只不過……
  「太過分了,真太郎,你應該考慮讓這東西從我們家裡消失。」
  聽到坐在對面的少女出聲發言,我瞪大眼睛「蛤」了一聲。雪果眼前陳列著這傢伙自己點的照燒漢堡和黑色碳酸飲料,漢堡已經在她:「嗯~好時髦的味道。」的評價下快要吃完了,但是————
  「喝了真太郎之前倒進嘴巴裡的這種黑色飲料之後,嘴巴裡面好刺,這裡面肯定加了很多細小的針,真太郎是魔鬼,居然對自己的付喪神下了這麼一劑毒藥。」
  「不不不……這東西叫作碳酸飲料,本來就是一種會讓人嘴巴裡面刺刺的飲料。」
  我一臉有苦難言地安慰鼓起臉認真抗議的付喪神。雪果好奇心旺盛,對於現代事物表現出莫大的興趣,卻因為是個與時代有隔閡的穿越人士,常常會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誤會或不懂裝懂。
  「嗯,那就好,習慣之後,這種刺刺的感覺還滿有趣的。」
  聽完我的說明之後,雪果大概安心了,於是一口氣吸了一大口碳酸飲料,「唔」地閉起眼睛忍耐口中彈跳的大量碳酸。看到這麼溫馨的光景,我輕輕苦笑。
  「是說,妳覺得如何啊,雪果?對現代的購物中心有什麼感想?」
  「很好玩,市集好像變成城堡了,很有趣。」
  雪果心情輕快雀躍地說。嗯,聽到她這麼說,我帶她來這一趟就值了。
  見到更級之後,我們繼續在各式各樣的店家裡閒逛。
  在童裝店裡,店員看見擁有妖精般不現實的容貌的雪果之後幹勁爆發,讓她試穿了各種樣式的服裝,引起店內所有人的注目。雪果被當成穿衣娃娃,一臉困惑地穿上可愛的童裝,臉上浮現一抹淺淺的開心微笑————那個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個剛開始對打扮產生興趣的人類女孩。
  在家具店裡,雪果在使用頂級床墊的床上睡著了,把這名睡得天昏地暗的少女叫醒差點累死我,應該說,她睡懵變回鏡子的時候我冷汗都嚇出來了,所幸除了我之外沒遇上其他目擊者,這點只能說算我們好運。
  在寵物店裡,貓咪不知道為什麼「喵~喵~」地跟雪果說起話來,雪果則是聽得連連點頭。
  看到這模樣,我興奮地問她:「妳聽得懂貓的語言!?」
  畢竟付喪神是種超乎常理的存在,可能做得到這些事情————我是這麼想才這麼問的,結果雪果卻一臉正經地對我說:「嗯?怎麼可能。真太郎是笨蛋嗎?」
  於是我又賞了她一記憤怒的彈額頭。店裡的人全都在笑我了啊,混蛋!
  「手牽手、買東西、吃飯,感覺好像人類小孩一樣。第一次體驗這些,感覺好新鮮。」
  「第一次……妳是說,妳以前都沒有像這樣出門玩過嗎?」
  從遇到雪果時她的反應來看,我說不定是第一個會餵她吃飯的持有者,這麼說起來,對於雪果以前經過了哪些人之手、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我幾乎一無所知。
  「雪果以前到處旅行,持有者一個接一個地換。可是,雪果什麼也不做,只裝成一面古老的鏡子,基本上每天都在睡覺,不會像人類一樣玩樂。其中雖然也有人發現雪果是付喪神,不過雪果不曾想過要為持有者使用能力。」
  「這樣……啊?可是,那妳為什麼一開始就助我一臂之力……」
  雪果一開始也強調她「一直在倉庫裡面睡覺」,不過在接受我要跟她以家人的身分一起生活的提案後,她就很坦白、也很合作,不僅告訴無知的我有關付喪神的事情,還表明了自己的能力供我使用,一直在幫助我。
  「那是因為……真太郎是個笨蛋。」
  「喂、妳等等——」
  「因為真太郎很笨,擁有非常美麗的水晶色的心。」
  聽到雪果厚顏無恥地說出這句話,我沉默了,剛到嘴邊的話全數被吞了回去。
  「其實雪果應該要討厭真太郎的,因為認同了那顆正直的心,就代表認同了過去的雪果。」
  雪果隨心所欲的發言大多很難理解,這次也不例外,我有聽沒有懂。
  她應該要討厭我……不對,是討厭正直?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是……雪果無法討厭那顆澄澈的心。」
  雪果用那雙美麗的眼睛凝視著我的臉,接著說道。
  「真太郎為雪果做飯、讓雪果洗澡。雪果清楚地看見真太郎那顆不這麼做就不好受的溫柔的心,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不擅長對人說謊、不懂得掩飾欺騙,那是一顆笨拙的水晶之心。」
  雪果靜靜地說著,纏繞在她身旁的氣氛是如此地柔軟。那些描述我的言語,字字句句都充滿了親愛與溫柔,那些感情輕巧地沁入我的心中,緩緩地溶化。
  「所以,雪果想成為真太郎助力的心情越來越強烈。身為付喪神,能夠幫上真太郎的忙,雪果很高興。」
  雪果這麼對我說。那句話裡,充滿對我的憐愛。
  「雪果喜歡真太郎的心。」
  隨著這句話,雪果笑了。平素表情大多平心靜氣的她,在那一瞬間浮現的微笑,既溫柔又柔和————宛如一朵白色的鈴蘭花悄悄綻放。
  聽到這些話、看到這抹笑容,我失去了言語能力,露出一臉呆愣的愚蠢表情。
  雪果肯定我的這番話,讓我全身上下的細胞感受到了麻痺般的衝擊。
  「雪果……」
  我,曾經很討厭自己,不喜歡自己這麼老實。
  正如我先前在學校屋頂上跟神樂她們及雪果所說的,我從小就因為不善說謊而吃了很多虧,有時候甚至還會被霸凌。誠實沒好報————這句人人耳熟能詳的諺語,應該沒人比我體會得更深了。
  誠實沒有意義,反而還有害,構成這個社會的要素是謊言,只有善於說謊的人才有好日子可以過————在我還小的時候,我一直受困在這種想法裡,為此痛苦不已。
  我覺得不善說謊的自己是瑕疵品,甚至是廢物,畢竟這種性格從來沒有為我帶來任何好處。
  現在我雖然不再那麼否定自己,但是依舊擺脫不了這種不安。
  自己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會不會遲早有一天因為這種性格而吃上決定性的苦頭?在這個謊言橫行的世界裡,自己這個樣子真的走得下去嗎?
  我覺得……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很沒用?
  這個疑問時常盤踞在我的心裡,是我內心裡懷抱的不安。
  而雪果否定了它。這名初雪般的少女對我說,春先真太郎現在這個樣子很好,那顆老實又愚蠢的心是個優點。
  這對我而言有著革命性的意義。正因為這些話出自客觀看待人類的付喪神之口;正因為這是精靈無邪的想法,所以更讓我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我突然覺得眼睛裡熱熱的,看來似乎是我的眼眶溼了。
  「謝謝妳,雪果。」
  我百感交集,將心意放在言語裡,對認同我的心的少女表達感謝。
  雪果似乎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多麼強烈地打動了我的心,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眼眶發紅的我。然而,她似乎接收到我的感謝與言語中投注的心情了,於是她露出一抹恬靜又喜悅的微笑。
  「還有……這個。其實我本來是想回家後再給妳,不過……現在我想馬上給妳了。」
  我擦掉眼角的水滴,從放在旁邊椅子上的購物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
  看到那個被包裝得漂漂亮亮的盒子,雪果「嗯嗯」地歪著頭接過去,在我的催促下當場拆起了包裝。看來她似乎完全猜不到裡面是什麼東西。
  「這是……」
  拿出內容物後,雪果一臉驚訝的模樣說。
  盒子裡面放的是一個碗。小孩子用的小碗,表面上畫了 一隻在打瞌睡的貓咪,以及飛舞的降雪,給人一種充滿兒童用風格的童趣印象。
  「嗯,這是給妳用的碗。畢竟以後我們要一直住在一起,這些用品也應該要慢慢買齊。啊,後子我也買了。」
  「……雪果的、碗……」
  雪果目不轉睛地端詳自己手中的碗,開始翻來翻去又摸來摸去地確認手感、感受它的全貌。得到了自己專用的器物似乎讓雪果受到相當強烈的衝擊,她凝視著僅僅是一只陶器製品的碗,彷彿凝視著一顆寶石。
  「……真太郎果真是笨蛋,居然幫鏡子買專用的碗,太荒謬了。」雪果用有點呆愣的語氣吐露感想。
  「那妳不要囉?」
  「送都送了……雪果也只好收下了。」
  看到我一臉有點壞心的樣子這麼問,雪果露出有點慌張的表情,兩手將碗緊緊揣進懷裡,就像個寶貝地抱著生日禮物的孩子。
  啊啊,這就是送禮物的好處啊!不同於馬上就會消逝的言語,物品會存在於現實裡,幫我傳達這份心意是確確實實的存在。和付喪神誕生的過程一樣,裡頭寄宿著意念,擁有者摸到物品,就會感受到埋藏在裡頭的心意。
  「謝謝你,真太郎。」
  我剛才給她的感謝,現在換由雪果回贈給我。
  那句帶著無邪笑容對我說的謝謝沁入心裡,讓我發自內心地開心起來。我覺得,能看到這傢伙露出這樣的表情真好,能夠被人說謝謝真好。
  就這樣,既是付喪神與持有者,同時也是家人。擁有這兩層關係的我們,為我們之間再度加深少許的羈絆露出笑意。雖然我們捲入的事件的調查依舊遲遲沒有進展,但是————我覺得,連結雪果與我之間的緣,今天似乎又變得更強烈了一點點。
  我心想————我要努力,為求以後天天都能夠無所顧慮地過著這樣的日子。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09:59 编辑


