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秋田祯信]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血泪啊,洗刷我的圣都[第08巻]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11-1 20:30 编辑

岁月如梭,这是我翻译的奥芬系列的第十本。
突然冒昧,有个事不得不说。
克丽奥头上的小龙,它叫啥名啊?对,有人要喷了,为什么一会儿叫雷奇,一会儿又叫烈基啊!???
实在是我的失误,导致译名出现了严重的不统一,现在统一更正为——雷奇。(这个比较正统,好听,尼玛,想想也是,烈基是什么鬼……)
同时出现失误的还有我们伟大的远古之神——魔王斯维登堡。这也出现了失误,其实不应该叫这个名字,现统一变更为:瑞典波立。
轻国上的版本已经全部修正完毕,译名全部是统一的。不过有些网站转载的就没办法了。
每一本之间的联系都扯不断理还乱,设定复杂到连译名都搞忘搞错了。这一本开始,情节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遮遮掩掩。喜欢的自然喜欢,不喜欢的现在就可以关掉了。

  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血泪啊,洗刷我的圣都
    作者:秋田祯信
    插画:草河游也
    翻译:riikin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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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话说吧,现在我心情很差很烦躁。
  理由就太多了。不知道梅晨到底是什么企图,这算一个!马吉克明明毫无耐性却要找我来做什么战斗训练,这算一个!克丽奥到现在没惹出任何麻烦,太诡异,这又算一个!
  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终于要潜进教会总本部基姆拉克这件事。那些憎恶魔术士的狂热信徒和专业的杀手都在伺机行动,对我来说可是危险得不能再危险的城市啊。想不变得神经质都难吧?
  而且我的不祥预感以最坏的形式应验了。在这条街上竟然出现了非常不得了的家伙——
  这场快速的进击到底要持续到什么地步!?最强的混合幻想物语第八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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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录

    序曲
    第一章 “你说这是背叛!?”
    第二章 “那是因为……”
    第三章 她抬起脸来,
    第四章 “汝等不会遭受灭亡”
    第五章 闪烁的刀光此时已经…
    第六章 她尖叫声中带着泪光
    尾声
    后记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
 吉克打着滚向后逃窜



 “克丽奥!”
 奥芬绝望地念出这个名字。



 瞬间喷出的水流
 一把将四个人冲走了。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9-18 18:05 编辑


                      序曲

  已经很深很安详地疲倦了。他看着那个女人,心里这样想。或者说,这样的想法一直没有断过。
  “汝也陪伴了我很长时间了,真是罪过……”
  这是那个女人曾经说的话。
  实在是看不下去。而且也无法做任何回答。他把视线对准了天花板,身上的黑色长袍发出滑动的声响。
  听到这个声响——女人抬起了脸。
  “为什么要往上看?”她稍显讶异——讶异的程度并不深,她多少已经预想出会听到什么回答才问的。
  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天花板上没有任何东西。这里是要塞的内部,是被称作巴基里科库的远古要塞——残存下来的地下部分。他听说,地上的部分已经在遥远的古昔,和强大魔兽的战斗中被完全破坏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就连他的祖先都不存在于这片大陆上,神话一般的远古。
  (她是……从那神话的时代一直活到了现在……)
  所以已经很累了,这是千真万确。他做好觉悟,视线又回到了女人的身上。
  同时紧紧地握拳。
  “这地方喘不上气……”
  女人脸色痛苦地说,困难地抬起右手,按住穿着绿色长袍的胸口。这女人很明显对自己身处的地方感到不满。她用厌烦的眼神看了看四周。供奉在祭坛上的六种龙族的石像,还有挂在祭坛深处墙壁上,自己那巨大的肖像画。
  在他看来,肖像画的水平非常高。将背朝画站立的她刻画得栩栩如生。若是非要指出一个缺点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这幅画无法将现实中她的每一部分都加以诠释。这样来看的话,画中的她要更为美丽。
  但是这样一副没有反映出她的苦恼与绝望的肖像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仔细地看着现实中还活着的她。
  表情中不带任何红润。闭着嘴时有咬住后槽牙的习惯,所以嘴角经常是紧绷的。透着清纯感的薄薄嘴唇勾勒出轻柔的曲线。绿色的头发。还有自身透着诱惑气息的不安定的眼珠——绿色的瞳孔。这是大地上最强生命体,龙族的证明……绿色的瞳孔。
  她是最强的女人。是存在大陆上之中最强的。
  在肖像画下方,也就是她本人的头顶上方,写着她的名字。这是一块金属铭牌——就算这个巴基里科库要塞的地下部分灰飞烟灭,这块金属铭牌依然会继续存在吧。作为旷野之龙种族唯一的司祭,伊丝塔席巴修道士的名字依然会得到保留。
  “如果你觉得难受的话。”他眼睑半垂,对她说了第一句话,“还是快从这里逃出去吧。”
  “已经没有……这样的力气……”伊丝塔席巴的说话声非常微弱。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的语调很尖锐,并且想往前走一步——但是脚根本动不了。
  她的前额头发晃了晃,轻轻瑶头说:“这里……有我制造出的最后武器,一千只杀戮人偶。我……之后会对它们下达,命令……”
  “命令?”
  “我还没有放弃。我们存在的事实……不能就这样消逝……”伊丝塔席巴的绿色眼睛发出危险的光芒,并挑起眉毛,“我们确实犯了很多禁忌。但是,那些事究竟又有多严重呢……?”
  男人静静地回答:“和巨人大陆取得了接触。”
  “世界图塔那件事……吗?那又怎么样呢,女神早已发现这块大陆了不是吗?”
  “地下剧院的事呢?那太危险了。”
  “我已经严格命令在那里待机的人偶,要彻底进行知识传授对象的挑选。即受到破坏也会遵守命令的。”
  男人的喉咙动了动,似是想发出指责。但是一瞬间,男人又把要说的话吞了回去。一时间,他们都彼此沉默了。
  男人仔细斟酌语言后,打破了平静——他想着去打破,但是也没有能够完全打破。
  他平静地说:“……并且还不断地违抗‘圣域’的指示。”
  “那根本不能算是罪行。”
  听到她快速的回答,男人不由得露出微笑。他把微笑凝固在脸上,指指自己的胸膛说:“造就出了我们……”
  “那绝对不是什么罪行!”女人比刚才更加迅速地做出反对。
  男人露出和刚才一样的微笑——不,这是自嘲的笑容。
  强势地抬起头的女人,与迎合她的视线般与之对视的男人。两人的视线没有发生激烈的碰撞,而是渐渐地彼此纠葛在一起。
  首先把表情松懈下来的,是那个女人。纠葛的视线被解放了。女人像被抽了力气似的,颤抖着说:“是吗。连你们,也认为那是我们罪恶吗……”
  “修道士。你……以及你们——”男人边说边向前靠了靠,身上的黑衣服摇晃了几下,“——你们将我们的祖先从灭亡中拯救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将那些流浪者请入都市,给他们实施教育——真的是非常感谢——并没有把他们当成奴隶。”
  自嘲的笑容变得悲伤,继续说:“没有冷落,也没有娇惯。你们使人类种族获得了自立。哪怕是赌上性命,依然守护着我们。没有让我们自大,也没有让我们绝望。你们自始至终都是理想的指导者。我们爱戴你们,崇拜你们,为你们而陶醉。”
  接着……他从怀中拔出一柄银色短剑:“但是……你们所做的行为,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吧,我说的没错吧?”
  “不服吗?”伊丝塔席巴对男人手中的短剑看也不看,小声说,“这是对把你们带到这个世上感到不服气吗!”
  “我没有任何不服。对你的爱戴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哪怕你有什么样的计划。但是——”男人朝伊丝塔席巴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对大多数人民而言,情况就不同了。他们连自己做出决定都做不到,不对,是已经做出的决定,受到了背叛。他们推选出了我,表面上,我是来斥责你的谈判者——实际上,我是为了杀掉你而来的复仇者。”
  他的脚步不慢,却也不快。就像祭祀时,迈着礼仪性的步伐前进的神官一样,庄重而毫不迟疑。
  “没错。你们——背叛了我们。”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9-22 11:04 编辑


                      第一章 “你说这是背叛!?”

  咚!
  这不是迈步的声音——
  在进行移动时,脚的用途只有两种,那就是踏步和迈步。也就是踩住地面利用反弹的力量移动身体,但如果接下来什么都不做的话又必然会摔倒,所以还需要在一个适当的地方将地面稳住。刚刚说的就是这个。
  也就是说,用力地踩踏地面只要在踏步的时候就可以了。如果连迈步也那么强烈的话,那就属于刹车太急。
  ——那么奥芬所做的行为就是,按照一开始的理论使出全力踏步,再利用脚底的摩擦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最后一巴掌把徒弟给打飞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发出夸张的惨叫——并且以更加夸张的姿势摔倒在地。别想着只是摔了个屁墩那么简单,而是真正地实现了翻滚。
  他一会儿大呼一会儿小叫,一共两秒钟,向后翻滚了整整三米后,这位金发碧眼的十四岁少年终于仰躺在地不动了。他身体摆成大字,眼珠来回转圈。
  奥芬面无表情地说:“十秒以内不站起来,我就上去踩了。”
  他收回自己的手掌,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徒弟。从他打翻这位少年的效果来看,怕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吧?但是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有这种感觉——体格只能说是标准,看不见反光的双目倒是冷静且灰暗。
  黑发黑目,五官平均,近乎斜视的视线可以勉强算是一个特征。身上穿着几乎全黑。在胸口吊着一个银色的吊坠,是一只缠绕在剑上的一脚龙纹章。
  这说明他是黑魔术士——并且是全大陆最强黑魔术士之一的证明。这枚纹章代表他曾在大陆黑魔术的最高峰〈牙之塔〉里求学过。
  他似乎要给空着的手找点事做,毫无想法地抬起手把玩起那个吊坠,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手,握成拳头。
  接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少年走去。
  只有几步的距离,他走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少年面前,停下脚步。
  脚步停下的同时,他把上高高抬起右脚——瞄准少年的身体,打桩一般向下踩去!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在他平静的目光中,少年再次大叫着,打着滚向后逃窜。逃出几米远后,少年才表情惊恐地停下来。
  奥芬的靴子距离踩中少年只差了一点点。
  “刚——刚才,你是认真的吧,师父!?”少年大声抗议,他碧绿色的眼里在充血,精神非常混乱。
  奥芬一脸无所谓地轻轻说道:“没有什么认真不认真,我已经说过要踩了,马吉克。”
  “重点不在这里!”名叫马吉克的少年在地上滚了半天,已经脏的脏破的破,还在成长中的身体上已经有了伤口。
  马吉克伸手朝他一指,哭叫道:“考虑一下分寸好不好!要是真被你那双嵌了钢管的靴子踩一下,可不是简单就能了事的!”
  “我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才嵌进去的。这可是专门定做,价格不菲呢。”
  “别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虽然是我提出想做战斗训练的,但也不能因为这个送命啊!”
  “送了又如何呢?”奥菲说得比刚才还要轻描淡写——真的是随口而出。
  似乎一下子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内容,马吉克连下一句话都无法好好地说出来,只是啊呜啊呜地叫了几声。奥芬就这样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调整好呼吸之后,马吉克才愣怔着发出一句:“……哈啊!?”
  “我说送了又如何呢?”奥芬重复了一句,口气没有丝毫变化。他抱起胳膊,双眼望着虚空——像是在自我分析,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然后自我肯定地说,“嗯。送了又能怎么样?就我所知,死掉的人还能复活这种事情不是太多。”
  “…………我说…………”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马吉克垂下眼皮,说了一句话,听口气不像是临时想到的,而像是挤了半天牙膏,“难道不给我做一个坟墓吗?”
  “哦哦!这么说也是。”奥芬拍了拍手,笑着说,“我会在你的尸骸上埋进狗骨头的,行政工作也会做得很好的。”
  “那绝对已经不能叫坟墓了……”
  “细节上的事就不要在意了。算了,既然已经这么能说会道了,应该能站起来了吧。别躺在这儿啦。”
  “好的……”马吉克勉勉强强地,慢慢站起来。
  奥芬看他又摆出别扭的对战架势后,静静地说:“马吉克。”
  “怎么?”他不安地盯着奥芬——目前有两次都是趁说话的时候发动意外攻击的。
  奥芬继续说:“为什么突然要求做战斗训练了?”
  “啊?”突然被问了意外的问题,马吉克表示惊讶,“那是因为,最近,怎么说呢……遇到危险情况时,总是只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哦哦。”奥芬随口应道,自己也摆好姿势。说是姿势,其实并非什么夸张的动作——只是单纯用侧面面向对手,仅此而已。
  这一次是马吉克先发起冲刺。
  速度不快——也不慢。动作本身也不迟钝,但是由于步调长短不一导致非常的不安定,连他本人也没注意到一些微小的磕磕绊绊。奥芬紧盯着他,屏住呼吸。 
  距离渐渐靠近,马吉克换成了小跑。
  (看来受到了心理压力的影响,也是没办法。)
  奥芬心中说着,开始了行动。
  他向前半步。
  下一瞬间,奥芬的肩膀触到了马吉克的胸口。
  “哎——?”留下一句傻叫——
  马吉克又被打飞了。
  “啊呜呜……”马吉克滚倒在地,无力地呻吟。
  奥芬继续俯视着地上的马吉克说:“说了多少次,不要一被打倒就没力气了,快站起来。”
  “说不定,我本身就不擅长这个……”马吉克说着站起来。他不停地摸着头,看来是撞击到了地面——这也就是说他连防御都没做到。
  奥芬抱着胳膊想了想说:“没有这回事吧。”
  “真,真的吗?”马吉克露出怀疑的神色,他弹去衣服上的灰尘,继续说,“这样一看,感觉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有进步。”
  “说得没错。从两个小时前开始你就只是在不停打滚而已。”奥芬的话里毫无修辞成分。
  马吉克一时间神色毫无变化,大概是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待站起来之后才变了脸色,把脸一歪,疑惑地“哈啊?”了一声。
  奥芬不等他说话,说明道:“所以说,既然还没有学习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也就没必要烦恼没有进步了吧。”
  “没、没有意义吗!?这个。”
  奥芬没理会马吉克,看了看四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小储藏室后面的空地。在眼前延伸开去的是一片黑土原野,以前这里应该是一片农田。从这里向北进发的话,土地会逐渐变色——干燥的金黄色。
  从这里开始,就是魔术士的禁区。教会总部基姆拉克所管辖的盖特·洛克。
  奥芬的视线又回到马吉克身上,见到金发少年充满了质问的眼神,他一时记不起刚才的话题,想了想才说:“是的。”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吧!”马吉克用脚跺地,“开什么玩笑!?我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竟然说没有意义!”
  “我说,马吉克。”奥芬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自己是察觉不出来了,那我就跟你说清楚吧。”
  “…………”
  奥芬用一种老大不情愿的语气,看着马吉克,准备开始解释。他的学生则是一脸愤懑地盯着自己。
  在奥芬的视线中,马吉克的形象渐渐地开始模糊,这并非表示他们的对话已经失去意义——他把眼中的焦点对准了少年身后那遥远的风景上,这和他自己身后的风景也是一样的。
  奥芬望着遥远的北方土地,继续说:“这可是战斗训练啊。”
  “当然了。”马吉克还是别别扭扭的。
  他抓抓头发说:“既然这样,马吉克,那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的训练?”
  “当然是为了战斗而做的训练,这还用说?”
  “是没错。”奥芬表示同意,然后抬头看着虚空,考虑该怎么回答。有些时候,一些不得不说清楚的事情,其实很难说明清楚,“我从刚才就在想,你,到底在想着和什么东西作战?”
  马吉克讶异地揪起眉毛,不解地说:“和什么……现在开始不是要去教会城市吗?听说那里到处都是敌人。”
  “我可没打算带你们去啊。”奥芬直接亮话。
  “唉?”马吉克一听,心情一下就变了,像惊呆了一样说,“真——真是这样吗?”
  “那当然了。去基姆拉克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可能把你们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是有关阿莎莉女士……的事吗?”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奥芬的脸侧了侧,“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名字?”
  “之前不是给我看过相簿吗。而且在〈塔〉里的时候,福瑞迪先生把师父的和那个人的,两个人的纹章交给了我。那时候我就感觉到这里面藏着些事情……”马吉克回答得畏畏缩缩,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听完后,奥芬一语不发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龙形纹章,那不是他的东西。
  在展翅的龙的背后,刻着他姐姐的名字。  
  “事情就是这样。本来应该把你们留在蒂西那里就好了,但后来你又从〈塔〉里回来,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发了。”
  “但是——”马吉克以坚定的口吻说,“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讨厌在关键时刻什么忙都帮不上的自己。”
  “所谓的战斗训练。”奥芬把纹章收进口袋,回到之前的话题,“是为了战斗而做的训练。”
  “那不是当然的吗?”
  “是的。那么就有一个理所当然的情况——无论是谁,被打的话肯定要打回去的吧?”
  “……是啊。”马吉克渐渐理解了,语调变得低沉。
  奥芬用手指摸着下巴,口气平淡地说:“假设你使用魔术向某人发起攻击——对手当然也不会等着挨打。魔术可是很强的武器。以一般人的战斗能力来看,毫无疑问威力是最强的——”说着他把两手张开——
  “那么,敌人就会拼尽全力来杀掉你。这一点想都不用想,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能打败一个魔术士呢?就算把手脚都捆起来,只要还能发出声音,我们就能使用任何魔术。要想打败魔术士,除了杀了他,也就只有让他受到连声音都发不出的重伤,若是如此严重的伤,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看着沉默不语的马吉克,他把张开的双手轻轻合在一起,“死亡只要经历一遍就结束了。只有一次,无法重来。这样的话,在训练中死掉,和在实战中死掉,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吗?”