第五章 水晶世界與破除煩惱的法器


  「唉……又撲空了。雖然範圍是縮小了啦……」
  收假後的星期一,我在放學後的走廊上喃喃自語。
  學生們幾乎都已經離開校舍,耳邊只聽見管弦樂社和和樂社社團教室裡傳來的樂器聲,由於他們要在午休時間的校內廣播節目上發表成果,兩個社團裡都傳來氣勢十足的悠揚音色。
  我依舊持續運用雪果的付喪能力進行打探與調查,無奈今天也沒有成果。神樂是國家機構的調查員,幫我整理了至今為止發生過的昏倒事件與事發當時在場的人員名單,我按照這份清單去查,卻還沒有找到目標。
  而神樂現在正和香澄一起進行著不同的調查,所以我們分頭行動。她好像是在查使用能力時產生的意念是從哪裡擴散到整間學校的。
  「真太郎,不能急,謊言遍地是,真相難追尋。」
  「啊啊,我知道。知道歸知道,但是……」
  我不認為調查會像刑事劇一樣接二連三地有劇情和線索掉下來,實際上,無論是任何調查,應該都是這麼無聊又沒效率的,可是……
  「我大概……是想要一個簡單好懂的敵人形象吧,照這個情況下去,我甚至會開始懷疑犯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不只香澄,雪果也確認過使用付喪能力時產生的意念,發生在這所學校裡的連續昏倒事件,無疑是由付喪能力所引起的。
  然而……我們卻看不見實體,看不見目的,捕捉不到全貌。
  犯人究竟想做什麼?要怎樣才會滿意?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性,充其量就是————有憎恨學校的學生引發連續昏倒事件,意圖將學校逼到停課。
  「吶,雪果,依妳來看,妳覺得犯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詢問走在自己身旁的雪色頭髮少女。老實說,從我的觀點出發,我完全想不透犯人的目的為何,偏偏只要知道了犯人的目的,就有可能勾勒出罪犯的側寫。
  「不知道。可是,這個人的目的好像不是要讓人昏迷,昏迷恐怕只是副作用。」
  「咦!副作用……?」
  「對,對方使用的付喪能力八成是精神與意識上的……作用於人類內心的能力,雪果猜想,昏厥應該是大腦對能力帶來的影響產生抗拒所造成的。」
  「什麼……妳的意思是說,昏倒的人不只是單純的昏倒,而是大腦裡被人做了什麼嗎!?犯人到底對他們做了什……」
  衝擊之下,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大吼,卻在看到雪果困擾的表情後重新取回了冷靜。要是知道這一點的話,雪果應該早就告訴我了。
  可惡,虧我在昨天製造了快樂的回憶之後,正處於想要更加把勁的時候……
  「不要緊,真太郎有雪果在。」
  身旁嬌小的付喪神用平靜的語氣這麼說。少女抬頭看著我的臉,聲音裡帶著平素沒有的堅定。
  「雪果是真太郎的付喪神,會反映出真太郎的願望,在真太郎快要跌倒的時候支撐著你。所以不要緊,真太郎不是一個人。」
  「啊啊……是啊。」
  看到自從昨天出門後心情就一直很好的付喪神這麼有幹勁,我苦笑著心生感激。無論是在日常生活中也好,處於這種事件中也罷,有人陪伴在身邊總是會讓人莫名地充滿力量。或許無關能力,付喪神最令人感激的地方,說不定是他們身為精靈的純粹思維,以及想要幫助人類的堅定想法。
  (不過……重點還是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我得先掌握這一點才行……)
  如果說昏倒只是副作用,那這所學校究竟是遭受到何種能力的干涉呢?除了昏倒事件之外,看起來明明沒有什麼改變啊————
  「難道只是看起來沒有改變,實際上卻發生了某種改變嗎?這麼、說————?」
  啊咧……好像聽見了什麼……?嗯?這是、怎麼了……直立性低血壓、嗎……?
  啊……唔……?聽見了……對,我聽見了。
  這是……樂器的……音色?樂樂樂、樂器器器?
  唔……啊啊?啊咧……?啊咧?我剛才,聽見了什麼啊?
  視野天搖地動,身體的時間感亂了。我想不起眼前所見到的光景是發生在一秒前還是一小時前,記憶一片混沌,腦袋好像輕飄飄地浮了起來,又像沉甸甸地沉了下去。
  「真太郎?你怎麼了?」
  聽得到雪果的聲音。不對,我這是怎麼了、了、啊啊啊、啊咧啊咧?
  好、像有哪裡怪怪怪怪怪、的的。我好像、聽、聽到了什麼?不、不對?是看到?還是摸到?
  在異樣的感覺中,唯獨一部分急速地冷卻下來,只有那部分恢復了清醒。
  我從走廊上的窗戶清楚地看見外頭的樣子。有兩名女學生,其中一名是左手腕上纏著繃帶的馬尾女孩,女孩右手上拿著一個狀似兩柄槍尖組合在一起的物體,並且用那物體輕輕地碰了一下另外一名我不認識的女學生頭部。接著,只見那名不認識的女學生宛如斷了線的人偶一樣昏倒在地,而我很熟悉的那名馬尾少女————十月九日,則是看著她輕輕一笑。
  「真太郎!」
  隨著雪果的聲音響起,我的頭頂傳來一陣幾乎讓眼珠子噴出來的衝擊。看來是雪果化身為鏡子狀態,毅然決然地往我的腦袋來了一記飛盤攻擊。痛、痛死我了……
  「嗯!再來一次……!」
  「不、不不不,已經沒事了!我恢復平時神智清醒的春先真太郎了!痛死我啦!」我連忙阻止選擇了意外粗暴的方式的拍檔。好了,託她的福,我清醒過來了,不過……剛才我所見到的那幅光景,還有光景中出現的九日究竟……咦、那是!?
  看到映入平常視野中的景象,我愣住了。走廊的窗外,沒有人煙的中庭裡,那傢伙……九日就在那裡!她前幾天昏倒時扭傷的左手腕上纏著繃帶,右手裡拿著一個像是兩柄槍尖組合在一起的物體。
  而且……有一名女學生倒在那傢伙的面前。那不是幻想,也不是錯覺,而是千真萬確的現實光景!
  「……!我們走,雪果!在中庭!」
  聽我這麼一聲大喝,雪果跟著我一起衝下校舍樓梯。剛才那股異樣的感覺是什麼?九日在那裡做什麼?那傢伙手裡拿的那個是什麼?
  心中捲起一片疑雲,我下樓來到中庭。中庭裡果然有一名女學生倒在那裡,而九日就站在那女學生的身旁,看到我現身,那傢伙露出有點詫異的表情。
  「……我現在可是很困惑喔,真太郎,根據我的付喪神所言,他能看見你和那位小女孩之間的緣。這世界真小,原來你也是付喪神的持有者嗎?」
  聽到「付喪神」、「緣」這幾個字眼從九日的嘴裡滑出來,一陣刺痛的感覺襲上我的喉嚨。這下至少可以確定了,九日是付喪神的持有者,無庸置疑。
  「真太郎,九日拿著的器物是『金剛杵』,那是一種佛教法器,付喪能力雪果有點無法預測。只不過,那本來就是一種武器,所以可能會是具有攻擊性的能力。」聽到雪果的分析,我越發緊張起來。萬一演變成超能力戰鬥,那我就得小心了,畢竟我這邊的付喪神沒有攻擊能力,一旦開打,我們就只能逃跑。
  總而言之,冷靜下來……畢竟我已經用雪果的能力確認過九日不是犯人了,而且神樂也說過,持有付喪神的人不在少數,不管怎麼說,單憑現在的狀況就懷疑九日是犯人還太早。
  「這樣一來,我就不得不過問了。真太郎,你是自願成為付喪神持有者的嗎?」
  「……對。」
  我壓低了聲音答道。這情況真討人厭,我不是討厭被人質問,而是討厭我和九日必須用不同於平時的眼光審視彼此。
  「你有發現連續昏倒事件的元凶是付喪神嗎?」
  「有,我很驚訝妳居然也知道這件事。」
  聽了我的回答,九日點點頭,丟出最後一個問題。她萬般不願意地扭曲了表情,問:
  「這個問題我實在不想問出口,不過……你是犯人本人嗎?還是共犯?」
  「都不是,我不是犯人,也不是共犯。」
  我乾脆明確地回答了這個意料之中的問題。啊啊,可惡……為什麼我們要進行這種問答啊!從妳嘴裡說出口的,只要是跟平常一樣的無聊黃腔就好了啊,九日!
  「我知道你這個人不會說謊,不過,那些話我無法輕易聽信,畢竟你也有可能是沒有自覺的共犯。」
  「九日……?妳在說什————」
  「春先同學!雪果!」
  沒有人煙的中庭裡響起神樂的聲音,她認出了我們的身影,於是氣喘吁吁地朝這裡跑過來,手上還拿著香澄的原形香球,看來似乎已經察覺情況不妙了。
  「十月同學,妳、付喪神……還有倒在那邊的那個學生是……」
  「是神樂啊,妳果然也持有付喪神。」
  九日的視線投向出現在此處的新面孔神樂,接著又看向她手上的香球。她的聲音聽起來硬邦邦的,完全感覺不到平時那種嘻嘻哈哈的樣子。
  「真太郎,離神樂小姐遠一點,待在那裡會有危險。」
  「蛤?不、這、九日,妳在說什麼……」
  「一言以蔽之————神樂小姐就是這起連續昏倒事件的犯人。」
  「什麼……!」
  聽到九日的發言,我啞口無言。神樂是……犯人?不不不,妳在說什麼鬼話!
  「不不不,九日,我想妳應該不知道,神樂是負責處理付喪神相關事務的國家機構的人員,她特地到這所學校裡來,正是為了調查連續昏倒事件————」
  「我不知道她有什麼背景,只不過,我真真切切地看見了,神樂釋放出可疑的煙霧還是燃香,迷昏了倒在這裡的這名學生。說得更詳細一點,當時她還得意洋洋地冷笑了。」
  「蛤……啊……?怎麼可能……」
  話題的發展太過離奇,讓我困惑地「蛤」了一聲。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蠢事……
  「我不知道你從神樂小姐那裡聽說了什麼,可是,你確認過了嗎?你有確切的證據可以證明神樂小姐不是犯人嗎?」
  聽到九日一句又一句的質問,我說不出話來。這麼說起來……我確實沒有可以否定的要素。畢竟神樂還不曾成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也還沒有用雪果的能力確認過她是不是犯人,可是————
  「請妳別再做戲了好嗎,十月同學。我已經從校舍窗邊看到妳用那支金剛杵讓學生昏倒了,我個人倒是有很多話想跟妳好好地聊一聊。」
  神樂眼神銳利地向前踏了一步,表情裡沒有被指認為犯人的憤怒,而是帶著軍人般的使命感,她那姿態毫無破綻。
  「妳在說什麼鬼話。我是看見神樂小姐妳的犯行之後,才剛剛跑到這裡來而已。」
  相對之下,九日也一臉問心無愧的模樣,表情和聲音都十分泰然。從態度上看起來,她也不像是在說謊或掩飾。
  「這樣呀,我們的說法完全不一樣呢。」
  神樂發出恐怖的低沉聲音,往前踏了一步。她的眼神已經變得冷酷,我一看就慌了,神樂對於她視為犯人的對象或者自己的阻礙,下手不會有任何遲疑!
  再這樣下去,九日可能就會像我一樣,遭受毫不留情的攻擊,假如九日的付喪神有可以自衛的能力,那就會演變成超能力大戰。
  那樣一來,將無法預料會對雙方造成什麼樣的傷害。由於付喪神的能力千奇百怪,沒有親眼確認過,就無法預測會有多大的威脅。
  「快、快住手,神樂!有話好好說,用不著突然動手吧!」
  「你閉嘴,春先同學。」
  神樂嫌我礙事,將介入兩人之間攔阻的我一腳踢開。
  「要是在悠悠哉哉地廢話的過程裡中了對方的付喪能力那該怎麼辦?要是我們在這裡倒下了,在下一個調查員被派過來之前有人重傷或喪命,那又該怎麼辦?只要先讓有嫌疑的人完全失去反抗能力再問話就好,要是弄錯了,我會負責出醫藥費和慰問金。」
  「原來如此……之前的態度都是偽裝,現在這個才是妳的本性吧,神樂小姐。雖然妳那有模有樣的武鬥派架勢很萌,不過我現在似乎不得不先求自保。」
  兩名付喪神的持有者視線交會,周遭升起陣陣緊張感,然而……不管她們兩個怎麼想,我都不可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可是為了我喜愛的校園生活才蹚進這起事件的渾水裡!怎麼可能眼睁睜地放任兩名同班同學在眼前進行暴力與超能力戰鬥啊……!
  「妳們兩個夠了沒有!現在斷定誰是犯人還太早吧!」
  我往兩名衝突一觸即發的女生中間一站,拚命地呼籲她們停戰,一旦她們開始拚輸贏,我就是衝上去抱住人也要想辦法阻止……!
  「所以呢……你要站在哪一邊,春先同學?」
  ……蛤?站在……哪一邊?
  「這倒是,你就趕緊表態吧,真太郎。你的表態將會破壞現在的局勢平衡。」
  此時我才發現,兩位女生雖然蓄勢待發,但是尚未開火,她們彼此間既緊張又警戒,這個狀況也就是說,她們還不知道彼此的付喪神的能力,所以陷入形同國與國之間以大量破壞性武器彼此牽制的狀態。
  我感覺得出來,就連像神樂那樣激進又殘酷的人也顯得很慎重,畢竟在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貿然衝上去確實太輕率,她在襲擊我家的時候,至少已經知道我的付喪神的能力不具備攻擊性了,而現在她完全不清楚九日持有的金剛杵有什麼樣的付喪能力,身為一名專業人士,她當然會有所警戒。
  這個狀況————將在我決定要站在哪一方時結束。
  兩名少女同時看向我,用視線問我要相信哪一邊,逼我做出選擇、做出判決。
  我這才明白自己被迫成為這個混亂場面的舵手,內心慌亂不已。犯人是神樂還是九日?我要相信神樂還是相信九日?我焦急地試圖整理至今為止的所有事實和說詞,結果————又馬上放棄了。我又不是偵探,我只是個老實的笨蛋而已。
  所以我馬上放棄思考究竟誰是犯人這種愚蠢到極點的事情,若要說我相信誰,那我的結論只會有一個。我對一瞬間感到迷惘的自己感到—非常可恥。
  「神樂,雖然我和妳來往的日子不多,不過我相信妳。九日,雖然妳是個無可救藥的色女,不過我也相信妳。我相信妳們都不是犯人。」
  聽到我這麼說,兩人一瞬間瞪大了眼睛————接著一起無奈又看開地嘆了 一口氣,嘆息裡都帶著「唉,春先真太郎嘛,不意外」的感覺。
  但是,這就是我的結論。就算兩者之中真的有一個是犯人,我也不在乎。因為,在怎麼想都想不出答案的狀態下,多想也無濟於事。現在的我只能選擇信或不信,僅此而已。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設法收場,只有冷靜地好好談一談,才是接近事實真相的唯一道路。
  好啦,至於該怎麼做嘛,那還是要靠雪果的「映照內心姿態之力」,這能力可以向其他人證明,當事者心裡真的認為「自己不是犯人」。
  若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那就是九日會不會相信這個能力了。正如神樂之前指出的問題,我無法證明雪果的能力的公正性,要是對方認為現形鏡映照出來的內心表情是雪果操作的結果,那就完了。那麼————
  「不可原諒。」
  聽到這道聲音在鴉雀無聲的現場響起,我錯愕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
  出聲說話的人是雪果。我這位平常總是表情平靜、語氣也平靜的拍檔,看著三名人類聚集的場面,顯而易見地動怒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發出憤怒的聲音。
  「雪、雪果……妳幹麼那麼生氣……」
  「這個地方,盡是謊言。」
  即使我動搖地開口詢問,雪果的聲音依舊憤怒不已,神樂和九日似乎也感覺到我的付喪神的情況有異,紛紛露出詫異的表情。
  「這個地方,充斥著招致陰錯陽差與誤解的虛偽意念。太令人不愉快,太不可原諒了。最不可原諒的,是害真太郎你們因此陷入苦惱。」
  「喂、雪果,妳冷靜點————哇喚!?」
  我瞠目結舌地驚叫了一聲,因為我、神樂和九日三個人的背後突然出現了什麼東西。
  這是————「現形鏡」?怎麼搞的?雪果對我們使用了她的能力嗎?
  一看之下,只見神樂也被突然出現的鏡子嚇得大叫:「什麼!?」
  初次看到「現形鏡」的九日更是發出尖叫:「噢哇啊啊啊啊!?這、這面冷不防出現的鏡子是什麼鬼東西!?」
  不對,等等……不只有我,其他兩個人也看得見這面「現形鏡」……?
  「祛除所有謊言,解開所有誤會。」
  雪果高聲詠唱了些什麼,就在那一瞬間,我看見了奇妙的幻覺。
  我看見一名擁有一頭雪色長髮,神聖有如女神的女性身影。看見她那雙彷彿看透一切,充滿深切悲傷的水晶眼阵裡閃耀的光輝。
  就好像————眼前幼小的付喪神,一瞬間變成了成熟的大人。
  「真實,映於此處。」
  然後——世界染上一片水晶色。
  突然滿溢的光線遮蔽了整片視野。這倒是沒差,反正我也差不多習慣付喪神引發的超自然現象了,神祕的發光現象現在是嚇不倒我的。
  只不過……要說不驚訝是不可能的。
  光線消退之後,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學校的中庭裡。
  這地方是一片澄澈透明的藍。這地方無邊無際。用最簡潔的方式來形容,這裡是水晶色的世界。
  這地方的一切,全都由帶著蒼藍色澤的水晶所構成,看不見邊際的寬廣大地全是由打磨過的水晶形成,讓站在這地方的人類徹底失去距離感。
  往腳下看去,看起來也像是飄浮在空中一樣;往頭上看去,天空彷彿被蛋殼狀的水晶覆蓋,應該說,那片水晶天空也寬廣得荒謬,客觀來看,這個狀況就像是一隻被放進水晶球裡的水蚤抬頭看著天空一樣。
  「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幻覺還是什麼東西……?」
  ————不過,我想應該不是幻覺吧————
  ……啊咧?剛才是不是……有哪裡怪怪的?我的聲音變成二重唱……不對,是真的有兩道聲音……?
  正當我對宛如幻聽般直接在耳裡……不對,是在意識裡響起的聲音感到困惑不已時,我發現了神樂和九日的身影。看來我們的位置關係和在中庭的時候一樣沒變,她們兩人都離我很近,只不過……
  「這……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是十月同學的付喪神的能力————
  「這、這是怎麼搞的……?剛才神樂小姐的聲音直接傳到我的意識裡……」
  ————不,我的付喪神的能力可沒有這麼浮誇————
  兩人都對這片突然展開的空間與神祕的「聲音」感到困惑,而我也一樣搞不清處狀況。發生了什麼事?現在是什麼情況……?
  「難道是把心裡的想法直接……」
  ————現在是所有的心聲都會被聽得一清二楚的狀態嗎————
  「不對……正確的說大概不是那樣。這是……」
  ————把伴隨在言語之下的思考或想法直接傳達出來————
  「原來如此,妾身聽說過這個傳聞……這裡是鏡之世界,鏡子的另一端。」
  ————難怪那隻白毛會膽怯,畢竟這是人類最想要,卻也最懼怕的能力————
  在各式各樣的「聲音」亂舞中,似乎只有香澄知道這種狀態是怎麼一回事。
  鏡中……世界?那是什麼玩意?是這個水晶色空間的名字嗎?
  「小子!你聽仔細了!此時此刻,語言就是說明一切的魔法鑰匙!這是你的付喪神製造出來的空間,要用就趁現在!」
  ————她是在盛怒的半失控狀態下使出這一招的,恐怕維持不了幾分鐘————
  聽到香球狀態的香澄這麼說,我總算脫離了混亂。雖然還沒有完全掌握這個空間的規則,但是謊言在這裡似乎會被排斥,只有真實得以傳達,既然如此……!
  「我、我問妳們!妳們兩個是連續昏倒事件的犯人嗎!?順便一提,我可不是喔!」
  ————反正這兩個人不可能是犯人,而且我也不是犯人————
  聽到「聲音」伴隨著我的發言發生的瞬間,神樂和九日雙雙瞪大了眼睛。接著,兩名少女不知為何啞口無言了一會……不久後,像是要甩掉某種強烈體驗的餘韻一樣,連眨了兩、三下眼睛。
  「這還真是……不得了的體驗啊。我打從靈魂深處理解了春先同學的想法是真實的,不是言語,而是言語裡蘊含的意念直接刻劃在對方的靈魂上。」
  ————也就是說,這是個不可能說謊造假的空間————
  「那麼,神樂小姐,現在問題解決了,我們就乖乖回答做出分辯吧。」
  ————雖然現在不適合想些色色的事情,不過神樂小姐的比例當真great!等會好想再揉一次————
  兩名少女互相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我。嗯,九日,妳內心的失言我和神樂會全力無視,所以現在就為這個情況做個了斷吧!
  「「我————不是犯人!」」
  ————我以自己的付喪神發誓————
  ————我的生存之道是色情,可不是害人————
  兩名少女的附和以及伴隨其中的真實想法感染了我。這的確是非常強烈的體驗,不是大腦理解了語言的意思後接受到內心想法這種程序,而是內心的想法直接抵達心裡,用自己的全身、全心理解對方的意思。
  沒有任何誤解或曲解,對方心裡抱持的真實想法,就這樣真真實實地傳遞過來。已經不需要再去證明什麼,也不需要交換更多的言語了。在這短暫的一時間,我們可以完全理解彼此的意思。
  然後,與此同時————這個特異的水晶色空間也完成了它的使命,消失了。
  彷彿轉瞬即逝的海市蜃樓,宛如剛從一場淡淡的夢境中醒過來。
  「……這裡是……原來的地方、嗎……」
  有如一場白日夢的水晶色世界消失之後,我們回到了原本所在的學校中庭,看到這些枝葉開展的植栽樹木、色彩繽紛的花圃,以及灰色的校舍等熟悉的景色,讓人對那片不可思議的空間記憶模模糊糊————
  「我應該不是在作夢吧……欸、雪果!?」
  看見幼小的少女倒在我身旁的地上,我臉色發白,連忙抱起她。如果那個水晶色的世界是出自雪果的手筆,那該不會有什麼損害自身的風險吧……!?
  「……呼……嚕……」
  睡著了,她呼吸平穩地睡死了。狠狠地虛驚了一場的我,差點抱著雪果摔倒……不過心底卻鬆了一口氣,這點程度看來是用不著擔心了。
  「用盡力量解放被封印的能力,她應該是累了,就讓她睡吧。」
  香澄不知何時化身成人形,走到一旁來,交疊著雙臂說。
  「封印……?這麼說起來,對於剛才的現象,香澄妳好像知道些什麼,那到底是什麼?心裡的想法就那樣直接傳過來……」
  「這點你應該直接問雪果。理解那個空間之後,才能決定小子你是否能夠成為白毛姑娘真正的主人,屆時你可要用心跟她好好對話。」
  香球付喪神用看透一切的語氣這麼說,聲音裡帶著師長指導半吊子學生的味道。
  「……嗯,沒有外傷,不過我還是叫了救護車以防萬一。」
  「幸好是倒在柔軟的土地上,至少鋪條手帕給她當枕頭吧。」
  剛才還篤定彼此就是犯人、情勢一觸即發的兩名女生,宛如沒事人一樣照料起昏倒的學生。不僅九日,就連向來認為只要有嫌疑,就會徹徹底底地粉碎這些可能性來加以確認的神樂,都絲毫不再懷疑九日。
  然而,對於體驗過剛才那片空間的我們而言,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在那種對方的心與自己的心重合的現象面前,一切的誤會都被消滅殆盡,只留下相互的理解。
  因為我們完完全全、確確實實地認知到原本無從得知的他人的想法了。
  至少在這起事件上,我們三個人已經沒有彼此懷疑的餘地。
  「呼……總而言之,這局面算是解決了。原來在牽扯到付喪神的事件裡,自己親眼所見到的也未必可信。」
  「嗯,正是如此,九日。幸好那位鏡子付喪神強制性地幫忙解決了這件事……妳這樣隨便懷疑他人很不可取喔。」
  九日身旁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
  聲音的源頭跟聲音聽起來一樣幼小————身高和雪果及香澄差不多。白袴、白色兜帽……以及披在肩上的袈裟。那是……僧衣?從那張可愛的臉蛋以及從兜帽裡流瀉而下的一頭秀髮來看……是女孩子?這位小女孩穿著一身尼姑的打扮?
  「看這個模樣……她是十月同學的付喪神嗎?」
  「對,我來介紹一下,她是金剛杵的付喪神————沙門。如各位所見,是個蘿莉尼姑,我初次邂逅她的時候,簡直興奮得像富士山火山爆發一樣啊!哈哈哈!日本從古時候就開竅啦!人們的意念居然創造出這麼藝術性的蘿莉,我由衷覺得這裡真是個好國家啊!」
  九日滿臉喜色地炫耀自己的付喪神,那神情又恢復成平素那個笨蛋女色狼,讓我開始有那麼一點點懷念剛才那個嚴肅模式的九日了。
  「而、且!神樂小姐和真太郎的付喪神居然也是幼女,上帝在叫我要好好地疼愛妳們!來吧,蘿莉精靈們!現在就讓大姊姊『嘎~~~嗚!』咬一口妳們那Q彈的肌噗噢!?」
  事情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看到喘著粗氣、兩手蠢蠢欲動的九日,金剛杵付喪神沙門變化為器物型態,飛起來衝撞持有者的腦袋。
  接著,九日就這麼仆街了。面對這跳躍性的發展,我、神樂和香澄都說不出話來。
  「初次見面,各位。雖然並非本意,但我是這位十月九日的付喪神,沙門。」
  恢復人形狀態,沙門朝目瞪口呆的我們低頭一鞠躬。看來她的性格一如她的外貌與穿著打扮,彬彬有禮又理智知性。
  「我的付喪能力是『破除煩惱之力』。煩惱這個概念的定義相當廣泛,不過各位大致上可以把它解讀為一種掃除邪念與邪思的能力。」
  聽到沙門說明她擁有的能力,我露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表情。這大概是世界上最不適合用來做為「九日持有的付喪神」的能力了,簡直像是老鼠遇上貓一樣。
  「呃……這個嘛……九日沒事吧?仔細一看,她翻白眼了耶……」
  「不,我的能力原本並沒有讓人昏厥的效果,反而能夠讓人拋卻煩惱,重新取得冷靜思考的能力,只不過……那個……」
  沙門深深地嘆了一 口氣,瞄了倒地不起的九日一眼。
  「九日的煩惱實在太深重……我在擊破煩惱的同時,不小心也把她的意識擊碎了。」
  「這女人實在太誇張了……」
  聽完沙門的說明,香澄露出戰慄的眼神看著九日。有辦法被非人類生物投以畏懼與愕然的目光,這傢伙真的是太誇張……其實這傢伙才應該被歸類為非人類吧?
  「身為器具,我原本的功能是用來勸戒修行不足的僧侶,然而……自從成為九日的付喪神之後,如各位所見,我的工作就只剩下阻止持有者的失控行為……嗚嗚嗚……」
  香澄拍著苦命性格絲絲外漏的小尼姑的肩膀,安慰道:「哎呀……打起精神來。」
  在新付喪神自我介紹完之後,救護車的鈴聲也接近了,雖然歷經了一番迂迴曲折,不過……看來這裡發生的事情可以告一個段落。
  而這也是好不容易得來的進展,不僅發現了九日這位付喪神的持有者,我們今天還無疑遇到過犯人。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對方的長相和能力,但是我們受到犯人的攻擊,並且將這波攻勢擋了回去,對方總算————露出了有關自己情報的馬腳。
  確認午休時間的屋頂上沒有人之後,我才放心地叫雪果變回平常的大小。不過,該怎麼說呢……攜帶時先縮小,之後可以瞬間變回平常的大小,這會讓我想起某個把怪獸裝進球裡面的知名遊戲。
  「雪果,感覺還好嗎?在那之後,身體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嗯,沒事。真太郎應該也知道,今天早上雪果吃了整整兩碗納豆飯。」
  「妳身體這麼小,怎麼會這麼能吃啊……」
  看到付喪神頂著一張撲克臉炫耀自己的好胃口,我忍不住吐槽。
  昨天,知曉彼此都是付喪神的持有者之後,我們決定舉辦這個午休時間的午餐會來交換情報。
  如此一來的問題是,我們就不得不將更級排除在外,所幸那傢伙要出席會議,商討明天排定的和樂社演奏廣播,於是很悔恨地表示:「呃啊啊啊啊!今天不能跟大家一起吃午餐了,好不甘心!你們等著!我後天要做一大堆吃的帶過來!」
  呃,不過我阻止了她準備帶食物過來的打算,畢竟要是放任不管,那傢伙很有可能真的會熬夜弄一桌滿漢全席出來。
  「不過,妳沒事就好。畢竟那招感覺太威了,我總擔心會不會有什麼反作用。」
  「……對不起,讓真太郎擔心了。」
  我試著輕鬆地拋出話題,而雪果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
  昨天雪果在家裡醒來之後,我理所當然地詢問了有關那個水晶色世界的事情,雪果的付喪能力是「映照內心姿態之力」,而那個現象又是什麼?難道一名付喪神可以擁有複數的付喪能力嗎?試問之下————
  得到的回答是緘默與支吾。
  雪果似乎認為當時被怒火沖昏了頭,放任那種現象發生是一次失態,於是只說了一句:「把它忘了吧。」語氣莫名抑鬱與消沉。
  唉……現在還是先別細問了,她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哎呀,兩位已經先到了呀。」
  「嗨,神樂、香澄,妳們也來得很早啊。」
  在已經形成慣例的屋頂匯報會議上,神樂與香澄相偕現身。神樂在她平時的位置上坐下,像平時一樣拿出三明治來。
  是說……這傢伙的午餐向來簡便,她在家裡有好好吃飯嗎?
  「……雪果,妳的身體還好嗎?我看妳昨天似乎胡來蠻幹了一場。」
  神樂關心了雪果一句,語氣聽起來雖然有點冷淡,卻沒有對我說話時不時流露出來的那麼辛辣或冰冷,純粹是在關心小付喪神。
  「嗯,沒事。只是有點累而已,睡一覺就好了。」
  神樂只回了一句:「這樣啊,那就好。」
  香澄則是無奈地表示:「引發了那麼大規模的現象卻沒事,妳這傢伙真好養活。」
  「昨天的事,我要跟你們道個謝。多虧有春先同學和雪果,我們才沒有中了犯人的詭計。」
  「噗……!?神、神樂跟我道謝!?妳居然也會跟人道謝!?……呃、啊……」
  衝擊太大,我不小心說出心裡的想法,結果被神樂以冰冷的眼神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等、等一下!拜託不要像在我家的時候一樣把我摔出去!
  「……我只是以職務為第一優先而已,並不是不會跟人道謝。」
  對於我的失言,神樂感覺無奈多於生氣,於是嘆了一口氣,靜靜地說。
  我安心地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對少女這句發言感到有點在意。
  (……職務、是嗎?)
  聽到她若無其事地說出這個詞,我又感覺到那股之前不時會感覺到的怪異感。神樂說起自己的時候,用到「職務」這個字眼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吶……神樂,職務對妳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嗯,比什麼都還重要。」
  聽到我的問題,神樂毫不遲疑地立刻回答。
  雖然我大致上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答案了,不過卻讓我那股怪異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
  神樂對機構的執著很異常,她太重視身為機構職員的自己,像是被什麼驅趕著一樣,生活方式很緊繃。
  我總覺得,那既不是對機構絕對的信仰,也不是基於恩義的高度忠誠————而是她用另一種更不一樣的東西束縛了自己。
  「那……職務為什麼那麼重要?」
  我並不期待這個問題能夠得到答案,推測頂多只能得到「不干你的事。」這樣的回答而已,只不過我覺得這個問題不能不提,所以才問了出口。
  然而,當時神樂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意識飄浮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上。於是,她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著回答了我的問題。
  「因為……我只有這個……」
  「咦————?」
  正當我想進一步追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一陣吵吵鬧鬧、活像腦袋螺絲沒鎖緊的聲音,伴隨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聲響起,往屋頂上接近。
  「哦咿哦哦哦哦哦!蘿莉付喪神們!神樂小姐!真太郎!天啊!這是我專用的後宮嗎!嗚吱吱吱!這個世界的春天降臨啦啊啊啊啊!」
  接著,伴隨著一陣不符合高中女生形象的怪叫聲,那名少女出現在屋頂上。情緒和俗念看起來比平時更失控的九日,一看到我們就高潮到差點直接昏過去。
  「不要學猴子叫,講人話好嗎,九日!身為女性怎麼可以又是『哦咿哦哦哦哦哦』又是『嗚吱吱吱』地鬼叫!」
  坐在九日肩膀上的迷你狀態尼姑幼女————沙門斥責九日白痴的行為,同時用力擰了一把她的臉頰以示懲戒,不過看來似乎沒什麼效果。
  總之,人都到齊了……開始開會交換情報吧。
  九日在升學高中這個契機下,離開了故鄉熊本,現在一個人在這邊生活。離開故鄉之際,她曾去過老家的舊倉庫收拾行李,在那裡遇見了沙門。
  那一天,九日為了把祕藏的A書帶到新天地去,一大早就匆匆地進行打包作業,午餐時間一到,她就這麼直接把打包到一半的紙箱搬到倉庫裡。
  當時沙門正以器物型態被安置在倉庫的架上,聽到久違有人進來窸窸窣窣的噪音後被吵醒,睡眼惺忪之際翻了個身,從架上掉下來,結果就這樣直接掉進了裝滿A書的紙箱裡,在睡夢中變成了行李的一部分。
  在那之後,打開紙箱準備開始獨居生活的九日,以及不知何時被埋在A書之中的沙門,彼此都被這場超乎想像的邂逅嚇掉了半條命。
  然而,九日畢竟是九日,這傢伙得知沙門這個精靈兼蘿莉尼姑的存在後,感動得上演了一段怪聲加狂舞的組合演出,提出要跟她同居生活的請求。
  沙門自己也覺得她無法放任這個猶如七情六欲結晶體的少女不管,於是成為九日的付喪神直至今日……不過我看她的表情已經後悔了。
  「九日,我當初被妳的祖先買回來,他一臉嚴肅地對我說:『妳的「破除煩惱之力」可能會使我們視俗欲為正道的十月家滅亡,因此就由我們一族加以保管。』當時我心想……這個人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啊?」
  「妳家從祖先開始就代代俗欲纏身喔……」
  九日對我的話毫無反應,反而像是受到擁有相同嗜好的先祖感召一樣,淚眼婆娑地胡說八道著:「哦哦,我的祖先啊……你們的靈魂至今仍然活著……」
  在那之後,九日與沙門一起生活了一年,迎來連續昏倒事件的開始。然而,一直以為那是瓦斯外洩事故還是其他原因的九日,並沒有把事件的詳細情況告訴沙門,直到前幾天九日昏倒,沙門在她身上發現了意念的殘渣,證實她成了某種能力的作用對象之後,她才知道這起事件有付喪神牽涉其中。
  於是她帶著沙門火速開始進行調查,結果隨即遇上持有付喪神的我們,導致了昨天的那般場面————以上就是九日和沙門在此之前的行跡。
  「好了,我和沙門的事情說完了……你們那邊的情況似乎也很波折,其中還發生過跟昨天相同的狀況,這點格外令人玩味。」
  「是呀,妳是指我們三個人分別目擊到其中某一個人犯案的場面吧。」
  沒錯,神樂一開始斷定我是犯人的依據,就是因為看見我進入美術教室,卻無視有學生昏倒在地,而是什麼也沒做就從容離去的場面。
  然後,昨天我和神樂又目擊到九日犯案的場面,九日則是看到神樂犯案的場面。假使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就是讓人看見與事實相悖的景象————
  「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應該是幻覺,或者是催眠吧。真太郎你們體驗到的那陣頭痛……應該就是開端。」
  「嗯————不過,那點程度完全不成問題。」
  神樂充滿自信地勾起嘴角,面對調查將近三週之後終於到手的線索,她露出勝券在握的神情。
  「首先,要清查當時在那附近的學生和教師,接著再用雪果的能力來鎖定犯人,這麼一來,抓住犯人就只是時間的問題。」
  「的確,縮減需要調查的人數之後就能馬上找出犯人,不過……要是對方抵抗的話該怎麼辦?要是對方又讓我們看見幻覺的話,我們可沒有辦法對抗。」
  「這點倒是用不著擔心,真太郎,我和沙門會保護你。」
  聽我提及危險性的問題後,九日充滿自信地毛遂自薦。
  順便一提,九日跟我一樣,接到神樂協助調查事件的請求,而且已經爽快地答應了。對於自己的動機————
  「學校裡陰沉的人變多,性騷擾的醍醐味————也就是慌亂的反應變弱了,我對此很不滿意!除此之外,運動社團停止了活動,我再也看不到被汗水浸溼後變得透明的體育服,也無法鑑賞溼掉以後緊緊貼在身上的泳裝了,這一點簡直糟糕透頂!」九日狗改不了吃屎地這麼說。
  然而,她在說完這番話之後,臉上一抹銳利又嚴肅的表情轉瞬即逝,神情中跟我一樣,帶著容身之處遭受威脅的憤怒。九日之所以會一個人開始進行調查,就是因為她真心希望事件能夠獲得解決。
  「嗯,說得極端一點,我的『破除煩惱之力』可以讓導致心念不正的東西煙消雲散,用在源於己身內心的過度執著上最有效,但是對於誘惑、洗腦等來自外部的干擾也能發揮一定程度的效果,對方那種強度的能力應該沒有問題。」
  「當然,我和香澄也會像之前一樣一起負責警戒,不會有問題的。」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就堅若磐石了。照這個情況看來,犯人已經被逼入絕境了。
  決定好作戰計畫,我們三個人類對彼此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現在就先來吃飯吧!雪果她們簡直像被下令暫時不准開動的狗一樣。」
  聽到我這麼說,香澄抓狂地噴來一句怒罵:「你說誰是狗啊!」
  但是,我家雪果的表現用狗來形容就非常貼切,在我下達許可之後,她隨即打開便當盒,開始大快朵頤起來。妳還真能吃……
  「嚼嚼嚼……嗯?九日的便當看起來也好好吃,這是九日自己做的嗎?」
  「嗯?是啊,雖然只是把昨天的剩飯剩菜裝一裝而已,不過也算是親手煮的。哼哼~因為本人十月九日乃是個清純少女,這種賢妻技能自然也是一應俱全。」
  九日一臉得意忘形地打開便當盒,裡面裝的是一看就令人食指大動的炸豬排便當,炸得酥脆的豬里肌、白蘿蔔與紅蘿蔔燉菜以及醃高麗菜,營養搭配均衡。這傢伙最妙的地方就是空有一堆各式各樣的技能,在各個方面都很優秀。
  「呵呵,炸豬排果然就是要用里肌肉!腰內肉雖然也不錯,不過這種紮實的肉質,一口咬下去的感覺實在讓人受不了!」
  令人意外的是沙門,這位年幼尼姑外型的法器付喪神收起可靠的大姊姊態度,露出一抹莫名喜形於色的笑容。
  「嗯~以前說到獸肉只會讓人覺得很臭,沒想到現在民間居然充斥著這麼高品質的肉類,真是個美妙的時代。」
  沙門從自己的便當盒裡拈起炸豬排大嚼,一臉幸福洋溢地讚美酥脆西洋美食的美味。她的表情很放鬆,從旁人的眼光看起來,就像是個變裝的小孩子正在大快朵頤自己最喜愛的食物。
  嗯,對啊,炸豬排很好吃,這是真理,不過,沙門妳「那樣」真的好嗎?
  「可是,妳……那麼肆無忌憚地吃肉當真不妨事嗎?妾身瞧妳似乎皈依了佛門,佛門不是禁沾葷腥嗎?」
  「唔……!?」
  聽到香澄的無心之言,在場的我們紛紛點頭表示贊同,當事者沙門則是明顯地一震,停下了動得飛快的筷子。
  總覺得我好像看到她流下了一滴冷汗。
  「是、是呀……此身當然是修佛之身,所以像魚、肉這類有靈的食物原本是很不恰當的。」
  「可是,妳吃得很開心。」
  被雪果冷靜的指摘刺中,沙門再度「唔」地呻吟了一聲。
  「可、可是!有言道:施於僧侶缽裡的食物,無論是肉是魚都得全部吃光!也就是說,我只是基於禮儀,把九日為我準備的葷食便當吃掉而已,我本身並不喜歡吃肉!」
  「是喔?可是妳剛才吃炸豬排的時候看起來超級開心……不不不,當我沒說。」
  看到一道意味著「給我住口!」的銳利視線射過來,我連忙閉上嘴巴。
  「呵呵~這麼說來,妳的言下之意是,妳原本並不吃肉或魚囉?」
  「當、當然呀!畢竟有靈的食物會徒生煩惱!」
  「那麼,以後九日幫妳準備的飯菜都不用放肉囉?」
  「是呀…………咦?」
  這時候,表情有點壞心的香澄和雪果默契十足地妳一言、我一句。沙門反射性地回答,答完後隨即「欸」了一聲,僵住了。
  「喔?說得也是。抱歉了,沙門,之前一直讓妳吃到不能吃的魚和肉。哎呀,我真是太無禮了,這該怎麼向佛門的妳賠罪才好?從今以後我一定只準備漬菜和白飯給妳,請妳務必要原諒我。」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不、不不不,妳想想看,為了我一個人而改變九日的飲食習慣太麻煩了!妳不必勉強,不管是魚也好、肉也好,照現在這樣準備妳喜歡的東西就好————」
  看到沙門一臉拚命地爭取權益,九日有趣地笑得邪惡,逗著她說:「不不不,我不能妨礙妳的修行,從今以後,所有肉類統統不放了。」
  最後沙門終於忍不住淚眼汪汪地表達希望好吃的葷腥菜色繼續保持下去。
  看到這情景,香澄和雪果一起露出小孩子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看著這一番吵吵鬧鬧,神樂也露出無奈的表情,周身的氣氛柔和下來。她看著開心的香澄,眼神十足溫和。
  (……真是美好的情景啊。)
  人類和付喪神感受到的心情、臉上浮現的表情都一樣。人類的願望造就了付喪神,付喪神將力量借給我們這些弱小的人類,讓彼此的心意得以相通。
  她們這些人力造就的精靈願意喜愛人類,而人類願意像這樣待付喪神如摯友、如姊妹,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由得感到喜悅。
  (可是……和神樂或九日比起來,我又是怎麼樣呢?我和雪果還……)
  我和雪果相遇還不到一個星期,所以這或許無可厚非,但是我仍然不了解雪果的身世,雪果偶爾露出的膽怯與悲傷,恐怕與那片水晶色的世界息息相關,不過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涉足那一塊————
  「呼……總覺得好像歷經了一場很嚴酷的洗禮。」
  正當我恍惚地陷入思索時,沙門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退避到我這邊來。看來她成功地避免了肉類料理被從菜單裡剔除,但是和九日的交涉似乎也耗費了她相當大量的精力。
  是說,這位尼姑幼女真的很愛吃肉耶……之前雪果說過,付喪神被放在倉庫裡是常態,不過怎麼每個都是貪吃鬼啊……
  「唔!不好意思,我就是個愛吃肉的尼姑幼女!更何況,付喪神普遍有種傾向,一旦遇見把自己當人類看待的持有者,就會呼應對方的善意,導致人性化的欲求增強,絕對不是因為我從以前就貪吃或愛吃肉!嗯!絕對不是!」
  披著兜帽的幼女鼓著臉頰說。
  呃、慘了,難道我又不小心把心裡的想法……?
  「對,你全部說出來了。也罷,或許正是因為你那腦子直通嘴巴的個性,雪果才會那麼喜歡你吧。畢竟那個淨頗梨之鏡(註6)的付喪能力,可是普通人無法掌控的力量。」
  「咦……?淨……頗梨……?」
  沙門口中說出一個陌生的詞彙,然而,我知道那是說明雪果這個存在的重要辭彙。
  而且……即使很陌生,但我也不是沒聽過那個詞彙,它應該是個相當有名,而且我曾經在哪裡聽聞過的名字。
  「……原來如此,我大致明白你們的情況了。難怪雪果的表情裡帶著微妙的陰霾,而你卻是這般視而不見。」
  註6 又名「業鏡」,閻王分辨靈魂善惡的工具,一切謊言及生前罪孽在此鏡前皆無所遁形。
  「沙門……妳知道雪果她隱瞒的身世嗎……?」
  「知道。可是,這些事情你還是應該讓本人親口告訴你,只有這樣,蒙塵的明鏡才能找回真正的光輝。」
  面對我的詢問,沙門明確地跟香澄說了同樣的話。她篤定地說,只有透過跟我的對話,才能消除讓那傢伙感到痛苦的某種東西。
  「只是,若要多嘴幾句……你對付喪神應該再深入了解一點。你對我們的了解有多少呢?」
  「這……」
  我把雪果和神樂告訴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沙門,包括————付喪神是生於人類的意念、根據承載的意念內容不同,能力也會各有不同、其中甚至也有足以引起天地異變的付喪神、全體都擁有人性化的感情。
  「對,正是如此。只不過,這並不是全部。我希望你知道的是,『生於人類的意念』這件事,也代表著背負人們的希望或詛咒等宿命而生。而且————那種宿命,付喪神未必能夠承受得住。」
  詛咒、宿命,兩者都是與那個漫不經心的雪果聯想不到一起的詞彙,然而,我總覺得,那恐怕就是解開雪果祕密的關鍵。
  「比方說……曾經有一把刀,在光風霽月的武人們的意念影響下變成付喪神,生成了堂堂正正的性格——……」
  沙門抬頭仰望晴朗的天空,娓娓道來,彷彿窺見了 一段搆不著的過去。
  「由於他的鋒利,世間流傳起一則無視本質的誇大逸聞,聲稱:『此刀劈空一斬,可斷遠方兵馬筋骨。』於是他被人發現的付喪能力便是『破空斬千軍之力』。此能力只要往空中虛斬一刀,便能橫掃遠方十幾名敵軍,擁有可怕的殺傷力————當然,在戰場上被視為至寶。」
  「果然……『武器』一旦變成付喪神,就會是那樣的能力嗎……」
  雖然我之前就約略猜想到了,不過沙門大概曾經實際看過那個能力用來殺人的情景,她的話裡有股真實感與沉重。然而,我不得不聽,因為那也是人類創造出來的一個器物。
  「他不再尋常地與人交鋒,而是變成一把只為殺戮而存在的兵器,並且漸漸被那樣的意念吞噬侵蝕……在他即將被用來虐殺婦孺的時候,他剁碎了持有者方日漸失控的兵士。清醒之後,他發自內心地厭惡自己的存在————把自己封印了起來。」
  從語氣和表情來看,對沙門而言,那應該不是一則事不關己的故事。她的字字句句裡,都滲出懊悔與悲傷,就像一個無法拯救親近鄰人的普通人類。
  「人類這種肆無忌憚的意念,常常讓付喪神被迫背負起他們不想背負的宿命。做為她的持有者,請你……記住這一點,真太郎。」
  「啊啊……我知道了,謝謝妳告訴我這些,沙門。」
  聽到我的回應,沙門淺淺一笑,雙手合十。從那抹微笑中,我感覺到諸多難言的苦處,以及尋找救贖的祈禱。雖然稚幼的容貌讓她那尼姑的形象看起來有點搞笑,可或許……她真的稱得上是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10:02 编辑


第六章 餐桌與古鏡之夢


  今天是創校紀念日,學校放一天假,這原本是一段寶貴的時間,可以用來恢復因為環境劇變而造成的疲勞,但是由於某種目的,我跟雪果一起走在街上,準備去造訪那個地方。
  「沒想到居然要去神樂的公寓拜訪……」
  從我們開始調查事件以來,每間隔一定的時間,就會用簡訊或電話定期進行匯報,例如「今天沒有新進展」之類。這是神樂為了以防萬一的提議(半命令),在遭受犯人攻擊,長時間無法聯絡的情況下,這種做法可以自動傳達彼此的危機。
  然而,現在我們已經知曉犯人的付喪神的能力屬於幻惑或催眠一類,可想而知,即使簡訊或電話傳來的報告是「沒有」,也有可能會變成「有」。
  所以,我昨天答應了神樂「明天白天見個面吧」的邀請,以確認彼此平安無事。
  順便一提,九日和沙門我剛剛見過了,我們在那傢伙住宿的學校女生宿舍門口互相打了個照面後就馬上告別,結果讓認識的女生們紛紛露出詫異的表情,一臉「咦?你們不是要會合去約會嗎?怎麼打個照面就回去了?」
  「要是只認識神樂披著羊皮裝乖的那一面,上門拜訪可能會讓我緊張得渾身僵硬吧。」
  「嗯?真太郎希望琴葉一直披著羊皮裝乖嗎?」
  聽到我的發言,走在我身旁的雪果抬起頭來,看著我的臉問道。
  「不,這倒也不是。」
  我脫口而出的回答不假思索得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看到那個高貴優雅的大小姐神樂在脫下面具之後,顯現出來的是那個女軍人般的神樂,老實說我是很受衝擊的,但是,神樂願意讓我看見她更真實的一面,這件事本身讓我很開心,況且我也不討厭她的那份本性。
  而且……那是否就是神樂的全部,我尚且抱持懷疑。
  那種過於激進的職務第一主義,那個在臉上浮現士兵般冷酷表情時,映照在現形鏡裡,捂著臉發抖的神樂————這些究竟代表著什麼意思呢?
  那種辛辣的態度,彷彿是要固執地隱藏自己內心的某種東西一樣……
  想著想著,我們已經來到神樂的公寓前,公寓的屋齡看起來已經有一定的年份,對於一副大小姐氣質(雖然是我自己擅自強加在她身上的印象)的神樂而言,這住處實在顯得太樸素了。
  「神樂,是我,春先。」
  按下門鈴之後,門馬上打開了。然而,出來應門的卻不是身為一家之主的神樂,而是身著簡略版十二單,有如輝夜姬的付喪神————香澄。
  「嗯,你們來啦,小子和白毛。進來吧。」
  「香澄,妳穿著這身打扮從公寓裡出來感覺超奇怪。」
  「哼,要妳多嘴!妳不也一身不合時宜的打扮嗎!」
  兩名付喪神互相鬥嘴寒暄了幾句,而後香澄將我們帶進屋裡。
  可是……女生獨居(雖然香澄也在,說獨居有點微妙)的地方啊……
  踏入這種場所是我生平第一次的體驗,所以難免有點緊張,我要小心別傻傻地盯著別人晾晒中的衣……物……?
  什、什麼……?這是怎麼樣啊啊啊啊啊啊!?
  「喔……春先同學和雪果,你們來了啊。」
  神樂從屋裡走了出來。我之前只看過她穿著制服的模樣,而她今天穿的是以方便活動為優先考量的長版T恤與直筒長褲。
  「那麼,我們就互相使用付喪能力,證明彼此不是幻覺吧。雖然只是讓人暫時安心,不過這種簡單無趣的安全確認是很重要的。」
  神樂嘴裡說著什麼,但我卻完全聽不進去。不不不,更重要的是,這是什麼情況?妳和香澄,為什麼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下一臉平心靜氣啊?
  「吶……神樂……這是怎麼一回事……?」
  「嗯?什麼怎麼一回事……你在說什麼?」
  「我才想問妳在說什麼咧!這堆垃圾山是怎麼一回事!」
  我指著完全不符合「高中女生的房間」這個美好詞彙的慘狀大叫。
  這個只擺放了最低限度的家具的無趣屋子裡,根本是亂七八糟的極致。
  空寶特瓶、空罐、五花八門的書、超商的購物袋等等,各式各樣的垃圾散落在各處,連個讓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她這裡沒有吸塵器嗎?隨處可見的灰塵也積得很誇張。
  「喔,隨便啦。反正這間屋子是正倉院準備的假住處,只住到職務結束為止,而且離開時會請清潔公司來收拾。」
  「什麼……那、那妳、就這樣在這種環境中住了將近三個禮拜……?」
  「嗯,反正我覺得沒有必要打掃,香澄原本也是平安時代貴族的持有物,不擅長掃除……?怎麼了,春先同學?你的肩膀在發抖。」
  我的肩膀在發抖?這不是廢話嗎,神樂,妳居然敢在我面前讓我看見這種房間……啊啊,我受不了啦!這個家庭感直達下限的空間是什麼鬼玩意!是可忍,孰不可忍!
  「妳、妳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女孩子怎麼可以過著這種生活!」
  看到我突然大吼,神樂和香澄瞪大了眼睛,雪果卻顯得一點也不驚訝。
  「神樂!妳好歹是個如花似玉的女高中生吧!房間這麼亂,不覺得丟臉嗎!稍微有點羞恥心行不行!」
  「什……關、關你什麼事!更何況,叫你來哪有必要收拾房間————」
  「關係可大了,白痴!我是妳的幫手!當然會在意妳是否擁有良好的生活品質!」
  「白……白痴!?你有什麼資格說我白痴……!還有,那算什麼莫名其妙的理由!」
  看到神樂完全沒有反省之意,我不耐煩地脫掉上衣。有事等一下再說,我受不了這種亂七八糟的生活方式,所以————現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把疏於打理的環境矯正過來!糾正回來!
  「收拾!打掃!我現在要馬上把這裡變成適合人類居住的空間~~~!」
  看到我大吼著衝上去征服垃圾山,神樂她們露出一臉打從心底傻眼的表情。
  「好了……完美。這下總算好多了。」
  開始掃除兩小時之後,工作告一段落,我頗有成就感,擦著汗露出了笑容。
  把散亂的垃圾高速分類放進塑膠袋裡、用吸塵器吸過一輪灰塵、拿抹布擦過一遍、把盥洗室和流理臺的水垢除去————如字面所示,將垃圾及髒汙從神樂的屋子裡一掃而空。
  冷靜想想,強制打掃女生房間好像是個令人難以置信的舉動,可是,看到這麼髒亂的生活環境之後,這些小事都不重要了,健全的生活環境優先於一切。
  「雪果……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讓這小子做到這種地步?」
  「真太郎的興趣幾乎涵蓋了所有家務,他不會讓任何髒東西落地、洗衣服會洗得鬆軟乾淨、煮飯也會注意色彩搭配。他說家裡要是不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他就會很焦躁。」
  「…………這樣啊,好令人費解的癖好。不管別人怎麼嫌棄,都像沒聽見一樣掃個不停……」
  雪果向困惑的香澄說明,聽完說明之後,神樂按著太陽穴一臉無力。
  不不不,哪裡沒辦法理解了啊,神樂!和髒亂的住家比起來,任誰都會比較喜歡乾淨整潔的住家吧!
  「可是,在我們看著小子的怪癖目瞪口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中午。」
  聽到香澄的嘟噥,我的肚子「咕嚕」一聲給了反應。這麼說來,我們還沒吃午飯耶。
  「啊咧……是說,神樂,我在打掃的時候就覺得奇怪了,妳這屋子裡既沒有鍋子也沒有菜刀,那妳都是怎麼吃飯的?」
  「蛤……?當然是吃罐頭、超商便當或三明治啊。」
  「……嗅?妳是說……每天嗎?」
  「是呀,這有哪裡礙著你了嗎?況且我又沒有拜託你幫忙打掃————」
  由於事實太過衝擊人心,神樂接下來的發言我完全沒聽進去。
  不、不只打掃……就連飲食生活都很隨便……?
  「難、難以置信……!我們還在長身體耶!怎麼可以每天都吃那種會因為蔬菜不足引發口腔潰瘍的飲食啊!妳腦袋有洞嗎!」
  「什麼、這、這次居然說我腦袋有洞……?你怎麼不自己去照照鏡子,竟然好意思說這種話————咦?」
  我朝錯愕的神樂伸出手,一把抓住同班少女纖細的手腕。
  我的腦袋被強烈的焦躁不耐所占據,光是看到這麼沒有家庭感的家就讓我夠煩躁了,結果神樂還一副對生活馬虎隨便的態度!重視生活,就形同重視自己啊!
  「虧妳還長了一張這麼漂亮的臉,拜託妳好好努力維持健康吧!啊啊~現在馬上到我家去!不讓妳吃一頓正經的正餐我不甘心!」
  「啊、咦————?等等、你、做什麼————」
  「雪果!香澄!變迷你狀態,進來我或神樂的口袋裡!現在要全速跑回我家!」
  被我拉著手腕拖出家門的神樂好像在拚命地抗議,但是我完全接收不到耳裡。想法老是直通行動的我,一旦決定要做,就會埋頭直衝到底。
  所以,此時我也沒考慮到我會被抓狂的神樂揍得體無完膚的危險性,就開始行動了。我狂奔著,滿腦子只想著要讓神樂吃到一餐營養美味的飯菜。
  「飯菜上桌啦,三位客官!不要客氣,盡量吃吧!」
  我在自家客廳裡脫掉圍裙,看著擺滿桌面的菜餚,對這份壯觀度感到心滿意足地說。
  然而,聽到這句話,唯一給了個「嗯,我開動了」反應的人,就只有原本就迫不及待地等著上菜的雪果,坐在桌前坐墊上的神樂和香澄好像還跟不上勢態的變化,傻眼到連生氣都忘了。
  嗯,重新回顧自己的行動之後,連我也被自己的莽撞嚇到。
  出於莫名其妙的堅持,突然開始動手打掃初次造訪的女生房間,本來以為整理完就沒事了,結果這回又拉著女生的手在路上狂奔,最後把人帶進家裡,做了一頓午餐對她說:「喏,吃吧!」
  很好,連我都覺得簡直莫名其妙,這種強施於人的善意未免太雲霄飛車了。
  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發展,就連那個激進得有如斷頭臺的神樂都一臉錯愕地盯著我看,眼神像是在認真探究我精神錯亂的可能性,一副打從心底無法理解的模樣而啞口無言。
  「小子……你、當真不曾遭受付喪能力的精神攻擊嗎?」
  「嚼嚼、嚼嚼,沒有。真太郎、咕嚕、只是跟平常一樣隨心行動。」
  「……既然擁有看透內心能力的雪果都這麼說了,那大概不會有錯吧。雖然我原本就覺得你是個笨蛋加白痴加怪胎,不過沒想到居然會這麼嚴重……這已經不是讓人無奈的等級了。」
  稍微自我反省一下,我也覺得那些行動會得到這樣的評價一點都不奇怪,不過,即使如此,我也不後悔,畢竟無法忍受就是無法忍受,覺得有必要的時候,我就是會立刻採取行動,更何況,這麼做對我來說是有必要的。
  「哎呀,雖然有點強迫性質,不過兩位就吃吧。一口都不吃就回去,妳們移駕到這裡來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唔、唔,也是……不是妾身在說,這些料理看上去倒是很不錯。」
  大概是占據整片視野的菜餚的香味讓她擺脫了困惑吧,香澄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煎得厚實的煎蛋卷,一臉詫異地送進嘴裡————她的臉上瞬間染上一片驚愕的色彩。
  「好、好好吃……!?這個鬆軟度和甜度……這當真是小子煮的嗎!?」
  「對,真太郎做的菜一向很好吃。」
  看到香澄吃了我做的菜之後大受衝擊,雪果驕傲地勾起嘴角,用得意洋洋的語氣說道。
  飯菜明明就是我煮的,妳這是在得意什麼啊,雪果。
  「受不了……我也真是的,居然被你的莫名其妙震住,放任事情發展到這個局面,除了浪費時間之外沒有其他更合適的形容了,進食明明只是單純的補給而已。」
  神樂看著桌上擺放的大量菜餚說。她好像重新拾回平時的冷靜與強勢了,語氣不再是無奈,而是變成不爽的抱怨。
  「話雖然是這麼說,不過……就這麼回去也是蠢到極點,沒辦法,今天就配合你的古怪行徑,將就吃一點吧。」
  神樂認命地嘆了 一口氣,拿起筷子。雖然一直過著亂七八糟的飲食生活,但是她的姿勢和使用筷子的動作卻流利漂亮得匪夷所思,有股渾然天成的氣派。
  此時,神樂終於肯正眼瞧瞧陳列在桌上的菜餚,接著莫名其妙地停下動作沉默了。是裡面有她討厭的東西嗎?我原本這麼猜想,結果好像也不是,她的表情不是蹙著眉頭一臉陰鬱,而是純粹感到稀奇的神色。
  「這個……這道菜……難道是馬鈴薯燉肉……?」
  「當然啊,這有什麼好難道不難道的,它看起來除了馬鈴薯燉肉之外還會是什麼?」
  看到神樂宛如看見夢幻珍饈般仔細打量這道家常菜的模樣,我有點疑惑地回答。這道極其普通的馬鈴薯燉肉有什麼好稀奇的?
  神樂不由自主地被引導著,不發一語地朝裝著馬鈴薯燉肉的餐具伸出筷子,她夾起一塊馬鈴薯靜靜地送進嘴裡————慢慢地咀嚼後吞下去。
  「……這樣啊,原來這就是馬鈴薯燉肉,我第一次吃到。」
  「第、第一次……?妳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馬鈴薯燉肉嗎?」
  「是呀,雖然知道有這道菜,但是像這樣實際吃到是生平第一次。」
  聽到她這麼乾脆的回答,我瞠目結舌。居然有日本人長到這個歲數還沒有吃過家常菜中的家常菜之馬鈴薯燉肉,我簡直不敢相信。
  「……很理所當然,是吧?」
  「咦?」
  「正如你剛才所說,這是一道很理所當然的料理吧?這是每個人的母親都會煮給兒女吃的理所當然的味道……是家人團團圍在餐桌前享用的家常菜……」
  神樂喃喃低語,彷彿是無意識地把心裡浮現的想法說了出來。一向隱藏其中的尖銳和殘酷從她的臉上消失,讓她露出一張平時不曾表露在人前的面孔。或許她眼中看見的不是眼前的餐桌與料理,而是某時、某地留在神樂記憶裡的某片光景。
  「馬鈴薯燉肉在書裡和電視上都被稱為家常菜的代名詞,我一直在想它會是什麼味道……嗯,是呀,吃起來,很不錯……」
  神樂低聲說著,手中筷子不停。不只馬鈴薯燉肉,也把味噌湯、漬菜、涼拌菠菜、煎蛋卷等依序放進嘴裡品嘗。
  太好了……至少她沒有拒吃。
  「……你的舉動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神樂暫時停下筷,唐突地這麼說。她旁邊的雪果把味噌湯滴到桌上了,香澄一邊嫌棄雪果沒規矩,一邊拿抹布把弄髒的餐桌擦乾淨。
  「剛才的大掃除也一樣。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麼會想要做飯給我吃,別人的飲食習慣又不會對你造成損失。」
  神樂一副難以理解的模樣這麼說,露出一臉「你為什麼要付出這麼多的勞力?春先真太郎明明就沒有為神樂琴葉做這麼多的道理」的詫異表情。
  哎呀……這又不干損益的事……
  「當然是因為我想這麼做啊,雖然也有看不慣妳的飲食習慣這個原因,不過我會這麼做的理由可不只這一個。」
  「咦……?」
  「這是因為我想讓神樂吃吃看我煮的飯。不好意思,我一時興奮,硬是把妳帶了過來,不過,想用自己的專長讓親近的人高興,這件事本身很理所當然吧?我想讓神樂高興一下。」
  「……………………」
  神樂不知為何啞口無言了,我只是像平常一樣,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說出來而已。
  我想了解神樂,想多少更了解一點這個內心難以捉摸的少女。
  所以我想跟她有更多交談,像這樣招待她吃我做的飯。這招雖然也對雪果用過,不過我們共享「美味」的時光是如此快樂,並且在那樣的時光裡一點一滴地加深了對彼此的了解。我,想更接近神樂的「真實」。
  「……你簡直是個徹徹底底的笨蛋,會認真說出這種話,代表你沒救了。」
  神樂冷冰冰地說,一副無奈到了極點的樣子,她的神情宛如上司看著無可救藥的廢物職員一樣冷漠,視線也很冰冷。
  (慘、慘了……裝熟裝得太過頭,是不是讓她不高興了?)
  我只是想稍微加深與神樂的交情,多少讓她高興一下,結果好像不是很順利。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敗,正感到意志消沉時,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重量————嗯?好像有什麼東西壓在肩膀上……
  (用不著擔心,小子。)
  聽到這陣特意放輕的聲音悄悄地在耳邊響起,我嚇了一跳,移動視線一看,只見神樂的付喪神香澄化身倉鼠大小,厚顏無恥地占領了我的肩頭。
  (既然你這麼想要了解琴葉的內心,那就使用雪果的能力啊,妾身也希望能讓你了解琴葉心裡的想法。)
  (咦……可以嗎?那……雪果,拜託妳了。)
  (嗯,了解。)
  我用念話向鄰座的雪果下達指令,而雪果立刻答應了。
  結果,其效果馬上就顯現出來了。神樂頂著一臉漠然的表情繼續吃著飯,而她的背後則是出現一面偌大的鏡子————映照內心姿態的「現形鏡」。
  很好,就讓我來看看,神的樂內心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欸,這是……?
  看到鏡中映照出來的神樂,我目瞪口呆。
  坐在我對面的神樂一副冷淡的表情,看起來一副拿春先真太郎這個笨蛋沒轍,純粹是為了快點結束這個場面而機械式地解決桌上的餐點。
  然而,現形鏡裡映照出來的神樂,卻是一張截然不同的表情。
  這位美麗少女的臉上,正露出淺淺的微笑。
  那是一抹彷彿滿腔溫暖,發自內心感到輕快的自然微笑。宛如心中有春風拂過,率直地情溢於表的那抹笑容,如實地顯示著「開心」這種情緒,非常可愛。
不僅如此,她的雙手還會不時輕輕地捧住自己的臉,同時眼睛會享受地閉起來,露出一臉放鬆愜意、心滿意足的「好吃」表情。
  (她、她好像非常開心……這是表示她並沒有心情不好的意思嗎?)
  (對,之前也一樣,那是位於琴葉內心深處的本質之心。)
  位於內心深處的本質之心……也就是無意識或深層心理的意思嗎?
  (正是,做得好,小子!繼續對琴葉釋出你那愚蠢又表裡如一的善意吧!從今以後,若是你對琴葉的內心想法有任何疑問,別客氣,儘管使用雪果的能力,妾身准了。更正,這是妾身的命令。)
  在我悄悄地向兩位付喪神確認之後,雪果很開心地這麼說,香澄也龍心大悅地說了一串讓人莫名其妙的話。
  我完全搞不懂,她為什麼會有表面和內心這麼背道而馳的表情,不過這點現在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的飯讓神樂吃得很高興,只要確定這一點————我就無比滿足了。
  「當真是浪費時間,只在我家做做安全確認的話,明明只要幾分鐘就搞定了。」
  神樂毫不客氣地啜飲著茶杯裡的日本茶,態度一如既往地發著牢騷。
  午餐宴會已經結束,餐具已經全部從餐桌上撤走,於是我們四個人圍在桌前,享用飯後一杯茶,但是……