  “这也太——”马吉克想争辩,被奥芬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肯定认为是有差别的吧?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在你这个岁数时,被打了个半死为止。不要妄想有什么死后的世界——真的有话那还不错,但没有就是没有。面对手里有人质的强盗,最后殉职,和摔下楼梯头盖骨骨折,这两种死法对当事人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再怎么说——这种程度的训练就死掉的话,那实战绝对是死定了,绝对。”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走到呆立不动的徒弟身前,一把抓起马吉克的胸口。
  他把脸凑到马吉克的眼前。
  “至少,像你这样天真的小子就算教给你一星半点的小伎俩,那在地上滚几个月都不可能学会。听好了——我看你还傻傻的搞不清楚,那我就在这里跟你挑明。”他把语气加强,“所谓的愚蠢,虽然有各种各样,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做了无法挽回的事造成的。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就往前走的家伙,就是个蠢货。还不知道怎么飞翔,就往悬崖下跳吗?连怎么保命都不知道,就能去杀人吗?这道理你懂吗?现在的你很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如果你意识不到这种可怕,那现在还不迟,赶快给我回〈牙之塔〉那种地方吧。最后还有一句,你必须给我听好——”
  奥芬单手抓着马吉克的胸口,另一只手指在他的眉宇之间,短促地叫道:“收起你的天真!到明天为止不睡觉也要给我考虑清楚。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

  是的,实在是愚蠢。身为魔术士却要潜入基姆拉克教会本部这样的行为——
  奥芬内心阴郁,对此有充分的自觉。表面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装作很平静,心里却满是波澜。
  (其实,我也没资格去说别人……)
  他快步走开了,放着无话可说的马吉克不管,背向着他渐渐走远。
  刚才也说过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地。之所以说这里本来是农田,是因为地面上有田垄一样的小道工整地交错在一起,像围棋盘一般。耕地的人已经没有了,土地早已荒废。在这样的景色下,奥芬穿行而过。
  再往前走,有一个储藏室,这间小屋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绕过它之后就能看见主屋。这同样也是个没有多少生活感的粗糙房屋。说它是一座废宅尚有些早,窗玻璃还没有破掉,脏污的窗帘半开半关,这些至少可以证明这里并不是无人的小屋。踏过半干半湿的泥土,他朝屋子的大门口走去。
  这时——
  “奥芬!”
  在屋子的阴影处听到有人喊他,奥芬停下脚步。一位金发长长的少女啪哒啪哒地走了出来。
  “克丽奥啊。”
  “是啊。”她的语气似乎在说:那还用说。
  这是个身材苗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小巧玲珑的少女。罕见地穿了裙子,脑袋上依然坐着一只黑色小狗。她看了一眼储藏室的方向——也就是马吉克站的地方,然后回过脸来,以一种责难的目光说:“感觉你那样,真的有点过分。”
  “哪里过分?”奥芬不悦。
  “哪里嘛……”她想了想,“奥芬会如此严肃地对马吉克说话,不是很少见吗?”
  说完后她脸上显出一副对自己的话深表同意的表情。她的身后是一片荒凉的耕地,这样的背景使她的存在非常突兀。
  奥芬长长地叹一口气,低声说:“这哪有什么严肃的。总比闹得不可挽回要好吧。”
  他又继续说:“我十四岁的时候,你以为把我打个半死的人是谁?我的老师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不是在地上滚一滚就没事了。我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也没什么,只是下巴骨折了。老师可能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了,来看望的时候还带了香蕉和甜瓜。”
  当然,这些东西就算想吃也吃不了,最后都进了照顾自己的姐姐肚子里。
  这时奥芬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盯着她问道:“……不说这个,刚才你一直在偷听?”
  “嗯。一直都是这样啊。”
  “哦,是么……”奥芬觉得这也无所谓,他用手拍了拍她一头金发的小脑袋——顺带也包括上面的小狗,往前走去。和这个少女说话总是会搞得很心累,他现在可不想累到自己。
  她对着奥芬的后背说:“啊,对了,奥芬,有点事。”
  “啊?”奥芬回过头看她。
  克丽奥又伸头看了看储藏室阴影里的马吉克,才说:“大叔他,有话要跟你说。”

          ◆ ◇ ◆ ◇ ◆

  一般人可能会这样思考——『剑是用来突刺的道具』
  这也并非毫无道理。前提是敌人全身甲胄,提着二十公斤的盾向你冲刺而来。但是像这样的重装步兵战术,已经早在两百多年前就从大陆上绝迹了。或者说,大规模的战斗已经非常罕见。
  这是一种常识,人们不会特地去思考它——但她在自己的意识之外还想着这件事,同时在保养自己的爱剑。
  刀身八十厘米,刀柄三十厘米——这样的长刀柄是她特别订制的。单刃弯刀,刀刃很薄,是为了便于切开肌肉与血管。
  这样的刀有个麻烦的缺点,一旦刃的锋利度打了折扣,其价值就会大大降低。不过,若是一对一的战斗,剑是极为有效的武器。
  梅晨一动不动地盯着绽放出冰冷光泽的刀刃,用带粉的棉球在刀身上滑动。
  这时——
  “……真是好风啊。圣都的话,依然还没办法享受风的乐趣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她抬起脸来。她很年轻——大约二十五岁。体格不壮,但也不差,当然是以战士的标准来看。棕色的头发没有进行任何发型的打理,但也并没有放任不管。如果要说她是有意识地不去打理自己的头发的话,或许是为了要与她的眼神在步调上保持统一。她的眼神中藏着危险,明明是清醒的,却显出一种倦怠感。她把视线转向说话的人。
  这里是房间内。从开着的窗户外传来连续不断的惨叫和怒骂,中间还夹杂了蹩脚的说教,总算在刚刚结束了。似乎是那个魔术士在在训练徒弟,她并没有去特别注意。一张放在窗边的扶手椅,上面坐着一位小个子男人。房间里只有男人和她两个人。
  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茶具。别的还有未曾使用的石炭炉,墙上还挂着别有旨趣的绘画,不过这并不表示这里是供人生活的房间——这只是供人聚集的空间罢了。住在这里的人只要没什么事,都会到这个房间来,仅此而已。
  房间在二楼。窗框里的景色有一半都被后院的树枝遮盖了。
  梅晨隔着刀刃看着男人,冷静地说:“不是『依然』……永远都将是如此吧。”接着她又苦笑着:“而且,这里是室内,没有风进来。”
  “这只是一种比喻,别抓我的话柄,梅晨·阿米克。”男人晃了晃缩在靠背里的细瘦身躯,微笑着。看他的年龄——
  (四十?应该还不到五十岁……)
  这位拥有六十岁肉体的男人的实际年龄,她并不知晓。当然,她对这件事也并不在意。
  梅晨表情变了,皱起眉稍,故意做出一副不知如何答话的样子。
  “我,喜欢圣都……非常喜欢。”
  “是啊。”这两句话都是男人在自言自语,一副释然之色。
  梅晨看着他,轻轻地说:“圣都的事让您挂心吗,老师?”
  “我并不是你的老师吧。”
  听了男人的话——梅晨放下自己面前的剑,看着他说:“库欧他——”
  “你要听从库欧。奈姆也是,卡尔也是,还有你,都受过他的指导。现实如此,即是事实。并且——”男人自嘲似地把玩自己灰白的胡须,“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在圣都。而我——奥莱尔·沙林顿,却在这里,在这间小屋里。这也一样,现实如此,即是事实。”
  这位名叫奥莱尔的男子除了嘴部的动作,其他部位都丝毫未动,任由自己睡在扶椅中。但梅晨注意到,他那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装作没看到,说:“那,你培育了萨鲁也是事实。”
  “那单纯只是他运气不好罢了——各种意义上来说。”奥莱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站在房间另一边的她都能感觉到。
  她没有做出任何反驳,握住剑柄的手愈发用力:“萨鲁说,库欧很危险。”
  “那就意味着不要去反抗他。”
  “那也更不能放任不管吧!”梅晨终于没能控制住口气,待她意识到之后,慌忙地用左手挡住嘴巴,“……真对不起,奥莱尔。”
  “不用在意。还有,别误会了。”奥莱尔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他身体只有五十公斤重,且非常放松。他用手摸摸下巴,继续说,“库欧·巴迪斯并不是那种一个不留心就会突然爆发的类型,像这样的危险是不存在的——我说的对吗?”
  “但是……”
  “你准备利用那个魔术士杀掉那家伙吗?”
  “…………!”这下梅晨的脸整个僵硬了,她自己都感觉到眼角在抽紧。
  她将剑靠在墙上,空出手说:“这也是我其中一个……想法。”
  “哦?”奥莱尔见她没有做出否定回答,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她言语中的另一层意思。他的身子在古旧的扶椅里微微抬了抬,重新看向她说,“也就是说,梅晨,你还有其他的计划?”
  “……有几个。”她的声音小得像是在窃窃私语。奥莱尔没有催促她,但是也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这意思就是说,要她继续说下去。

  梅晨咽下舌头下的口水,说:“一个是……要暗杀库欧,仅靠那个基利朗谢洛是不够的。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在十年前,甚至击退过查尔德曼教师。奥莱尔,那时你也在。”
  “是啊。”奥莱尔的声音里有一丝微微的苦涩。
  梅晨没有在意,像是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似的说:“而现在,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的身边有奈姆·翁利和卡洛塔·茂森。库欧就不说了,其他的那两个人在我们‘死亡教师’中也称得上是最强的存在。就算成功和圣都的萨鲁会和,我和他,再加上基利朗谢洛——要如何利用这些旗子去战胜库欧,说实话,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很正确的分析。”奥莱尔把手按在四四方方的鼻子上,像是憋下一丝苦笑,“在库欧那一方,还有教会总部的两千名神官,和十七万的城市信徒,堪称完美。这些你不至于忘了吧?”
  “别戏弄我了。我当然知道这样一来,根本连布局的意义都没有。所以说——”就在梅晨气势强烈地说话时——
  敲门声响起。
  梅晨不说话了,往门那里看了看,再转回头来,奥莱尔也没有任何动作。
  来者是谁,当然最清楚不过了。
  “是谁啊?”奥莱尔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他当然是心知肚明。
  从这扇油漆斑驳的门对面传来一种戏谑的腔调,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还有谁——听说你在喊我。”
  “啊啊,对了。门没有锁。”
  门开了。出现的当然是个一袭黑衣的魔术士。表情上的戏谑成分较往日显著加重,如今又加上一层迟钝的紧张感。这里不是魔术士该来的地方,这可能是他在保持警惕。
  他就是基利朗谢洛——现在用的名字是奥芬。
  就在梅晨盯着他看时,奥莱尔突然问道:“『所以说』,后面呢?”
  “哈?”她尖声惊讶了一下。
  奥莱尔慢慢地说:“我在问,梅晨——你说『所以说』,后面的还没说完。”
  “是、是的……”她瞥了黑魔术士一眼,咳了咳,把痰清掉。
  只见奥莱尔又把身子深深地沉进了椅子里。她等黑魔术士进房间关上门之后,才继续自己的话。
  “这盘棋怎么下都行不通——正面攻击是不可能了。所以说——”她停了一会儿才说,“所以说,干脆把棋盘打翻,只有这个方法了。”

          ◆ ◇ ◆ ◇ ◆

  他进屋之后,梅晨就出去了——微微塌着眼睛行了一礼。
  但是她忘了拿剑。刚刚为止还挂在她腰上的那把剑,和包养道具一起被丢在屋里。等到她关上房门奥芬才注意到这件事——他再回头时已经晚了,只能听见门对面的走廊上传来她快步的走路声。
  “……干嘛要这么着急?”奥芬不满地自言自语,拾起那把剑。金属的剑柄已经完全按照她的手形凹下去,和他的手完全不合。
  他细细地观察刀刃的反光,说了一句:“质量不错,但是剑很普通。”
  “你懂剑吗?”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话的,当然就是坐在屋中椅子里的小个子老人。奥芬这几天一直住在这位名叫奥莱尔的老人这里。
  奥芬拾起放在一旁的刀鞘,把剑收进去,说:“……这就好比是在杂货铺挑选锋利好用的剪刀一样。道具的鉴别方式都差不多。难道你还相信剑是有灵魂的吗?”
  “我这一生中折断过的剑,有十多支。”老人咕咕地笑着,趣味盎然地说,“但是我还活得好好的,只是……”
  这时老人的话停顿下来,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他摩擦着双手继续说:“虽然还活着,并不表示我没有被折断。不过——我对道具倒是没有特别的偏爱。”
  奥芬听完把剑放回原处。他的手往腰上一叉,慢慢地转过头来说:“那……你喊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很简单。”奥莱尔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不要去基姆拉克。”
  “我拒绝。”奥芬也直直地看着老人,他回头瞥了一眼梅晨离开的那扇门,又说,“……虽然我现在没有你们的帮助什么也做不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但是我有我的目的,这点不会改变。”
  “梅晨心里还有其他的打算……这也无所谓?”
  “这种事情我早就做好觉悟了。基姆拉克的死亡教师只会在有利可图或是别有私心的情况下才会给予帮助,我可没把他们想象得过于美好。”
  “明知道对方有私心,却还愿意配合行事,你这样的人倒是挺美好。”奥莱尔的话在奥芬听来,确实有点认同,但他没有多加理会。
  奥芬想转开视线,于是他动动肩膀,摇摇头说:“决定了,明天就出发。”
  “有点突然啊。”虽然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可老人根本不为所动,嘴角甚至浮现出笑意。
  奥芬心里咂咂舌头,说:“至今已经等太久了。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准备。早一点行动的话,还省得被人威胁,一会儿说不要去,一会儿说有私心。”
  “也可能你们在这里多待一天,寿命也就得以延长一天啊。”
  奥芬没有理会奥莱尔的戏弄,他大步走到窗户旁边,朝外面看去。马吉克依然一动不动地杵在最后看见他的地方,在稍远一点的方向,克丽奥还在原地转来转去。她大概想去安慰一下,可是马吉克一动不动的样子令她很难接近。
  奥芬望着石化了一般的金发少年。在他站立的周围地面上,还残留着这位少年翻滚的痕迹,到处都是。这些痕迹大约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风一点一点地把它削除干净。
  “我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呢?”奥芬低沉地说。他说的声音很小,估计奥莱尔都听不见,但他也懒得再说一遍了。
  但是奥莱尔听到了,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声。
  “……无论怎么死,无论为了什么而死,其结果都一样。什么时候死也都无所谓。就算把死亡推迟了几天,又有什么意义呢。一死百了。几年前就死掉,和五十年后衰老死掉,这两者没有任何不同。”奥芬淡淡地说。
  奥莱尔稍显无语地说:“这么年轻就开始虚无主义吗?”
  “不是。既然死亡都是一样——那么无论何时都必须和死相抗争才行。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不会选择死。现如今,我就是如此惧怕死亡。去基姆拉克,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行为。”奥芬回过头看着奥莱尔,握紧了拳头。他的拳头不大,并且在微微地颤抖,“如果他能确实地理解这份恐惧,我才决定对他展开战斗训练。我就是这个想法。”
  他把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克丽奥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大步流星地朝马吉克跑去。

          ◆ ◇ ◆ ◇ ◆

  “你说这是背叛!?”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发出了呐喊,这声喊叫其实不能算是在说话,只是一声好像说话的惊叫声而已。
  她本身应该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才对。
  “你说是……背叛?是说我们?你是在说我们背叛了你们?”她的胸口如呛水般剧烈地起伏,她把细瘦的手指抚压在上面,不停地喘息。
  男人手里的短剑刀刃上,正好映照出她的表情。男人突发奇想,要是能把她的姿态封存在自己手中的这把短剑里就好了。
  但这是不现实的妄想——如果真能做到那样,他早就这么做了。男人翻转刀刃,把自己的心思转移到现实的她身上来。
  肖像画上的她;以及映照在自己短剑上的她。他想,自己可能在心里把她贬低成了一个虚无的假象。他没有想出什么结论,发言道:“要不是这样,那为什么要隐瞒呢?”
  “你们早就知道了吧!”伊丝塔席巴的眼神近乎疯狂,狠狠地盯着他,迸发出凄绝的怒吼:“圣域——那些始祖魔术士想要杀光你们!我们是为了你们而战斗的——”
  “这些我都知道。请您不要转移话题。”男人悲伤地摇摇头,“……我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隐瞒,请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你们爱着我们一样,我们也爱你们。所以说不出口。这样的回答行吗?”
  “这份爱已经破灭了不是吗?”
  “这句发言,不觉得有点过于悲剧性了么?”
  “所以我想说的是,能请您换一种说法吗?”
  “…………”
  伊丝塔席巴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大约有五分钟。两者都深陷在无法行动的静寂中,宛若被囚禁。
  随着寂静的加深——他们彼此的悸动在逐渐加剧,胸中的噪音变得异常激烈。
  这就好像是暴风雨中的歌声——男人在心里说。
  没有人能听见那歌唱声,连自己也听不见。
  即使如此依然在歌唱!为了让人能听到它!
  这时,伊丝塔席巴张开了干燥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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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那是因为……”