  「算了,姑且感謝一下你多管閒事的打掃和一頓飯,不過……以後就別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了,春先同學,我和你不一樣,我可是很忙的。」
  這個言詞尖銳傷人的神樂,和剛才見到的可愛又開心的鏡中神樂落差太大,讓我又再度感到不解了。
  (真心搞不懂……那面鏡子裡映照出來的,真的是神樂的內心嗎……?)
  我知道雪果的付喪能力,其功能原本就是用來看清對方的內心,不過,一旦事關神樂,我就會越用越不懂她的內心真實狀態。她的內心明明就那麼少女、那麼坦率,可平時這種態度又是怎麼搞的……?
  「啊,我稍微借用一下洗手間,春先同學。香澄,要是他想偷窺,妳就把超辣辣椒的味道增幅十倍往他臉上砸。」
  「妳把我當成什麼了!?再說,被那種東西薰到眼睛和鼻子會爛掉吧!」
  神樂不理會我的抗議,踩著步伐消失在走廊的一端。
  不過,仔細想想,香澄的付喪能力真的好凶殘啊,逮捕我的時候使用的是催眠香,這大概是神樂最後的良心了吧。
  「呼~多謝款待,你的手藝真不錯,小子。」
  香澄心滿意足地呼出一口氣,啜了一口茶說道。看來這位輝夜姬風格的小女孩也喜歡我做的飯,心情看來十分愉快。
  「嗯,多誇幾句多誇幾句,順便多羨慕每天都能吃到的雪果一點。」
  「呋!少得意,看了就礙眼!妳分明什麼也沒做。」
  看到雪果挺起胸膛得意洋洋,香澄啐道。嗯,真的,妳是在得意什麼?
  「算了,不說這個。方才妾身說過的話,你可千萬要記好了,小子。雖然你這個人實在是老實,老實到只有一個『蠢』字能形容,不過……或許就是要像你這樣的存在,才能為琴葉帶來正面的影響。」
  「妳是指……妳剛才說我可以隨時查看神樂的內心表情、多對她釋出善意那些話嗎?可是,那是什麼意思……」
  之前沒有揭穿我偷偷朝神樂使用「映照內心姿態之力」的那次也是,香澄似乎想要背著神樂偷偷對她做些什麼……
  「詳情妾身無法細說,不過……琴葉以前曾經向過去的自己訣別,為了面對現實,她用強韌且尖銳如刀的心,將自己掩蓋了起來。」
  掩蓋,這個詞讓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想起神樂在訴說自己有多麼冷酷時內心露出的表情,當時現形鏡裡映照出來的,是用手「掩蓋」住自己面孔的神樂。
  「雖然知道那樣會加劇她的扭曲,妾身卻無力阻止。就連在她周遭一切崩毀的時候……妾身也是那麼的無能為力……」
  香澄似乎追憶起某段過去,神情裡滿是不符合那份稚幼的深切後悔與無能為力,雪果好像也從同族身上感受到某種傷痛,沉默地輕輕拍了拍那窄小的背脊。
  「琴葉最信任的,大概就是自幼相伴的妾身了。妾身為了琴葉,粉身碎骨在所不惜,然而……妾身卻做不到,器物即使能夠襄助主人,卻無法為主人的心靈帶來真正的救贖……」
  外型看似平安時代雍容華貴公主的香澄,也流露出和雪果一樣苦惱的神情。這些誕生於人類意念的器物精靈們,用那份純粹又充滿人性的感情為人類著想,並且時時為此所苦。
  「要救人,需要的不是精靈這種半超脫於這片塵世的存在,而是同活在世俗中人的心。琴葉已經開始對你敞開心扉,正因為她害怕擁有夢想或希望,發誓不對他人的心抱有幻想,所以才無法理解你這種會出於耿直心態而對人釋出善意的存在……同時卻也對你很感興趣。」
  「咦……呃、可是……神樂打從跟妳一起襲擊我家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對我擺出刺猬一樣的態度……」
  從我的角度來看,完全不覺得神樂有開始對我敞開心扉。她那高高在上的態度越來越明顯,時而揍、時而罵的,我可不記得她什麼時候對我溫柔過了。
  「所以說啦,搞不懂琴葉的時候就使用雪果的能力。除此之外,你用不著特地做些什麼,只要順從本心,與嘴巴越來越毒的她加深友誼就好。」
  「……喔,我知道了。」
  雖然不曉得香澄最後期待得到什麼樣的結果,不過更了解神樂、跟她變得更親近也是我的願望,我沒有理由不點頭答應。
  「還有……也要好好善待雪果。」
  香澄悄悄地探過身子來,湊到我的耳邊輕聲說。雪果看著我們,滿頭問號地歪了歪頭。
  「沙門似乎約略跟你提過付喪神的宿命了……同為付喪神,妾身也要請你接納雪果的一切。你好像對自己的性格感到很苦惱,但是,有一些人事物……正是需要你的這般性情才能得到救贖,希望你切記這一點。」
  說完後,香澄微微一笑。沙門也好,香澄也罷,她們的微笑裡,感覺都蘊藏著許多故事,訴說著她們做為付喪神存在至今的那些歲月。
  蘊藏著純粹的精靈們為人類所苦的————種種心意。
  森林深處靜謐非常,只聞鳥囀與蟲鳴,暖洋洋的日光穿林而下,四周瀰漫著寧靜祥和的氣息。
  身在這片與世隔絕的一方淨土,我才得以徹底思索自己的存在,才得以好好審視……自己的愚昧。
  「我,不該映照出一切。」
  我抱著遭受沉重打擊的心,喃喃地否定了自己。
  我,曾經堅信自己的心與想法,無比天真地堅信。
  我曾經想為人類帶來幸福,想驅散帶給人類苦痛的惡業,創造一個人人相互理解的溫柔世界。我甚至曾經滿懷希望地堅信,自己的存在是為此而生。
  「我,不該誕生。」
  然而,我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存在對人類無比有害這個自覺,若要說有其他的體悟,頂多只能再加上對自己愚昧至極的行為的後悔吧。
  「別說那麼讓人難過的話,淨頗梨。我們的形態與能力雖然形形色色,但是絕對沒有不該存在的付喪神。」
  遠離人煙的靜謐森林中,摯友與我並肩坐在倒伏的樹幹上,用一如往常的溫穩聲音柔聲寬慰我。夏收秋臨的這個季節,開始增添色彩的林木與落葉繽紛了山頭,然而,這般美麗的景色,看在如今的我眼中,卻是蕭瑟的開端。
  「只要心懷襄助人類的意志,我們的存在就有意義————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她與我同樣,是擁有成熟女性外貌化身的付喪神,乍看之下猶如名門淑女,一頭剪齊的短髮與黃綠色的和服相得益彰,是名散發著成熟女性的魅力,同時又帶有幼女般氣質的美麗女性。
  然而,無論是她那善解人意的心意也好,溫柔穩重的聲音也罷,都無法療癒我如今的心。畢竟,我已在無意間證明了自己的存在對人類有害。
  「……紫金銅妳不懂。」
  面對無比溫柔的友人,我回以充滿苦楚的話語。
  「紫金銅的付喪能力……『招福之力』能拯救一切。」
  仰頭望向晴空,我喃喃道出那個體現人類理想的能力之名。
  「無論日後時代如何演進,紫金銅都會一直被人需要、一直為人所愛,對自己,以及自身的能力感到無比自豪,跟深深懼怕自身能力的我……不一樣。」
  我的語氣裡夾雜著強烈的豔羨,以及幾分的嫉妒。
  對人類來說,紫金銅是理想中的付喪神,無論是她的形態、心性、信念或付喪能力。
  那股力量能夠為人類帶來人人追求的「幸福」,與我的力量相較之下是多麼的美好。「溫柔」、「療癒」、「幸福」————她誕生於這些至純至善的意念之中,身上甚至纏繞
  著安詳恬靜的神聖莊嚴氣息。
  「不,我們是一樣的。」
  聽到我羨慕的發言,紫金銅以沉穩大方的聲音回道。
  「我們付喪神是器物的精靈,能夠使用悖離現世常理的力量————付喪能力。然而,有益於人類的能力卻未必能夠救人,即使我的能力是人們『希望得到幸福』的心願結晶。卻也無法……藉此帶給人類真正的幸福。」
  「紫金銅……?」
  總是面帶溫柔微笑的摯友,罕見地露出憂鬱的神情,苦澀地這麼說。
  「如同人類總是受到家世或才能的擺布,我們也不得不面對我們被賦予的宿命。所以,妳要去找,去找能夠正確使用妳的存在、妳的能力的主人。深愛人類,為人類苦痛至此的妳,總有一天,一定能夠找到答案。」
  紫金銅臉上浮現比往常更加溫柔的微笑,話語裡似乎帶著我無法參透的某種深意。或許……她也並非無緣苦痛,我所感受到的絕望,她也許也曾在某時某地品嘗過。
  「可是……對我而言,那樣的主人永遠不會出現。哪有人類會對擁有這種能力的我產生好感呢……」
  「別擔心,總有一天,善『緣』會引導妳遇見那個人。」
  紫金銅綻開一抹充滿母愛的微笑,緊緊抱著有如孩童般膽怯的我。
  她的身軀雖是由意念之力構成,卻依舊擁有女性的柔軟與切切實實的溫暖,就好像紫金銅的溫柔直接化作了溫度。
  「所以,待日後去旅行吧,我也要再度踏上旅程,尋找我的生存之道,不惜……忘卻過去的一切。」
  那是————她殘留在我記憶裡的最後一句話。
  在那之後,我才得知,紫金銅在使用那能帶給人類無盡幸福的能力上摔了跟頭。我得知,那種太過強大的能力不僅讓人們自甘墮落,還讓許多人為了爭奪紫金銅的所有權而受傷。還得知,這件事情……深深地傷了她的心。
  而後,我聽聞,為了重新審視自己的生存之道,她封印了自己的大半力量,還限制了能力、容貌與記憶,踏上旅程,開始摸索對人類最有助益的生存之道。
  深陷失意泥沼的我,也效法了這個做法。只不過,我與紫金銅不同,不是為了摸索、正視未來,而是為了逃避過去。
  我將那駭人的付喪能力,劣化為僅能窺見內心表情的雕蟲小技,容貌與精神層面也變得稚幼、無邪。我捨棄了自己,想化身成一個全新的存在。
  然而,唯獨最想抹去的記憶,卻依舊保留了下來。
  寄宿在這面鏡子上的意念本質為「真實」,它拒絕抹去記憶這樣的「欺瞞」,宛如無法抹滅的罪孽,象徵般地殘存了下來。
  封印之後的我,依舊濃厚地保有了在經年累月中變得成熟的精神————保有所謂「成熟」的思考,並且為那段無法抹去的沉重記憶感到苦悶。那份罪過沉甸甸地襲來,我害怕、苦惱著,心靈也將在日後逐漸變得稚幼的自己,是否能夠承受得住?
  然而,煩惱到最後,我開始背負著記憶行走。
  我想懷抱著希望,縱使明白不抱希望會好過一點,卻還是打從心底強烈地希望能夠對人類有所助益。所以————我放棄沉眠,選擇踏上旅途。
  我做著夢,夢想終有一天,我會遇見知曉我的真實。卻仍然願意使用我的人類,追尋著需要我——這個對人類而言無比殘酷的存在————的主人。
  平時熟睡的深夜四點,我莫名其妙地驚醒,在被窩裡品味著奇妙的感受。那是種腦袋裡亂七八糟,或者說是腦漿一片混亂的感覺。
  恐怕是因為做了奇怪的夢吧。夢裡是一片不曾見過的景色、登場的是不曾見過的人物,視角不是我,而是一位陌生的成年女性,設定很複雜。到底是什麼樣的深層心理才會導致我做到那樣的夢啊……
  「哎,這大概不單只是個夢吧……」
  我從被窩裡坐起來,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喃喃自語。如果是不久之前的我,可能只會心想:「好奇怪的夢。」
  不過對於現在的我而言,超常現象近在身邊。
  這樣看來,那個夢……難道是雪果的……
  「嗯……?有燈光……」
  一縷微弱的光線,從我房間的門縫透了進來。意思是走廊上的燈還亮著……
  我不禁覺得可疑,於是從被窩裡鑽出來,打開門走到房間外頭。
  出來之後,發現不只走廊上的燈,就連一樓的樓梯……還有客廳的燈光都亮著。
  我一邊觀察情況,一邊走下樓梯前往客廳————並且不出所料地在客廳裡發現了那個傢伙。
  寂靜的客廳裡,雪果正一臉恍惚地看著天花板。
  「妳睡不著嗎,雪果?睡神如妳,這可真難得啊。」
  「唔……真太郎?」
  聽到我的呼喚,嬌小的少女一臉悵然若失地看了過來。
  「我也醒了,很想喝點東西,雪果妳要不要?」
  「……嗯,雪果要日本茶。」
  從外表年齡看起來,這選擇實在很老派,不過只要想想她以付喪神身分實際存在的年份,就會覺得也不是那麼奇怪。這麼說起來,這傢伙之前也說過她喜歡喝茶。
  我快手快腳地用電熱水壺煮開水,泡了兩人份的綠茶,而後直接放在托盤上,端到沙發前的桌子上。
  「喏,慢慢喝,小心燙。」
  「嗯,謝謝。」
  充斥著夜晚寂靜的客廳裡,我和雪果對坐沙發上,各自啜飲茶湯。嗯,好喝,喝茶果然還是跟別人一起喝的時候最好喝。
  「以前和現在泡的茶都好好喝,會讓人心情變得好輕鬆。」
  在從茶杯裡蒸騰氤氳的熱氣中,雪果心情愉快地這麼說。
  拜我倆相遇之後經歷的種種事情、屋頂上的集會,以及昨天與神樂她們共進的午餐之賜,鏡子付喪神在我們剛認識時的陰鬱態度已經開朗了不少,我自己甚至會有種錯覺,以為我已經跟這傢伙一同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但是……我還不了解真正的雪果,不了解這傢伙以前過得怎麼樣、身上究竟背負著什麼、說她「應該要討厭正直」又是什麼意思————
  「吶,雪果,我剛才做了一個怪夢,夢到一個穿著黃綠色和服的女人……」
  在我開口之後,雪果如實地做出反應。那雙水晶色的眼睛瞪大了,一瞬間露出內心大受動搖的表情。我的發言在少女安詳的神情裡粗暴地投下一顆石頭,掀起漣漪,對此,我的胸口隱隱作痛。
  「那一定是以前的記憶。是雪果還沒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之前的……舊時回憶。」
  透過「緣」這條線,主人或付喪神的部分記憶流進另一方的腦海裡——根據靜靜陳述的雪果的說法,這是常有的現象。
  這樣啊,果然是這樣。那麼——附隨在那個夢境裡的想法不是夢,而是現實了。
  那名被稱為「淨頗梨」的女性外型附喪神的痛苦,也是現實。
  「雪果,從我們相遇的時候開始,妳就一直在害怕著什麼。」
  聽到我進一步深入的發言,雪果沒有說話。她的表情依舊平靜,捧著茶杯的手卻強忍痛苦似地加大了力道。
  「剛才看見妳的夢,我知道妳害怕的,是妳自己的能力。妳的能力……就是妳當時在學校中庭裡施展的『水晶世界』嗎?」
  「……那是,雪果因為情緒失控而溢出的一部分力量,不是能力的全部。」雪果的聲音有點怯懦,卻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從目前獲悉的情報來看,我多少能夠想像雪果真正的能力是什麼樣的東西了。
  「淨頗梨」八成是雪果以前的名字,只要稍微查詢一下,就能知道這個詞彙的意思,再回頭想想那片「水晶世界」裡所發生的事情————
  「雪果,我猜,妳真正的能力,應該跟『真實』有很大的關係吧。」
  「…………」
  雪果微微低下頭,承認了我的說法。茶水已經開始變溫了。
  「不過,我不知道那實際上是什麼樣的能力,也不打算逼問妳,反正那八成也不重要。」
  雪果「咦」的一聲,一副措手不及的樣子抬起原本低下的頭。
  我深深吸了 一口氣,凝視著雪果的眼睛組織語言。
  對,重要的只有一點。
  「妳聽好了,雪果,不管妳的能力是什麼,妳都是我的付喪神。我需要做為同居人的妳,也需要做為器物精靈的妳,妳是不可或缺的。」
  我的語調裡帶上了堅定的力度與熱度,希望這些話能帶給雪果力量。這麼做並不難,我只是順應自己內心的想法把話說出來而已。
  「就算妳擁有超乎我想像的能力,這點也絕對不會改變,妳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沒錯,她真正的能力為何根本不是問題所在。雪果害怕的是那種能力會對人類造成傷害,以及我會因為懼怕那個能力而切斷與雪果之間的緣分,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雪果也不會一直對我隱瞞能力的詳情了。
  所以我說了,順從自己的內心,充滿耿直笨蛋風格地————說出我對雪果的想法。
  「真、太郎……」
  雪果看著我,素來平靜的表情一片愕然,水晶色的眼阵裡映照出我的臉。對,看著我,雪果,儘管用現形鏡或者其他任何東西,來看看我現在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對妳發誓,我是個不擅長說謊的人……能夠看透內心的妳,一眼就能赤裸裸地看穿我的真心。夥伴,請妳好好地看一看我的心。
  雪果沒有動彈,一臉呆愣地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一會,然後身體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嗚噗噢!?」
  胸口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衝擊,我苦悶地哀號了一聲。
  原來是雪果把坐在對面沙發上的我當成目標,像隻貓咪一樣突然撲了過來。
  「慢著、雪果,妳幹麼……」
  我正想對這記突如其來的擒抱表達抗議,結果卻雷聲大雨點小地憋了回去。
  雪果,微笑了。這傢伙平時的表情向來稱不上豐富,此時卻露出安心與安寧交雜的幸福表情,就像迷路的孩子經過漫長的徬徨之後與母親再會,微笑中彷彿得到了救贖。
  而且,她的眼角隱約泛起淚光。
  「謝謝你……真太郎。」
  伴隨著自櫻桃小嘴中吐出的感謝,雪果將她那Q彈的臉頰蹭上我的胸膛,宛如動物一樣,覺得增加了身體的接觸面積,就能增加心意相通的面積。
  「……妳不用再害怕了,妳有我這個主人,我會成為妳旅程中暫時的終點,所以,接下來也請多多關照啦————夥伴。」
  雪果被我的這番話觸動,眼眶溼得更厲害了,她這回用那雙小手撫上我的臉頰。
  啪唧啪唧、啪唧啪唧,她不斷揉捏著我的臉,釋出無邪的善意。
  臉頰被揉來捏去讓我難為情了起來……於是我也摸向雪果的臉頰轉移渾身的不自在。呃……哦哦……這……
  雪果「嗯」地呻吟了 一聲,她的臉頰比我想像中更Q彈光滑,害我不小心揉得起勁。這臉頰……好肉感啊!我想捏一整晚!
  「真太郎。」
  「有,幹麼?」
  深夜的我家裡,上演一場你揉我捏的詭異臉頰互摸。在這個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簡直莫名其妙的狀況中,我們微笑著、交談著。
  「總有一天……雪果會將一切都說出來,雪果想讓真太郎知道雪果的全部。」
  雪果帶著雪融冰消、春暖花開的微笑說道。我臉上的神情也跟雪果的表情差不多安寧,答道:「好。」
  短短一句話就足夠了。
  就這樣,寧靜的夜晚過去了。我與自己的付喪神相通了一部分的心意,此時此刻,我的內心滿是溫柔。看見雪果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我的充實感打從心底湧出,我可以篤定地說,我無所畏懼。
  而且————在那之後,我的確沒有必要再畏懼任何事情了。
  因為連續昏倒事件、犯人、付喪神、付喪能力————在這之後,我很快就沒有為這些事情傷腦筋的必要。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10:06 编辑


第七章 說唱故事與鏡之世界


  「從現在開始,咱們加把勁讓事件結案吧……唉,我才剛鼓起幹勁而已耶。」
  夕陽西斜,安靜無聲的教室裡,我心不在焉地嘟噥。我的心情被一股難以形容的無力感支配,但是發生了那種事,感到無力也無可厚非吧。
  「哎呀,所謂的結束,往往就是這麼一回事吧。這跟電玩遊戲不一樣,現實中的最終大魔王可不會按照事件順序安排,乖乖地待在最終局面等著。」
  跟我隔著一張課桌相對而坐的九日,聲音裡也沒了霸氣。只不過,她說得沒錯,即使我們以故事主角的心態自居,循序漸進地進行調查,最後也不一定會遇上與犯人對決的局面。
  「是說,神樂小姐呢?她今天沒有來上課呢。」
  「對啊,她今天在家裡待命,好像有很多事情要跟正倉院商討。」
  自從今天早上的一通電話之後,早退的神樂就沒有再追加任何聯絡。哎呀,看看事態的推移,現在確實也不是悠哉出席上課的時候。
  「可是,沒想到……犯人居然會逃走了。」
  「是啊,真可惜沒能抓住他,所幸神樂小姐平安無事,這也可以算是我們這邊的勝利吧。暴露出長相和名字之後,就算擁有付喪神,在國家權力面前也是弱小無力的。」
  聽到我嘆息著這麼說,九日如此回應,言詞之中似乎覺得辛苦有了代價。
  染上一片橙色的教室裡,我們努力在事態與情緒上做出妥協。
  那個突如其來的結束,就發生在今天早上。
  神樂一早就到校,準備到教室裡整理嫌犯名單。
  結果,在小貓兩三隻的校舍裡,她發現一名男老師若無其事地尾隨著學生,神樂覺得可疑,於是跟蹤其後。接著,那名老師拿出了某種器具,從暗處鎖定學生,準備動什麼手腳。
  香澄告訴神樂,器具與那名老師之間有一條細細的緣,於是神樂判斷那名老師就是犯人,使用催眠香攻擊了他。老師奇蹟似地避開了這波攻擊,看到自己成為付喪能力指定的對象,他似乎相當恐懼,於是立刻從學校逃走,拋棄家庭、拋棄身分,離開了這座城鎮。
  我們收到的事情經過大概是這樣,剩下的就一概無法得知了。在那之後,神樂聯絡了正倉院本部,十萬火急地部署安排如何逮捕犯人,正倉院動員了警力,增加搜索的人力,還派遣了好幾名和神樂一樣持有付喪神的調查員。
  如此一來,孤身一人的犯人再也使不出什麼伎倆,被逮是遲早的事。
  「原來犯人就是今天請假的老師的其中一個人……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等他被抓到之後,我一定要好好問個清楚。」
  「對啊,不過,事情已經結束了,這樣……無疑是件好事。」
  犯人忙於逃亡,應該不會再回到這個城鎮來了。就算他持有的付喪神擁有幻惑或催眠的能力,也不可能逃出警察的聯絡網、資料庫,以及正倉院大批付喪神的手掌心。畢竟,如果他擁有那麼強大無比的付喪神,那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必要逃了。
  「是呀,畢竟這起事件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出現死傷者,雖然我們的心情有點難以釋懷,不過……整體上看起來,這應該算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像是在說服自己般這麼說完後,九日站起身來,拿起書包。
  沒錯,這所學校已經不會再受到威脅了。在犯人逃亡之後,從今天早上到放學都沒有人昏倒,日後應該也不會再有。
  「好啦,就算事件結束了,該餓的肚子還是會餓……我差不多該回家煮晚飯了。」
  「喔,那就再見啦,九日。有空記得再偷偷把沙門帶到學校來。」
  是啊,就算事件結束了,生活還是要過,我今天也回家悠悠哉哉地煮一頓飯吧!雖然說,就算用心煮了一大堆,吃的人也只有我一個而已,還有可能會造成浪費,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嗯,真太郎你也辛苦了。身為一個沒有付喪神的普通人,你做得很好。」
  「哎呀,我也只能幫幫妳和神樂的忙而已啦。」
  處於放鬆狀態的我們互相客套了幾句,然後道別。沒有慣例的黃腔,看來九日也還沒有收拾好心情,不過我覺得她大概明天就會復活了。
  「啊咧?春先同學,你有看到九日嗎?我今天還想找她一起回家的,結果她卻不在。」
  「嗯……是更級啊?妳來得太不巧了,九日她才剛回去。」
  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教室裡,響起同班同學更級的聲音。
  我們明明每天都會見到,我卻有種與她好久不見的感覺,原來我有那麼投入在連續昏倒事件的調查上嗎?
  「這樣啊……真可惜。是說,春先同學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精神,是被神樂同學甩了嗎?還是跟九日跨越那條線了?」
  「妳腦洞太大了吧……哎呀,我是覺得好像白忙了一場,現在處於有點沉不住氣的狀態啦!」
  是啊,我總覺得怪怪的。犯人不是由我們親手逮捕,這件事讓我比想像中更遺憾,心裡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哦?聽得不是很懂,不過,有煩惱的話,我願意洗耳恭聽喔。心情不好的話,可以去玩呀!或是開個考前讀書會,大家一起邊鬧邊看書說不定也不錯!」
  更級帶著一臉燦爛的快活笑容對我這麼說,以全力享受青春為宗旨的活潑少女,笑容裡帶上了對我的親近與關愛。
  喔喔……那樣或許也不錯。畢竟我協助神樂進行調查的原因,原本就是因為無法容忍連續昏倒事件把這所學校的氣氛逼得像座靈堂一樣,剝奪了我的容身之地。
  如今事件已經解決,危機已經過去,好好享受一下我想保護的日常生活好像也不賴。
  「可是……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還缺了什麼東西……」
  「有快樂的日常生活、親近的朋友、溫柔的家人,搞不懂春先同學到底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耶!被我、九日和神樂同學這麼一群正妹圍繞身邊還不滿意,春先同學你太貪心了喔~」
  確實,更級說得沒錯,我什麼都不缺,硬要說有什麼缺憾的話,那就是對自己容易暴露真實想法的性格感到煩惱,不過也是拜這種性格之賜,我才能和九日她們變得親近,所以我現在並不覺得這一點真的有那麼讓人苦惱。
  「嗯……這麼說起來,我現在的狀況其實如夢似幻耶?」
  「哈哈哈!你有自覺就好!放心吧,你的美夢不會一覺醒來就沒了!啊,以、以防萬一,我事先聲明喔,這裡可不是春先同學的夢境!你不要趁機對我意圖不軌喔!」
  「妳到底以為我有多蠢啊!?再蠢也不會把現實和夢境搞錯好不好!」
  受不了,這傢伙和九日老是笑咪咪地把我當成笨蛋……
  「————是嗎?我倒覺得,現實與夢境的差異其實很細微。」
  更級冷不防地淡去臉上的笑意,壓低了語調說。溫度從更級平時的作風一口氣下降,讓我瞬間愣住,說不出話來。
  「不過我覺得,不管是夢是真,只要開心就好。春先同學有沒有經驗過?本來做著一場美夢,結果夢到一半人就醒了,醒來之後覺得好可惜啊,好想繼續夢下去。」
  「這個嘛……當然有啊。」
  這種經驗我當然也有過。比方說夢到在天上飛,那種像鳥一樣在天空飛舞的解放感只有在夢中才能體會。
  「對吧?可是,我覺得最幸福的,是每天心情都像作夢一樣愉快的這份快樂。雖然大家都說我內心能量過剩,但是既然過得這麼快樂,內心的能量自然就會湧出來了啊!」
  格外耀眼的橙色照耀著教室,更級在這片光芒中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宛如孩童般無邪又純粹,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就像感情發自內心流露出來一樣。
  「原來是這樣……我好像能夠體會妳一直都精神奕奕的理由了。那我也該向妳看齊,多少打起一點精神來。」
  「嗯嗯!是男人就該這樣!那我先走啦,春先同學!明天見!」
  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後,更級離開了教室。說話說到一半,聽到她語氣突然產生變化的時候,我還緊張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不過從她後來露出的笑容來看,應該是我多心了。
  「可是……果然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如更級所言,我什麼也不缺,該在我身邊的東西全部都在,然而……我卻莫名有種失去了什麼東西的感覺。
  明明要保護的東西全都健在,明明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卻……
  我和平時一樣,回到我一個人居住的家裡。
  通過玄關,打開照明,經過走廊,抵達客廳,打開客廳照明,然後先把書包放在地上。這套重複過幾百遍的動作,今天也進行得一如往常。
  「嗯……?」
  只是,在這習慣性的動作中,我感到有點不對勁,於是皺起了眉頭。
  被LED燈照亮的自家客廳。
  桌子、四人份的坐墊、櫃子、沙發————跟昨天一樣,也跟平時一樣的擺設,我卻覺得好像缺少了什麼東西,尤其是沙發上,我總覺得那片柔軟的皮革上面應該要有個什麼小東西滾來滾去————
  「哎呀……我在胡思亂想什麼?家裡又沒有養過貓狗。」
  盯著什麼也沒有的沙發看了將近十秒之後,我回過神來,自己吐槽了自己莫名其妙的念頭。
  搖了搖有點不清醒的腦袋,我穿上圍裙,走進廚房。做菜是我常用來放空腦袋的方式。
  「啊咧……我幹麼煮這麼多……」
  我打開冰箱想拿食材,結果發現了一大盤的炒菜以及一大鍋的味噌湯。煮得無疑很好吃,不過……分量太多了。
  「這……是我煮的吧?可是我為什麼要煮這麼多……?」
  適合冰起來的食物也就算了,但是炒菜和味噌湯煮這麼多又吃不完,最後還是得丟掉,我搜尋記憶,試圖回想自己為什麼要煮這麼多,結果怎麼都想不起來。
  「唉……算了。總之,煮好的東西就盡量吃掉吧。」
  雖然感覺有點不舒服,不過我還是加熱了這些剩菜端上桌。
  這張餐桌也和平時一樣,我擺好一人份的筷子與杯子,獨自一個人說了聲:「我開動了。」
  自從開始一個人住之後,我從來不覺得對著三張空蕩蕩的座位吃飯很寂寞,不過現在感覺卻不一樣了。這也是我重複了幾百次的事情,我應該……已經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了啊。
  「………………」
  沉默的餐桌上,只有筷子碰撞餐盤和飯碗的聲音響起。這些平時不會讓人放在心上的聲響,今天卻莫名地令我在意。我總覺得,如果有某個會跟我說「好吃」的人在場就好了。
  「難道今天是個很容易感到寂寞的日子嗎……?」
  平時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自生活,但是一到晚上,有時候還是會突然備感寂寞————我好像在網路上還是雜誌上看過這樣的短句,說不定今天正好就是這樣的日子。
  「……既然如此,那還是早點睡比較好。」
  我洗好衣服,開始放洗澡水。
  妹妹在家的時候,最討厭排在哥哥後面洗澡,還會囉哩囉唆地說她不要排在爸爸後面洗,不過現在當然已經沒有這個問題了。聽到自動蓄水系統發出蓄水完成的電子音效後,我往浴室走去。把身體泡進蓄滿熱水的浴缸裡,我放鬆地看著蒸汽裊裊上升。
啊啊,果然還是一個人泡澡的浴缸寬敞————
  「………?我向來不都是自己一個人泡澡的嗎……?」
  就算是跟家人一起住的時候,我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妹妹一起洗澡了。
  可是……總覺得,這裡好像該有一個雪白肌膚被水溫蒸得微微發紅的人……
  「……不對!我怎麼可以冒出跟九日一樣惡質的幻想!」
  由於事件脫離了我的掌控,我好像在用一種詭異的方式放鬆心情。抱著真的很不舒服的腦袋,我又往浴缸裡泡得更深了一點。今天還是別做其他事情了,直接睡吧。
  雖然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耳鳴,不過————睡一覺應該就會好了吧。
  還是像平常一樣,我往臥室的被窩裡一倒。
  只要睡一覺就好了。我有種預感,只要好好地睡一覺,醒來之後,我就不用再為那些莫名其妙的怪異感覺煩惱了。
  然而————我卻睡不著。身體很疲憊,腦袋卻沒有睡意,遲遲無法進入夢鄉。應該說,就算有睡意,耳鳴也嚴重得讓人睡不著。或許明天應該去一趟醫院。
  (唉……大概是事情太多,累了吧。)
  身體的狀況越來越多,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大概也是當然的。知曉付喪神這種超自然的存在、目睹付喪能力這種超自然現象之後,我很有可能心裡大受衝擊,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而已。
  付喪神,寄宿在器物上的精靈,誕生於人類意念的存在。這種存在無疑是神祕的,卻與人類相近,擁有非常人性化的感情。
  付喪神會像人類一樣感到喜悅————
  ————好多泡泡,好好玩————
  會像人類一樣感到煩惱————、
  ————不要對這樣的存在這麼好……————
  還能像人類一樣心意相通。
  ————嗯……知道了,會好好牽著。
  「唔……嗚呃……!?」
  我一把掀飛棉被,從床上跳起來。頭好痛、頭好痛、頭好痛!腦袋深處像是被緊緊箍住一樣刺痛,痛楚緩緩地蔓延。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勁、不對勁、不對、不對對、不對勁勁勁!)
隨著頭痛越來越劇烈,我感受到的那股不對勁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我臉色發青。
  無論看向家中的任何地方,都會發現那道自從回到家後就不斷在腦裡一閃即逝的身影。但我明明覺得,那地方不該有東西。
  ————…………郎————
  理性告訴我,那是錯覺;常識對我說,我只是累了,春先真太郎的世界裡沒有少去任何東西。
  ————……太……郎……————
  但是,我聽得見。那陣聽起來就像輕微耳鳴的聲音,一直不斷地在說著什麼。它在呼喚我,呼呼呼、呼喚喚喚、著、我我我。
  「嗚……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我抱著頭大叫,腦袋一片混亂,它在狠狠地耍我,它打算把我的腦袋固定成某種偏離原來模樣的形態。
  ————……真……郎————
  仔細聽、仔細聽仔細聽仔細聽仔細聽!撬開看不見的線、撬開聲音的通道!專注起腦袋、集中起意識!用心、全心全意地去祈禱!要是這條細線斷掉的話————一切就完蛋了!
  ————直……郎……————
  對呀……對呀對呀對呀!有……!這家裡確實有!有個會津津有味地吃著我煮的飯的傢伙……有個信賴我的傢伙在、在在在、在、在在……!?
  有什麼聲音響起。撥動琴弦的旋律響起,像是要吞噬勉力維繫我與真實的那道聲音。
  靜謐的音色時而輕快、時而沉重,沁入我的身體裡————包覆我、改寫我,將過去的記憶,逐漸用虛假的記憶覆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捏造!不要覆蓋!不要用謊言埋葬我的心!
  那傢伙、那、那傢伙、我我我、絕、絕絕絕、絕對……!
  ————……真太……郎……————
  那道聲音宛如關鍵的鑰匙,那道聲音宛如陣風颳過。
  腦袋像氣球一樣炸開,覆蓋整片腦海的濃霧散去,被重組得不協調的和平假象支離破碎,轉眼間再度集合起來,建構出一幅原本應有的圖像。
  「雪……」
  被解放了!我的記憶、情感、她的臉、與她共度的每一天!
  「雪果————————!」
  我大聲叫出那個從記憶中被奪走的名字。
  與此同時————我看見了原本看不見的東西。
  被囚禁於夜色中的一個房間。那個房間的牆壁上被鑿開許多小洞,屋裡只點著一盞小型的嵌燈,微弱地照亮室內。
  有人在彈奏樂器。那美麗的祕寶絢爛得讓人懷疑它是否真的是樂器,就連身為一介高中男生,沒有絲毫鑑賞眼光的我,都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
  除此之外,昏暗的房間裡,我看見樂器的演奏者嘴角浮現一抹冷笑,以及————我那付喪神的、雪白小巧的腳————
  「呼……!呼、呼、呼、呼……!」
  倒在被褥上,我急遽地喘息,像是歷經了一場全力狂奔。
  睡衣和內衣褲全都被冷汗浸得溼透,喘息之間,從臉頰和頭髮上滴落的水滴打溼了棉被。滲出的水分帶走了全身的熱量,但是身體上的顫抖,卻不單是出自這個原因,而是因為,一股壓倒性的恐懼攫住了我的心。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我移動右手,用力地捂住了整張臉。
  太可怕了,我不敢相信。就算知道付喪能力是一種超乎常理的力量————我也沒想到會這麼恐怖。
  我,忘了雪果。雖然一起生活的時日還不算長,但是她確實與我心靈相依,成為了我的家人,而她居然從我的腦中被完全抹消了。
  我對此一點疑問也沒有,九日那傢伙也認為這一切理所當然。
  雖然只是直覺,不過我覺得,一旦我今晚毫不懷疑地睡著,就會再也想不起雪果,與她共度的時光會全數化為烏有,而我也會不以為意地再度開始過起一如既往的每一天。
  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付喪能力這種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力量真正的恐怖。
  這已經不屬於幻覺或催眠的等級了,而是堪稱完全的洗腦或操縱記憶的能力。我能夠想起雪果,八成是近乎奇蹟的一件事吧。
  「可是……還沒完……!」
  我揮去殘留在心裡的濃濃恐懼,用力地咬緊了牙關。
  這恐怕就是這起事件的最終局面了。連續昏倒事件的犯人還活得好好的,今天早上發現犯人與犯人逃亡也全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犯人為了「結束」這起事件,確保自身安全而自導自演出來的一場鬧劇……對,一切不過是一場「戲」。
  我不知道犯人在事件「結束」之後有什麼打算。
  總而言之,雪果對犯人來說是特別的。
  雖然不知道她對犯人來說是必要還是妨礙,不過……反正犯人綁走了雪果,在我心裡留下了一絲不對勁的感覺,而這一絲不對勁的感覺,成為我破解敵人能力的突破口。
  「等我……雪果……!」
  我從棉被上跳起來,迅速把自己的手機從充電器上拔下來,打開通訊錄。
  說真的,我現在很想立刻單槍匹馬地飛奔到她的身邊,不過這麼有勇無謀的舉動並不可取,畢竟救援失敗恐怕代表著我與她永遠的分離。要對抗對手無比強大的付喪神……我這邊也需要夥伴與付喪神的幫忙。
  只聞蟲鳴,不見人煙的夜晚公園裡。
  這個地方比起我小時候,已經少了很多遊樂器材,為了安全起見,我們站在路燈的燈光下。
  眼前是被我打電話叫出來的神樂和九日,兩人身旁分別站著香澄和沙門,這些人的臉上同樣浮現困惑的表情。
  這也難怪,畢竟我剛才所說的話,對大家來說近乎莫名其妙,在大家的認知中,我是沒有付喪神的協助者,而事件今天早上才剛剛獲得實質上的解決。
  「你說我們的記憶被人竄改……忘記了你的付喪神、嗎?」
  「而且事件尚未結束,今天早上琴葉找到的犯人也是假象嗎,小子?」
  九日和香澄詫異地說,沙門也一臉為難地沉默不語,看來要證明這件事果然很困難。但是,即便困難,要與犯人對決,大家的協助對我來說依舊不可或缺。
  「……若要表達我的意見,那我認為,這番話很難認定為事實。」
  一票成員中最深入這起事件的神樂撥著頭髮說。
  「姑且確認一下,我聯絡正倉院本部,出動警力搜捕逃走的犯人是事實。也就是說,假如你所言當真,那就變成是我相信了犯人製造出的荒謬犯人形象,並且呈報上級,警察和正倉院現在正在搜捕一名不存在的犯人。」
  「對,犯人之所以把事件結束在『逃走了』,而不是『被捕了』,是因為如果『被捕』,他就必須準備一組被捕的犯人和犯人使用的付喪神。與其隨便竄改某個人和某個付喪神的記憶,捏造出一個犯人來,把情況設定為『犯人在逃中,但就是抓不到』更不容易露出馬腳……我是這麼猜想的。」
  我陳述著我的推理,但不知道神樂和其他人會是怎麼想。不過我也沒有那麼笨,我有準備好證據來證明雪果這名付喪神的存在。
  「妳們看看這個,這就是雪果這個人存在的證據。」
  我舉起自己的手機給大家看,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螢幕上顯示出我前幾天中午前收到的簡訊。
  『知道啦,屋頂上是吧!哈哈哈,神樂小姐和你自然不用說,除此之外,我也好想把香澄這個蘿莉和風貴族的十二單剝掉啊!還想舔遍雪果那白雪般的肌膚和頭髮!那就期待後宮時間啦,吾之同志!』
  一陣沉默降臨在所有女性成員身上。
  這則簡訊的發信人當然就是在場的九日,沒想到這種變態簡訊居然會變成唯一的證據……
  呃、嗯?妳們的反應怎麼這麼平淡啊,各位?
  沙門一臉無奈,九日「哦」了一聲,香澄警戒地後退幾步遠離九日,神樂則是雙手環著胸,低聲道:「內容真有十月同學的風格呢。」看起來似乎不怎麼驚訝。
  「呃、喂,妳們這是怎麼啦,各位?妳們覺得這不足以當成證據嗎?」
  這封簡訊除了可以證明雪果的存在,同時應該也可以證明所有人的記憶都被竄改過了,她們可以更震驚,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感到更害怕一點的……
  「春先同學,我說你呀。」
  神樂代表眾人發言,嘆著氣說。
  「證據確實很重要,不過,我本來就是相信你的。剛才我說的『很難認定為事實』,純粹是從客觀的角度出發。」
  「咦……咦……?」
  聽到神樂這番令人意想不到的發言,我瞬間愣住了。神樂是職務至上主義者,她的思維向來重視效率和邏輯,怎麼想都不是個會感情用事的人。
  我還以為一定要拿出證據與有力的證詞,才能讓這傢伙相信我講的話……
  「別誤會了,這只是我冷靜做出的判斷。」
  看著我愣愣的臉,神樂補充道。
  「畢竟我確實擁有與你對話的記憶,很了解你這個人有多耿直。既然如此,那你剛才所說的話就有可能是認真的,也有可能是被付喪能力操縱,受騙上當才說出來的,但是……在事件已經『結束』的現在,犯人做這種事情顯然沒有意義。」
  神樂一臉冷漠地陳述著她冷靜做出的判斷,讓我把眼睛瞪得更大了。
  因為按照這個邏輯來看,前提是她確信我「在沒有受到犯人干涉的情況下,說的應該都是真話」。
  「請在我後面加上『們』,神樂小姐。你說的話,我也全都相信喔,真太郎。」
  九日「哼哼」一笑,一副了不起的樣子扠著腰宣告。
  「從你那一臉蠢樣來看,你似乎以為沒人會相信你,然而這並不奇怪,在偏離常識的事件裡,最重要的是信用。」
  「你行善積德,誠實待人,最後福報自會回到自己身上。」
  香澄一臉冷淡地說,沙門則是雙手合十,面帶笑意地說。
  「而且……我猜其他人大概也一樣,聽到你說那些話的時候,突然就想起了一些事情。也就是你、我和十月同學在水晶色的空間裡,確認彼此不是犯人的那段記憶。」
  那是……雪果施展「水晶世界」時的……
  「只有當時的記憶游離在外,跟其他的記憶沒有任何連貫性。我想,那大概就是那位名為雪果、擁有強力『真實』屬性的付喪神,其能力發揮至最大極限的瞬間,所以操縱記憶的力量沒有完全涵蓋到它。」
  「嗯,我剛才也想起來了。你當時拋開了猜忌心,一秒就相信我和神樂小姐是清白的。雖然我身為一名少女,當下並沒有輕易地表現在臉上,不過我其實是很高興的喔。除此之外,其他的記憶倒是真的都很曖昧不清。」
  九日環著手臂笑了。照理來說,與雪果相關的記憶應該已經被遮蔽了,但是……
 她們兩個卻都還記得當時與我的互動及對話……
  「所以,我會根據你的證詞重啟調查。雖然你是個耿直笨蛋、白痴、莫名其妙、會盯著女性身體看得目不轉睛的猴子,不過————要說可不可信嘛,答案是『YES』。」神樂苦笑著勾起嘴角,像是覺得我蠢到有剩的老實成為信用的關鍵很滑稽,也像是對夥伴信賴的微笑。
  「神樂……大家……」
  我差點掉下淚來。雪果被犯人囚禁的焦躁,加上只有我一個人取回記憶的孤獨感,之前一直被這些情緒壓迫的心,漸漸地放鬆下來。
  「好的,那麼,看來該是我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大家對我的信任讓我覺得感激不已,就在這個時候,沙門冷不防地開口說道。
  「唔?沙門,妳有什麼辦法能夠打破現在的情況?」
  「是的,以我的『破除煩惱之力』,能夠讓大家的記憶恢復原狀。」
  「嗅咦!?可以做到這種事情嗎!?」
  此話若是當真,那就太令人感激了!可以猜想,我之所以能夠取回記憶,是因為雪果擁有「真實」屬性的意念,而我與雪果之間又有「緣」的聯繫。但是,沙門的能力能夠做到這一點嗎?
  「可以,體性(註7)之欲漏(註8)之見(註9)屬煩惱之一……意即,對於這股引導產生『錯誤認知』的能力,我的能力可以發揮效果。啊,琴葉,請妳稍微把香澄抱起來,抱到頭部與大家齊高的位置……對,就是這個高度。」
  神樂歪著頭,對沙門莫名其妙的指示感到不解,卻還是乖乖依照指令,把香澄抱了起來。香澄和九日也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知道沙門究竟想要做什麼。
  「那麼,九日,請妳把我往天上扔,讓我可以落在九日妳們的正中間。」
  「唔?喔,好啊。那……我丟囉!」
  拿起變回金剛杵型態的沙門,九日一頭霧水地「唔」了一聲,卻還是把自家付喪神往夜空中扔了出去。沙門她究竟想做什麼……?
  被丟到半空中的金剛杵,自然而然地往地面上落下來……欸喂欸欸欸欸!?
  「嗚哇啊啊啊啊!?」
  「哇靠靠靠靠靠靠!?」
  「慢著……呀啊啊啊!?」
  「妳、妳是白痴嗎啊啊啊啊!?」
  註7 事物之實質為體,體之不變易稱為性,意指實體。
  註8 因欲貪而起的煩惱;欲界眾生之一切煩惱。
  註9 對於名、色、行、十八界直接性的認知、理解、知識,稱為「見」。
  仰頭望見巨大化成排水管大小的金剛杵從頭上掉下來,我們紛紛發出慘叫。然而,慘叫也沒有用,我們被龐大金屬的重量壓扁————才怪,而是與預料中相反,很平淡地「咚」了一聲,痛歸痛,但也不至於受傷。
  「……呼!這樣就行了。各位感覺如何?」
  化身人形穩穩著地的沙門說。呃,妳的笑容未免太燦爛了吧?認為妳是常識人的我錯了。
  「我、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沙門……妳剛才演的是哪一齣……」
  「要是不蓄足力氣發動能力,感覺會無法破除被操縱的記憶,為了能夠全力且均等地敲中每個人,所以我才把自己變大。看起來大歸大,但是只有器物原本的重量,照理來說應該不會很痛。」
  「那妳為何不早說啊,臭尼姑!妾身差點被妳嚇死啊!」
  香澄捂著腦袋,憤怒地抗議。嗯,姑且不論其他人,但是我早就已經取回記憶了,為什麼腦袋還要多挨這一記……?
  「可是……這招確實有效呢。記憶突然獲得解放,讓人感覺嚇了一大跳,不過……這下我總算想起雪果了。」
  「唔……的確。哦哦!我清清楚楚地想起來啦!那副潔白無瑕的胴體……!」
  「哼,沒能想起時也就罷了……如今既然已經想起,見死不救未免太不講道義。」
  「是呀,我的能力似乎也對自己生效了……順便一提,香澄,妳的那種表現,是否就是九日愛看的書裡經常出現的『傲嬌』?」
  「才、才不是呢,大白痴!不要從主人那裡吸收多餘的知識!」
  很好……!看來神樂她們順利地想起雪果了!
  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就是……!
  「……取回記憶之後,我才明白這事態有多恐怖、多讓人噁心。神樂小姐,我們全部找回了記憶,這恐怕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錯過這個時機,我們以後就沒有勝算了,畢竟我們不知道自己的記憶何時又會再度被竄改,導致一切努力全部化為泡影。」
  「那邊那個變態姑娘這回說得有道理,琴葉。妾身現在才察覺,今天早上與發現的犯人那一戰是場偽造的夢境,就像記憶上面被貼了一層演繹那段內容的電影一樣。」
  找回記憶的夥伴們冷汗涔涔地說。每個人的神情都相當緊繃,不過,實際體會到記憶被遮蔽的感受之後,大家會有這種反應也不奇怪。
  記憶就像過往的足跡,因為有記憶,人類才得以選擇接下來的道路,能夠竄改記憶的能力,形同可以奪走自我的能力,要是下次記憶再被竄改,那就連反抗都做不到了。
  「是呀,我們現在應該以即刻救出雪果為目標,設法打倒犯人。不過,各位千萬要注意,對方是遠比正倉院預想中更為強大的付喪神。」
  面對敵人難以想像的強大,神樂的聲音裡也帶上了一絲緊張。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局面,我們沒有退卻的選項,畢竟我們不能放任擁有操縱記憶這種危險能力的對手逍遙法外,更重要的是,我必須把雪果救回來。
  「我贊成馬上採取行動,不過,我們是不是還不知道最重要的一件事————犯人的所在地點……?」
  「關於這一點嘛……我大概知道。」
  聽到我開口回答沙門提出的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所有人全都看向我。
  「回想起雪果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有人在一間看起來像音樂教室,牆上有很多小洞的空房間裡彈奏樂器,而且那個地方我有印象。」
  「那也許是透過緣產生的共感,小子所見到的,應該是雪果的部分視野。」
  果然如此,我當時看到的情景就像攝影機視角一樣,在視野下方可以看見雪果的腳,所以我一直在猜想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出現在視野裡的樂器演奏者極有可能就是犯人————更正,應該說,無疑就是犯人。
  「真太郎,你說你對那個地方有印象,那裡……該不會就是我們學校的其中一間教室吧?」
  「對,我有瞥到櫃子上放著古箏以及和太鼓,那裡一定就是我們學校的和樂社社團教室。」
  與犯人對決的最後一條必要資訊揭曉之後,在場每張臉上的神情裡,都流露出了覺悟與緊張。
  終於,要跟那個找了那麼久都找不到的犯人————
  「春先同學,你說你看到有人在彈奏樂器,那你有看到那是什麼樂器嗎?我猜那肯定就是犯人的付喪神了,說不定我們可以根據這條資訊來縮小對手能力的詳細範圍,麻煩你硬想也要想起來。」
  聽到神樂充滿調查員風格的意見,我回顧記憶。面對接下來要對決的付喪神,情報的確是越多越好。
  「呃……我記得是弦樂器,有點像吉他,不過中間沒有鏤空,感覺應該是種民族樂器。對方沒有使用什麼器具,而是直接用手彈奏。」
  我拚命回想那把只瞄到一秒的樂器細節,房間裡很昏暗,我看得不是很清晰,不過那絢爛的模樣給我留下鮮明的印象,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眼中。
  呃……對了!我以前曾經在和樂社看過形狀長得很像的樂器!雖然兩者其實不一樣,但是外型乍看之下非常相似。
  「那個……大概是『琵琶』吧,不過……應該不是普通的琵琶,它上面有非常華麗的裝飾,是一件會讓人忍不住看到呆掉的藝術品,有五條弦——」
  聽到我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神樂、香澄還有沙門的表情一起僵住了。我和九日無法理解她們這個反應的意思,正在滿頭問號的時候,神樂聲音顫抖地喃喃說道。
  「……琵琶、華麗的裝飾……五條弦……」
  神樂聲音裡流露出來的不僅是緊張,更多是恐懼,她的額頭滲出溼淋淋的冷汗,看起來甚至在微微顫抖。她在害怕?神樂這樣的人居然會害怕?
  「小子……那把琵琶上面當真是五條弦嗎?不是四條或六條,而是五條?」
香澄也一臉嚴肅地抬頭看著我。
  「這件事很重要,真太郎。那把琵琶,真的是五弦琵琶嗎?」
  沙門的神情也很僵硬,讓我明白弦的數量代表著某種重大的資訊。只不過,我肯定沒記錯,不管回想幾次,弦的數量都是五條沒錯。
  「嗯……不會錯,那把琵琶有五條弦。」
  聽到我這麼回答,她們三人紛紛一臉沉痛地沉默了,活像是聽見什麼預期之外的慘烈災厄或疫病爆發一樣。面對不得不交手的對手,以及對手令人意想不到的真面目,她們臉色發白。
  「……我知道那個付喪神的身分了。畢竟在古老到足以成為付喪神的琵琶中,現今世上僅存的五弦琵琶只有一把。」
  神樂抬起頭來,像是要揮去心中湧上的恐懼般說。只不過,她的聲音裡還是處處流露出揮之不去的沉重。
  「它的名字叫作『螺鈿(註10)紫檀五弦琵琶』,奈良時代,正倉院寶物庫被稱為絲綢之路的東方終點,它是裡頭收藏的寶物之一————也是樂器系付喪神中地位最崇高的一個。」
  註10一種在漆器或木器上鑲嵌貝殼或螺螄殼的裝飾工藝。
  此身誕生之地,乃是一處位於大河沿岸,熱浪炙烤著大地的國度。
  身為樂器,此身命中註定要成為與他國交易的物品,是故身上被施予無比華美的裝飾。
  運用了碩大夜光貝的螺鈿工藝,勾勒出情感豐沛的駱駝與琵琶琴師圖像,同樣運用螺鈿工藝描繪而成的繽紛落英,世人評曰:「光彩奪目,令人眼睛為之一亮。」人人皆盛讚此身之美。
  此身自誕生起即非樂器,而是被視為藝術品。
  過度裝飾的器物向來容易失去原本的用途,然而,製作此身的匠人手藝非凡,此身做為樂器,同樣擁有傲視天下的機能。美麗的點綴與動人的音色,此身兩者兼具,被稱為至高無上的寶物。
  此身化作精靈之前,做為一只普通器物的記憶只餘片段,然而,此身誕生時刻的初始記憶,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年逾不惑的匠人花費漫長時間打造此身,並交由熟識的琴師彈奏,確認成品音色。
  於是,此身如嬰兒呱呱墜地,初試啼聲。琴師的手指一撥,琴弦便如魔法般演奏出不存在於自然界的樂音,現場立時化為洋溢著「樂音」織就之「樂曲」的空間。琴師和匠人、匠人的妻兒、匠人工坊裡的弟子們,以及所有在場的人們,皆因此身的音色而展露笑顏。
  那是發自內心感到開心、快樂的表情。
  此人堪稱吾生身之父,此身獲得父親的祝福,就此而生。
  當時的吾並不曉得,那段記憶————竟會成為長達一千三百年的苦悶。
  至高無上的寶物,世間罕見的絢麗樂器。
  這個無關器物機能的附加價值,封鎖了此身做為樂器的存在意義。此身的音色優劣,人人皆忽略不提。
  於是,吾不再是琵琶。無人彈奏的琵琶,已然不再是琵琶。一千三百年的歲月中,人們只把吾視為觀賞用的藝術品。
  此身一直在等,等待有朝一日,能夠有一個願意彈奏此身的人出現。
  此身不斷祈求,祈求此身能夠不再被看做盛裝的偶像,而是用來演奏聲音、帶來音樂。即使獲得付喪神的形姿與能力之後,此身仍然一心一意地痴痴等待。
  在無數國家的興起與覆滅中、在戰火燎遍數百座原野與村莊時、在人類漸漸獲得渡海航空之術的過程裡————此身在等。
  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
  在時間彷彿停滞的寶物庫深處,此身不斷吞食著黑暗與時間。
  不知何時,寄宿此身的意念逐漸染黑。
  啊啊————為什麼?父親啊,為什麼!您為什麼要將此身打造為樂器?
  為何不乾脆打造一具徒具外表的空殼子?若是此身沒有做為琵琶的功能,只是一項布滿絢麗裝飾的單純藝術品,那該有多好?
  父親啊,是您教會此身何為驕傲。是您教會此身如何做為一把琵琶、做為一柄樂器,擁有音色、並且帶給人們笑容……!
  吾詛咒您的教導!是您的教導折磨著此身!那段耀眼的記憶,是此身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結束!所以!所以此身要————!
  ————噹————噹啷————噹啷啷啷————
  啊啊、啊啊、啊啊————
  激昂的情緒,在擁抱此身的琴師輕彈下稍微緩和下來。
  吾之琴弦震動了大氣,讓旋律躍動至遠方。孤獨的琴師,以孤獨的白色付喪神為聽眾,演奏出音色。
  吾以異能自黑暗的寶物庫中脫身,有如孤魂野鬼般遊蕩在外,然後遇見了吾之琴師。
  啊啊,正是如此!琴師啊,撥動琴弦、彈出樂音來!汝可彈唱,此身與汝的心願,將藉此實現並得以永續!這份殷切的渴望,將能化做現實!
  彈奏出只屬於汝的音色吧!將汝之意志編織而成的故事,永永遠遠地,彈奏下去————
  夜色瀰漫的夜晚校舍,與我熟悉的白天校舍猶如兩個世界。
  此處沒有年輕吵鬧的學生,也沒有自窗外射入的陽光,宛如一座被黑暗與沉悶支配的迷宮,每前進一步,就會被削弱一分力氣。
  唉,其實我心裡的躁動不安,和大家表情裡如出一轍的僵硬,都不單只是因為這片漆黑的緣故。
  空無一人的校舍裡,瀰漫著異常的空氣。就連我們這些無法感覺到意念實質的人類,都覺得全身上下像是黏滿了那股異常的意念一樣,這種感覺令人毛骨悚然。而且————我們聽見了。
  一踏入校舍就傳進耳中的陣陣弦音。聽見那陣穩定又輕快的音色時,所有人都警戒起來,嚴陣以待。
  但是,根據付喪神們的說法,這段演奏裡沒有附加上任何能力,純粹是像一把普通的樂器一樣在演奏音樂。雖然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挑釁,不過————犯人果然在這裡,而且應該也已經猜到我們會來了。
  然後————我們抵達了目的地。畢竟我們不可能在早就熟門熟路的校舍裡迷路,但我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我不能在這個時候退縮。
  「大家都聽明白了嗎?首先,我會讓香澄釋放催眠香,使持有者失去行動能力。如果這一招就能定勝負的話那最好,若是不行,那就以救出雪果為第一優先考量。雖然是下策,但還是要做好逃跑的準備。」
  聽到隊長神樂下達的作戰計畫,我們一臉緊繃地點頭。在這座每天報到的熟悉校舍裡,光是站在其中一間房間的門口前面而已,居然就讓我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
  「那……我們上!」
  「嘩啦」一聲,神樂用力地打開和樂社的入口,我們踏進烏漆抹黑的室內。
  在這間足足有一間教室大的房間裡,我很快就發現了我要找的對象。
  「雪果……!」
  看見那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的嬌小身體,我立刻衝上前去將她抱起。她的身體看上去沒有什麼異常,不過對手的能力就明擺在那裡,我雖然不願去想,但是她甚至有可能已經忘了我————
  「真……太郎……」
  「對,是我,雪果!我來救妳了!」
  聽到她喃喃叫出我的名字,我心裡鬆了 一口氣,努力呼喚著懷抱裡的雪果。她昏昏沉沉的,好像剛從夢境中清醒過來一樣。
  「雪果……有透過緣……呼喚真太郎……雪果還以為,真太郎可能聽不到……」
  雪果恍惚的眼睛裡映著我的臉,近乎喃喃自語地說。
  「雪果一直在想……雪果不想被真太郎忘記……」
  雪果疲憊不已的聲音,讓我的心緊緊地揪了起來。不同於直到幾個小時前才想起真實事態與自家付喪神的我,雪果在被囚禁的期間內,一直不間斷地拚命呼喚著我,這讓我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小小的身軀。
  「真太郎來了,雪果好開心、好開心……」
  雪果眼中泛起淚光,露出一抹寫著安心與喜悅的微笑。那份勇敢又堅強的心意讓我眼眶一熱,順應胸口中翻湧的情緒抱緊了雪果,心想:我不想離開她!
  「真不愧是千年修為的付喪神,五弦琵琶的能力居然對妳無效,真是令人驚訝。」  
  「咦————」
  正當我沉浸在與雪果的重逢中激動不已時,一陣突然響起的聲音,往我的腦袋潑了一盆冷水。我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大腦完全停止了思考。
  「可能因為是個追求『真實』追求到近乎潔癖的付喪神吧?我試著讓她慢慢聽了好一陣子的樂音,覆蓋記憶的『故事』卻很難固定上去。」
  僵住的不只我一個人,神樂和付喪神們也震驚得僵住了,九日甚至愣愣地出了神。為什麼?為什麼妳會————
  「為什麼……為什麼妳會在這裡?更級……」
  昏暗的和樂社社團教室裡,一盞小小的嵌燈營造出宛如舞臺演出的效果,照在抱著樂器的演奏者身上。
  照出手抱琵琶立於眼前的同班少女————更級燐子。
  她像是搞錯場合似地站在那裡,臉上綻開溫和的笑容,站在深夜的和樂社裡。
  「為什麼?如你所見囉,春先同學。我是這名付喪神……螺鈿紫檀五弦琵琶的主人,春先同學你們在找的連續昏倒事件的犯人,就是我————更級燐子。」
  更級在和樂社社團教室裡設置的演奏臺上笑著回答,臉上帶著與平時在教室裡無異的笑容,一如我認識的那位快活的少女。
  「呃、可是……怎麼會、為什麼————」
  這衝擊太過巨大,我連句話都說不完整。是什麼原因導致更級站在這裡?她向來都跟我們在教室裡一起歡笑,也曾經成為昏倒事件的受害者,我還特地用雪果的能力確認過她的清白,結果卻————
  「這股氣息……那把琵琶在散發出黑暗的意念!那是……黑付喪神!」
  聽到沙門的聲音,我想起以前從神樂等人那裡聽到的知識。失控狀態的付喪神被稱為「黑付喪神」,特徵是像惡靈一樣附身在自己選擇的人類身上並加以操控,會為了實現自身的願望而毫無理智地行動……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
  既然如此,那麼更級是被意念遭受汙染的付喪神操縱了嗎?可是————
  「可是……這不對啊!要是被黑付喪神附身了,那她的行為舉止應該會無法繼續保持理智!她應該要徹底失控,肆無忌憚地到處散布黑暗的意念和能力才對啊……!」
  神樂一副無法理解的模樣大叫。沒錯,那就是神樂她們告訴我的黑付喪神的特徵,持有者會陷入惡靈附身般的狀態,隨著暴漲的情緒大肆破壞。
  「……我不管妳有什麼理由,五弦琵琶,如果妳是黑付喪神,那就快點放了燐子!我不知道妳有什麼目的,但我不許妳再繼續把我的朋友當成傀儡……!」
  九日大發雷霆地朝五弦琵琶怒吼,眼神裡帶著確確實實的憤怒。
  「不是這樣喔,九日。五弦琵琶確實是黑付喪神,但是我既沒有被附身,也沒有被操縱。我們志趣十分相投,內心大半透過緣而一體化了。我既是更級燐子,也是螺鈿紫檀五弦琵琶,我們的心為了彼此的目的而重合。」
  「更級同學,妳……不但沒有拒絕黑付喪神,還進一步地接受了她……?所以妳沒有被操縱,反而是跟她同化了……?可是,這不可能……!」
  神樂的聲音無比錯愕,看來更級的狀態相當罕見,不過對我來說這不是重點。如果這間學校裡發生的事件一切都是出自更級的手筆,那她到底打算做什麼————
  「我跟各位破個哏,五弦琵琶的付喪能力是『說唱故事之力』。這個能力源自人們對琵琶這種演奏『說唱故事』的樂器的印象,原本是種用來讓聽眾身歷其境地體驗說唱故事的娛樂性能力。不過,這個用法只要更進一步,就能夠操縱記憶了喔。」
  在這一室昏暗裡,更級帶著一如往常的爽朗笑容繼續說道。
  「比方說,春先同學早上吃了飯糰,我就可以用五弦琵琶的能力,將一個『我早上吃了麵包』的『故事』覆蓋上去,這樣一來,春先同學就會忘記飯糰,以為自己早上吃的是麵包。」
  更級述說的口吻雖然輕快,但這能力果然恐怖得令人戰慄。不過,聽到這裡,我還是完全不懂更級的想法。
  「雖然妾身隱約有所預料,不過……發生在學校全體師生身上的昏厥,應該是操縱記憶的副作用吧?」