  “想吃甜瓜。”
  从嘴里拿出体温计后,唐突得就好像那一头粘着螳螂卵似的,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一般来说,也就是对这样的神展开还不习惯的人来说——可能会停下脚步,不明就里地眨眨眼。但是多进却一点都不在意,一边向前走,一边把手里的购物袋换个手,姑且应付了一句。
  “嗯嗯。”顺便又说,“这意思是说,你想吃甜瓜这种食物呢,还是说一个甜瓜整天都想着吃东西的意思呢?”
  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嗯。”但是,走在他旁边的哥哥,却对他的话表示出认同,“平日里天天受到虐待的西红柿,突然巨大化之后开始袭击人类,这故事确实很有名,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这句话,是老子我想吃甜瓜的意思。”
  “谢谢。我听懂了。但是,为什么?”多进把话分成几个短语,发出疑问。
  他们是身高一百三十厘米左右的『地人』——只居住在大陆南方的少数民族。他们穿的毛皮斗篷属于独有的民族服装。慢慢走着,多进手里抱着的物品不时地会把眼镜撞歪,就这样等着哥哥的回答。
  博鲁坎简明扼要地做了回答。顺带一提,他空着手,腰上挂着一把剑。
  “只是我忽然想到而已。”
  “全因为这种忽然想到,过去吃的亏流的泪还少吗?”多进以哥哥听不到的音量,叹息了一句。
  两个人所走的是一条完备的道路——并且是很宽阔的大道。这条街上没有商店,买东西全靠流动商贩。为此,所有的道路上都能看见流动商人的身影。商品非常丰富,几乎使人忘记这条街的外部,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被猛烈的沙尘所占据。
  总之,流动的商贩和来往的路人使得道路非常热闹。在这样的人群中——这两个只到人腰部的地人如同行走在一片汪洋中。路上本来就很多人,再加上他们全都戴着防沙尘的白色头巾,使其更显拥挤之感。
  博鲁坎还是边走边嘟囔:“甜瓜甜瓜甜瓜。”
  “没时间去买那种东西了。离指定的时刻已经不剩多少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博鲁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多进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没表现在脸上。他问:“什么问题?”
  “问得好。”博鲁坎夸张地回答道,并站下了。没办法,多进也只得停下脚步。
  在来往的人流中,这两个人不动了,活像两尊摆设品。
  “也就是说——”博鲁坎闭上眼,大声发话,“为什么老子非得听从那个女人的命令出来买东西不可啊!?”
  “你不是收了她的钱吗,哥哥。”
  “这确实不假!但是可是!”博鲁坎挥舞起拳头,引来过路人不悦的目光。他用更大的声音说,“老子可不是金钱的奴隶,就算收了零钱也不能帮忙啊!”
  “说得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
  “简直不要太有道理!”博鲁坎摆出一个造型,叫喊道,“既然是这样!看我把那个黑衣女人用吊带裤吊死,然后拿走更多零钱,这才是上策!”
  “那叫做抢劫。”又是一口叹息——为什么和周围的人说话都必须不停地叹气啊,多进抛下哥哥,继续往前走。
  “再说了,根本不可能打赢嘛。因为那个人——”他本想说是魔术士,但又急忙改口,“……怎么想都是个非比寻常的角色。”

          ◆ ◇ ◆ ◇ ◆

  ——天魔魔女——
  灾厄。死魔。祸津日神。她的别名被冠以灾祸的意义。这一点她从未在意过。
  不知不觉就被人这样称呼,正因如此……她有时也觉得,这可能是个非常贴切的称号。
  她直直地躺在床上,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呼唤自己,深入自己。深入到自己体内后,又会发现小小的自己。然后继续侵入,接着她又会发现新的自己。
  不知不觉,她在发现的过程中被无数的自己所隔离,整个世界都渐行渐远……

  传说,奇耶萨尔西玛大陆的人类种族之所以会获得魔术的力量,完全属于一种异常事件。
  三百年前,漂流到这座大陆上的人类与拥有强大魔术的龙种族相遇,并与龙种族之一的天人种族——旷野之龙=诺尔尼发生了混血。
  人类与龙种族的后裔,正是现在大陆上被称为魔术士的那类人。

  阿莎莉的双眼是关闭的。与世界区隔的她——对于在深入自己之前那个最初的“她”而言,当然无法窥探外界的动静。
  深入自己体内的“她”,静静地舒展身体,和睡在床上的肉体姿势相同。
  她开始编织魔术的构成式。
  复杂的构成在她的体内慢慢编织,这和不停地编织丝绸品有异曲同工的地方。编织这个行为本身,是在头脑中进行——但为了发动它,需要在外界进行展开。这时用到的就是魔力。为了释放这股魔力,就要用到咒语。
  构成式完成,她开始喊叫。
  〈跳跃——〉
  这并非是她亲口喊出,单纯只是思想上的“声音”。
  一瞬间,内在的“她”,和处在最外侧的她的肉体产生了互换。
  〈光芒……!〉
  受到光的照射,她的眼睑半闭,并做好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冲击。无论是光,还是冲击,都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东西。
  在意识的爆发中,她的身体向外飞走了……

  奇耶萨尔西玛大陆的人所使用的魔术被称作声音魔术。通过声音,也就是咒语做媒介来施展魔术。
  将意识中形成的“构成式”通过声音释放出来,是最基本的运作形式。编织而成的构成存在个体差异,有人能将强大的构成在一瞬间完成,也有人不能。
  这样的个体差异最极端的表现,使魔术本身产生了根本性的类型分化,那就是黑魔术和白魔术。
  相对于可操纵力量与物质的黑魔术而言,白魔术可以操纵精神和时间。其威力无比巨大,一般而言,白魔术是黑魔术望尘莫及的存在。就连对声音魔术士而言最大的制约——『咒语』,白魔术士有时也并不需要。
  相比黑魔术士而言,拥有白魔术士素养的人非常少,能够充分展现这一素养的人类更是少之又少。她——被冠以天魔称号的阿莎莉,同时具有白魔术与黑魔术的素养,属于更加稀少的特例。

  风的声音几乎要使鼓膜撕裂,她在世界中飞翔,垂直着一直上升,一直上升。
  速度到底有多快——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要她愿意,想升多高就能升多高。黄尘漫漫的天穹覆盖于大地之上,她笔直地向上飞去。飞翔的并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的精神体,人眼是看不见的。
  天空是暴风的世界。
  她突然停止上升,这并非是因为受到狂风的干扰。她向下看着地表。
  不知她到底飞了多高。她应该存在的地方——也就是她肉体所沉睡的那间小屋子,已经被埋没在街道的缩略图里,找不到了。在她眼前铺展开的,是巨大的城区全体图。
  她自言自语。
  〈……这里……〉
  那里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俯瞰着街区。
  那片街道的周围被黄色干枯的荒地所包围。
  风从没有停歇过,黄色尘埃被吸入高空,又被吐纳到大地上。从外观上看,城市被分为了两层。一个内,一个外。
   内层被高大的墙壁所包围。外层则围绕着那座墙壁,以放射线的感觉不断地朝城外扩展。有人把这样的景观比喻成荷包蛋,是个直径上百千米的荷包蛋。
  不用说了,“内”是富裕;“外”是贫困。在城市的中心建有一座巨大的神殿。神殿周围都是富丽堂皇的街区,外壁像个守护者般直入云霄。遗漏在神殿区域外的,是向四周不断延伸的贫民区。
  这里是大陆北端——从街区再往北前进十千米,就是面向大海的断崖绝壁。
  这就是圣都。人们称其为基姆拉克。
  〈……接着……是那里……〉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街区的中心。那片区域本身是一个石碑造型的巨大建筑物,一口气占据了数个街区的面积。那是基姆拉克〈学问之壁〉内部——教会总部的绝对中心。
  世界之树神殿。
  那是基姆拉克教会信奉的命运三女神的居所,被冠以神界之名。
  大陆所有的基姆拉克教会,都归属于教会总部都市。所有的神谕都是从这里发表。这里是由教主拉蒙尼洛克之名所宣告的基姆拉克教会的发祥地。约定的土地——圣地!
  其中枢,毫无疑问就是世界之树神殿。
  〈不过,应该到得了——〉
  她下定决心,开始全速下降。
  大地缓缓地逼近——如果不是耳边的狂风在呼啸,恐怕很难相信自己正以自由落体几倍的加速度在降落。
  她把嘴唇紧紧地闭成一字形,不停地直线下降。看着看着,她眼中的基姆拉克市渐渐地扩大,即使左右查看也分不清都市的轮廓线在哪了。不过她并没有真的在到处查看,她凝视的始终都是都市的唯一一点,她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世界之树神殿。
  她朝神殿冲刺而去。现在的速度已经是至今从未有过的水准,但她丝毫没有恐惧,早已习惯了。自从来到这里,同样的事她已经做了好几遍——
  但是她所做过的次数,完全等于失败的次数。
  神殿已经迫在眼前。巨大的白色神殿,就像是一座墓标,一座城堡一样大的墓标。
  建这么大一座墓标,到底是想要悼念什么呢——这个无聊的想法在她的心中一掠而过。这么说来,她自己的墓应该还在〈牙之塔〉的公共墓地里吧。一座空空如也的无人之墓。只不过墓标上刻着她的名字。
  接着——
  一瞬间,她撞击在神殿的墙壁上,彻底地粉碎了。

  “…………呜!”
  阿莎莉惊叫一声,跃了起来。古旧的床脚发出吱呀的响声。
  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她心中激烈的悸动使她不停地喘息,用颤抖的手臂抱紧膝盖。与其说恐怖——更加强烈的是压倒性的寒气,让身子不听使唤。
  全身都被汗打湿了。不是简单的湿,而几乎湿透了。身体感觉到寒冷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身体中心的温度很高,还有内脏也是非常剧痛。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并感到异常的恐惧。她紧紧地闭上双眼。
  紧接着,她回想起撞击的瞬间,以及自己变得支离破碎的那种冲击感,使她的身体更加颤抖。
  她慢慢地……张开眼睛。
  随着眼睛的睁开,全身的紧张也有所缓解。她松开抱紧的膝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用手拨开被汗打湿粘在脸上的黑发,侧起身子从床上下到地上。
  “…………”她无声地环顾四周。
  当然,这里是她原本的房间。她并没有外出过。但是她又一次品尝了恐怖。待到她恢复后,摇了摇头。
  “即使已经这么接近,还是无法用精神体来入侵……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防御啊。”她烦闷地说着,把脚尖胡乱地插进靴子里站了起来。
  房间很狭小。出于隐蔽目的选了一间廉价的屋子。除了床以外没有什么家具。裸露的地板上散落着食物包装袋和其他的垃圾。一点点行李全都堆在角落里。
  站起来之后还是有点眩晕,她静静地等自己的意识恢复安定。在这过程中,她不停地发牢骚:“天人的转移装置对那座神殿内部也毫无作用——这么说,神殿的强大防御力足以匹敌诺尔尼的魔术。基姆拉克教会对龙族信仰持否定态度,根本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才对吧?”
  她身上穿的是很普通的衬衫和长裤。平日里的那身黑色装扮,进了这座城市后就不穿了。那样的话未免太引人注目,在这种地方如果太过招眼的话,只会意味着最糟糕的灭亡。

  “不过,仔细想想,我的精神体分离只是单纯地将‘五感’抽离身体这样的程度,再怎么试也没用。要是完全舍弃肉体的话就不同了……但那种我不喜欢。”就好像是在自我解释一样,她不停地说着。
  她把视线朝窗外看去。这个房间在三楼,看到的只有对面公寓的墙壁而已。
  从她的额头顺着鼻梁流下一道汗水,汗珠一直流进嘴里。她咬住浸了汗的咸咸的嘴唇,说了句:“看来……只能是用自己的双脚来入侵了。”

          ◆ ◇ ◆ ◇ ◆

  坐在摇晃的马车中,奥芬突然抬起脸,面色一惊。
  刚刚走过去的农夫,好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你有必要这么神经质么。”梅晨坐在马车小小的驾驶座上,连头都没回,手上把玩着缰绳,“只要你老老实实不捅娄子,就没事的。”
  “你叫我怎么安心得下来啊。”奥芬脸色不悦,小声地抱怨,“那些只要一看到我们,就巴不得马上架在火上烤的家伙,都在这里过着普通的文化生活啊。”
  “我可没说你可以安心,我说的是别捅娄子。比如像这样不必要地战战兢兢招人现眼。”她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他。她头上缠着之前看过的布制蓝色头巾——现在他才知道,这块布是防尘用的。至于盔甲和剑就没有随身佩带了。
  那把剑被藏在马车堆得像山一样多的货物(基本都是空箱子)最底下,保管得很周详。
  奥芬盘腿坐在货架台上。街区以外的道路基本没有得到很好的铺设,摇晃得很厉害。屁股疼得要命,他从刚才就一直不停地改换坐姿。
  他们离开勾留了数日的奥莱尔的居所,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沿街道行走了一周时间——毕竟马上了年纪。虽然进度缓慢,不过他们确实在一点点地接近教会总部基姆拉克市。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干燥的沙尘肆虐的教会管理区。
  “看这个样子……明天就会到达基姆拉克吧。”奥芬仰望黄色的天空自言自语。他用手按着防尘用的白色头巾,这东西总是会垂下来遮住眼睛。
  平常所穿的皮革夹克之类的装束,只能是藏在木箱里,他的穿着也变了,身上套的是有点肥大的麻布衣服——上下都是白的。
  “……不过这身白衣,真的很让人安不下心来。”
  “和黑色比起来不会那么显眼,这在基姆拉克属于最标准的颜色。”
  “克丽奥一看就笑得停不下来,有这么不合身吗?”奥芬说着,保持坐姿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过了一会儿,梅晨开口说:“……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奥芬把手肘支在盘起的腿上,没有看她。
  梅晨用很平常的口吻问:“为什么没有把那些孩子带来?”
  风——正确说应该是黄尘,发出尖锐的呼啸将说话声遮盖。奥芬并不是完全听不见,只是他故意没有说话。
  在他面带不悦的沉默下,梅晨开始自问自答。
  “是信不过我吗?”说着像是戏弄他似的笑了笑,“害怕一到基姆拉克,我就把你们一锅端,全部出卖给教主吗?”
  奥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私心,吗……)
  他回想起奥莱尔的话,烦闷地说:“……如果信不过你,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跟你到这儿来。”
  “那倒是。”她语气轻快地说。
  听了她的话,奥芬又慢慢地说:“但是,只要还存在哪怕一丝丝这样的危险,就不能带他们来。”
  “那你有什么根据认为,奥莱尔不会处决掉那些孩子呢?他也是一名优秀的基姆拉克教徒哦。”
  听了这话,奥芬把视线往上抬了抬,陷入思索,但马上就放弃了。他转过脸看着她,在确认刚刚的农夫已经走远之后,问道:“那个叫奥莱尔的大叔,到底是什么人?”
  奥芬看着她,她却早就回正头,给了他一个后背。她就这样回答说:“他就像是我的监护人。也算是萨鲁的老师。”
  接着她又降低声调说:“……他也是死亡教师。”
  奥莱尔——那个老人也是死亡教师,再加上萨鲁·索琉德,这是奥芬在〈芬里厄森林〉遇到的死亡教师的名字。奥芬回忆着这些,并继续问道:“死亡教师——就是教会总部的暗杀部队么。一共到底有多少人?”
  “我可没有理由向你透露那么多吧。不过,加上我一共是六个。”同时她发出自嘲的偷笑,她本想掩饰这个笑声,但还是被奥芬听到了,“只靠六个人来对付潜入基姆拉克的魔术士间谍,实在太可靠了。”
  “你们的任务应该不止这些吧?”
  “当然了。”她抓着缰绳,抖抖肩膀,“抹杀异端教师——这里面也包括清除那些令教主不满的人。其他还有那些针对贵族联盟进行隐蔽的遗迹的搜查,也会潜进塔夫雷姆市或王都进行秘密调查。总之一句话,普通的教师办不到的事情,都会转到我们手上来。”
  “你们的身份对一般人是保密的吧?”奥芬对这点稍有些在意。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那还用说。对外公示中我们只是普通的教师——只是基姆拉克教会的一名传道士而已。我也有布道的认证资格书。”马车哐当地跳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看样子是咬了舌头,“除了得到资格书,还接受了战斗训练。结束训练时,从教主手里接过剑。仅此而已,真的。”
  “是玻璃之剑,吗……”
  相传在大陆只有八柄,是死亡教师的象征性武器。她却用鼻子笑了一下。
  “对。那把剑很重很不好用。以为用那种东西就能打赢魔术的教主大人,还真是乐观啊。”奥芬还来不及开口,梅晨又继续说,“就算受过什么样地训练……我们始终也只是人类,打不赢你们这些魔术士的。”
  “……你还真是悲观啊。照你的说法,好像搞得我们不是人类似的。”
  “别生气。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们教义中真正的内容吧?”
  “那倒是。”他承认。
  她微笑着说:“我不打算在这里跟你说。终究是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
  “我也没有兴趣。”奥芬无动于衷,看来他真的没什么兴趣。
  往天上看,能看见在漩涡状的黄尘那一头浮动的白云。染成黄色的天空,使人感觉高度非常得低。
  奥芬毫无兴趣的态度反而惹出了她的脾气——她又继续开始纠缠:“……我说实话,现在我还不想和你对立。”
  “果不其然,你也有自己的算盘。我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是一次救命之恩,就愿意把我带进基姆拉克,总觉得有点……”
  “太过顺利了?嗯,可能吧。”在马车磕磕绊绊的前进中,她笑出了声。接着她用拉闲话的口气说,“有关那些孩子——就是你带来的那几个。”
  “……嗯嗯。”
  “在你宣布要把他们留下来时,那场面真是紧张……他们该不会偷偷跟来吧。真要是那样你怎么办?”
  “从那个大叔家徒步走到基姆拉克,最短也要花上一周的时间。”奥芬望着天空说,“我们只需要四天就能到。相减得到三天时间,我的事基本就能办完。待在那个城市超过三天肯定会露出马脚。只要在回程的路上拾掇他们就行了。”
  “……你有什么事?”
  “我不能说。毕竟现在还不能和你对立。”
  这不是玩笑,他是认真的。说完便勉强躺在并不舒适的货架台上。他做了个深呼吸——嘴里立刻进了沙子,咳嗽个不停。
  “哇——呸——可恶,怎么搞的,这些沙子。”
  “沙子就是沙子啦。从很久以前就有了。”梅晨不愧是这里的人,不管怎么开口说话,沙子都跑不进她嘴里,“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些沙子的颜色怎么看都和土地不一样。其实,盖特·洛克的土壤并没有枯萎——也没有沙漠化的征兆。有水,也有树木。但是这场沙尘却从未断过。”
  “听你的口气,像是知道答案。”奥芬说。
  她又微笑起来,并缄口不言。 
  他也没有说话,就这样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梅晨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这场沙暴,早在两百年前开始,就一直吹袭着这片土地……”
  接着她的声音变得更小:“这些沙子已经死了。就算在沙子里撒上任何种子,也养不出任何东西。人一旦长时间呼吸在这之中,就会生病。”
  “就是黄病对吧,属于基姆拉克的风土疾病。”
  “对。在我还是小孩子时,得了三次。得了三回这样的病还能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只是已经不能结婚了。这反而也挺好。”  
  “我最好也预防一下吧。”奥芬只是顺着话头随意地说了一句。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只是仰望着黄尘漫步的天空而已。
  梅晨说话似乎也很泛泛。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表明了两人并不是看上去那样悠闲。奥芬对她的话也没有置若罔闻,不管如何自己心里要有数。
  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不允许有任何疏漏。任何一件小小的事都可能招致死亡。
  梅晨还是用刚刚的语气说:“你必须要注意的是……库欧。”
  “……库欧?”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是我们的头领。”她的话中并没有什么仰慕感,“十年前,击退了一位侵入基姆拉克的黑魔术士的人,这样说你有印象了吗?”
  她说的话使他有了印象——其实并没到这种程度。不过奥芬还是支起上半身说:“那是……”
  “没错。”她安静地说,“他和你的老师——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作战,并击退了对方。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在那时成为了‘死亡教师’的头领。”
  “…………”奥芬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她。在她的前方——在马车前进的方向,浮现出一座巨大都市的影子。是一座非常巨大,非常深邃的都市阴影……
  “怎么了?”梅晨以戏弄的口吻说,“害怕了?”
  “…………”还是没有回答,奥芬正在对心中雪崩般的思绪进行反刍。他自己也没搞清楚——忽然对自己的想法有了一种直感,感到有些可笑,便苦笑着说,“我在想一些无聊的事情。”
  “……是什么?”梅晨发出询问。
  奥芬抬起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说的也是啊。毕竟老师——” 
  “毕竟老师怎么了?”她问。
  他弯起嘴角说:“毕竟老师,也有失败的时候啊。”