  「妳是香澄對吧?嗯,是呀!因為改寫記憶之後,大腦有時候會覺得難以承受,所以就會像斷路器跳掉一樣失去意識。我已經很努力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了 ,可是……要再次順利改寫所有校內人士的記憶實在很困難,不管怎麼做都會不小心引起昏厥。」
  聽到「所有校內人士」這句話,我們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連續昏倒事件大約發生在一個月前到一個星期前這段期間,這代表……整間學校的記憶早在更久之前就被竄改過了嗎!?她做出這種事來,究竟是想要扭曲什麼樣的記憶……!?
  「為什麼……妳為什麼要這麼做,更級……?如果妳真的是犯人……那妳使用五弦琵琶的付喪能力,連續竄改學校所有人的記憶超過一個月以上,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下定決心,直搗問題核心,只見更級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卻還是張開嘴巴準備說些什麼。在場的其他同伴們也紛紛嚥下一口口水,等著聽聽更級的說法。
  「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讓更級燐子這個不存在的學生,在這所學校裡度過高中生活。為了這個目的,我用非人類的力量改寫了現實的一切。」
  「不、存在……?妳到底在胡說八道什麼,燐子?妳是這所學校的————」
  「不,這是真的喔,九日。我不是這所學校的在籍學生,我之所以會在這裡、會想待在這裡,是因為這裡有春先同學和九日的關係。」
  更級淡淡地說道。我的理解跟不上這番話的意思,不存在?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這又跟我和九日有什麼關係?
  「那……妳又是什麼人,更級同學?妳想從這所學校裡獲得什麼?」
  「嗯,我也想要跟大家好好地說清楚,以我的記憶為基礎,直接地說個清楚。」
  說完後,更級一撥手中琵琶的琴弦,面對那過於自然的動作,我們沒能做出任何反應————
  「那麼,請各位聽我說囉。這是一個老生常談的悲傷故事,故事關於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
  被旋律奪走心神,我們像墜入夢鄉一樣,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吞進更級的「故事」裡。
  此處酷似作夢時意識的夾縫,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餘主觀。我無法掌握自己的狀態是夢是醒,腦子裡一片混亂。
  「我的媽媽是位琵琶琴師,除了琴技之外,對其餘事物一概不感興趣,我從小就無時無刻不在撥弦彈琴,幾乎沒有跟朋友一起玩耍的記憶,每天每天都在練琴。」
  隨著更級直接在腦海裡響起的聲音,一幕幕陌生的影像流進我的視覺裡。
  就像電影放映似的,年幼的更級的身影出現在畫面中,她抱著與體型不合的琵琶,一臉奮力拚命地練習,每當出錯,就會被身旁的女性斥責。
  「我拚命地忍耐,因為除了琵琶,我一無所有。那是媽媽與我之間唯一的聯繫,只有在彈得好的時候,媽媽才會誇獎我————那是我的一切。」
  無論春、夏、秋、冬————小小的更級用傷痕累累的手指拚命地持續彈琴,只為滿足母親對於琵琶的執著,只為得到母親對自己的關心。
  「國中畢業之後,我在媽媽的指示下,進入遠離故鄉、提供宿舍的音樂學校就讀。離開了媽媽身邊……過去被迫承受的傷害化為痛苦,讓我極度想要獲得自己一直得不到的東西。」
  更級的語調稍微沉了下來,開口道出她的心願。
  「我……想要當個普通人。想要普通地玩樂談笑、想要擁有對普通女生而言理所當然的青春,也想像對普通的母女一樣,跟媽媽相親相愛。可是……這個願望當然無法實現,畢竟媽媽在跟爸爸離婚前就一直都是那個樣子,音樂學校裡的學生也跟我不一樣,人人都是願意為音樂奉獻靈魂的人————在那個地方,有的只是競爭意識。」
  更級的日常、更級那悲傷的神情,如同幻燈片般一幕幕滑過去。沒有朋友可以一同歡笑的孤獨、努力想得到母親讚賞,琴技卻無法順利提升的苦惱,更級燐子這名渴望平凡的少女,長年被琵琶弦束縛、被封印了笑容。
  「就在某一天————有事回到故鄉的我,經過了某間學校前面。我被裡面的喧鬧吸引住目光,一看之下,發現裡面正好在舉辦校慶,氣氛看起來非常快樂。」
  場景再度轉換。校門前充斥著大批學生與一般訪客,那個充滿快活笑容與喧囂的地方,簡直匯集了所有名為青春的要素,路過的更級遠遠望著,眼神既羨慕又悲傷————不對、等等,那所學校是……!?
  「我渴望的平凡青春,就這麼清晰地擺在我的眼前————讓我覺得自己無比可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個人走了過來。既唐突又白痴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耀眼眩目的事物讓更級不忍再看,正當她要離開喧鬧的校門前時,一道人影突然強硬地撲上來抱住她。更級尖叫了一聲,但是那道人影————更正,那名女學生卻笑了。
  ————哈哈哈,歹勢啊,少女!看到像妳這樣的美少女無所適從地站在本校前面,難免會讓人忍不住想把妳一把抱進懷裡————
  ————妳在對一般民眾做什麼啊妳~~~!?給我差不多一點喔死色女————
  那是……九日和……我……? 一年級的、時候的……?
  「九日的行徑真的亂七八糟到會讓人忍不住笑出來,她把沒見過面的我硬拉進校慶,叫我跟她一起逛逛。我雖然驚訝,卻還是決定順著這麼亂七八糟的發展而為,因為我很想順勢這麼做。春先同學出於擔心表示:『我也跟妳們一起去。』的時候我有點緊張————但是很快就跟兩人成為了好朋友。」
  人潮擁擠的校舍中,樣子有點緊張的更級、硬拉著她的九日,加上一個一臉擔心地跟在後面的我。在我們逛了很多攤位、聊了很多天的過程中————更級漸漸地露出自然的笑容,彷彿擺脫了所有的束縛————
  「那天————我真的很快樂,可是,這份快樂卻也讓我心中的痛苦變得更加強烈。世上明明有那麼快樂的世界,為什麼我卻無法活在那個世界裡呢?」
  想起當時的悲哀,更級接著說道。
  「即便如此,我還是很努力,我拚命再拚命地練習,以求回應媽媽的期待 可是,無論我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從一定程度以上的水準獲得提升。我達不到媽媽期望的領域。」
  於是,場景再度轉換。不知道這是不是她回家時的情景,更級在自家裡對著母親彈奏琵琶。她奮力地撥弄琴弦,完成了一曲就我聽來非常完美的演奏,但是……
  ————夠了————
  母親的這一句話,讓更級彷彿忘記所有表情般僵住了。
  ————看來妳似乎沒有才能。真是的,白費了我那麼多的金錢和時間————
  母親連看都不看呆住的女兒一眼,自顧自地回房去了,留下身後動彈不得的絕望少女————那宛如失去一切的神情,痛得讓人不由得想別過頭去,不忍再看。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發現,媽媽想要的只是一個能夠傳承自身技藝的存在,除此之外,她對我沒有任何期待。我這才明白……明白得痛徹心扉。」
  到這裡,「故事」還沒有結束。場景再次轉換,更級陷入絕望,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悄悄接近了她。那是束縛住更級人生的「琵琶」,以此為本體的黑暗樂器精靈好似受到更級的絕望吸引————忽然地出現在滿懷悲傷的少女面前。
  「感謝各位的聆聽。除了最後一段,其餘都是很老套的故事吧?」
  看完一名少女過往的足跡之後,我們聽到更級在現實中的聲音,重新找回了神遊半空的意識。
  那個讓人好似做了一場白日夢的「故事」太過真實,真實得讓「故事」與現實之間的分界線變得模糊起來,我一時間差點無法判斷現在睜眼所見的這間和樂社場景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剛才那些是……更級妳的過去?更級妳其實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而是在一年級時的校慶上遇到了我和九日……?」
  這麼說,難道更級的目的、她理想中的世界指的是……
  「接下來的事情,想必各位都明白了吧?我把一切全部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竄改了原本學校和現在學校所有人的記憶,然後開始到這所學校來上課,從中衍生的問題全部靠『說唱故事之力』來解決。現在想想,改成轉學好像可以少竄改一些人的記憶,不過當時的我剛得到五弦琵琶,與黑付喪神之間的精神連結還很不穩定,因此沒能想得那麼多。」
  「更、級……」
  聽到更級語氣明快開朗地道出這一切,我聲音嘶啞。仔細想想,這傢伙一直都很享受學校生活,她會去挑戰很多事情,燃燒著熱情享受青春。
  一切一切,原來全都只是出於渴望……?正因為她一直一直憧憬著這些理所當然之事,所以才會那麼全力以赴地去體驗平凡的日常生活……?
  而她選擇這所學校做為她度過青春的舞臺的理由,剛才更級自己已經說過了是因為我和九日的關係。更級無比珍惜我們回想不起來的那一天————更級用能力從我們的記憶裡隔離的校慶那一天。
  「燐子……妳、妳覺得這樣幸福嗎!?不管妳再怎麼使用記憶操縱來打造出讓自己感到舒適的環境,妳自己也很清楚妳的世界是個謊言啊……!」
  九日無比激動,語帶哽咽地說道。她不問更級的所作所為是對是錯,只是一心關切更級的內心安寧,難以忍受地組織著語言。
  「謝謝妳,九日。不過不要緊,我平時全都忘記了。因為自己的記憶也能操縱竄改,所以我把小時候的事情、媽媽、付喪神等所有會成為我心痛要素的記憶都隱藏起來了。只有在定期重新施加能力和發生問題的時候,我才會取回全部的記憶。」
  原來、是這樣……所以更級自己才會在記憶產生衝突時昏倒,雪果對她使用能力時,也只會映照出她一無所知的內心表情。
  而且,恐怕不只學校,更級大概連家庭環境也「調整」過了。我想起她和母親一起逛購物中心的模樣,假日時母女倆和樂融融地一起出門購物。如果那也是藉由異能之力才得以實現的光景……以我貧乏的詞彙,實在無法形容其中的悲哀。
  取回記憶之後,更級現在對於這一切又是什麼樣的想法……
  「所以……請大家也一起忘掉這討厭的一夜吧!我們繼續在這所學校裡快快樂樂地打打鬧鬧,一起共進午餐……大家跟我一起,回到那快快樂樂的每一天吧?」
  看著手持五弦琵琶的更級,在場所有人全都感到一陣毛骨悚然。不妙,這回要是再被使用那把琵琶的付喪能力,我們就無法再度回歸真實了……!
  「不要緊張,我和五弦琵琶已經完成同步了,今後我可以把事情做得很漂亮,減少昏倒的受害者,最後達到零昏厥。接下來只要努力成功改寫雪果的記憶,之後就可以把她還給春先同學了。正倉院這個機構我也會徹底騙過去,只要好好運用五弦琵琶的能力,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抱歉掃了妳的興,不過,我不會讓妳這麼做的,更級同學。」
  神樂聲音低沉、語氣冰冷徹骨地說。她沒被與五弦琵琶同步的更級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震懾住,而是往前踏了一步。
  神樂的眼神已經完全變得冷酷,像名無情的士兵一樣,銳利、冰冷、誓要排除一切障礙。不對,不只是眼神,她連表情也變得很緊繃,少女全身上下的氣息,宛如一柄打磨過的利刃。
  「就算要把手指全都折斷,我也要把妳和五弦琵琶剝開。我與妳無冤無仇,但請妳做好再也無法彈奏琵琶的心理準備。」
  看到神樂一副隨時準備撲上去的模樣,我慌得要命。再這樣下去,神樂說不定不只會折斷更級的手指,還會打斷她的手。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阻止她————
  「吶……神樂同學。」
  面對來勢洶洶的神樂,更級的聲音輕飄飄地滑進她的耳裡。
  「如果神樂同學希望的話,我也可以『修復』神樂同學的環境喔?」
  聽到這句話————神樂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全身僵硬。
  「…………原來如此,妳在竄改記憶的過程裡,看過了我的記憶。」
  「嗯,抱歉……我覺得神樂同學的記憶很糟糕,忍不住看了細節,因為神樂同學的絕望和我的絕望如出一轍,太像了。」
  神樂的……絕望?更級到底在說什麼……?
  「我不是要拿這個提案來跟妳交易,純粹是因為我做得到這件事。人格會受到記憶的影響,巧妙地運用記憶操縱甚至疑似可以操縱一個人的人格,就像我對我媽媽做的那樣。」
  更級像在談論料理訣竅般說得輕描淡寫,講出來的內容卻極其可悲。
  五弦琵琶的付喪能力堪稱無比強力,一想到更級運用這項能力所行之事正是她所想要的,就讓我感到不忍。
  「我可以弄出一個神樂同學所期望的世界喔!當然,我也會讓妳忘記那是用付喪能力打造出來的環境,神樂同學就像我的鏡中倒影,我想為妳彈奏一首幸福的樂曲。」
  聽到更級這番不帶任何算計,純粹發自善意的發言,神樂沉默了。她那抹冷酷無情的表情散去,心中的某種傷痛溢於言表,臉上露出苦悶與迷惘的神情。
  「……好吸引人的提案呀。讓一切事物全部按照心中所期望的模樣再生————嗯,我也想過這種事情呢,只要擁有付喪神的能力,這也不是絕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神樂強忍傷痛,用手按住胸口,像是要蓋住一道看不見的傷口。
  「是呀,所以說————」
  「可是,現在我不需要了。我不需要那麼無聊的我和過去!我已經不再幻想!也不會去期待任何無形的東西……!」
  神樂像是想甩掉某種一直揮之不去的東西般高聲大叫,她的表情又變回原本的銳利冷酷,彷彿想用身上散發出來的強韌氣勢推開更級所說的話。
  「……這樣啊。神樂同學的選擇是讓自己變得強硬,這選擇很堅強,但是很痛。」
  看著完全聽不懂她們兩個在說什麼的我們,更級嘆了一口氣。
  「我不是刀槍不入的鎧甲,我只想要溫柔的謊言就好,只要一直不放手……那就等同於真實。」
  旋律傳來,隨著更級的手指起舞,傳說中的琵琶開始奏響動人的音色。
  「更級!快住————手、手手、啊、唔……!?」
  然而,那樣的美好動人就像毒藥。
  我的腦袋深處又開始晃動,不存在的記憶悄悄潛入,打算覆蓋腦中那片名為記憶的檔案夾。旋律響徹四方,要將一切全部化為烏有。
  「唔……嗚嗚、香、香澄!釋、釋放、催眠香!連、連我們一起攻擊無所謂!」
  「行、行不通啊!妾、妾身的香、對付喪神效、效效、效果有限!就、就算朝那個與黑付喪神同步的女孩施放也、幾、幾乎沒有效果!」
  聽到神樂的指令,香澄不痛快地予以否決。可惡……最有力的攻擊手段居然……
  「唔、呃……沙門!既、既然如此,那就用『破除煩惱之力』、阻、阻阻止、阻止那把琵琶!妳、妳的能力、對、對對、對渾身都是『虛妄執念』這種煩惱的黑付喪神、應該有用吧!」
  「有、有用是有用、但、但但、但是!實力、根、根本是天壤之別!很、很遺憾、以我、我的能力、無法徹底袪、祛除那股黑暗的意念……!」
  同伴們苦悶的聲音交雜著旋律,五弦琵琶的付喪能力逐漸壓制了場面。
  「我很喜歡大家喔,所以————請大家睡吧? 一覺醒來之後,一切就會恢復原狀了。」
  琵琶的五根琴弦,伴隨著更級慈愛的嗓音震盪大氣,奏響誘人入夢的安眠曲,漸漸封閉認知與記憶。
  「可、惡……更、級……!」
  到此為止了嗎? 一切都要結束了嗎?我就要這樣隨著更級溫柔的謊言起舞,明天一早頂著一張若無其事的臉,與大家相視而笑嗎?
  我明明知道了更級的所有痛苦,卻非得全部忘掉不可嗎?我不甘心————
  「真、太郎……」
  我聽見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是我抱在懷中的雪果不知何時靠自己的雙腳站了起來,正在對我說話。從她默不作聲至今這一點看來,她在被人監禁時,持續承受五弦琵琶的能力造成了嚴重的虛弱,現在總算恢復到能夠自行站立的程度。
  「真太郎……想要謊言?還是想要真實?」
  五弦琵琶持續不斷的旋律壓折了我和夥伴們的膝蓋,一點一點地把我的大腦逼進迷霧之中,可不知道為什麼,在一片迷霧之中,唯獨雪果的問話清晰可聞。
  你要隨著謊言起舞,就這樣待在完美無缺的溫柔安寧之中嗎?
  還是要擁抱真實,摧毀謊言,堅強面對對每個人而言都伴隨著痛苦的現實?
  這是一個沒有正確答案的問題。但是,若要表達我的想法,現在我需要的是————
  「我——想要真實!我無法忍受自己什麼也不做,就這樣放任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從自己的腦袋裡被排除……!」
  「嗯……雪果就知道真太郎會這麼說。」
  聽到我的回答,雪果淺淺一笑,輕輕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使用雪果吧。雪果————淨頗梨之鏡想為真太郎做點什麼。」
  伴隨著雪果罕有的堅決語氣,「那東西」藉由緣流進了我的身體裡。
  「無論何時想起,雪果都覺得這是一種醜惡的能力,是對人類有害無益的力量。不過……雪果相信真太郎,就算最後雪果被討厭了也沒關係,如果真太郎想要真實,那雪果身為真太郎的付喪神,就會映照出真實……!」
  「雪果……妳————」
  流進腦中的資訊和雪果的發言讓我愣愣地喃喃低語。
  那是一種付喪能力的名稱,以及它的發動方法。
  那是雪果一直隱瞒的真正能力,現在雪果把它交給了我。她解開了一直讓自己感到痛苦的那個封印,並且對我敞開了自己的心扉。
  我雪白、嬌小的搭檔精靈相信我,把自己的一切全部託付給我。
  雪果留下一抹釋然的淺淺微笑,淡去人形,化身為鏡。
  我雙手牢牢地接住那面鏡子。這雙手裡,承載著雪果的一切。
  「雪果……謝謝妳……!」  
  我的搭檔為了我,下定決心打破長久以來堅守的禁忌,這讓我感激不已。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舉動會引發什麼事情,但是我想要真實,而雪果說她會映照出真實。既然如此,那我只要相信雪果就好,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用我的方式,為這個交雜著付喪神與人類悲哀的「故事」畫下句點……!
  我的腦袋依舊被頭痛所支配,光是想要站起來挪動雙腿,腦裡就被異常的疼痛搞得四分五裂,幾欲昏厥。
  但是,即使疼痛難忍,我還是抱著雪果————抱著「淨頗梨之鏡」衝了出去。我勉力驅策著快要失去意識的自己,衝過與更級之間的短短距離。
  更級驚訝的神情清楚地映入急速接近她的我眼裡,我真心覺得頭痛已經超越極限,痛到連頭蓋骨都快要碎裂了。不過,只要再一下!只要再保持清醒一下就好!我千辛萬苦地抵達終點,絞盡殘餘的思考能力,將化身鏡子的雪果往更級面前一送。
  「雪果!使用妳真正的付喪能力————『映照真實之力』!」
  「嗯……」
  一瞬間,更級的臉,以及她懷抱著五弦琵琶的身影映照在鏡中————更正,是被鏡子捕捉住了。
  再下一秒,燐子的背後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東西。
  那是另一面鏡子,是使用「映照內心姿態之力」時會出現的「現形鏡」。
  現形鏡照著淨頗梨之鏡,淨頗梨之鏡照著現形鏡。
  鏡、鏡、鏡、鏡、鏡、鏡、鏡、鏡、鏡、鏡、鏡、鏡、鏡、鏡、鏡————
  兩面相對的鏡子,映照出無限的鏡子。
  夾在兩面鏡子之間的更級,也被映照出無限多張茫然的表情————
  一陣眩目的光芒溢出,覆蓋了我的整片視野。
  在幾乎灼燒眼球的光芒消褪之後————我愣愣地呆站在原地。
  「怎麼搞的……這裡是……」
  都這個時候了,我不會還以為眼前的光景是幻覺,不過還是忍不住低聲嘟噥出口。畢竟我現在的所在之處不是學校的和樂社社團教室,而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地方。
  此處是————夜晚的沙漠。
  只有高掛在漆黑夜空上熠熠生輝的新月與星辰提供照明,一片乾枯荒蕪的沙海。
沒有綠洲,也沒有沙漠中的城市,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虛無,猶如一座絕望之海。甚至讓人覺得,這腳下的沙,一粒粒都蘊藏著荒涼、不毛等一切負面涵義。
  「嗯……那是……?石頭……石臺?」 
  目光落向遠處,我發現遠方有一個唯一看起來像是人工造物的東西。
  那座突兀地建造於沙漠中的大塊圓形石臺直徑約有三十公尺,只不過,它老舊的程度遠遠一看就看得出來,破敗得像座遺跡。
  「這裡……不是『水晶世界』嗎?」
  我搞不懂這片異空間是什麼地方,不過看起來似乎不是雪果在學校中庭施展過的那片水晶色的世界,如果不是水晶世界,那這裡究竟是……?
  「不,這裡就是真太郎所知的那片水晶色世界。」
  我扭頭看向聲音來源,發現說話的人原來是雪果。精靈站在成片的沙海中,將沙海染上一點雪花似的白,並且一臉懷念地環顧這片沙漠世界。
  「雪果……妳那句話是什麼意思?這裡跟那個世界一點也不像啊。」
  那片無邊無際的剔透水晶世界,跟這片無邊無際的沙漠世界未免相差太多了,我難以想像兩者是同一個世界。
  「水晶色世界的正確名稱是『鏡之世界』,而這裡是鏡之世界反映出來的燐子的內心世界,也就是說……這片沙漠是燐子內心的景色……心象風景。」
  「這裡是……更級的心象風景……?」
  這麼說……這個地方可以說是更級的內心囉?
  「是的,雪果的『映照真實之力』能將一切全部揭露,被喚入鏡中的燐子,內心反映出來的就是這個世界。也就是燐子內心的形態。」
  雪果這麼解釋,並且牢牢地盯著我。那雙水晶色的眼睛裡,看起來充滿了以前所沒有的堅強意志。
  「這個世界的中心,是位於那座石造舞臺上的燐子,只要去跟燐子說說話,真太郎就能馬上實際感受到這世界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只不過,在那之前,雪果要把雪果的一切告訴真太郎。雪果希望真太郎先知道這些事情之後,再到燐子那裡去。」
  說完後,雪果珍惜地捧住我的手,並且閉上眼睛。她的這個舉動讓我有點被嚇到,不過我還是順著雪果的意思,任由她動作。因為,這對雪果而言大概是必要的。
  ————雪果要說了喔,關於這個世界,以及關於雪果————
  這種感覺……是用了緣的念話?不對,資訊密度遠比念話更高,簡直像是內心直接相連,讓資訊流過來一樣……
  ————雪果以前在想什麼、做了什麼————
  接著————我看見、我聽見、我認識到。
  善意、無邪的想法、謊言、憎恨、被淨化的世界、眾人的紛爭、發動的鏡之世界。
  然後是————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惡意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嫉妒嗜虐嗜虐嗜虐嗜虐嗜虐嗜虐殺意殺意殺意殺意殺意殺意殺意殺意殺意色慾色慾色慾色慾色慾色慾色慾色慾色慾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物欲嘲笑嘲笑嘲笑傲慢傲慢傲慢殺伐破壞覆滅謊言謊言謊言謊言謊言謊言謊言謊言————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肉肉肉,無邊無際的血肉之海————
  「嘔、噁、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短短數秒間掃過腦海裡的光景,讓我發出了哀號。
  我單膝跪在砂礫上,瞬間全身上下冒出冷汗,滴滴答答地染溼乾枯的大地。晚上吃下去的東西湧上喉嚨,我捂著胸口大口喘息。
  「剛才……那些是……」
  太慘烈的光景了。不只視覺和聽覺,那個空間裡,充斥著來自可以感受意念實質的雪果視角看見的人類醜惡。那是一場將那些可怕實體化的悽慘惡夢。
  不過……這下我總算明白了,這下我終於,能夠了解雪果了。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那就是鏡之世界,那就是淨頗梨之鏡,那就是————發自人類的意念所尋求的「真實」。
  難怪雪果會想將它封印,這能力確實超出人類可承受的範圍,太過潔癖、也太過殘酷了。可是————
  我朝雪果伸出手,把手放在不知道想像了什麼、嚇得身體一縮的雪果頭上,然後緩緩地摸了摸。而雪果,愣愣地接受了。
  「妳一定很難過吧,雪果。」
  「…………!」
  聽到我這句話,幼小的少女心底壓抑的情感上湧,扭曲了臉上的表情。她的眼裡蓄滿大顆的淚水,嬌小的身軀微微發顫。
  「這的確是個在使用上很為難的能力,不過,我和妳對自己的想法一樣,覺得這個能力的存在本身並沒有錯。」
  我擦了擦全身上下的冷汗,努力擠出一抹開朗的笑容說。沒錯,那位在夢裡夢見的,名為紫金銅的和服美人付喪神也說過,世界上沒有不該存在的付喪神。
  不管是什麼樣的器物、什麼樣的付喪神,全看人類如何去使用。無論是暗藏了多大危險性的器物……就算是核彈,根據使用方式的不同,有時候也可以拯救許多人。
  「器物重要的是使用方式。刀刃可以用來砍人,也可以用來切菜,兩者會造成完全不同的結果,所以……我會證明給妳看,我的付喪神雪果,是一個可以救人的付喪神。」
  「真太、郎……」
  雪果眼淚決堤般哭了出來。透明的淚珠一顆顆自眼中滑落,在沙海上畫出點點水漬。活了一千年的精靈,像個人類孩子般,讓百感交集的淚水沾溼了臉頰。
  「那我過去了。妳幫我造就了這個世界,接下來……就是我的工作了。」
  我用手指輕輕拭去雪果的淚水,邁步朝遠方的石造圓臺走去。
  雖然有點依依不捨,不過我可不能讓更級久等。更何況……以後我會有很多機會跟雪果聊天說話,因為,她是我的付喪神呀。
  憑藉著月光,我走在夜色瀰漫的沙漠中,腳下沙沙作響。
  琵琶聲突然傳來,那是弦樂器特有的溫婉古樸音色,旋律牽動鄉愁,同時也帶來陣陣寂寞。
  我被音色吸引著走近,發現更級就在那裡。
  她在石造的圓臺上撥弄琴弦,在這片月夜及沙漠中奏響琴曲。
  靠近之後我才發現,原來這塊石造的圓臺是一處古代的演奏場,各色裝飾已在腐朽中褪色,陳舊的舞臺上再也沒有人來演奏樂曲。
  寸草不生,被寂靜與荒蕪占據的沙海;腐朽破敗,失去用途的演奏場;在沒有聽眾的舞臺上,獨自彈唱己身故事的少女。
  這樣的光景————未免太過淒涼了。
  這就是鏡之世界反映出來的更級燐子的內心風景。
  更級……原來妳一直以來,都懷抱著這樣的心情……
  「更……更級,不好意思,明明是我邀請妳來的,結果卻讓妳久等了。」
  「沒關係,反正我一直在賞月彈琵琶。」
  更級回答得一派風流,在月光的照耀下輕輕微笑。
  「突然把妳拖進這個地方來,妳一定嚇到了吧?其實這裡是————」
  「不用說明我也知道喔,春先同學。畢竟這裡是我最熟悉、一直獨自一個人待著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心中。」
  更級這麼說著,同時露出一抹少年般的笑容,乍看之下,我還以為她仍是那個跟我們一起在教室裡玩笑打鬧的更級,沒有任何改變。只不過,還是不一樣了,這抹笑容不屬於那個謳歌世界的美好快樂的更級,這抹笑容……是一個疲憊的人有氣無力的笑容。
  「既然妳知道……那事情就好談了。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更級,放棄五弦琵琶吧。」
  「我拒絕。」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
  與這句簡短的拒絕同時————一股股可怕的情緒洪流傳了過來。
  雖然是明確的否定,但是與表面上還算理智的回答比起來,同時間傳過來的想法卻是那麼的鮮明強烈。
  這就是……這個世界傳達出來的「真實」,不容許任何謊言。
  我從雪果傳來的過往記憶中,知道了「鏡之世界」的特性。
  雪果真正的能力————「映照真實之力」,其實就是創造出這片「鏡之世界」。這個世界原本是一片水晶色的世界,不過它會藉由捕捉身為能力作用對象的人物或團體,將那些人物的內心反映成為世界整體,創造出心之世界————心象風景。意思就是說,這片空間整體就是一面鏡子。
  在這個世界裡,語言中伴隨的想法都會不加增減、不經審查地被直接丟出來,無關善意惡意,純粹只是嚴格地昭明「真實」。
  這個世界裡不容許謊言存在,它會剝下一切粉飾與偽裝,將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全部儺開在對方面前。
  雪果的真實身分,是閻羅王在地獄裡用來揭穿罪人謊言的「淨頗梨之鏡」。姑且不論是否真的有這種相當於閻羅王的存在,但至少人們這麼相信,並且奉她為這樣的存在。
  而這面淨頗梨之鏡的傳說故事,聚集了人們尋求「真實」的意念。
  任誰都想要真實,不想要被人欺騙。人們這麼期望著————期望擺脫充滿欺瞞、充滿騙人與受騙的世界,希望能有一個只有真實的世界。
  然而,這樣的世界太過理想。現實中的人類社會裡少不了謊言,人要活下去,就不可能只說真心話,也不可能長期忍受對方所說的真話。
  結果,人們把對「真實」的憧憬寄託在淨頗梨之鏡上,那份背離現實、過於純粹的理想造就了「映照真實之力」,並且寄宿於鏡子付喪神身上。
  以前的雪果————被喚作淨頗梨的付喪神,一開始很高興自己身上擁有的付喪能力。
  當時的淨頗梨認為,謊言是惡。讓人類紛爭不絕的根源是說謊造假、欺騙對方、偽裝自己、隱藏真心。
  紛爭始於對於誤解與未知的恐懼,只要封住這些類似「謊言」的東西,讓人人都得以心意相通,人類就能從無謂的紛爭與歧視中獲得解放————淨頗梨當時曾經天真地這麼想。
  不久後,當農民們在眼前發生大規模的爭執時,淨頗梨使用「映照真實之力」,將人們封入自己被稱為「鏡之世界」的結界裡。
  這樣一來,誤解與隔閡就會全部消失了。人人都能接觸到對方的內心,彼此互相理解,露出彼此體諒的笑容————淨頗梨滿懷著這般初雪般無邪的善意這麼想。
  然而,當時的淨頗梨並不曉得,人類並非一種單純由善意構成的存在。
  實際上,在揮去名為「謊言」的內心濃霧之後,就會看見人類可憎的惡劣本性。
  企圖陷害他人的惡意、企圖造成危害的禍心、企圖巧取豪奪的物欲、尖銳的殺意、貪得無厭又只想到自己的自私自利、排他的歧視心————這些無窮無盡的黑暗本性。
  結果,每個人都正確地理解了人類的劣根性,他們彼此都明白了對方是個怪物,最後爭執發展成血債血償的悽慘殺戮————理應帶來相互理解與和解的「鏡之世界」,被大量的死屍與血海所淹沒。
  這就是————雪果告訴我的過去。也是這個能力所帶來的,與理想完全相反的結果。
  (在這個世界裡……想再多也沒有用。)
  在這個地方與對方交談時,無法使用策略或說謊。
  緘默是保守心中祕密的唯一手段,只有身為這個世界創世主的雪果與同雪果交談的人得以例外,雖然這件事現在一點也不重要。
  啊啊————不過,就這個情況來看,這個世界很適合我。
  畢竟我就連在以謊言為基本的現實世界都講真心話,是個老是製造不必要麻煩的耿直笨蛋。所以,我只要像平常一樣就好,像平常一樣,把我的真心話說出來。
  「吶,春先同學,你為什麼要阻撓我呢?」
  ————煩死人!吵死人了!我只是想過幸福的生活而已,你為什麼偏偏要來妨礙我!?————
  站在石造舞臺上的更級,開口詢問立於沙漠中的我,她的心聲也同步抵達,更級的想法傳達了過來。
  「這……這還用得著說嗎!因為我認為,妳做的事情無助於妳得到幸福!」
  ————不管妳再怎麼竄改記憶,按照自己的理想來改寫現實,真實依舊是不會改變的————
  「真實?真實真的有那麼好嗎?真實就比謊言正確嗎?」
  ————真實一點用處也沒有!只是聽起來好聽而已,事實上卻可怕又殘酷!只要能夠幸福,是真是假都無所謂,根本沒有必要刻意去揭露真實……————
  「可是……就算妳繼續這樣,不斷地用謊言去圓另外一個謊言,到頭來也無濟於事啊……」
  ————我是在擔心妳啊!再這樣下去,妳就毀了……————
  那是種奇妙又可怕的感覺。隨著脫口而出的話語,我和更級的心聲都透明可聞,馬上就能理解對方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想法說出這些話的。
  不過,心聲的音量好像是根據言語中投入的感情強弱而定,如果是沒什麼情緒的寒暄或無意識地應聲,心聲就會極度小聲,小聲到聽不見,或是根本不會出現。
  「你太多管閒事了,春先同學……人生充實的你,根本沒有資格譴責我!」
  ————吵死人……吵死人,吵死人了!你有家人愛你!在平凡的學校裡過著快樂的生活!和雪果也心靈相通!這樣的你,講出來的話一點分量也沒有!少在那裡說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話!!————
  「唔……!嗚……」
  和言詞熱度形成正比,一道格外響亮的心聲在世界中響起。似妒似恨的聲音直達胸口,那就是更級蘊含在言語中的真實想法。憤怒、反抗、嫉妒、焦躁,伴隨著直擊內心的衝擊,我精確地接收到這些交織的情感。那些沒有任何掩飾的想法太重、太痛,讓我忍不住呻吟出聲。
  這……顯然不同於在學校中庭的時候。當時的感覺比較像是洩漏出浮在內心表層的想法,而在這片由更級的心象風景化成的世界裡,則是把內心深處的想法全部解放出來,就好像我現在就身在更級的內心裡一樣。
  「從來沒有任何人對我伸出援手!對我伸出援手的,只有五弦琵琶給予的改寫現實的異能之力!只有它————給了我我想要的東西!」
  ————我不想被媽媽當成工具,而是希望她把我當成她的女兒!就像一個平凡的女孩一樣,帶著笑容過著每一天!這個願望又有哪裡不對了!?
  「我……多虧了有五弦琵琶!多虧了有這個付喪能力打造出來的謊言!」
  ————我獲得了救贖,我好高興!五弦琵琶將我視為不可或缺的存在。在這個境遇如此不幸,不如到此為止的世界裡,她做為拯救我的魔法,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一個月,我無疑是幸福的……!」
  ————身邊有九日、有春先同學,還想跟神樂同學變成好朋友,可以去挑戰很多很青春的事情,可以一同歡笑。我,終於可以露出笑容了啊————
  傳過來了。更級對我的親近友愛,以及對於如今必須在這裡跟我對決,將深埋已久的心聲吐露出來的痛苦難受,統統都傳了過來,點滴不漏地傳過來了。
  啊啊,是啊,更級……我也很快樂,這份快樂絕對不是謊言,對妳、對我們而言都是真實的,所以————只要妳覺得快樂就好。
  「是啊,更級……妳說得沒錯,真實的確沒什麼必要……」
  ————比起讓人不幸的真實,帶給人幸福的謊言還比較好————
  「……咦?」
  原本情緒激動得流下淚水的更級,一臉愣住的表情「咦」了一聲。
  不要露出那種錯愕的表情啊,更級。這裡是妳內心的世界,在這裡不能說謊,所以妳應該也明白,我剛才所說的話是認真的吧?
  「我……不會再叫妳放棄五弦琵琶了,妳以後還是繼續操縱記憶吧。不過,唯獨讓人受傷這一點不能開玩笑,所以妳一定要保證,妳會讓昏倒的受害者人數下降到零,這是我提出的唯一條件。如果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幫忙。」
  ————如果這就是妳的幸福,那就讓它繼續下去吧。我說的那些話……確實很狂妄。仔細想想,我之前的確把妳的痛苦想得事不關己————
  「咦……?咦……?」
  聽到我接下來的發言,更級越來越混亂了。更級大概以為,我會主張她應該面對現實,不要躲進虛假的故事裡逃避吧。
  其實她也沒有想錯,畢竟我覺得,如果更級可以放棄五弦琵琶,不倚靠異能之力,自己面對現實的話,那樣也很好。
  不過,我並不認為這個選項就是絕對正確的。畢竟真相雖然只有一個,但是「真實」這種東西會根據觀點而改變,而我考慮的重點是,什麼對更級來說才是真實的。
  「正如妳所說……這一個月很快樂。那些快樂不是假的,所以妳所做的事情……即使方法扭曲,背後的願望卻是正確的。」
  ————也許是謊言,也許是虛構的故事,但我不認為那是壞事。如果可以在不出現昏倒受害者的情況下維持下去,那我並不介意自己和大家的記憶繼續被操縱————
  這些是我不折不扣的真心話。因為我知道,更級是多麼地深深愛著那樣的每一天,那樣的每一天,對更級而言是多麼大的救贖————我感同身受。
  若要我來說,我會認為實際上是五弦琵琶和五弦琵琶的付喪能力拯救了痛苦的更級,那份救贖對更級而言是唯一的真實,這一點無可動搖。
  「春先……同學……」
  更級滿臉不可置信,聲音嘶啞地說。
  我不知道物部的爺爺是出於何種考量才把雪果託付給我,不過從我與雪果的付喪能力的契合度來看,雖然不太想承認,但她的確是跟不擅長說謊的我非常合拍的付喪神。
  人類向來無法輕易相信他人,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懷疑:對方是不是在說謊?是不是在講表面話?
  正因為如此,一個人即使把真話說出來,也很難讓別人相信他的所言發自真心。
然而,在這片鏡之世界裡,自己的想法可以正確地傳達給對方。
  這些聽起來只會讓人覺得我是想要令對方鬆懈大意的字字句句,能夠在不被誤解的情況下,讓對方明白這些話都發自我的真心。
  「可是————但是!」
  接下來的這些話,是我最後想說的話了,更級。讓我聽聽妳的真心話吧!
  「在那之前,請妳回答我一個問題,更級!妳有把謊言一直持續下去的覺悟嗎!?是真的————一直一直,直到永遠!」
  ————妳有這種覺悟,準備把妳的一生全部用謊言覆蓋嗎!?————
  聽到我這麼說的瞬間,更級的身體劇烈一震,露出一副哽住了的表情。
  嗯,這樣啊。這果然才是妳的真實。
  正因為妳明白我說的話是認真的,所以才會把自己最根本的想法表露出來。
  才會讓我看見,妳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真實。
  「如果妳覺得,妳以後可以一直說謊下去……一直改寫整段人生;如果妳打從心底相信,那就是讓自己幸福的唯一方法……那也沒關係。不過————」
  ————我從妳剛才的表情中看得出來,相較於謊言,妳其實更想要真實,想要沒有虛偽、沒有造假的「明確踏實的事物」————
  「不……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更級心慌意亂地搖著頭,想要甩開我所說的話,不過我沒有停止,而是繼續說。
  我,殘酷地把我的真心話刺過去。
  「其實並不然吧!不必倚靠記憶操縱就能快快樂樂地度過每一天、跟母親互相了解、過著充滿笑容的日子……其實這才是妳腦中描繪的真正幸福吧!」
  ————妳期望的,不是用謊言堆砌的虛幻幸福,而是為自己真正的想法付出努力,打造出不會動搖的幸福!雖然極為困難,但是妳最想要的,應該是這個吧————
  「不是……不是的……!」
  從剛才開始,更級的心聲就變成嘈雜的雜音了。這恐怕是因為,她現在心慌意亂,情緒處於不穩定的狀態。
  「如果妳連自己真正的願望都要用謊言來改寫替換,那我就會盡全力來阻止妳!妳聽好了,我說的是,我希望更級燐子選擇她相信最能讓自己幸福的方法!做決定的人是妳,不管妳選擇了什麼方法,我都會幫助妳!」
  ————重要的是,該怎麼做才能讓妳最為幸福!除此之外,在不傷害其他人的前提下都不是問題!我的考量就只有這一點————
  「妳————是我們的朋友啊,更級。」 
  ————所以,我希望妳能過得幸福————
  「啊……」
  一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龜裂了。我聽見龜裂的聲音。
  那是從整個世界響起的聲音,我倏地環顧四周,發現這片反應更級內心的世界到處都出現了巨大的裂縫,無論是星空、還是沙漠,就好像封存了砂粒與黑暗的水晶礦石從輪廓開始碎裂一樣。蛋殼開始裂開,裸露出內側。
  然後,漆黑與繁星構成的星空崩塌了一部分,崩塌處照進一道流光四溢的光芒,照得佇立在石造舞臺上的更級耀眼眩目。
  更級臉上露出失了魂般的茫然表情,全身失去了力氣。
  她雙手環抱的五弦琵琶掉落在石造舞臺上,發出一聲脆響————像一片黑色的霧靄般搖曳著消失了。
  更級腳步踉踉蹌蹌,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動力————
  「更級!」
  在千鈞一髮之際,倒進衝上前的我懷裡。
  雙臂間傳來同班少女確實的體溫與觸感,我擔心地觀察了一下全身脫力的更級,發現少女的身體並沒有什麼異狀,只是她的表情已經不再是剛才的憤怒或苦悶,也跟困惑等情緒無緣,而是相當的安詳寧靜。
  「啊啊……你真的……」
  滿天星斗及燦爛的新月布滿沙漠的天空,更級望著有如聚光燈般從崩塌處照入的光芒,低聲喃喃說道。
  「真是個笨蛋耶……春先同學……」
  ————居然為了我這種人,認真地有那種想法————
  「哪有,我跟平常一樣啊,只是把心裡想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而已。」
  我做不到八面玲瓏,是個不擅長說謊,老是不小心洩漏內心想法的耿直笨蛋。這就是我。
  「哈哈,已經沒必要繼續說謊了。畢竟想要的東西……我已經得到一點點了。」
  ————真話,真心為我著想所說出來的話————
  更級的話語和想法迴盪在這片乾枯的沙漠裡,那陣心聲聽起來非常平靜,非常滿足。
  「明確踏實的事物……讓我可以在這個滿是痛苦的世界裡倚靠的回憶……」 
  ————我一直,想擁有這樣的東西————
  這就是回答,這就是總結這個故事,屬於更級燐子的真實想法。
  「這是……吾的人形化身嗎……」
  好似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在這片被夜色與冰冷沙海占據的空間裡,吾低頭看向自己化為人形的身體。
  穿著一身吾誕生之南國的華美民族服飾,擁有一身褐色皮膚的成熟女性姿態。
  這姿態有如吾裝飾華美的本體,宛如女帝或公主般耀眼美麗。
  然而,吾厭惡這樣的姿態。因為吾認為,這副人類見了理應會讚美的美貌化身──同樣象徵著不能彈奏,唯獨絢麗備受好評的樂器。
  「吾……到底做了什麼……」
  出於對自己的厭惡,吾用褐色的手掌捂住了臉龐。
  汙染吾的黑暗意念已經蕩然無存,被徹底淨化了。在持有者得救的同時,與主人精神同步的此身也自虛妄的執念中獲得解放。
  然而,事實並不會因此抹滅。吾身為名留「螺鈿紫檀五弦琵琶」歷史的樂器,卻敗給渴望,任由黑暗的意念纏身,受欲望驅使而動。
  「燐子……對不起……吾……」
  能被她演奏,吾好高興。受到她絕望的意念吸引,與她相遇的時候,吾甚至覺得,她就是命運為吾準備的主人。
  被燐子的手指撥弄,琴弦奏出樂音的時候,吾無比幸福。吾奏響旋律,向世界吶喊————吾活在此處!那一刻,吾得到了救贖。
  然而,吾身上的黑暗意念,卻增強了燐子的願望,讓燐子失控了。
  吾內心對琴師燐子充滿共鳴與感謝,同時也充滿一種扭曲的慈愛,促使吾在女孩的背後推波助瀾,令她犯下罪孽。吾有時也會違反她的意願,專斷獨行地施展能力,令追捕吾等的少年們同室操戈,然而————此舉也是出於想為燐子排除外敵的強烈想法。
  燐子隨心所欲地持續使用付喪能力。吾隱隱約約地注意到,這最後將會導致她迎來毀滅,卻依舊持續給予她毀滅的美酒。
  「吾仗恃著編織假象的能力……對主人恩將仇報了嗎?哈,這是何等的可惡————」
  「不對。妳帶給燐子的不是謊言,而是成為依靠的救贖。」
  一道淡然的聲音響起,對著嘲笑自身愚昧的吾說。吾轉頭望去————只見眼前站著一名陌生付喪神的人形化身。

  那是一名一身似雪白衣,一頭雪白長髮,有如女神般美麗的女性化身。
  那副體現了清心寡欲四個字的姿態,有種不可褻玩的神聖感,一雙水晶色的眼眸,好似能夠看透內心一切。
  「妳是……淨頗梨之鏡嗎?這才是妳真正的面貌吧。」
  「是的,幸會,螺鈿紫檀五弦琵琶。跟妳一樣,這是我過去封印起來的面貌。」
  白色付喪神這麼說道,她似乎獲得了什麼強大的力量,周身纏繞的意念有如清流般澄澈。她跨越了阻擋在付喪神面前的宿命,力量與修為更上一層樓。
  「感謝妳和妳的主人……將燐子從吾虛妄的執念中解放。不過,妳方才所言是為何意?吾之能力,可是給予了燐子一段扭曲世界的謊言。」
  謊言就是謊言,如果謊言會帶來毀滅,那就只是甜美的毒藥。這把琵琶的音色……不是只為悲傷不已的少女,帶來了更多的痛苦嗎?
  「我的主人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不過謊言與真實其實並沒有意義。」
  「職掌真實的妳……居然會說出這種話?」
  識破謊言、昭示真實的淨頗梨之鏡,聽到這種不可能從其付喪神口中說出來的話,吾瞠目結舌。
  「從前,我認為謊言乃惡,真實為善。但是其實並非如此,兩者之間的差異乃是枝微末節之事。」
  淨頗梨抬頭仰望遙遠的星空說道。
  「妳帶給燐子的每一天,或許皆是由謊言構成,然而,那些日子確實成了她的救贖,成為讓她擺脫悲傷的一步。對於身陷痛苦中的她而言,妳就是救贖,這一點千真萬確。她反映在這個世界裡的想法正是這麼說的。她很感謝妳————一點也不恨妳。」
  「是這樣、嗎————燐子……妳……」
  由意念形成的人形化身胸口一熱。
  妳是這麼看待吾這個不請自來、有如怨靈般執妄的精靈嗎?吾所奏出的「音」,也曾多少為妳的心帶來「樂」嗎?
  「還有,拯救燐子並非我的功勞,而是我的主人春先真太郎的肺腑之言與一片真心。我——只是發揮身為一項器物的功能,為主人提供助力而已。」
  順著淨頗梨的視線,吾看見遠方的石造舞臺。在那裡,身為淨頗梨持主的少年,懷裡正抱著神情安詳的燐子。
  「我這個被喚作淨頗梨的存在,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刻,將真實的想法傳達給必要的對象。我的能力絕不是用來消滅謊言。像我這樣的付喪神,也能夠拯救他人————我的主人向我證明了這一點。」
  淨頗梨平靜地組織著語言,水晶色的眼中落下透明的淚水。看來獲得救贖的人,並不只有燐子與吾。
  胸中滿是歡喜,歡喜得身體顫抖的付喪神,臉上的神情無比溫柔。
  「妳的主人惠妳良多呢,閻羅之鏡。」
  而吾也一樣。雖然顯得藕斷絲連,不過……吾真希望能在沒被那種黑暗意念纏身的狀態下遇見燐子,真希望能藉由己身的異能,用欺騙世界以外的方法來治癒她的痛苦。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
  「……吾反而不適合受到太多恩惠。吾在燐子給予太多善意的情況下,同步率與能力精確度提升至難以想像的程度……讓不可能的大禍都變成了可能。要在保有理性的情況下操作黑付喪神化的吾,原本就是一件形同馴服飢餓惡龍般痴人說夢的事情……」
  「意思就是說,妳雖然擁有無比強大的力量,卻超容易被搞定嗎?」
  「唔……!?妳、妳這傢伙,化身長得跟女神一樣,嘴巴卻這麼賤……!」
  面對這個難以想像與吾同是千年以上修為付喪神的沒品對話,吾不禁呻吟。這傢伙……未免沾染現代世俗沾染得太深了吧!
  「我開玩笑的。不過……我們付喪神會與主人越來越像,此身本來就誕生自人們的意念,因此也莫可奈何。」
  「是呀,吾輩一直在苦惱,所以也會像吾或妳一樣犯下錯誤。」
  身為一個器物,遇到煩惱時,就必須與主人一同尋找答案。吾輩的成長、失敗與救贖————一切全部與人類、與持有者息息相關。
  吾俩器物精靈,一起望向沙漠的盡頭。
  這個世界已經完成了它的用途,開始崩毀。
  天地間出現無數的裂縫,乾枯的大地與星空的輪廓也逐漸消融,猶如一夜的夢境,漸漸歸於虛無。
  「紫金銅……如妳所言,我與他相遇了。那妳呢?妳遇見能帶給妳『明確踏實的主人了嗎————」
  在最後一刻,淨頗梨望著遠方,低聲喃喃地說了些什麼,這些話同樣消逝在崩的世界之中,最後一切回歸虛無。
  燐子的心象風景,猶如玻璃藝品般破碎、消逝在風中……回歸到現實。