          ◆ ◇ ◆ ◇ ◆

  与此同时,克丽奥和马吉克——
  正躲在拥挤不堪的木头箱子里,抱怨着这趟无聊的路程。

          ◆ ◇ ◆ ◇ ◆

  “那是因为……”伊丝塔席巴苦涩的声音,“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未来……已到了尽头。”
  要塞陷入沉寂——如同是在迎合她的话语。
  沉默中,他用颤抖的声音静静地说:“……即使如此——也不能把我们的未来也一并夺走!”
  “你错了!”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10-13 17:27 编辑


                      第三章 她抬起脸来,

  “这是什么行李?”穿红制服的卫兵以简单的口气问。
  驾驶台上的梅晨抖抖肩膀说:“这次远征的战利品。上面应该已经联络你们了吧……”
  “啊,是的。”这位年轻的卫兵用大拇指挠挠自己的浓眉,打开手上的文件夹,里面塞满了各式文件,“只不过……”
  看他欲言又止,梅晨露出宽容的微笑说:“不过什么?”
  “联络是从神殿教师会发来的……可能的话,能请您使用正规的大门吗?”
  “那边人太多啦。”梅晨回绝了,趁卫兵一个不注意,从他手里取过了文件夹。
  “啊,梅晨教师!”
  无视他的抗议,她在手指上蘸了点口水,开始快速翻动文件夹。然后舔了舔嘴唇,拍拍文件夹的表面,说:“我知道了。神殿方面就由我来说明吧。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但是……”卫兵脸上不太好看了。
  奥芬在货架台上旁观着这两个人,差点要打哈欠,赶忙把嘴唇咬住了。
  马车来到的是广大的基姆拉克市郊外,也就是贫民区。从房屋的轮廓上看全是凹凸不齐的小屋群落,一直绵延不绝。小屋和小屋之间哪些是路哪些没有路都分不清。看不到任何人影,也听不到任何人声。
  不过藏在小屋里的那些人所发出的一种浑浊厚重的隔离感,还是多少能感觉得到。
  贫民区的外围设置了乱七八糟的木栅栏。这里算是其中少数的入口之一。也是在很简易的门旁边用木头建了一间值班所。这看上去就像开了个窗子的小储藏室。
  无论怎么看,配置在这里的卫兵都只有一个人——也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包围街区的栅栏并不高——大约只有两米,只要想翻从哪里都能翻过去。
  ——当然这是在非要入侵不可的情况下。
  奥芬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依他所见,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难看的房屋鳞次栉比地排列着而已。
  至于基姆拉克市,就在这些小屋对面的方向。
  包围基姆拉克的中心神殿街区的〈学问之壁〉还看不见——不过高耸的神殿轮廓,还是能透过黄尘风暴看出一个大概。
  这时——
  “咦咦?”
  听到梅晨惊讶的声音,奥芬再次把注意力转回去。只见她看着文件夹,表情有些许诧异。
  “怎么了吗?”卫兵问道。
  梅晨打开文件夹的夹子,取出一张文书,说:“萨鲁教师出城去了?”
  “哎?啊啊——既然有这样的文书,那就表示的确如此。”
  “这上面写着修养研修……”
  “是吗?萨鲁教师一般使用的都是这道门。我是没有看到,大概是在其他人值班时出去的吧。”
  “哦……”梅晨皱起眉头,像是在仔细思考。
  卫兵向她发出催促声:“内容就是这些,能把文件还给我吗?我没法办公了。”
  “反正你也很闲不是吗?”梅晨开着玩笑,把文件还给他。又向他抛了一个媚眼说,“那,就不打扰你办公了,能让我通过这里吗?”
  “没问题啊。萨鲁教师的事,等确认了再联系您——”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在货架上看着这里的奥芬。
  “……请问这位是?”卫兵指指奥芬问道。
  梅晨灵活地应对:“是这架马车的主人。临时征用来的。”
  “哦哦。”
  (……真是完完全全的欺诈理论。)
  奥芬听完后在心中苦笑——如果想成功地撒谎,并没有必要去想一个真的像是那么回事的借口。只要感觉可能会有这么回事,就足够了。可能对听者来说,是一个非常突兀的谎言。但是即使真的准备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说谎的那一方在解释时就很容易疲惫,一个完美无比的借口反而会很引人在意。
  一个外出的基姆拉克传教士,根本没有权利可以在当地征用人力,到底有没有这个必要也很令人怀疑。但是,在外地的传教士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任务,住在城里的卫兵是不知道的。
  这样他就会认为,也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
  反过来说,运用反向心理,卫兵会觉得,对方是不会选一个如此漏洞百出的理由来骗人的。
  “但是想要通过〈壁〉就不能坐马车了。”
  “我知道。我会在城壁前卸下行李,等工作都完成后,就让他自己带着马车回去。”说着她指指奥芬。
  “啊啊,是这样么。”卫兵没觉出有什么奇怪。梅晨朝他笑了笑。
  “不过梅晨教师,你打算一直扛着这些行李到神殿里去吗?”
  “怎么会呢。”梅晨挥挥手,呵呵笑着说,“箱子基本上都是空的。塞了东西的就只有一个,拖着它走就行了。”
  她说的应该是放了她的剑和奥芬衣服的那只箱子。
  “那我也来帮忙吧。”
  “工作重要吧。擅自离开岗位,小心小命不保哦。”
  “马上就是交班时间了。正好我也要回到〈壁〉里去。”卫兵呼吸有些急促。 
  但是梅晨根本是一副不想和他打交道的样子,握着缰绳,轻轻一挥鞭,耸耸肩膀说:“不好意思,我很急。你懂了吧?”
  “哦……”心里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卫兵只是简单地吱了一声。马车再次出发了。
  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进入了充斥了霉味的房屋群落之中。奥芬坐在货架上,内心很纳闷。
  (意外的非常简单啊……)
  从这里开始已经是基姆拉克了。
  视界在黄尘中显得有些昏暗。这里是不允许魔术士存在的人们居住的城市。
  但是望着渐行渐远的值班所,以及站在路上发着呆的卫兵,奥芬说了句和脑子想的完全不同的事情。
  “那个卫兵……”他小声对梅晨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怎么可能。”梅晨哈哈地笑起来,“他是有妻室的人。基姆拉克和塔夫雷姆可不一样,结婚被看作是一项重大而神圣的事情。”
  看来她是在讽刺塔夫雷姆市没有结婚制度。没等奥芬提出异议,她继续说道:“他之所以这么热心,是因为我是教师。你不是也在〈牙之——呃呃,在故乡受到优待吗?”
  “…………”奥芬沉默下来思考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不记得有遇到过什么好事。”
  “……啊,是吗……”她回头看着他,眼光中带有一点同情。
  奥芬连忙转移话题似的说:“说到那个卫兵,他说只要是出入过这道门的人他都记得长相。真要是这样就太厉害了,简直是最理想的门卫。”
  “那你就尊敬一下他呗。他确实能记得每一个出入那扇门的人。”梅晨像是在逗他,又说,“拥有出城权限的,足足有六个人之多呢。”
  “六……个人?”奥芬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笑了笑,用视线环顾周围的街道。
  然后说了句没什么关系的话:“据我掌握的情报——你在五年前……离开那个地方后,就在大陆各处游荡?”
  “……是啊。”奥芬说。
  她直直地看着他说:“在这期间,你有遇到过哪怕一个基姆拉克市民吗?”
  “当然有了。”奥芬觉得她在戏弄自己,口气不是很平稳。
  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说:“不对吧。你遇到的是基姆拉克教徒。我说的是曾经在基姆拉克住过的人——”
  “这样的话,好像没有过。”不等她说完,奥芬就自言自语。接着他又抬起视线说,“那,这座城市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从这里出去?”
  “就是这样。对于外来的流动商贩,为了防止万一他们有住在这里的打算,是不准商人开店的。不准外来的人在这里停留;不放居民出去。教师之中,可以被允许到城外执行任务的……只有我们而已。”
  看着她微微露出笑容,静静说话的样子——
  (死亡教师……吗?)
  奥芬也静静地在心里自言自语,没发出任何声音。

  马车慢慢地朝破旧的街道深处走去。已经走了不短的距离,街上却一个人都还没见到。
  奥芬又想起一件毫无关系的事情。
  “刚才的门卫,为什么是一身卫兵的打扮?”他想起了刚刚那个卫兵的制服,问道。
  梅晨并没有多在意地说:“你说反了。是卫兵在做门卫的工作而已。其实也只是制服像点样子,并没有受过特殊的训练,和王宫警卫队那些精英是不同的。不过,门卫穿的是一身卫兵的打扮,这种说法反而可能是对的。反正就是装样子罢了。”
  “这条街真是奇怪啊。”奥芬换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他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左右前后看了看,“为什么都看不见那些居民?”
  “因为藏起来了。”
  “藏起来……你说啥?”他不明所以,话都没说完整。
  梅晨自顾自地说:“没关系。还不会出来。”
  “什么意思……”
  “还有有十分钟左右。你就不用在意了。无聊的话,随便闲聊如何?”
  “闲聊吗……”奥芬嘟囔着,把自己的头巾戴严实。细小的黄尘虽然不至于睁不开眼,但是进入街区其势头也没有任何改变。道路虽然没有任何铺装,但周围的小屋都排列得非常紧凑,应该多少还是能挡住一点势头。
  他眯起眼问道:“方便的话能问问……库欧那个人的事吗?”
  “身高一米九,体重八十公斤——和奥莱尔比起来,显得很瘦。毕竟是四十岁的人了。”她冲着前方,语气平淡,“长着一副像是随时要生气的脸,但他是不会生气的,绝对不会。双肩异常隆起——经常被人开玩笑说有三个脑袋。但是他这身肌肉可不是装样子的。我亲眼见过他轻轻松松就把木棒折断,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时——
  她突然不说话了。
  奥芬抬起脸“嗯?”了一声:“怎么了?”
  “看来不用不到十分钟了。”梅晨无奈地说。  
  她拉起缰绳,一阵马的嘶鸣之后,车子停了下来。
  “发生——”奥芬想问发生什么事了。这时他的耳朵里听到一阵像是摩擦地面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他从货架台上站起来往下一看,身子顿时僵住了。
  内心升起一股战栗。
  一切都很突然——从各个小屋的门里、窗里,全都出现了人。他们都没有什么特征,男人居多,间或也有女人。年龄分布很杂,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比较显眼的是三、四十岁的人。即使是屋子里的人也都戴着防砂的头巾或帽子。
  放眼望去,全是脸、脸、脸——并且全部望着这边。
  就连小屋和小屋之间的道路也全被他们站满了。最后,奥芬注意到他们所有人手上都拿着木棒一类的东西。长约五十厘米,一只手就能握住——直径约在三厘米左右。
  必须承认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武器。杀伤力比之刀刃要低,但是使用起来极为便利。对于没有经过训练的一般人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并不能保证他们没经过训练啊。)
  他们的武器,还在最下面的木箱里——
  奥芬心里咂咂舌,给了梅晨一个眼色。
  “……你不要操之过急哦。”她随口说道,从驾驶台上站起来。
  小屋的门也开了,人们纷纷从里面涌出。只一会儿时间,马车周围就被数十人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奥芬发现他们全都注视着梅晨。
  (这样看来……不是打劫啊……)
  面对周遭异样的氛围,马匹不安地扭着身子。这时听见——
  “教师大人……”人群中走出一位老年男人。说是老人,体格却很强壮。他没有拿木棒。从周围人的反应上来看,这应该是位头领,或是专门的交涉人员。
  但比起这些事情,奥芬接下来听到的话却使他吃了一惊。
  “欲言何事?”
  开口说话的是梅晨——
  但听上去根本不是梅晨的声音。也就是和她平时说话不一样。
  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的表情,她的脸几乎变成了一个平面,表情非常平坦,眼神缥缈,发出空洞的声音:“你们的愿望不予接受,这应该是早已知晓的吧?”
  听着挺着,奥芬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如此……她姑且也是一名基姆拉克教师。)
  至少装个样子还是没问题的。这么说,这就是她身为教师身份的一面。
  (确实说到布道的话,基本都是这种表情……)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后退了一下,不过除了他其他人都没有去留意。
  “希望这一次,能听一下我们的愿望。”刚才的老人一字一句地说。
  梅晨轻轻摇头说:“你们没有证明。没有证明的人无法进入圣都。这些话都和你们说过了。”  
  “那这个男人又是谁!”发出怒吼的不是老人,是其中一名群众——一个光头的青年人。他的头巾贴在背上晃来晃去,看来对他来说不怎么需要。他身材较胖,肌肉也扎实,手上拿的棒子也比其他人的要粗一圈。
  他所说的当然是马车上的奥芬。
  “他……”梅晨无力地半睁着眼,不过说得话却很确切,“他不会进圣都。他只是来帮忙运行李。”
  “骗人!”又是其他人的声音。渐渐地如扩展的波纹,不满的言语纷至沓来。
  “又想来骗我们吗?”
  “你们一直都是这样!不知道是为了引进优良的血统还是什么,只把别人带进都市,不管我们的死活!”
  “你们只会撒谎!”
  “我们可是一直、一直在等待啊!”
  “已经不知等了多久了!”
  面对此起彼伏的抗议声,梅晨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的群众,眼神冷冽。
  奥芬在争吵声中捂起耳朵——真要这么听下去,说不定会控制不住地大声呵斥。他注意去看梅晨的举动,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或许这确实是个好方法。至少比用同样的话争吵,引发火上浇油要好得多。
  她那无言的压力占了上风,或者单纯只是他们喊累了,群众渐渐安静了下来。
  最开始的老人这时开口说:“我们实在无法接受。”
  “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那也就是说——”梅晨语气不变地说,“你们都有了相应的觉悟。是这样吗?”
  这句话一出——几秒之前还怒发冲冠的群众的脸色,都变得煞白煞白。 
  看着看着,奥芬终于搞懂了。
  (这些人……是住在这里的基姆拉克教徒吧。他们怎么可能有觉悟违抗教师的话呢,她还真会说啊。)
  他从后面看着梅晨,心里嘀咕着。
  (但是,既然是基姆拉克教徒的话——)
  他在心里纳闷。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进不了圣都呢……)
  人种歧视?——阶级制度?——他的脑中出现了这样的单词。但是思考突然被中断了,因为大脑传来一阵危险的信号。
  啪!——
  奥芬突然举起右手,挡下一根飞来的木棒。
  朝下一看,那个光头男人一脸愤怒地举起拳头。
  “把那家伙拉下来!”这一句话成了导火索。
  哗——!群众的气势一下被带上了高潮。一旦形成这种局面,剩下的就是不停地喷发了,要么得到满足,要么累倒在地。满足与疲累其实都差不多。
  顿时所有人都朝马车拥挤而来。
  (开什么玩笑——)
  奥芬的内心直接升起一股恐惧感。他看着那些冲上前来的发狂的男女老少,脑中本能地浮现出魔术构成,但是在这里是绝不能施放的。
  人数之多,已经不是一两发魔术可以解决的。用半吊子的威力也无法驱散他们。不要说驱散了——他们一看见魔术,恐怕会引发群体性的暴乱。基姆拉克教徒对魔术士那种同仇敌忾的斗争心,局外人是无法理解的,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说清楚的。
  奥芬看着梅晨,拼命地思考对策。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不多——顶多只有几秒。群众马上就会爬上马车,或是把马车掀翻。那样的话,就只能等着在数十人的鞋底下丧命了。这样反倒能一了百了,不过这不在考虑范围内。
  梅晨也不像刚才那么悠闲了——她已经意识到靠自己的语言已经无法压制他们的感情了。虽然谈不上绝望,但从她的脸上能看到明显的失望之情。
  (怎么办——!?)
  奥芬瞪着刚才那个光头,摆好姿势。
  (我还不打算……死在这里!)
  他下定决心不想在这里放弃,就在这时——
  磅!
  一阵巨响,奥芬飞到了空中。