本帖最后由 请叫我草泥马君 于 2019-9-16 10:09 编辑


尾聲 耿直少年與真實的每一天

  午休時間的學校裡,我仰頭看向萬里無雲的晴空。
  操場上傳來精力過剩的學生們追逐足球跑來跑去的聲音,校舍裡響起嘈雜的喧譁。這幅昭示著「學校就該是這個樣子」的和平光景,在眼前肆無忌憚地展開。
  「總覺得學校整體上感覺起來好開朗啊,校內不久前明明還處於守靈狀態的。」
  「畢竟已經整整十天沒有任何人昏倒,大家的不安也就漸漸淡化了啊。」
  沒有人煙的學校中庭裡,響起我和九日魂不守舍的聲音。
  對,這件事除了我們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十天前,更級和五弦琵琶放棄了記億操縱,為在這所學校裡發生的連續昏倒事件畫下了句點。 」
  那一天,在我們從鏡之世界回來以後,更級腳下一軟,當場不支倒地。付喪神們不屑地瞥了慌亂無措的我們一眼,診斷過後,判斷是由於解除了與黑付喪神的精神同步,同時又從緊繃的狀態鬆懈下來導致的精神衰弱,於是最後更級被送往有正倉院做後臺的醫院。
  順便一提,在等待救護車抵達的時候,不再是黑付喪神的五弦琵琶化身為一名擁有妖豔美貌的印度美女,向倒下的更級不停地道歉。她一直很擔心更級的病情,也很關心更級的身心狀況。
  面對這樣的五弦琵琶,更級精疲力竭之餘,卻還是擠出微笑,簡短地對她說了一句。
  「謝謝妳,五弦琵琶……我的、付喪神……」
  聽到這句話,五弦琵琶撲簌簌地掉下了眼淚,看到她這個樣子,在場的人也就都不再對琵琶付喪神多說些什麼了。這一人一神之間,果然存在真真切切的羈絆,這個事實,也讓我們心裡感覺多多少少獲得了一點救贖。
  在那之後,神樂向正倉院報告了事情始末————在正倉院本部裡似乎掀起了一陣相當大的波瀾。畢竟他們完全沒有人發現,日本至寶之一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居然從正倉院的寶物庫裡逃走,還變成黑付喪神引發事故。
  對於這一點,我實在很想吐槽他們:「喂喂喂,你們太扯了喔。」
  不過這大概也無可厚非,因為五弦琵琶在逃脫的時候,似乎用自己的能力竄改了管理員的記憶,況且像五弦琵琶這種無價之寶,見過的人實在少之又少。
  因比,身為管理者的正倉院責無旁貸,加之鑑於五弦琵琶當時已經變成黑付喪神等要素————更級沒有受到實質上的懲罰。
  由於使用付喪神引發案件的人類,通常無法直接以法律制裁,所以正倉院會準備一些以法律為基準的罪狀,或是課以正倉院獨有的罰款。然而,更級沒有受到上述任何一種處置,只是被嚴厲地警告了一番。
  就這樣,事件迎來真正的結束,這所學校裡應該不會再發生昏倒事件了。而且————也不會再看見一個名為更級燐子的少女。
  「燐子不在了……這所學校還是一樣沒變,一如既往得令人火大。」
  同樣坐在長椅上的九日,一副心情十分不爽的樣子說。
  沒錯,那一夜過了一週之後,更級恢復健康,離開這所學校,回到她原本的音樂學校去了。在我們學校這邊的說法是轉學,在原本的學校那邊,則聲稱是養病康復後復學,正倉院的大人們似乎在這裡面幫了不少忙。
  只不過,五弦琵琶當然還是被正倉院回收了。事後,正倉院的員工一群身材壯碩的西裝男出現,畢恭畢敬地將器物狀態的五弦琵琶放入盒子裡,小心翼翼地運走了。
  五弦琵琶基於對保管自己的人們的歉意,接受了回到寶物庫的請求。除此之外,正倉院還提議,今後要定期請專家來彈奏五弦琵琶。這是考量到五弦琵琶的心情,還是考慮到她日後再次黑付喪神化的風險,我們不得而知,不過五弦琵琶拒絕了這個提案。
  她表示,她已經盡情地震動過琴弦了,所以暫時不需要,相較之下,在結束一定程度的閉門反省之後,她希望能去見燐子。
  面對原本就怕被人看見的祕寶的請求,正倉院方似乎很為難,但是鑑於己方的疏失,最後還是同意了這個請求。
  「燐子……笑了呢。」
  「對啊,那傢伙笑了。」
  住院住到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之後,我們曾經去跟更級聊了好幾次天,更級主要都在道歉,我是努力像平常一樣打屁耍白痴。
  更級笑著聽著我們的對話,最後跟我們道別的時候,臉上也帶著笑容。
  就算更級在事件中曾經得到精神上的慰藉,現實依舊不會有任何改變。
  在記憶揉縱的影。消失之後,原本就不是本校學生的更級,也不得不回到原來學校去,這點我們都無能為力。
  除此之外,脫離記憶操縱的影響之後,更級母親的性格自然也回復原狀,對自家女兒的態度也變回原來的樣子。對於這一點,更級嘆了一口氣,表示:「唉,反正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但是她的心境,想必沒辦法用這麼一句話輕輕帶過。
  不得不再次面對這些現實的更級,其心中的感受我無法體會。把更級逼入這個局面的人是我,是我打破了更級構築的溫柔虛假世界,從她身上奪走了平靜安寧。
  但是————更級笑了。在我們臨別之際,她笑著這麼說。
  五弦琵琶帶給我的美夢,每一天都很溫柔。
  在那片鏡之世界裡,春先同學是真心希望我能幸福。
  這些對我而言,都是無可動搖的真實。只要擁有這些回億,我就不會有事。
  我目前還不知道要不要選擇承襲母志,不過我其實並不討厭琵琶,所以,我想至少在那所遠地的學校裡試著努力到畢業看看。
  接下來的日子,我會帶著與大家共處的回憶走下去。
  所以————謝謝你們。
  留下這些話之後,更級離開了這所學校。
  「煩惱這個或許有點可笑,不過……即使可笑,我還是覺得很懊惱。我……我身為燐子的朋友,卻完全沒有察覺燐子的痛苦……」
  「那是因為妳受到那種已經半隻腳踏足神器的付喪神的記憶操縱啊,妳的努力和心情上的考慮,完全是不同次元的事情,九日。」
  坐在九日身旁的沙門,柔聲安慰咬著牙將手中鋁罐捏扁的九日。
  是啊,這起事件從整體情況來看,已經超出我們力所能及的範圍,能夠解決這件事,完全是仰賴雪果的付喪能力,就算我們更早發現更級搞出來的狀況……在我們對她的境遇無能為力的情況下,要不就是繼續維持那樣的日子,要不就是讓她停手,選項只有在兩者之中擇其一。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我很能明白九日懊悔的心情。畢竟在那之後,我也想過好幾次……難道就沒有對更級而言更溫柔的結果嗎?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擁有改寫現實的付喪能力……卻連一名少女都無法拯救嗎?更何況,燐子持有的還是傳說級的付喪神……」
  「事情正是如此,九日。無論使用了多麼超常的異能力,都無法逃離這世間的一切苦難。尤其是……內心背負的苦。」
  暖洋洋的太陽下,九日露出平時不曾顯露的苦惱,沙門則是以一名僧人的身分在旁開導她。但是,沙門看起來似乎也背負著自己所說的諸行無常之苦。
  「佛祖釋迦牟尼雖然說,人活在世上,同樣能從生苦之中解脫,但是活過漫長歲月的我,至今仍不曾聽聞有人能夠達到那種境界。無論是人類還是付喪神,都必然會受苦。」
  「……你們付喪神也跟人類一樣,會一直痛苦下去嗎?」
  「嗯,當然。」
  沙門答道,微笑中帶著莫名的悲哀,表情像是在用有點自嘲的語氣,對受相同病症所苦的人描述自己的症狀。
  「和人類一樣,付喪神也會不斷抱持著疑問與苦悶活著。我們是為了什麼而誕生?人類的意念為什麼會孕育出我們?我們為什麼能使用違反世界常理的異質能力?我們該如何自處是好……很少有付喪神不會煩惱這些事。」
  啊啊,是呀,我已經知道這一點了。五弦琵琶的悲慟與孤獨、雪果心中的後悔與自我否定……就跟人類一樣,她們也活在痛苦之中。
  「沙門……」
  九日喃喃叫出自家付喪神的名字,想必她也注意到了,眼前這名外貌看似幼女的尼姑,一直以來,都活在我們難以想像的深重苦惱與迷惘之中。
  「然而,唯獨有一點我能夠確信————我們是器物的精靈,能在正派的主人身邊,被用來做正當的事情,對我們而言就是至高無上的喜悅。雖然只是一個倚靠,但是能夠找到投靠之處,至今仍讓我覺得十分幸福。」
  做出這個總結的金剛杵付喪神,身上散發出有如釋迦牟尼佛般恬靜平和的氣質,對我們這些歲數尚淺的人類露出滿懷慈悲的微笑。
  「這樣啊……那我們人類也不能輸給你們囉!反正我本來就不是這種多愁善感的類型。好……脫了!」
  「蛤……欸喂!妳居然真的脫了喔,笨蛋!這裡是學校中庭耶!」
  「什、什什什什麼!妳到底在做什麼!妳白痴嗎!妳變態啊!」
  九日不理會狼狽的我和沙門,一臉嚴肅地脫掉西裝外套,接著居然又把手伸向襯衫的釦子,一口氣解開了一半。上半身形同半裸的九日,朝著坐在旁邊的我露出張揚的微笑。
  天空晴朗,太陽光毫不吝嗇地灑下來,正是爽朗的正午時分。沒有什麼事情會比在這種時候身旁突然出現一名櫬衫大敞的少女更荒謬了。
  少女白皙的肌膚上傳來微微的汗水香氣,脖頸的線條、鎖骨的形狀一覽無遺。包覆在鮮紅色胸罩裡的渾圓果實,正以不由分說的魄力昭示著存在感。不過,比這些冠軍候選更重要的,反而是那件櫬衫。
  這實在————實在是絕妙的脫法!這種一點也不露骨、限制了視野的裸露,醞釀出一股好似花兒含苞待放的淫靡感與貞潔感,要是把襯衫全部脫掉,這種感覺就會完全被破壞掉,一點風情也沒有。
  「啊啊……你看得好專注呀,讚喔,真太郎。你好棒!」
  看到九日用一臉迷濛的表情這麼說,我才重新找回理性。糟、糟糕,我又……!
  「你也是俗欲纏身呢……雖然說是年輕男性,但這也太誇張了。」
  幼女尼姑的死魚眼刺得我好痛,但我卻無法反駿。啊啊,可惡……好丟臉啊!
  「很好!收到你色瞇瞇的視線,我精神多了!嗚呼呼!所以說,下一個輪到妳啦,沙門!跟我一起打開蘿莉尼姑野外play的新大門————『嗷嗚嗚嗚嗚!』嗚噢!」
  重拾平日女色狼面目的九日,不安分地搓著雙手逼近沙門————結果腦袋一如既往地吃了一記金剛件煩惱退散攻擊。效果立時顯現,九日步履跟躂了兩、三步,瞬間一頭栽進草叢裡。
  「啊啊,受不了!我還以為妳多少會文雅一點,結果馬上就露出這種變態德行!我一定要好好地教妳一次,什麼叫作女性的端莊嫻淑與克己復禮————」
  「呃……九日她被打昏了喔。」
  蘿莉尼姑少女憤怒地開始對衣衫不整、失去意識的馬尾少女色狼說教,而我則是無奈地看著這幅難以形容的光景。
  哎呀,如果九日從今以後還是這副德行,沙門能夠不使用「破除煩惱之力」的日子————看來還遙遠得很。
  時值傍晚,我在日暮的天空下走回家,打開玄關大門,同時呼出一口長氣,吐出一整天的疲憊。
  「呼……太慘了……難道就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治治那個白痴女色狼嗎……」
  我滿心倦怠地發著牢騷,回想起我白天時跟九日她們的對話,以及後來發生的事清。在那之後,最不幸的事情發生了————我和半裸又昏厥的九日在一起的情景被路過的女學生撞見,聽見女學生的尖叫聲後,學生們瞬間聚集了過來。
  為了避開人類視線而迷你化的沙門,用一臉「抱、抱歉!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的表情傳來她的歉意,所幸最後事情還是勉強解決了。
  在知道昏倒的女學生是二年級的十月九日,而我是她的保母(大家好像都這麼說)春先真太郎之後,聚集的群眾很乾脆地解散了。從現場的情況看起來,明明連我自己都會懷疑這是犯罪場面,由此看來,九日的沒品真是不言而喻。
  唉,不管那些鳥事了。反正都已經回到家了,照平常一樣來準備晚飯————
  「真太郎,你回來啦。」
  「————————」
  踏進客廳後,我看見了那名少女。擁有白雪般白髮與肌膚的器物精靈付喪神。我的搭檔,被稱為淨頗梨之鏡的年幼少女————雪果就站在眼前。
  平時大多表情平靜的少女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看起來心情很好。說不定……她是為了跟我說這一聲「你回來啦」,才特地等在這裡的。
  「嗯……我回來了,雪果。」
  她等在家裡跟我說「你回來啦」這句話,這件事讓我覺得既開心又難能可貴……我的眼眶不禁微微一熱。這或許是因為我想起了那一晚……想起我發現自己忘記雪果時的恐懼,心中有點感慨的緣故。
  我在那起事件中經歷了許許多多……最後我得到了她,以及她內心的雨過天晴。
從那片鏡之世界回來以後,雪果就不再露出憂愁的樣子,唯獨天真無邪和自由自在的指數愈發增加,看起來像是開始謳歌現代了。
  舉例來說————
  「真太郎,雪果今天中午看了電視,電視上播了世界牛排特輯。」
  「……這樣啊。那個特輯怎麼了嗎?」
  看到幼女突然一臉嚴肅地說起這個,我一邊猜想著接下來的發展一邊問。
  「所以,雪果今天的晚餐要吃夏利亞賓牛排(註11)和龍蝦濃湯。」
  註11 俄國男低音Fyodor Ivanovich Chaliapin於一九三六年訪日時,日方應其要求而開發的特色料理。
  「『所以』個頭啦!我沒那個錢,也沒那個烹飪技術!」
  嘖,我應該快點教教這傢伙現代的貨幣經濟概念。根據沙門的說法,是我讓雪果吃飯洗澡,導致她人性化的欲求大增,不過這也是有限度的。
  「真太郎小氣鬼。一開始明明那麼歡迎雪果,難道你已經厭倦雪果了嗎?」
  「誰會每天端出歡迎派對等級的料理啊,白痴!還有,以後禁止妳看午間連續劇!」
  我對噘著嘴抱怨的幼女大吼。啊啊,受不了,虧她學了一堆多餘的用語,骨子裡卻還是這麼孩子氣。如果當時的夢境屬實,那她原本的模樣和精神應該都是一名成熟的成年女性了,妳到底為什麼會把自己封印成這麼幼稚的樣子啊,淨頗梨!
  「嗯,那……雪果想吃馬鈴薯沙拉和漢堡排,飲料要日本茶。」
  「突然變得好庶民啊……算了,這幾樣我可以幫妳做。」
  交涉成立,我突然感到一陣疲憊,於是一屁股栽進沙發裡。
  唉,不管怎麼說,雪果能夠擺脫心中的陰霾是件好事。如果雪果在那片鏡之世界裡讓我看見的絕望、我在夢中看見的雪果的後悔,能因為我的行動而有個了斷,那我應該感到自豪、感到開心。
  只不過,雖然我也覺得同居人有精神是好事,而且小孩子就是應該要多吃,應該要有點小任性,但是……果然還是要有個限度。算了,這些我以後再一點一點教她吧!
  好啦,馬鈴薯沙拉和漢堡排是吧……欸、是說,這不是跟我第一次讓這傢伙吃的菜單一樣……嗯?
  腳上突然傳來一陣奇怪的感覺,我移動視線一看,只見雪果再次爬上沙發,枕著我的大腿躺了下來。那雙水晶色的眼睛直勾勾地往上盯著我的臉,完全看不出腦袋裡在想些什麼。這傢伙真的跟隻貓咪一樣。
  正當我對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不解的時候,雪果開始用她那Q彈綿軟的臉頰在我的腿上蹭來蹭去。她的行為越來越神祕,我的困惑也越來越深了。
  「哼……真太郎真不會察言觀色!」
  「不……察什麼言觀什麼色啊,我是看不懂妳的意圖……」
  我老實地這麼說,結果雪果露出有點生氣的臉,接著說。
  「雪果是想要真太郎摸摸,真太郎你應該要察覺的。」
  「喔、喔……」
  在有點生氣又無理取鬧的嗓音催促下,我開始撫摸雪果的頭。
  雪果雪色的頭髮還是一樣好摸得不得了,豔麗、魅惑又超級滑順……讓我覺得,享受的反而是我摸她的那隻手。
  雪果對主人撫摸自己腦袋的手感到心滿意足,臉上露出有如被母親抱在懷中的嬰兒般安寧的表情,看起來打從心底感到舒服。
  啊啊……真平靜。說出來雪果可能會生氣,不過我好像有點了解飼養寵物的人的心情了。像這樣輕拍、撫摸某種嬌小可愛生物的時光,的確十分安寧。
  ……是說,嗯?妳為什麼爬起來了,雪果?不用摸摸了嗎?
  我的付喪神又流露出貓咪一般的隨心所欲。她將體重壓在沙發上站起身來,像要說什麼悄悄話似的,嘴巴輕輕湊近我的耳朵……開始小小聲地說。
  「雪果希望真太郎可以記住。」
  她用小巧的嘴巴、非常開朗的聲音,朝著我的耳朵裡說。
  「能夠成為真太郎的付喪神,雪果覺得很驕傲。」
  「————……」
  聽到這麼天真無邪又鮮明強烈的發言,我不禁愣住了。
  大概是因為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了,雪果心情絕佳地看著我微笑。
  看到她這樣子,我微微苦笑,不由自主地盯著這個身材嬌小,卻能說出這種讓人腦袋一片空白的話的付喪神。
  活了超過一千年,執掌真實的淨頗梨之鏡的付喪神————能夠聽到妳這麼說,應該是我無上的光榮吧。
  「我也……我也是,雪果。能夠成為妳的主人,我覺得很驕傲。」
  從相遇到現在,我們終於繫起完整的緣,我們彼此相視而笑,胸中暖洋洋的。
  此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叮咚」門鈴聲,在這片寧靜的場合中響起。總覺得以前好像也發生過這種情況……我心下尋思,同時從沙發上起身,按下接通玄關那邊的通話鈕————
  『晚安,春先同學。』
  和當時一模一樣,螢幕上出現了 一名身穿制服的少女————神樂琴葉。  
  「啊,琴葉,晚安。」
  「妾身就在妳面前,而妳居然沒跟妾身打招呼!?」
  把來訪的神樂和香澄迎進客廳之後,兩位不知道該說是合得來還是合不來的付喪神依舊老樣子地鬥起嘴來。活過的歲數讓我和神樂望塵莫及的精靈居然是這副德行,付喪神真是令人搞不懂。
  「嗯,晚安呀,雪果。春先同學也比我想像中更精神煥發呢。」
  「哎呀……畢竟我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啊。九日那傢伙今天也重新振作起來了。」
聽到神樂深感意外地這麼說,我努力用平靜的語氣這麼回答。
  是啊,更級她笑著跟我們道別,如今正在原來的學校裡努力————我又怎麼可以一直無精打采的呢。
  「這樣啊,因為你的情緒會直接反應在態度上,沮喪的時候就會一個勁地消沉下去,煩得要命,所以麻煩你注意點。我原來還想,要是你今天還在消沉的話,我就一腳踹飛你。」
  擅自在沙發上落座,還做出凶殘發言的神樂依舊是老樣子。
  只不過,若要說她和事件解決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的話,我倒也不這麼認為。
  我說不出是哪裡有了什麼不同,但是……總覺得好像少了一匙耳杓左右的嚴厲……
  「是說,事件的後續處理已經搞定了嗎?」
  我在沙發上坐下,詢問對面的神樂。
  從事件畫下句點的那一晚之後,神樂就忙得團團轉,學校裡請了好幾天的假,據說是在埋頭進行各式各樣的後續處理和提交報告。
  「嗯,差不多都搞定了。雖然事件牽扯到那種大人物等級的付喪神,處理上麻煩得很。」
  「這樣啊。其實我也有事要找妳,本來想等下次見面時再問問妳的。」
  「嗯?說說看。」
  「這是我從更級那裡直接聽來的,不過……在那之後,妳為什麼要為更級費那麼多的心啊?」
  在更級住院,身體狀況穩定下來的時候,正倉院的人員似乎曾經到她那裡詢問案情。而那名人員不是別人,正是神樂琴葉。
  從旁觀者的眼裡看來,神樂似乎只是漠不關心地去詢問案情、製作筆錄而已,不過……其實她似乎強調了更級是被捲入黑付喪神的失控行為,避免讓更級受到重罰。
  不僅如此,她還做了一些安排,讓更級能夠順利地回到原本的音樂學校復學,給了各式各樣的權宜處理。
  「……嗯~?光是從旁看來,更級同學應該不會發現這些事情啊?到底是誰把這些事告訴她的呢?」
  神樂瞥了坐在身旁的香澄一眼,香球付喪神連忙別過頭去。
  「回答我,神樂,妳為什麼要為更級做那麼多?」
  對於效率至上主義的神樂來說,事件的後續處理應該只要順利結束不出岔子就好了,她應該沒有必要多費心去照顧更級,畢竟神樂跟我們不一樣,她跟更級的交情沒那麼好,那她到底是為什麼要做到那種地步呢————
  「這件事與你無關……我是很想這麼說,不過你有雪果在,我還是在你窺視我的內心前自己先說吧。」
  神樂一邊替自己找藉口,一邊開口道。
  「更級同學她————正如她所言,是我的倒影。」
  神樂一臉嚴肅,語氣沉重地說。
  「我跟她一樣……一度非常絕望。為『自己』這個故事的殘酷而痛哭、嘶吼,對於自己的一無所有,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神樂……」
  「我就是更級同學,更級同學就是我。這種感受,強烈到讓我在那之後會去替她設想。要是五弦琵琶當時是出現在我的面前,我肯定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
  神樂說,更級燐子就是另一個自己,是用不同做法與自己的絕望奮戰的存在。兩者在本質上沒有任何不同,只是走上了不同的分岔路而已。
  「所以,我將自己投影在她身上……感傷之下,對她多費了不該費的心。這樣你滿意了嗎,春先同學?」
  「嗯,謝謝妳,神樂。真的……很謝謝妳。」
  我的感謝不是在謝神樂回答了我的問題,而是覺得,她願意那樣為自身投影的更級盡心盡力很令人感激。
  「好了……接下來輪到我說了。我和香澄差不多該離開這個地方了。」
  「啊……這、這樣啊……」
  聽到神樂若無其事又爽快地這麼說,我感到胸口泛起疼痛。
  我沒有忘記神樂是什麼樣的身分、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神樂是國家機構正倉院的調查員,轉學到我們學校來,也是為了調查被認為有付喪神牽涉其中的連續昏倒事件。
  所以,在事件獲得解決的情況下,神樂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
  這點我雖然明白,但是……像這樣聽到神樂親口告訴我,我還是難免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悶痛與寂寞。更級的離開已經讓我和九日感到空虛了,現在連神樂都要……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不過預定計畫變更了。」
  「蛤?」
  聽到神樂這麼乾脆地推翻前言,我不禁「蛤」了一聲。
  預定計畫……變更了?呃……那,妳有什麼打算……?
  「春先同學,你來當我的部下吧。」
  「…………………………………………蛤?」
  她接著說出口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於是眨著眼睛愣住了。
  步夏?布嚇?部下?誰的?神樂的?為何?為什麼?
  「不好意思,神樂……我實在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雪果的付喪能力自然是不在話下,能夠駕馭那種付喪能力的你,同樣是正倉院需要的人才,畢竟雪果只聽你的話,雪果的能力也只有你能運用自如。是不是呀,雪果?」
  「對,雪果不承認真太郎以外的人類當主人。」
  聽到神樂用有點打趣的語氣把話題拋過去,雪果一副「這是當然」的態度點了點頭。
  不不不不!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
  「如果我帶回了這麼有用的人才,還讓他擔任我的部下發光發熱,我的評價也會隨之提升。反正你也沒有什麼理由好拒絕我這個提案。」
  「不是還要看我的意願嗎!?」
  我憤怒地抗議,結果神樂用鼻子哼了 一聲嗤笑我。
  「哎喲,我有什麼必要把那種鼻屎大的要素列入考慮呢?」
  「妳就沒有其他好話可說了嗎!?更何況,我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回我想要的平穩生活,為什麼還要自己去摻和付喪神引起的麻煩啊!」
  根據神樂她們的說法,這個世界上似乎存在著許多付喪神,而他們的威脅性,我在此次事件中已經痛切地領教過了。老實說,我希望這種體驗這輩子經歷這一次就夠了,我只想跟雪果一起吃飯、喝茶、無所事事。
  「啊,還有,你和雪果已經被登錄為正倉院的協助者了。今後要是拒絕正倉院的協助請求,持有傳說武器般強大付喪神的戰鬥組就會來對你進行行為矯正。」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妳看妳幹了什麼好事啊啊啊!?」
  看到嘴角一勾,露出邪惡笑容的神樂,我發出慘叫。香澄看著我們的互動,小小聲地說了句:「……其實就算被登錄為協助者,要不要接受協助請求也是隨各人的意啦……」不過我沒有聽見。
  「哎呀,我又不是叫你休學。」
  神樂一臉對我的反應樂在其中的奸詐表情接著說道。
  「我也差不多想找間學校定下來了,所以決定就這麼直接到那所學校上學。我會慢慢地指導你,讓你將來到正倉院就職,在職位上發光發熱。」
  「就、就什麼職啊喂!呃,不過是公務員耶……欸不對啦!」
  就算是工作穩定的鐵飯碗公務員,工作內容要面對種種充斥著非人類力量的事件也未免太黑暗了!要是遇上擁有攻擊型付喪能力的黑付喪神那要怎麼辦啊!
  啊……可是,神樂要留在學校耶。我其實很不想跟她就此別過,所以這件事著實讓人高興,不過當她的部下屬於另一個問題。
  「真是不出所料的反應。既然如此,為了幫助你下定決心,我可以提前支付你一些做為協助者的報酬喔?比方說————親你一下之類的。」
  聽到露出陰險嗜虐笑容的神樂性感又挑逗地這麼說,我「噗」的一聲,思維瞬間斷個粉碎。這、這傢伙!用色誘來獲取協助太老套了!而且這回祭出的獎賞還莫名的充滿可行性!
  「開玩笑的。你應該也不至於單純到那種地步,況且,第一呢,我————」
  呃,可是,要是真的能讓神樂親一下的話,要我成為國家的狗或許也可以……能被那櫻花色的脣瓣親一口,不知道會有多幸福……嗯?怎麼了,神樂?奸笑的表情怎麼崩了,還變成那麼震驚的樣子?
  「真太郎,你又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了。」
  「噗!?真的假的!?」
  聽到雪果平靜的發言,我緊張地梧住自帶全自動真心話外拽裝置的嘴巴。大概是事件結束後有點鬆懈了吧,我最近好像比以前更管不住嘴巴了。
  「……為什麼?」
  這句平靜的問話來自神樂。我本來以為,她聽到我想讓她親一口這種露骨的欲望之後會感到不高興,結果她臉上的表情裡只有困惑和疑問。
  「你為什麼會想跟我親吻?」
  呃,居然問為什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耶,神樂!妳一臉正經地問這什麼鬼問————
  「我已經了解春先同學你的個性了。你雖然忠於自己的欲望,會傻傻地盯著女孩子直看,但是基本上,你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上很認真,就算是外貌姣好的女生,你也不是那種會想跟討厭的對象親吻的人吧?既然如此,那你又是為什麼,會說出想跟我親吻這種話呢……?」
  一臉困惑的神樂說的倒也沒錯,不管是多麼可愛的女孩子,我都不會想跟我厭惡的人親吻,我不想跟那種人心靈相繫。
  「我沒給過你什麼,只有加害、利用過你,而你什麼好處也沒得到。」
  隨著這些話一句一句地說出口,神樂的疑惑似乎也越來越深,她不解地打量著眼前的我,打量著這個名叫春先真太郎的男生。
  「我早就已經決定,我不對別人抱有幻想,也不打算從別人身上得到善意,所以,除了裝乖的時候以外,我向來採取不會讓人產生好感的舉止,也沒做過任何會讓你釋出善意的行為。那又是為什麼……你會對我說出這種話呢?」
  神樂的表情充滿疑惑與認真,似乎是發自內心感到不可思議。這名像刺猬一樣渾身帶刺的少女,用懷疑我腦袋是否正常的眼神看著我,表示:「你為什麼不怕刺,還要來接近我、對我釋出善意呢?」
  「這個嘛……這是因為……老實說,妳從之前開始,就一直是我心儀的對象。」
  「蛤……啊?咦……咦……?」
  聽到我自暴自棄地這麼說,神樂眨著眼睛,動搖到有點好笑的程度。
  坐在她旁邊的香澄驚愕地表示:「居、居然這麼直接就說出來了……!?」
  雪果也在我旁邊一臉正經地表示欽佩道:「真太郎,你好敢喔。」
  不過妳們現在統統給我閉嘴。
  「雖然妳說過分偏激加嘴巴惡毒的模樣才是妳的本性,但是我也看過妳各種不一樣的面貌。我看過妳聽到黃腔時難為情的臉;在我請妳吃午餐的時候,也看過妳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啊,還有我說我想讓妳高興的時候,妳也坦率地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什、什麼時候有過這種事了……?啊……!難不成,你……!你對我用了雪果的能力……!?」
  「是啊,抱歉。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心儀的女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所做的事情,究竟是讓妳感到生氣,還是感到高興。」
  「……你的意思是說,我難道……又在鏡子裡出現一連串的少女反應了嗎……?」
  「對,真的很可愛。」
  我把心中的感想直接宣之於口,結果神樂嘴巴開合了幾下,啞口無言了。仔細一看,她的肩膀還戰慄似地抖個不停。
  「所以,結論就是,我喜歡妳的各種面貌,這些面貌依舊讓我心儀。所以……那個、呃,如、如果能被妳親一下,我應該會爽到升天,也很高興妳會繼續留在學校裡。」
  聽我說完我的回答之後,神樂一臉傻眼地僵住了。
  怎麼啦,神樂?是妳自己問我,我才回答我對妳產生好感的理由耶,妳幹麼露出那麼傻眼的表情僵住不動啊————啊,動了。
  「——————……」
  「嗯?神樂?」
  不知道為什麼,總算重新啟動的神樂面無表情又一言不發。少女擺出情緒波動完全重置的表情,不發一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靜靜地走近我,就連她的搭檔香澄出聲叫她:「琴葉……?」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神樂逐漸來到我身旁,於是我也連忙站了起來。怎、怎麼了,神樂?妳生氣了嗎?該不會又想把說話惹妳不高興的我痛揍一頓————
  ————啾————
  就在這一瞬間,我的臉頰上傳來一陣陌生的柔軟與溫熱。水潤飽滿的櫻花色澤,留下難以消逝的觸感及溫度之後離去,少女的香氣甜蜜地支配了鼻腔。
  「唔……咦……?」
  神樂親了我的臉—我的腦袋花了五秒鐘才理解這件事,但也只是理解而已,實際上的感受還追不上來。我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腦袋被逼到混亂的極點。她、她、她這麼做是什麼道理……!?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神樂,想從她那裡得到一個答案。
  順便一提,雪果「哦」了一聲,一副欽佩的樣子,香澄則是張大著嘴巴,擠不出一句話來,她們兩個也注視著神樂。
  「…………那個,我這才想起來,我還沒給你這次事件的報酬。」
  站在我身旁的神樂轉身背對著我們,所以我只能看見她那一頭柔亮動人的長髮和背影,完全不曉得她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說出這句話。
  「我在請求你提供協助的時候曾經說過,你可以要求金錢以外的報酬,而你剛才不就說出你想要的東西了嗎?所以……我只是按照你的期望支付報酬而已,畢竟出爾反爾有違我的原則,不過就是親你一下,感覺跟親一塊石頭和木頭差不多……嗯,對,真的沒什麼感覺。」
  神樂不肯露臉,聽起來說得淡漠又平靜,但是只要豎起耳朵仔細去聽,就會發現她的語調時而變尖時而加快,可以想見她的內心其實並不平靜……神樂現在,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呢?
  「吶……神樂,妳可以轉過來嗎?」
  「……才、才不要,為什麼我非得聽從你的命令不可?」
  神樂頑固地背對著我,拒絕了我的請求。她藏起臉部這個表露情緒的地方,不讓我看見她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想法。
  既然妳要這樣遮著臉不讓我看……那我就自己看了喔,神樂。反正我早就已經從妳的付喪神香澄那裡獲得許可了。
  在我悄悄地丟了一個眼神過去之後,香澄輕輕一笑,對我眨了眨一隻眼睛。
  將那視為同意的信號,我這回轉而朝雪果丟去一個眼神,我家雪色頭髮的付喪神點了點頭,把仍然堅持背對著我們的神樂收進那雙水晶色的眼瞳裡。
  接著————雪果的付喪能力「映照內心姿態之力」發動,神樂頭上出現了現形鏡,鏡中映照出神樂內心的模樣。
  上面映照出來的神樂————兩隻手摀在自己的嘴巴上,臉紅得不忍卒睹。她混亂不已,兩隻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從這個樣子看起來,神樂自己說不定也被自己衝動的一吻嚇到了。
  看著那張彷彿傳來「我、我、我到底在做什麼!?」聲音的面紅耳赤表情,我靜靜地苦笑了。她比我想像中更不平靜,也比我想像中更可愛。
  而且,看到那一臉羞恥的表情之後……我也莫名其妙地急速害羞了起來。只不過,這股熱度同時帶來了雀躍感。無論神樂是出於何種心態做出這個舉動,這件事對神樂、對我來說,無疑都是特別的。
  「我現在好不容易才有了實感……總覺得身體從深處一 口氣熱了起來,腦袋一片輕飄飄的。可是……好幸福啊。」
 
  那一吻本身自然不用說,想到神樂用這種形式對我表達好感的心意,幸福感就一陣一陣地湧了上來。
  無論是出於衝動還是什麼原因都好,堅決隱藏自己心意的少女願意像這樣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給我,這件事讓我內心喜悅油然而生。
  「謝謝妳,神樂。那個……我真的,超級開心。」
  我真希望這股心中幸福洋溢的感受能夠多少傳達給她,於是坦率地將內心的想法直接說了出來。聽到這句話之後,神樂的反應是肩膀一跳。
  「這、這樣啊。你還是一樣單純耶,這點小事也能讓你開心成那樣。」
  神樂一如既往地牙尖嘴利,不過她的頭腦看起來好像還沒能徹底冷卻下來。
  「也罷,正如我剛才所說,你的存在還是有用處的,況且我日後跟你應該還會有點緣分!受不了……想到就讓人不爽!」
  神樂提高了嗓門,說得一副無比厭煩的樣子,表面上也做出了這樣的態度。
  然而,現形鏡中映照出來的鏡中神樂,表露出來的情緒卻是截然不同。
  聽到我的話,鏡中神樂一瞬間露出了無奈的表情,結果臉上害羞的潮紅未褪,卻又浮起一抹帶有不同意涵的紅暈。順便一提,那是宛如在蜜桃上增添一抹淡色,帶有幾許溫度的薄紅。
  鏡中神樂就這樣雙頰染著紅暈,露出了笑容。
  滿臉的笑意,就像把心中滿溢的「謝謝」、「我好高興」等想法直接表露出來一樣,柔和又溫暖。
  看到這種有如春風吹拂般溫柔又可愛的感情流露,我不由得出了神,看呆了。
  少女真實的心,深深地吸引了我的心。
  無比迷人的————神樂琴葉真實的笑容,就在眼前。




後記


  「喂,慶野,我看過你的輕小說了!你這個人真的很喜歡幼女耶!」
  在人潮洶湧的家庭餐廳裡,朋友大聲地說出這句聽起來很糟糕又不尋常的話。
  我一瞬間很想把桌上的紅辣椒醬一把扣在眼前這個該死的混蛋臉上,不過我畢竟也是一把年紀的成年人了,於是我選擇溫和又理性地告訴他————我的確很喜歡小女生,不過那是純粹的父愛,絕對不是在意淫那些小手、純真無邪的眼神和活潑好動的天真爛漫。
  「是喔~?騙鬼啦。反正你就是滿腦子幼女,恨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變成小女孩吧?寫輕小說也是沒有幼女就提不起幹勁。」
  「你講話客氣點,我宰了你喔!我又不是寫不出沒有幼女的故事。」
  「話都你在說,反正你下次出新作的時候,裡面一定又會寫到幼女吧。」
  「才————不————會————!我並不會每次都把幼女放在第一位好嗎————!」
  「是喔~?那,要是下一部新作裡出現幼女的話,你就要請我吃燒肉,沒出現的話就換我請你。」
  聽到朋友這句話,我暗自竊笑。想當然耳,要把幼女從自己寫的故事的登場角色裡排除掉太簡單了,我幻想著讓在別人身上貼上不名譽標籤的蠢貨請客的那一刻,內心「咯咯咯,蠢貨……」地奸笑,笑得有如劇情後半裡死得慘不忍睹的敵方參謀角色。
  現在仔細想來,那或許是個死亡flag。
  我是在今時今日懷念起那場對話的慶野由志。
  好啦,現在新作《耿直少年面對的青春不像戀愛喜劇那麼甜》可喜可賀地出刊了,但是要說作品裡有沒有幼女嘛……嗯、哎呀、反正……事實上幼女就是這麼可愛嘛!(惱羞成怒)
  好的,那麼,接下來請讓我致上感謝詞。
  本次要感謝插畫家伍長老師和責任編輯T的鼎力協助。
  在伍長老師妙手下化為插圖的付喪神和女孩們都好可愛,我心滿意足!責任編輯T,對不起,我的構想和修改都沒辦法一次過關。
  此外,還要感謝從前作開始支持我的讀者們,以及透過本作第一次接觸我作品的讀者們,我要對雙方致上深深的謝意。您們的閱讀,當真是我生存的糧食。
  我的經驗尚淺,還請諸位多多支持鼓勵。
  
  慶野由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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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1

10000
SUZUMI 王爵
男主惯例的有妹有房,父母双忙。不过作者似乎觉得这太普通了,于是妹妹就去了父母那边。
男主爷爷惯例的送物品妹子过来,不过作者似乎觉得这太普通了,于是将爷爷替换成外公。嗯,这位外公,你的亲孙子在哭泣,你知道吗?看着男女主人手标配的萝莉宠物,你的亲孙子·······
吐槽完设定,说下故事,看到中途就猜到个个都有萝莉宠物,剩下的那个不是伙伴就是敌人了。果不其然。整体故事没什么新意,估计作者是想连载的,不过看这势头是不可能的。这书太一般的,故事也太老套了,男主性格也太普通了。
PS:看了下作者的其他书,貌似是官能18X。看来作者是想上岸的。

4 年前 0 回復

13634021485 王爵
好看是好看,但我还是看不惯这种言行不一的女主,希望有所改进

5 年前 0 回復

逐末君的酱油醋 侯爵
我觉得男主的问题不在于不会说谎,而是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缺少分辨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的思考能力

5 年前 0 回復

mpwjdj 公爵
这个是单本完结吗

5 年前 0 回復

msyang 侯爵
感謝錄入 工作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zxzxa698 王爵
感謝錄入
這部的劇情真不錯
少見以附喪神為題材

5 年前 0 回復

Error_name 平民
这个作者有点眼熟..

5 年前 0 回復

wernerschlager 平民
推台版 感谢大佬分享

5 年前 0 回復

盖亚特凯撒 侯爵
非常不错了

5 年前 0 回復

捂脸 王爵
话说千年前话说应该是铜镜什么的吧。。那时候应该没有玻璃镜什么的吧

5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沙發
可惜的斷頭作品QQ

5 年前 0 回復

请叫我草泥马君 伯爵
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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