  说实话,感觉很舒服。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一瞬间,眼中的景象从那个鼻子上有皱纹的光头,一下子切换成了如干颜料一般,黄色和蓝色混合的天空。这景象也的确非常的漂亮。
  不管怎么说,他的身体开始往下落。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游离于现实的,失重的快感。下落本身不可能感到疼痛,应该说非常愉悦。自杀者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和地面的撞击,下落是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
  下落的结果,他的脑袋砸中了那些群众,奥芬把刚才的内心活动全部否决了。
  爬起来一看,他正好落在光头的正上方——受到撞击的脑壳一紧一紧地生疼。光头被他压在身下,脑袋流血。这些先不管,他慢慢地站起来……
  群众想要攻击的目标直接落在了他们之中,照理说应该马上开始凌迟表演才对(呃,还是不要表演为好),但是他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全都呆呆地站在地上。群众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一个点上——也就是马车上。
  奥芬胆战心惊地确认了一下左右两边男人的表情,正准备和他们看向同一个方向时,响起一声尖利的嗓音。
  “到底在搞什么鬼啊!你们这些人!”
  听到这句声音,奥芬僵硬了。他也彻底地明白自己之所以会飞上天的理由了。
  在马车的货架台上,供奥芬站立的那个木箱盖子被打开了——都是因为这个盖子打开的势头太猛,导致他被顶到了天上。从打开的木箱里,一个金发垂肩的小个子少女雄赳赳地站起来。她蓝色的眼睛放射出光芒,头上一如往常地趴着一只黑色小狗。
  “克丽奥!”奥芬绝望地念出那个少女的名字。
  但她似乎没有听见。也没有在意把嘴大张的梅晨,她摆正姿势,大声喊道:“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小心翼翼地藏在这么狭小地方的人的心情啊!”
  纯属是在胡言乱语,但是过于乱搞导致没有人能反驳她。
  “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听到大嚷什么『杀杀杀』的,搞得我们很不安啊!马吉克,你也给我说两句!”
  “肚子好饿啊……”少女单手从箱子里拎出一个脸上有摔伤的颓丧金发少年。他比少女还要小,身材也很小。
  少年泪流满面,发出细如蚊子般的声音:“一天就只能吃一小块巧克力,也没其他事可干,不停地摇啊摇啊,可难受了……”
  “瞧瞧!马吉克也生气了!”
  不知那句『瞧瞧!』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总之少女的自信已经严重过剩,才使得她能如此发言。
  她把手一丢,啪嗒一声,少年的身体又无力地回到了箱子里。
  少女才不管这些,她面向群众继续大声发言。
  “顺带一提我每天是两块巧克力!”她双手叉腰,气势凌人,“还有,钻进箱子里的第三天,我才想到可以让雷奇把我们隐形起来,这样的话直接走在马车后面就行了。意识到这点,我是多么悲伤啊,流了多少泪水啊!这一点你们也要给我搞清楚!”
  “…………然后呢……?”小小声——真的是小小的一句声音,说话的是最初的那位老人。他表情万分惊讶,连眼珠的焦点都对不上,这句话似乎也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不过已经足以让少女闭嘴了。
  “……………………”
  长长的沉默之后——
  她像是才终于回过神来似的,拍了一下手。
  “对呀!也就是说——”她把头上的黑狗——雷奇——抱在胸口,“我想说的是,要打架的话,我就奉陪到底!”
  “可恶——”奥芬这时终于恢复了神智,准备阻止少女的行动,“等一下,克丽奥!你想干嘛——”
  “雷奇!来大干一票吧!”伴随少女的呼喊,黑色小狗的绿色瞳孔一下子面向群众——里面当然也包括奥芬。
  刹那间,奥芬所能做的选择也只有一种。
  “看我编织——”破罐破摔吧,他举起双手喊出咒文,“光轮之铠!”
  在他伸出的手前方,出现了光组成网状障壁。然后下一个瞬间,这道障壁就消失了。
  被雷奇释放的大规模冲击波破坏了。
  “————!”
  虽然托障壁的福避免了直接命中,但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奥芬几乎无法呼吸。爆炸将他整个人吹走——这次是水平方向。飞了数米远才跌在地上。
  “呃呀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些惨叫都来自群众。附近的小屋有三间都彻底碎成了木屑。在逃命的人群发出的阔噪声中,还能听见克丽奥那高亢的声音:“还差一点了雷奇!那个头破血流的光头朝那边逃跑了!”
  “给我等一下啊啊啊啊!”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奥芬发出的呐喊,根本传不进她耳朵里去。
  爆炸还在持续。错落成排的小屋一带在雷奇的视线魔术下被一扫而空。爆炸声、火焰、还有滚滚的热浪,如此猛烈的攻击,使得基姆拉克的贫民街一片火光。
  奥芬身处其中,抱住脑袋,确信了一件事——
  毫无疑问,今天这个时间起,基姆拉克市将会针对入侵的魔术士进入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

          ◆ ◇ ◆ ◇ ◆

  她抬起脸来,又重复了一次——不过这次比刚才的语气要弱。
  “你……错了。”伊丝塔席巴摇了摇头。她面色疲惫,生命力如亡灵一般稀薄。
  “错了。”她又重复一遍。
  “哪里错了?”他厌烦地问道。
  伊丝塔席巴那长长的睫毛上下动了动。作为最强种族证明的绿色双眸闪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发出颤抖的声音:“我们已经做好了犯错的觉悟,但这并不是罪过。”
  “现在我们的同胞全都死了。我们已经被赶尽杀绝了啊。”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发出万分苦恼的声音。通过他的手,能看出胸口在无力地颤抖,“塔夫雷姆市已经彻底完蛋了。不是被占领,也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被连根铲除,消灭殆尽了!连再建都不可能了。唯一剩下的……对,就只有你建造的那座世界图塔而已。”
  他又狠狠地强调了一句:“只剩那座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塔而已!”
  “……错了。”伊丝塔席巴看着义愤填膺的他渐渐恢复平静时,给了他一个平静的目光。她把细瘦的身躯向上伸了伸,好像有一种错觉,仿佛有一道月光照在她身上。
  是的,不得不承认——
  在他昏暗的心中,无比鲜明地感受到了她的美丽。
  即使如此,该问的还是要问:“到底哪里错了?”
  “世界图塔……汝等的子孙会需要它。绝不能交给任何人——是的。魔术士必须要完全支配它,塔夫雷姆市就是为此而存在。”
  “那东西到底有什么价值?”
  面对他的质问,伊丝塔席巴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或许这是她最后一点意志力的体现,有一种毅然决然的感觉。她说:“巨人大陆现在到底是何种样貌……魔法到底如何了。这些或许都能找到答案。只不过,距离世界书在塔中出现——还要花上几十年时间。”
  “这些事情,对于明天就要灭亡的我们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汝等——”伊斯塔席巴美丽的嘴唇,露出与之不相称的讽刺意味的笑容说,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20-1-27 20:59 编辑

                      第四章 “汝等不会遭受灭亡”

  基姆拉克市的中心街,俗称神殿街。
  因为是围绕着神殿延伸开去,故此得名。住在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出生于这座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将在这座城市死去。
  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居住的这一片区域就是教会总部基姆拉克的全部。包围神殿街的墙壁以外到底有什么,即使知道,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其中也有例外……
  有权利知道外界情况的,在这座城市只有六个人。

  “这样的话,就出动我的私人部队吧。”轻轻地拉开白色窗帘,卡洛塔望着窗外。
  于是,响起一阵静静的冷笑声……
  “你说……私人部队?”
  “怎么了。”卡洛塔笑了笑,朝房间里转过身来。一头柔顺的金发包裹着她那优雅的身段,配合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起来——接着又落回肩膀上。
  她用手遮住自己一半的脸,呵呵地笑着说:“私人部队这个词——听起来是不是很有女反派的感觉?”
  她露出天真的笑容看着对方。年龄应该有三十岁——不可能更年轻了。但是表情却像少女一般天真无邪。她的肌肤甚至比穿在身上的蕾丝白衬衫还要白。这绝非病态,而是本身就没有多少色素的感觉。
  卡洛塔以一种类似野生动物一样敏捷的动作——从窗户旁小桌子上取过一把红色的扇子。她没有展开,而是抵在脸上说:“但是,库欧。用「我的‘孩子们’」这样的称呼,总觉得不够严肃。”
  “……私人部队就行。”
  听了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寡言少语的发言,卡洛塔多少有了一点满足感。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
  比如这位叫库欧的男人。个子是很高,但是卡洛塔觉得再高也要有个限度,超过的话反而很难看。更何况还这么虎背熊腰,简直可以和棕熊有一拼。目光锐利……才怪,简直是凶相毕露,都要怪他眼睑太厚了。而且额头干嘛还长得那么宽呢。总之,即使把他带到任何地方去(呃,正确说法应该是被他带到任何地方),都令人很不愉快——最重要的是,简直羞于把他介绍给其他人。
  还有就是这个房间。这里是她的宅邸,这栋房子是四栋之中最靠南的一栋,直接被称作南馆。是她去世的父亲为了不被佣人打扰而建的唯一一栋没有佣人住房的别墅。以她来说,没有任何理由会特地使用这栋南馆和人见面。但是既然库欧·巴迪斯·帕泰尔指定要使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他就是喜欢避人耳目,真是无聊的习惯。
  结果,没有一样是令人满意的。
  即便如此,卡洛塔还是发自内心地有一种愉悦之感。
  没错——即使是这个总是会在别人开心的时候泼冷水的男人,也无法动摇。
  “能找来……多少人?”
  “应该可以有八个人吧。”她看着库欧阴暗的眼神回答。
  果不其然——库欧·巴迪斯的双眸更加阴郁:“这么少。”
  “因为还属于未知情报,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吧。”她把扇子啪地展开,用另一只手抚弄扇形边缘,继续说话。她离开窗子朝房间走了一步,脚尖在铺满整个屋子的赤褐色地毯上滑动。
  卡洛塔朝库欧走去,然后朝左一拐,从一只放在窗边的一米高的壶旁边走过。
  她一边不发出脚步声地走着一边说:“说不定是萨鲁小弟弟的信口开河。”
  “最可怕的,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确有此事的时候。”库欧发出很重的鼻息,语气险恶。

  “你还真是胆小呢。”卡洛塔露出戏弄他的笑容,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年龄——四十,不,三十九?这已经不是胆小怕事的年纪了。
  “我希望你说是忠于职守。”库欧说。他把难看得像烂蔬菜一般的手硬插在一起,抱起胳膊。
  (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心里说的话。她装作考虑了一会儿,关上扇子。
  “发生了疑似魔术的爆炸……反正只是都市外围,目击证词也很模糊。而且距接到报告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如果是魔术士的话,早就应该逃离现场了才对——”她用自己的小鼻孔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脑子好使的魔术士的话,不会磨蹭,早就逃出这座城了。他们可一点都没有小看我们。我说的对吧?”
  “没有证据说明他们已经逃出了城。”库欧一脸不悦——也就是说用一如既往的表情对她说。
  卡洛塔马上反驳道:“就算你这么说……想要确认都市外围的人员出入是不可能的。不知跟那些卫兵说了多少次,要他们不要放不确定人员进来——”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更应该去调查。”库欧的声音很冷静。
  库欧也不是故意要抓她的话柄——但卡洛塔还是有点不高兴,说:“我又没说不出人,我只是觉得出动太多人没有必要。”
  “嗯……也可以。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的,库欧。虽然发了一阵牢骚,但你可别误会了。我没有任何不服气哦,一点也没有。”她说着轻轻按住胸口,“……萨鲁小弟弟最后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库欧没有回答。连一个反应都没有。
  她并没有在意,继续她的话。
  “我有些厌倦了。”卡洛塔微微一笑——轻轻敲了敲小桌上的铃铛。走进一个佣人——既然这里没有佣人房间,只要让他们在走廊上待命就行了。目送着跟随佣人走出房间的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她微笑着做出叹息。
  窗外是景色优美的中庭。修建得当的草坪,还有一片几乎可以称作微型森林的玫瑰园。能看见不起眼的园丁正在里面进行修剪。可能的话,真想在能看见玫瑰的地方修建一座泳池,但如果实际这么做了的话马上就会变成一座沙坑。这里的沙尘真是讨厌——也实在是拿它没办法,沙子一旦没了,那神殿就糟糕了。
  是的。没办法。有好多事情都拿它没办法。库欧的指令是不能违背的,看来只能出动私人部队了。
  不过,那个男人的木头脑袋难道就不能再灵光一点吗?
  “真受不了……你一叫我出人,我就会乖乖地把人全部出给你?天底下哪有这么听话的女人。”

          ◆ ◇ ◆ ◇ ◆

  “倒立回旋跳四分之一转体袋鼠飞踢!”克丽奥叫喊着意义不明的招式,用意义不明的踢腿踢坏了一个挺贵的壶。
  “哈、哈、哈。真拿你没办法啊。”奥芬笑着将壶的碎片收集起来,向走过来的店员进行赔偿。
  “高空龙卷压榨机(自爆)!”
  “哈、哈、哈。这样做可是会没命的哦。”
  克丽奥保持着高速旋转,头朝下撞击地面后,奥芬温柔地把她抱起来。她脑袋破了,脖子也骨折了。奥芬咏唱咒文,将她治好。
  “谢谢你奥芬!”克丽奥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接着大声说……
  “谢谢你用魔术治好了我!谢谢你用魔术治好了我!用魔术——”
  “不用谢啦。哈、哈。”奥芬用手挠挠头,发出爽朗的笑容。在这期间,克丽奥还在一个劲地道谢——
  “用魔术?”突然的一句话,将她的声音打断。
  他回身一看,自己已经被戴着头巾和斗篷的男人女人所包围。
  “用魔术……?”他们发出异口同声的声音,说一句迈一步,把他逼进了正中央。在他还在愣神的当儿,人数不停地增加。似乎是在人群逼近的过程中,人员密度在不停增大。
  “用魔术……?”
  “我都那么叮嘱你了。”人群中有一个蓝布缠头的女人,已经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她身穿皮铠,手执一把大剑,剑身由玻璃制成,是最恐怖的武器。
  “没办法。这孩子已经死掉了。”
  咚地一声,一个细细瘦瘦的少年滚倒在奥芬脚下——他的名字也记不清了,是个金发的少年。
  “好苏服哦……”尸体还说话了。
  “魔术吗……”这回群众发出的不是质问,而是喃喃的低语。抬头一看,人群全都变成了那个光头青年。脑袋上顶着一片鲜红的伤口,血流满面。
  克丽奥已经不见了。
  接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奥芬被自己的惨叫惊醒。
  他睁大双眼,向最近距离的马吉克脸上打出一记暴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发出大叫的不是马吉克,是奥芬自己。只见他从床上飞跃而下,拎起倒在地上的马吉克,直接把他扔向墙壁——
  投向墙壁的同时,奥芬向同方向使出连续后空翻。
马吉克撞击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连续后空翻的奥芬扫出一记飞毛腿,完美地把他击倒在地。
  “来吧!!!”面对完全昏厥在地上的马吉克,奥芬还要给他来个最后一击——却找不到柱子可以供他爬上去,于是傻在原地。
  他忽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
  好几双无语的眼神同时也在注视着他。
  先不说这个,现在所处的是某个房间里。
  奥芬首先想到的就是船室。当然,这里并不是船上,但狭小程度会让人做此联想。从唯一的一扇窗外射进一道阳光,反射在金色的沙子上耀耀生辉。
  房间里的摆设,有他现在睡的床铺,还有靠在对面墙上的大桌子。箱子上没有盖子,里面堆着一些衣物。房间的正中央,有个稍微大一点的金属台。台子上有一个研磨碗大小的凹槽,里面还留着一些灰。这大概是用于在室内生火的简易小灶。
  对着小灶观察了一会儿,奥芬抬起视线往上看。因为沙子的关系木头墙壁已经千疮百孔,他看了一圈下来,决定还是不要去在意天花板是如此的低矮,还有角落的开缝,好像随时都会塌掉。
  倒在地板上的马吉克穿的并不是平常的黑衬衫。他或许也清楚如果在这座城市还穿着黑魔术风貌的服装会导致什么后果。他穿的是和奥芬很像的一种类似名族服装的白衣。这身衣服只是简单地套在他原来的服装上,所以在白色的衣服下还是能看见黑色的衬衫。真正没有任何变化的是拿着洒水壶,张着大嘴巴的克丽奥。她还是穿着平常的牛仔裤,上身披着不知在哪里买来的(也不知是用谁的钱买来的)暗茶色的夹克衫。明明一点都不冷穿这样的衣服想必是为了防沙尘,但是最重要的头却什么东西也没戴。沙子一旦吹进头发里,要想再洗掉它就难了,而且看样子也已经太迟了。在这间房间里,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沙子。
  坐在她头上的雷奇大概因为沙子很痒的关系,用后脚不停地挠着下巴。现在整个屋子里还在乱动个不停的就只有它了。
  最后一个人,是头上包着绷带的光头青年男子。
  “是你!”在奥芬指着他大叫的同时——
  “等、等一下,奥芬!”克丽奥上前,挡在那个男人前面。
  光头男在她的背后退了几步,声音非常慌乱。
  “啊、啊哇哇哇哇。”
  奥芬紧紧握起拳头,正要扑向那个男人时——
  克丽奥张开双臂护住那个男人说:“这个人可是救了奥芬你啊!”
  奥芬挥舞起的右拳停在半空,努力停下了向前冲的势头。克丽奥身后的光头男这才弱弱地笑了一下说:“啊、哎呀,你好。”
  “你什么你好什么好!?”奥芬用奇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快步走到他们两人身边,中途好像还踩了一脚马吉克,但这些都不重要。
  “你·这·小·子,就是你引发了那场暴动,混账!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你用棒子砸我的!”
  “呃、这个,请、清先冷静……”光头男弱弱的样子和他的体型长相很不相称,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
  奥芬不管这些,他隔着克丽奥伸手抓起光头男的胸口,斜向下投出凶恶的目光。
  因为中间隔了一个克丽奥,所以实际和他对视的是雷奇绿色的眼睛。
  “冷静个屁啊!你还挺悠哉的呢,怎么在身子上顶着一只鸵鸟蛋啊!”
  “这是我的头啊……”
  “哦哦。那怎么没碎啊,我不信会这么结实。”
  “啊呀呀。怎么这么恐怖……”
  他的手从声音颤抖的光头男衣领上拿开,直接叉开五指——抓住了男人的脑袋。
  一边慢慢地加大手上的力道,奥芬一边说:“我现在用的力气可以排进人生前五,跟你说一下,前四名都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
  “啊·啊·啊·啊·啊·啊。”光头男发出时断时续的悲鸣。


  在他前面的克丽奥小声叹了一口气说:“奥芬,你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
  奥芬没有停下手上的力道,只把视线朝下移动,克丽奥也在抬头看他。他用沙哑的嗓音说:“……我说克丽奥。”
  “怎么了?”她呆呆地问。奥芬咧起嘴巴,露出牙齿。
  他灌注了浑身力气的手开始颤抖。渐渐地渐渐地,颤抖传染了胳膊和肩膀。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
  “嗯。”
  最后他整个身子都开始抖了。
  “彻底地把事态恶化的人,是你啊啊啊啊!”
  奥芬喊叫着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想要抓住她,但是她快速地一缩身子,像是拿光头男做盾牌似的逃了出去。她一直跑到房间角落,大声说:“为什么连我也要生气!”
  “烦死人了!今天我一定要把你——”
  忽然——
  “哎呀哎呀,冷静冷静。”
  “冷静得下来吗!这个死丫头,不趁现在管教一下的话……”奥芬咬牙切齿,他忽然注意到什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没错,是双手。
  原来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光头男已经从他手上逃脱了。
  只见他安静地站在旁边说:“总而言之,别太冲动了,好好冷静一下头脑。”
  “你……”奥芬有些愕然,他晃动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什么时候挣脱的?”
  “就在差一点要进医院的时候。”他回答,指指自己缠了绷带的头。看来是趁他被克丽奥吸引注意力时挣脱的——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男人头上的绷带并没有松脱。这就是说,他并不是硬把脑袋拔出来的,而是在他转移注意力,手上的力量减弱时趁机溜出来的。
  这件事本身很简单,但是能在他完全不注意的情况下如此顺利地完成,就不是这么轻易能做到的了。
  “这件事先不谈了,请各位听我说句话。哦,在这之前,请容许我向各位做一个谢罪。”
  “谢罪?”奥芬诧异地说,并开始观察这个男人。
  光头男厚厚的嘴唇笑了笑,充满自信地说:“是的。我差点引发同伴之间的自相伤害。”

  说实在的,自己根本不认为可以冷静得下来,也根本不想去保持冷静——
  但是几分钟之后,所有的都安定了下来。房间被收拾干净,奥芬也因为疲劳躺在床上。克丽奥终究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过错,说要准备冲一壶美味的咖啡。之所以这么快就能收拾好,是因为家具本身就很少。奥芬的疲惫也主要是来自精神层面——这种事其实已经见怪不怪,克丽奥没有犯错的自觉,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不得不冷静,所以才能冷静。
  马吉克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只能让他躺在床上。
  克丽奥把餐具摆弄得哗哗作响,同时自己的嘴也不闲着。她不顾光头男再三的警告,用足以传出门外的音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说明:“……然后就是一团乱糟糟,奥芬躺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被雷奇的魔术打飞了一样。然后就是这个人从瓦砾下把你挖出来的……”
  “不是『简直就像』,我是真的被打飞了好不好。”奥芬坐在床上一脸怒容。他用脚尖轻轻踢了一脚正在把咖啡壶往那个简易小灶上放的克丽奥的后背。
  “啊,别这样奥芬。”
  “少管我。”说完他把视线转移到光头男身上——
  越是观察,越觉得这个人面相不善。
  他也没什么资格去评论别人的外貌。但是奥芬通过仔细观察,得出一个确实的结论。
  没错。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面相不善。
  趁光头男还没开口,奥芬抢先问他。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这里,哪怕是多么微小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可是魔术士啊。”他用的声音极小,要时刻防范隔墙有耳。
  光头男也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是同伴。”
  “同伴——”奥芬说到一半,终于懂了。
  “是的。”光头男平静地说,“我也是,魔术士。”
  “什么!?”喊叫的是克丽奥——她就像事先瞄准似的一脚踢翻了放在火上的水壶,站起了来。翻倒的水壶打在光头男身上,使他发出一声惨叫。克丽奥张大嘴巴,脸上和他被烫的表情一个模样。
  奥芬赶紧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呜尼啊嘎莫,俎尛尕貊,劰朒!”克丽奥发出毫无意义的喊叫。奥芬用冰冷的视线看着她的后脑勺,保持不动。克丽奥整整大声吱唔了一分钟之久,才安静下来。
  奥芬确认她已经安静了,见她挑着眼睛看着自己,才放开手。
  她不满地说:“干什么啊,奥芬。那样不是没办法大叫了吗。”
  “就是叫你不要叫。”奥芬半睁着眼,把沾满口水的手在裤子后面擦了擦。又用另一只手指指地板说,“给你看另一个证据。这个鸡蛋头男人整个身子趴在地上,正在以头抢地表示抗议呢。”
  “我只是被热水浇到,差点死了而已!”光头男脸色通红地反驳——可能是被烫到了。他摆正水壶站了起来。
  奥芬把克丽奥推到一边,开始思考。只要人一走动,就能很清楚地看见闪烁在空中沙尘的扩散轨迹——缓慢而微小的沙尘充斥了这个狭小的房间。
  他重新审视这个房间。算上躺在床上的马吉克,总共才四个人。
  “梅晨呢,她怎么样了?”
  这里没有她。
  光头男做出很冷静的回答。
  “是说梅晨·阿米克吗?”他搓搓双手,以更加慎重的语气小声说,“实际上是想捕捉她的。”
  “所以才引发那场暴动?”奥芬问。他想起光头男曾经刻意煽动人群。
  他点点头,将头上的绷带拆下来,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布擦去脸上的水。
  “……有这么做的价值。毕竟是现役的‘死亡教师’啊。”他从布后探出一只眼睛看着他说,“这些先不说,为什么你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为此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一名同伴。”
  “你们在说什么,奥芬?”克丽奥在一边插嘴,她似乎听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奥芬瞥了她一眼,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就没理她。
  他想听听光头男的说明,便看着他问道:“倒是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常驻调查员啊。已经两年了。”他说着自嘲地笑笑,“是独立行动的,我叫兰伯特。”
  奥芬听完皱起眉头说:“独立……你是被谁雇来的?”
  “既然你不认识我的话,那你是来自另外的指令系统吧?”
  “我也是独立行动的。你的雇主是谁?”奥芬执着地发问,瞥了一下一脸好奇大睁着眼的克丽奥。
  名叫兰伯特的光头男子放下手上的布,重新上绷带。在看不见的头上缠绷带是个技术活,但是他灵活地操作粗糙的双手,完成得很顺利。
  他弄完之后回答说:“我只能说……是受宫廷的某位大人所托。”
  “〈十三使徒〉?”奥芬多少有些惊讶,这是王都的宫廷魔术士的称号。
  兰伯特点点头说:“毕竟王都在地理上离得比较远,很关注这里的风吹草动。潜入这里的人应该也不止我一个。”
  “也就是说,你是间谍。”奥芬说,这里也包含了给克丽奥做说明的意思。他把手放在下巴上,继续说,“嗯……原来如此。仔细想想,潜入这座城市却没有想到要寻找同样潜伏在这之中的同伴,真是糊涂。”
  “确实如此啊。那,你的雇主是……?”
  “啊?哦哦,我是单独来的。”
  “不不,我问的是……”
  “我说过了。”奥芬果决地说,“我是真正的单独行动。没有受到任何命令。只是为了自己的一些事来的。”
  “我也是哦。”克丽奥指指自己说。看自己插不上话,她可能觉得有些无聊。
  “哦……”兰伯特似乎还是不太理解,但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只是擦着一边擦着衣服一边说,“可能又要回到刚刚的话题……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和那个死亡教师在一起的理由。那女人杀了好几位魔术士啊。在王都可是上了通缉令,是个职业杀手。”
  “自然而然就那样了。我只能这么回答。啊,对了——”奥芬耸耸肩膀,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双手张开,展示自己的服装,“她说过,白色是这座城市的标准色。不觉得我的打扮有点奇怪吗?简直像个不伦不类的修行者。”
  “你的体质根本就不适合白色。”
  他没理会克丽奥的意见,只是看着兰伯特。
  他有些犯难地回答说:“确实如此。不过关于标准色的事确实是真的。”
  “是吗?如果不合身的话就会比较显眼,那就糟糕了……你帮我看一下吧。”奥芬看着他,有些纠结。
  他把奥芬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叹口气说:“我也给不了什么意见。你就不用在意了。”
  “是吗……”奥芬放弃纠结,又问了其他的事,“那我也要问一个已经问过的事,梅晨到哪去了?”
  “发生骚乱时,她驾着马车跑掉了。”
  “那我的衣服,也被她拿走了呀……”
  “如果是藏在那架马车里的话,那就确实如此。呃,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啊,这么说也是。”奥芬回过神来,指指克丽奥和马吉克说,“这两个东西,人称小累赘和大累赘。”
  “给我等一下奥芬!”
  奥芬无视克丽奥的抗议,躲开冲上前想要抓住他的克丽奥的手,把一直在她头上挠痒痒的雷奇抓起来,说:“这个黑的,叫做带开关的危险品。”
  “奥芬!为什么我会是累赘!人家明明很努力!”
  “顺带一提,掌握那个开关的人也是个危险品。”
  “至少给我说清楚,我和马吉克,哪个是小累赘,哪个是大累赘!”
  他在房间里左躲右闪地避开少女的进攻,兰伯特一脸哑然地看着他们。奥芬最后指了指自己。
  “然后,我——”他明确地告诉对方,“我是〈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

          ◆ ◇ ◆ ◇ ◆

  “不好啦啊啊啊啊!”
  听到这声大喊,她所做出的反应是——
  躺在床上,睁开一只眼睛。仅此而已。
  疲劳感支配着双臂,压迫着胸腔。在看不见的大气的强大压力下,阿莎莉好不容易扩张起肺部,微微颤抖着吐出积攒的空气。
  下一瞬间,门被打开了。
  “出大事了啊啊!”这是那个地人的弟弟——她总是想不起叫什么名字——在说话。本已落在地上的沙子全部飞扬起来。他就这么啪哒啪哒地冲进来。
  “出大事了!”他对她喊着,把大购物袋扔在地上。这时——
  “正是如此!”他哥哥也冲进来,腰上的剑咔咔作响,叫道,“竟然!这条街上没有任何地方有卖甜瓜!”
  咣噹——
  “就不要管这个傻瓜了。”弟弟从购物袋里拿出一颗大椰子,一把将哥哥砸倒,继续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件,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了。到处都是警卫兵一样的人!”

  “你说什么……?”阿莎莉支起上半身,这实在是一个不得不关注的消息——虽然她现在很想好好睡一觉。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问道,“这个先等会儿,你为什么要买椰子?”
  “呃,因为我预感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弟弟看着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哥哥说。
  “我说,多进……”这位哥哥一下站了起来——多亏这一句,使阿莎莉想起了他弟弟的名字。站起来的兄长用漂移似的视线环顾周围,说,“我现在对被打晕前后的记忆不是很清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啊哥哥。”多进说着将沾血的椰子收进袋子里。
  “啊,那个……”阿莎莉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向哥哥那一方做了个手势,让他过来一下。
  “嗯?”看着转过脸的地人,她在记忆中思索了一下对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啊啊,对了。饽柑。”
  “你说的那是扁橘子的称呼吧!”博鲁坎挺直身子发出怒喝。他跑过来口若悬河地说,“竟然忘记我这个载入史册的伟人的大名,就算脑子里再有多少多余的知识,最终还是会被白蚁蛀蚀得一干二净!老子是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小心我把你嵌进木框嵌死你,这样就不会再忘了。”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莎莉疲惫地说。大呼小叫的博鲁坎已经走到她伸手可及的距离,她在说话的同时轻轻挥了挥手,于是博鲁坎脑袋上的喷血瞬间消失,连伤口也不见了。
  “哦哦!?”博鲁坎大为惊愕,“还、还能做到这种事!?”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听了她的话,博鲁坎还是难掩惊讶之情。
  最后听到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过,刚才的事情,就念你初犯,往后就不要再……”
  “……你们不是经常跟基利朗谢洛在一起的吗,这种程度的魔术不可能没见过吧?”阿莎莉把手按在脸上,希望可以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没起到多大的效果,有一半的大脑总算是能接受外部的信息了。
  在她那半活性化的大脑里,听见博鲁坎发出感叹:“关于这一点,老子想说的是,那个高利贷怎么可能做出给人治疗伤口这样人性化的行为呢。”
  “啊,是吗……”她简单地回应,接着又说,“话说,你不困吗?”
  “啊?”博鲁坎疑惑地歪过脑袋,“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困……”
  说完他就啪嗒倒在地上,打起呼噜。
  “这也是……魔术吗?”多进惊讶地问。这时他发现阿莎莉用一副神采奕奕的目光看着他。
  “咦?”多进又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你醒了吗?”
  “算是吧。我的疲乏已经请这位饽柑小兄代劳了。”她说完把脚从床边伸到地上,虽然还不想马上站起来,但脑子已经清醒了,“你刚才说的骚乱,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这,还不清楚……只是墙壁外侧的贫民区好像发生了暴动。”
  “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还只是传言。”
  哦哦……阿莎莉简单回应了一句。她开始在脑中思索有什么会给自己造成阻碍,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无从下手,只有唯一的一条是可以理清的。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还没有被发现,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她又回复轻松的神态,重新躺回床上。
  多进感到不解,用惊讶的口气问:“没问题吗?”
  “警备兵的事就不用在意了。就算他们没有出动,也都是在加强神殿的警卫,两者都差不多的。”
  “哦……”
  “要说有什么值得在意的——”说到一半,阿莎莉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找了一番,摸到一件硬物,把它拽出来。
  她拿在手上的是一本黑色封面的书,连标题都没有。
  “啊,那是——”多进对这个似乎也有点兴趣,“已经读过了吗?”
  “是啊。已经好几年没读过古文了,真是费了一番功夫。”阿莎莉简单说完,闭上眼睛。书里的一节文字在她脑中左右来回。
  『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并充斥整个世界』——
  (这之后,由此产生的变化害得旧世界变得混乱至极。恐怕如今……依旧是如此)
  她一个人复述着书中的内容。
  (这本世界书里写的是——巨人大陆约顿海姆的历史。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这座巨人大陆究竟在哪里?现如今除了这座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以外,其他的大陆还无人发现。我们的祖先是从别的大路上移居过来的,这一点绝对没有错。那么以理论来说,别的大陆上也存在人类,当然也有其他的物种。可是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没有一艘船是从外海而来……)
  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渡海技术在人类来到这座大陆的三面年前就有了,只是在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失传了。
  (或者,也可能是其他大陆上的物种已经死绝了……)
  世界书中,记载了许多世界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的破灭。
  (在我找到的诺尔尼的遗迹中,也留有一些文书。根据上面的记载,龙种族在过去曾犯下一个决定性的错误……因为这个错误,使它们全都退守在圣域之中。然而它们对北方——也就是这座基姆拉克非常执着。没错——〈芬里厄森林〉的阿斯拉莉艾尔也是这样。)
  她回想起那位守护圣域和〈森林〉的战士——深渊之龙的首领,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
  (还有老师——是什么理由使得他在十年前潜入这座基姆拉克呢?到底是为什么,老师……)
  思考着这些,她的嘴里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她把头抬起来,看着躺在地板上鼾声如雷的博鲁坎。
  “早知道就不使用这么奇怪的魔术了。”她不情愿地坐起来,“这下搞得我都睡不着了。”

          ◆ ◇ ◆ ◇ ◆

  “汝等不会遭受灭亡。”她的话语中,包含了静谧而悲哀的自信,“圣域的那些人……已经没有余力了。”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10-30 11:28 编辑


                      第五章 闪烁的刀光此时已经…

  “啊,你怎么在那种地方?”
  听见这句悠闲的问话,奥芬从坐着的屋顶上向下看去——克丽奥和马吉克站在小屋前的巷子里抬头看着自己。
  奥芬无声地点点头,继续仰望星空。
  在来到这片名为盖特·洛克的教会管理区之前,他曾经以为——高空中飘荡的沙尘会遮挡夜晚的星辰,但现在看来他错了。飞舞在夜空中的金色砂砾如同无数的流星,海浪般拍打在漆黑的夜空上。这里那里,无处不在。这样的景色也称不上多么美丽。
  这就像一阵阵可疑的胎动。这样的胎动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两百年之久……
  “你们也……过来吧。我有话要说。”奥芬注视着夜空说。其实根本不用说这句话,克丽奥早就开始研究怎么才能登上屋顶了。
  结果选择了和奥芬同样的方式,踩着小屋旁的储水桶,克丽奥和马吉克爬上了屋顶。
  “哇。这里有个洞。”两个人提心吊胆地走近而来,奥芬回过头看着他们。
  克丽奥把夹克的拉链拉死,雷奇只把头从她的领子里探出来。马吉克似乎还是没什么精神,但至少已经不是之前的虚弱状态了。奥芬听克丽奥说,在木箱里藏了好几天的时候,准备的水筒在中途就空掉了。
  “人类在不摄取水分的情况下,只能活两天,这个你们知道吗?”奥芬问。
  克丽奥看着他,笑了笑说:“我们晚上会偷偷爬出箱子。因为不能不上厕所啊。你发现了吗?”
  “……反正是让雷奇消除了脚步声,或是把身体隐形了吧?”
  “对。后来仔细想想,既然能做到那样,就根本没必要藏在木箱子里。”她呵呵笑着,坐在他旁边。
  然后马吉克也走过来,选择坐在稍远一点的木头突起上。
  “你在看什么,师父?”他小声地问。奥芬看了马吉克一眼,又把视线转回夜空中。
  沙尘的舞动仍在继续。一时间,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话。
  过了数秒,奥芬才回答:“在看天。”
  “不用说也知道吧。”克丽奥发出反驳。
  奥芬瞥了她一眼,笑了笑说:“看的是基姆拉克的天空啊。既然来到了这里,心中有点感慨。”
  “……一个人感慨?”
  “两个人没办法感慨啊。你们来到教会本部难道有什么感慨吗?反正只想着观光了吧。”他侧过眼看着克丽奥说道。
  马吉克的话此时清楚地传进他的耳朵。
  “——才不是呢。”
  “咦?”发出疑问的是克丽奥,但同时——
  奥芬也对这句话表示出疑问,看着马吉克。这位小个子金发少年抱起膝盖,脸也朝下埋着,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他说的话却表达了明确的意志:“我是为了给师父帮忙才来的。”
  “那不是跟我一样吗?”克丽奥噘着嘴发表意见。
  但是马吉克却坚定地摇摇头,依然塌着眼皮说:“不对,我和克丽奥不一样。”
  克丽奥还没来得及反驳,马吉克就抢先一步问她:“克丽奥,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少女有些不知如果作答。她看着缩在衣服里的雷奇,像是和它商量般说,“下意识里,感觉必须要来这里。”
  “我也是。但是我,并非是出于下意识。”马吉克语速变快——他这句话并不是要说给谁听,而是说给自己的。他终于抬起了脸,虽然没有哭,但是他的双眼却在盈盈闪烁。
  “……绝对不是下意识。”在他自言自语的同时,高空中——
  奥芬注意到,南方卷起一圈圈厚重的云层。
  看来明天要下雨了。

  唰啦啦啦啦……
  从凌晨开始的雨直到第二天中午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且雨势不小。乌云、雨水、砂砾。这些混合在一起,使得城市上空的色彩变得厚实、深沉,如同一个正在强忍悲痛的人,他的脸色是如此昏暗。
  “竟然下雨了,真是稀奇啊。”兰伯特一边收拾着餐具一边说。
  已经和他混熟的克丽奥听到这句话,问他:“很稀奇吗?”
  “是的,对于这里来说。”他微笑着回答。在这间置物室兼水池兼厨房的房间角落,有一个餐具收纳处,盘子都被整齐地排列在上面。
  奥芬昨天睡的是地板,他活动着僵硬的肩膀,看着他们。
  “看来要下很长时间啊。”克丽奥和雷奇一起看着窗外说。窗子附近还有马吉克,但这位少年只是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而已,就算克丽奥走过来也没有抬头。
  看着他们两个,兰伯特说:“一旦下起来短时间就停不了,这是这里的风土特征。”
  “是么—”克丽奥发出感叹。
  这时奥芬开口说:“……那,有什么方法可以进入基姆拉克的中心区域?”
  这一句话使房间陷入寂静。包括兰伯特、克丽奥——还有马吉克,都转过脸看着他。
  最先开口的是兰伯特。
  “有的。”
  “那样的话,就赶快移动吧。”
  “…………”兰伯特缄口不言,但目光还是看着他,只是表情有一些困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为什么?”克丽奥不解地问,并摸摸头上的雷奇,黑色的龙族幼崽因无事可做正在打哈欠。
  以冷静的口气做出回答的既不是奥芬也不是兰伯特,而是马吉克。
  “长时间的潜伏非常危险……对吧?”
  “没错。”奥芬抱起胳膊,“都是因为某个人刚一进城就引发大骚动,使得计划都乱套了。”
  “对啊。都怪兰伯特煽风点火来干架。”克丽奥自信满满——也就是说以非常认真的口气发言。
  奥芬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抽筋了一样,但他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继续说:“因为这件事,听说街上的警备员成倍增加,再呆在这里的话——调查范围早晚会延伸到这条,呃,外围街道上来。既然如此,那就快点把事情办完,早点逃出去。”
  “是啊……但是你也不要再苛责兰伯特了,人家事先也不知道情况,怪可怜的。”
  “…………”奥芬抱住头努力克制自己,然后面向兰伯特问道,“那么,是什么方法?”
  “我来带路吧……只有你们几个,肯定会遇难的。”
  “遇难?”听到这个唐突的单词,奥芬有些不解。
  兰伯特把粗粗的手指磨来磨去(似乎是他的习惯),笑着说:“你应该知道,基姆拉克市被分为两部分,分别是这里的外围街道,以及墙壁的对面,矗立着神殿的中心街。”
  “啊啊。”奥芬点点头。
  兰伯特向窗外示意了一下——像是要对整个城市做出说明:“只有负责运送粮食的商人才被准许从外围进入中心街。在这种情况,商人要受到神殿的完全监视,不允许超过规定的逗留时间……实际上,要想假扮成商人通过〈学问之壁〉是不可能的。”
  “……然后呢?”
  “问题是,在不允许从外围进入中心街这个事情上,就连这里的居民也不例外。”兰伯特看向他。
  于是他问道:“为什么?——昨天被袭击的时候也听你们说到过这件事,有点在意。”
  他慢慢地点头,说:“理由很简单——请问基姆拉克教徒最讨厌的是什么?”
  “魔术士。”奥芬脱口而出。
  兰伯特继续说:“这样的话,不就显而易见了吗。魔术士的素养,是会遗传的……”
  听到这句话,奥芬灵光一闪——脑中闪现出昨天听到的几个单词。
  引进优良的血统……也就是说,不会容纳劣质的血统……
  “原来如此。作为基姆拉克教徒,哪怕是潜伏性质,也不得遗传魔术士的素养。”
  “你说对了。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发生,市里的神殿局对于无法取得纯血统证明的人,坚决拒之门外。这样的方针已经恪守了两百年之久。说到大陆上的教会组织——就算教会本身已经遍及各地,但是真正能被称作‘基姆拉克教徒’的人,只有中心街的居民而已。”
  “看来,基姆拉克教会的教义在其他都市之所以没有得到普及,也有它的道理。对神殿来说,城市外部的教会充其量只是旁门左道罢了。”
  “正是如此。不过住在这条外围街道上的,都是希望能到中心街去的人。他们私下里都知道一些通过〈壁〉的方法。”
  兰伯特的说明到这里还没有完,不过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克丽奥插嘴说:“……我搞不太懂啊。就算信了教会,也不能进去吗?”
  “他们追求的是血统的纯正。”兰伯特对一脸不解的克丽奥笑了笑,“因为说到魔术士,他们是人类和龙种族发生混血才得以诞生的。”
  “也就是说,就算再怎么可爱,只要是野猫就不会养的意思吗?”
  “……稍微有点不一样,但你可以这样理解。”兰伯特苦笑了一下,没有否定她的话。
  “那——”马吉克,“那个潜入路线到底……具体是怎样的?你说会遇难,也就是说非常危险?”
  在他背后的窗子外面,大雨还在下个不停。降下的雨点划出一道道轨迹,如灰色铁栅栏一般将世界隔绝。
  在雨声的背景音下,兰伯特答道——
  “是的,不过看这雨势……”他笑了几下,继续说,“希望还没有被水淹掉。”

  一进入这个酒吧——奥芬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具体也说不上来。店内很昏暗,毕竟外面在下雨。大白天就聚集在酒吧里的十数名男性,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桌子腿都很粗,天花板上垂下一盏煤灯,有楼梯,角落里放了几只桶。除去空间狭窄和低矮的天花板,这是个很普通的酒吧。
  正因为很普通,所以在奥芬、克丽奥和马吉克挨个儿进来时便显得很突兀。
  各个桌子上的人都用一种可疑的神情看着他们。其中也包含了一些虽然并不十分露骨,也明显有敌对感觉的眼神。
  “师父……”马吉克感受到店内气氛的压力,小声呢喃了一句。
  “别忘了你家也是开客店的。”奥芬说。
  他说:“但是基本都没有客人来,而且我也很讨厌酒味。”
  这时——
  比他们晚了一步,又有一个人进入酒吧。
  “你太慢了,兰伯特。”克丽奥对进来的男人发牢骚。
  “抱歉抱歉,有点小事。”他把手放在剃了发的头上说。
  在兰伯特进来的瞬间——奥芬感觉到店内的敌意有所缓和。即使如此,也不能说已经完全消散。从一些看不见的地方,空气中仿佛有针刺来一般,令他坐立难安。
  面对这些视线,奥芬装作不在乎的样子,问兰伯特:“是这里吗?”
  “……你指什么?”
  看他装傻充愣的样子,奥芬叹了口气说:“我是说,路线啥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还问什么?”
  “……你真是个惹人生气的家伙。”
  兰伯特并没有和他争辩,只是轻轻地挥挥手,笑着说:“哈哈,请相信我吧。”
  说完径直往店内走去。
  奥芬尽可能不去观察周围,目不斜视地跟着他前进——虽然他小心翼翼地不去与店里的客人对视,但是克丽奥却毫无顾及地东张西望,这就使得他的谨慎行为变得毫无意义。马吉克也提高警戒,跟在最后面。
  如果这里的客人突然群起而攻之,那该怎么办——
  (……仅仅是不能使用魔术,就让人如此不安。)
  奥芬心里有些沮丧。就算不用魔术,只要动作敏捷得当,想要逃离这群乌合之众应该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觉得自己还做不到那样。
  至今为止,明明一直在精神上警惕自己,不要太过于依赖魔术。
  (结果呢,还不是只在脑子里过一过就结束了吗,难怪要被克丽奥瞧不起。)
  就在他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
  兰伯特在吧台深处找到一位老人。
  看不出他到底算不算服务生——这位老人坐在吧台深处的一张旧椅子上,正在雕刻一块木头。模样和客人差不多。吧台的旁边开着一扇门,客人从这里进来后,随意调配自己的饮料,调好了就喝,没人管你。
  “哟,杰克。”兰伯特开朗地和他打招呼。
  老人熟练地抬起一只眼睛看他。他的手上布满了刻刀造成的无数伤口,还有一个基本成型的木马雕刻。
  “说闲话吗?那就免了吧。”
  “不是来说闲话的。能不能让我用一下里面。”就在兰伯特很礼貌地说话时——
  咔嗒。
  随着椅子被踢翻的声音,回答他的并不是那位老人。
  “喂,兰伯特。”
  回头一看,只见距离最近的桌子上,一个大块头男人正双目放光地盯着自己。
  另外,站起来踢倒椅子的不是这个人,是和他同一张桌子的一个面目可憎的朋友。看看四周,只见店里的男人全都以一副要找茬似的表情,目光如炬。
  “怎么了吗?”兰伯特弱弱地低下眉问道。
  刚刚站起来的男人把啤酒杯里的酒一口气喝干,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指?”
  “我可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子。他不就是昨天闹事的时候,教师大人带在身边的那个魔术士吗?”
  哗……店内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咔嗒、咔嗒,有好多人都同时站起来。
  “你们在说什么啊?”兰伯特付之一笑,“这个人确实是教师带来的不假……但是他不可能是魔术士啊。”
  “你、你在胡扯什么!”别的男人发出怒吼。
  更有人说:“那场爆炸,再怎么想也——”
  (再怎么想,那种魔术也不是人类可以办到的。)
  奥芬在心里说。但是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对于一般人——特别是对于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根本是区别不出来的。
  明明是雷奇干的好事,但大家都认为是他干的。
  男人们的怒吼愈演愈烈——
  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原因是兰伯特的一句叹息:“……看来不得不,说明一下了啊……”
  奥芬注意到,真正使他们闭嘴的不是兰伯特说的话,而是表情。
  刚刚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兰伯特,这会儿的表情却变得非常认真。
  他用平静的语调说:“教师大人虽然嘴里那么说——但是在她内心中,其实是对神殿局将我们外围街道的居民排斥在外的这种做法,抱持怀疑态度。”
  “你说什么……?”
  (你在说啥?)
  那些男人发出疑惑的声音。同时奥芬的心中亦是非常惊讶——他努力不让情绪表现在脸上,看着兰伯特的侧脸,试图揣测他的真正意图。
  兰伯特以自信满满的口气说:“这还用说吗,就如大家所知,那位梅晨教师大人是神殿中极少数的出过这座城的人之一。和一辈子都在神殿里生活的人相比,思考问题的方式是不同的。”
  “这些事情你怎么会知道?”最初发话的壮男坐在椅子里问道。
  兰伯特使劲点点头,接着竟然把手朝奥芬的方向一挥。
  “就在昨天,我捉拿下这几位之后,就从这位先生口中,得知了梅晨教师大人的真正想法。”说着,露出后悔的表情,“然后才知道,我们的思想是多么的狭隘啊。”
  “狭隘?”男人们被他的话吸引了——几个人重新坐回了椅子里。
  “是的。梅晨教师大人的想法,甚至是非常可怕的。正因为此,才无法向我们说出真相。”
  兰伯特又点了点头,接着又朝他一挥手。正在发呆的奥芬不由得架好姿势。
  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姿势架得正是时候,只听兰伯特说:“这位先生,正是为了肃清那些满怀恶意与偏见的神殿工作者而来的,是梅茜教师大人秘密带来的暗杀者。”
  (啥米——!)
  听到这句,奥芬差点喷出来,他慌忙绷紧下腹的肌肉,总算没笑出来,然后惶恐地看了看店内——
  原来如此啊……
  那些看着自己的男人们,如果要给他们的表情找一个词代言,那上面这句话再合适不过了。
  (这些家伙,这么荒唐无稽的话也能相信……?)
  奥芬打心底感到诧异——但他渐渐地就理解了。
  (也难怪,这些家伙一直住在这种地方,每个人的境遇都是一样的,所以就连意识形态也是完全一致。)
  想骗他们的话,只须把虐待他们的神殿说成反派就行了。
  (至于梅晨,他们对她的个人情报知之甚少。况且她也唯一会偶尔露露脸,再加上又是个年轻的女性神官,英雄形象的帽子再适合她不过了。)
  奥芬的内心活动丝毫影响不了兰伯特滔滔不绝的讲演:“正因为如此,那场爆炸的理由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可能是潜伏在城中的魔术士间谍想要加害教师大人而引发的恐怖袭击。”
  在那样的骚乱中,恐怕也没多少人会注意到奥芬咏唱过咒文。
  总的看来,他的这套谎言还是拥有一定的说服力。就在奥芬这么以为的时候——
  “喂,你等一下,兰伯特。”吧台里的老人发出干涩的声音。
  “怎么了?”兰伯特回过头。
  老人继续手上的雕刻,说:“你的这些话,都是听这些客人说的吧?”
  “是啊。”
  “你要怎么保证这些客人没有说谎呢?”
  此言一出,店内变得一片寂静,好像被解开了咒缚,亦或者说,增加了咒缚。
  “这、这么说也有道理……”又有两三个人站了起来,“兰伯特,你该不会被骗了吧?”
  现场再次响起骚动声,奥芬悄悄地握起拳头,保持观望。
  一个唐突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几个到底要干嘛!”
  刚刚还在想她怎么会这么安静,反而使人心里发毛——
  果然是克丽奥,她气势非凡地站在吧台上,大声喊道:“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太烦人了!有什么想说的,给你们五分钟时间好好讨论,决定好了再说!”
  “搞什么这个臭娘们儿!”
  “克丽奥,够了快住嘴——”奥芬说着试图把她拉下来,但是被兰伯特举起双手制止了。
  “……好了好了。”他以平稳的语调说服在场的那些人,“我最初也是半信半疑。”
  说着他面向吧台里的老人说:“但只要你亲眼见识过一次他的实力,就会和我一样坚信不疑了。”
  “这家伙的实力……?”几个男人表示出疑惑。
  兰伯特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说:“如果他根本不是暗杀者,只是个骗子的话,想要痛扁他一顿岂不非常容易?”
  (……竟然反过来利用了现在的情况。)
  奥芬看着兰伯特,在心里说道。
  他把梅晨说的魔术士是运货工的谎言,换成了运货工是暗杀者,用新谎言替代了旧谎言。
  把假的做成真的非常困难,但是把假的做成另一个假的当然非常容易,兰伯特用后者的方法达到了前者的效果。
  (这倒是,不赖嘛……)
  他悄悄靠近他,小声说:“喂,兰伯特……”
  但他根本不理奥芬,继续向那些男人说:“那就这样吧,菲依、兰德,还有奥尔兹,他可以和你们三个人来一场。”
  “三个人!?”奥芬靠近兰伯特,小声发出不满,“而且还是空手,你别搞错了!?”
  他所谓的空手,指的并不是没有武器,而是必须要在不使用魔术的状态下开战。
  但是兰伯特没有考虑他的心情,只是笑了笑,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话。
  “不用这样着急。”他毫无压力地笑着,“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吧——基利朗谢洛先生?”
  (他是想测试我吗……)
  奥芬咂咂舌,面向那些男人。那三个分别叫菲依、兰德、奥尔兹的彪形壮汉已经走了出来。
  开始行动之前,奥芬特意凑到兰伯特的耳边,只说了一句话:“……真是一整完整的欺诈理论。”
  兰伯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奥芬还是注意到,他为了忍住脸上的笑意,嘴角在微微弯曲。
  菲依他们发出低沉的声音:“杀手吗?”
  他们像是完全忘记一分钟之前自己还差点相信了这句话似的,连鼻子上都挤满了皱纹,一副痞相。
  “就这种瘦鸡男?”
  “瘦鸡男!?”马吉克像傻了一样重复了一句。
  克丽奥站在吧台上说:“基准不同而已啦。”
  “烦不烦啊。”奥芬吐槽了一句,不过她所说的意思还是很好懂的。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是叫菲依还是兰德还是奥尔兹,在他的眼里,可能连兰伯特都算是瘦鸡。
  身高是他的一到两倍,肩宽也差不多有两倍,名副其实的人高马大。那个最初说话的男人就是他。
  奥芬保持着距离,马上摆好架势。如果可以使用魔术的话,三对一根本不是难事,但若是这种场合,说实在的还真没多少自信。
  (那就只能先减少数量了。)
  他迅速做出判断,沉下腰身,将右肩朝后放低。抬起眼睛看着菲依(他随便叫的)露出得意笑容,毫无防备地朝他走来。
  “受不了,教师大人根本不用请这样的人来,比如我——”
  嗖——
  奥芬已经行动了。对方还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就在他闭上嘴巴的瞬间,奥芬已经冲到他的身下。
  “——!?”男人根本没来得及叫喊。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踹在男人的小腿帮上——
  一切都在刹那间。
  菲依华丽地做出一个空翻,摔倒在地。
  “呃啊啊啊啊啊!?”抱着断掉的脚,终于发出惨叫。
  奥芬稍微把自己嵌了钢筋的靴子向他们展示了一下说:“虽然手是空的,并不代表没有武器。”
  “混蛋——!”兰德(这也是他随便起的)挥舞拳头跳将过来。

  只要打倒了一个,下一个就会急躁,并反射性地冲上来,这些都是可以预知到的——奥芬静静地看着他,等到对方做出打人的动作,才做出架势。
  太慢了。对手肯定会这么想。
  但真正慢的人其实是他自己。在攻击的过程中,毫无多余的动作,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办不到的。
  他朝对手惯用手的相反方向做了一个小跳——
  下一个瞬间,奥芬的左手肘刺中了对手的太阳穴。他不做用拳头击打头盖骨这种事。
  脑子在吧台上受到强烈的打击,兰德无力地栽倒下来。
  这就已经是一对一了,奥芬什么姿势都没有,直接面向最后一个人。
  最后一个人的名字,只能是奥尔兹了。他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奥芬。
  哑口无言的不只是他,店里的所有人全都说不出话来。
  实际上刚刚那两下子都属于趁其不备的偷袭,不过效果太华丽,以致没有人注意到这点。
  店里一片寂静,连雨声听起来都有久违之感。
  “呜——”奥尔兹发出被逼急似的声音。
  他双手握拳,做出拳击的姿势。看来是不准备逃跑,只不过拳头在微微颤抖。
  奥芬迈出一步。
  奥尔兹大惊,退了一步。
  又迈了一步。
  奥尔兹继续后退。
  再迈一步。
  ……再后退。
  奥芬玩腻了,他随便抄起一把椅子,就这样举起来。
  “……咦……?”就在奥尔兹有些疑惑时,他把椅子使劲一扔——
  脸上吃了一记椅子后对方昏倒在地,奥芬看都没看他,转过头朝剩下的那些男人看去。
  “最后一个算我放水了——”他说,“这样你们信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就是这里。”
  店里面的一间小房间。
  似乎是一间酒窖。昏暗窄小的房间墙壁上全是架子,排满了各色各样的酒瓶。空间并没有过分逼仄,不过酒的数量非常可观。
  地板上有一块似乎可以拆下来的板子。
  老人很随便地用脚尖移开那块板子。
  地板上开了一个边长一米的正方形洞穴。那块板子——或者应该说是盖子,只是覆盖在洞口上方而已,比较显眼。洞穴非常深,像是一直挖到了地表以下。
  “洞……”克丽奥发出讨厌的语气,“我对洞似乎有些不好的回忆。”
  “想下去是很简单的。”兰伯特从小屋门口抱来一捆绳梯。
  “这是干什么的洞?”奥芬问,他和马吉克一样向洞深处窥探。
  做出回答的是那位老人。
  “是一口井。”
  “这么说里面有水吗?”克丽奥推开马吉克,向洞里看。老人只是摇摇头。
  兰伯特把绳梯固定在架子下一个隐藏的钩子上,回答说:“很久以前还没有这间店时,住在这里的人挖的。基姆拉克市不是没有河嘛。”
  “……没有河?”
  “是的。只有一条自十几公里以东的雷吉苯山流过来的河,但是规模一点都不大。因为从那里运来的水价格很高,所以就想找找这里有没有地下水。”兰伯特一边将绳梯投进洞里,一边说明。
  奥芬问了一句:“附近有河的话,干嘛不在那里兴建城市呢?”
  “这当然也有道理。”兰伯特苦笑,“不过,应该是有某种理由吧。从结果来说,最后并没有挖到什么水。”
  “那么这是一眼枯井吧。”
  “虽然没有水,但是那个人却找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兰伯特拉了拉梯子,确认强度。
  “啊?”奥芬歪过脸。但是兰伯特只是笑,并不作答。
  (总之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奥芬不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如果这样就能进入基姆拉克的中心街,那也行。
  就在这时,酒吧响起一阵骚动。
  “嗯?”奥芬向门口看去。房门虽然是关着的,但是安装得不好,喧闹声还是能通过缝隙传进来。
  他就这样听了一会儿,接着传进耳朵里的是一片惊叫。
  “怎么了!?”奥芬说道。不知是否是听到奥芬的话而做出反应——老人把木雕放进口袋里,打开房门。
  奥芬跟在老人的身后,通过门口朝酒吧望去。刚才的客人全都站了起来,像是在围观什么。他们全都背对这里,面朝门口的方向。
  突然——
  铛!伴随一阵尖锐的声响,背朝这里的一个男人朝后方——也就是他们的方向栽倒在地。与此同时,动摇的人群分成了两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门口站着几个男人。
  (……怎么回事?)
  看到那些人,奥芬很纳闷。很明显并不是普通的酒馆斗殴。
  从入口进来的八个人,身穿统一的白色服装。似乎是某种制服,从衣领到衣角全都一模一样。戴在头上的风帽也是白的。全员用布遮住嘴巴,只有布的颜色是黑的。
  所有人手上都拿着两米左右的棒子。
  “奥芬!”兰伯特在房间里喊道,“那是神殿局的神官士兵!”
  “你说什么!?”奥芬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那些神官士兵。
  同时,酒吧里的男人一时气势高涨,喊道:“神殿的人,到这里来干嘛!”
  神官士兵就像是看一件很无聊的东西一样,静静地看了男人一眼——
  手中的棍子一闪,将其打倒。
  同时,其他的男人也展开了行动。
  “师父!快点!”马吉克在背后拉着他的胳膊叫道。
  奥芬回头说:“快点干嘛?”
  “还用问吗——要进入那个洞穴啊。听说里面是地下通道!快啊!”
  “但是……”奥芬有些不知所措,又看了看店里。正好看见脚骨折的菲依被一名神官士兵击倒。
  “混蛋——”
  “师父!”
  奥芬牙咬得咯咯作响,欲冲进店里。这时候阻止他的人不单单只有马吉克。
  “……年轻人。”那位老人直直地看着他,静静地说,“拿着这个。”
  他模模糊糊地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酒瓶。奥芬接过来一看,里面没有酒,空空的瓶子里只放了一张折叠的纸。
  “这是?”
  “之后看了就明白了。这里已经待不长了。你走了之后,神官士兵会去追踪你,这样我们就不至于遭殃了。”
  “……好吧。”奥芬看着老人,点点头,将酒瓶收进怀里。
  “快点啊!”不仅是马吉克,克丽奥也也从洞里伸出脑袋催促。
  “知道了。”奥芬说着推推马吉克的后背,“你先走。我殿后。”
  “好,好的……”看着马吉克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奥芬再一次回头看向店的方向。混乱持续加剧,已经出现了无法行动的流血者。
  不过,神官士兵没有受伤。他们八个人彼此背靠背,组成一个圆阵,与成倍的人数交手。
  (竟然是士兵……?基姆拉克自从砂之战争以后,不是已经被贵族联盟下令解除军事组织了吗?)
  “年轻人。”老人再次开口。奥芬一看,附近已经没有人了,老人指指那个竖洞说,“到你了。”
  “哦哦……”奥芬用手做了一个感谢的动作,经过老人身边,走回小房间里。
  在经过时,听到老人说:“……我根本没有相信兰伯特的话。”
  “…………”听闻此言,奥芬站下了——但老人根本没有去在意他,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但是话的内容明显是说给奥芬听的。
  “我不认为梅茜教师大人会雇佣什么杀手。但你是和教师大人一起来的,这也是我亲眼所见。”老人抬起脸,“要小心兰伯特。”
  “……我懂的,大爷。”奥芬此时突然意识到酒瓶里究竟是什么了,“真的谢谢你,再见。”
  道谢之后,奥芬顺着绳梯消失在洞穴中。

          ◆ ◇ ◆ ◇ ◆

  闪烁的刀光此时已经正对着她的胸口——但是却失去了进一步的诉求。这并不表示他在迷惘,他很清楚自己想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短剑笔直地指向她,但他没有像剑那样单刀直入,只是有些后悔地发出疑问。
  “圣域……没有余力?”他笑了一下,“烧光城市,将所有的一切破坏殆尽——连你都甘拜下风的圣域?”
  “你有见过她们的身影吗?”伊丝塔席巴的表情有一丝苦涩,像忍耐着疼痛般紧紧闭上双眼,“她们的衰老非常严重,比我们都更加严重。”
  “谁都有衰老的时候。”
  “这种话——你说这种话,就足以证明汝等根本不理解我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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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她尖叫声中带着泪光

  “说到潜入就是走地下……还真是套路呢。”
  “就是要钻这种老套的空子,令对方防不胜防。”
  听着兰伯特的话,奥芬朝紧闭的天花板看去——
  基姆拉克没有所谓的下水道设备,并且从外观来看,他们身处的这条地下通道也和下水道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不出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马吉克的身体不安地抖动着,他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
  跟在后面的克丽奥摸着雷奇的头说:“真是宽敞呢。”
  “你们不要东张西望的,快点跟上来。”奥芬对后面两个慢悠悠走路的人发出催促。两人跑步跟上。
  正如克丽奥所说,地下通道非常的宽阔。与其说地下通道,不如说地下广场更加合适,只不过道路到处都是分歧罢了。石头的墙壁和地板,全都非常古老,到处都有因天花板塌陷被掩埋的部分,似乎并不是故意要做成迷宫,而是在不断塌方的过程中,渐渐变成了这种一环套一环的构造。
  地道中的沙子比地上还要浓。这种沙子不可燃,也不会溶解,也多亏了这样,不然的话引发粉尘爆炸也不足为奇。
  奥芬把跑进嘴里的沙子连同口水一起吐出去,问道:“也就是说,这条地道一直通向神殿街?”
  “正是。”兰伯特提着唯一的一盏便携瓦斯灯,像是很乐在其中似的回答,“啊。从这开始会变得有点低,请多注意。”
  “注意?注意什么?”克丽奥愣愣地问道。
  兰伯特说:“在地道的瓦砾缝隙中经常会积有雨水。如果因为水的重量而塌落的话……”
  “相当于决堤么。”奥芬说。
  他点点头说:“正如所见,这里根本没有人来修整。神殿的人虽然知道这个地道的存在,但奈何这里太大了,连掩埋都做不到。”
  “说到底,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马吉克的问题是有道理的——
  这里不是下水道之类的地方,面积又如此之大。打个比方,就像是大型设施整个沉入地下似的。
  “天人的遗迹有很多也是存在于地底的……不过,这里也崩塌得太严重了。”
  一般来说,旷野之龙诺尔尼会用魔术对建筑物进行加固,多数遗迹都可以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但是这里未免也破坏得太糟糕了。
  兰伯特只是耸耸肩,没有回答。
  “还是快点走吧,不然就麻烦了。”他说着指了指上面——绳梯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洞口。过了一会儿,梯子掉了下来。
  “……大爷把绳子解开了吗?”
  “是的。这样就能赢取一点时间了。”
  天花板非常高,到地面为止是一个长长的竖形洞穴。距离酒吧的地板大约有二十米左右——这样的距离不用梯子是下不来的。
  那些神官士兵只要没有随身带着绳子,还是能争取到逃跑时间的。
  “他们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不会不带绳子的,我们快走吧。”
  “说的也是。”
  由兰伯特领路,他们走进了又闷又黑的地道中。
  地道不仅广阔,且四通八达。极度昏暗,加上沙子的浓度太高,以至于完全看不到前方的路。携带的照明完全淹没在广袤深邃的黑暗中,照不出墙壁的位置。冰冷的威压感包裹四周。前进的步伐不自觉地变得很小。
  奥芬咳嗽了一下,问:“有多少距离?”
  “你很在意吗?”
  “当然了。”
  “……距离上没有多远,但是无法直线前进。大概要花四、五个小时吧。”兰伯特转过头,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厚嘴唇上说,“还是不要说话为好。虽然没有雪崩那么严重,一旦出现决堤就麻烦了。”
  “——那最好也不要发出脚步声吧?”克丽奥大声发言。
  奥芬心里叹一口气,奥芬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实际上是坐在她头上的雷奇的后背。
  克丽奥和雷奇惊了一下,一正看着他。克丽奥问:“怎么了?”
  “你的声音最恐怖好不好。喊得人脑子疼。”
  她气鼓鼓地嘟起嘴巴,不再看他。转而对默默走路的马吉克说:“你最近都不怎么说话了呢。”
  “我一直在想事情。”突然被人问话,马吉克有些困惑。他看了一眼背后落在地上的绳梯,说道,“那队士兵为什么会突然到这里来呢?”
  “昨天发生了那场骚动,使得神殿局派遣人员到这里。那家店从以前开始就是上了名单的。”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克丽奥打断兰伯特的话,朝马吉克靠过去,“自从你从脱水症回复过来之后,就没什么精神。”
  “这不是当然的吗……”马吉克偷偷看了一眼苦笑的兰伯特,就不说话了。
  “我说。”奥芬把手背在脑子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从刚才开始就叫你们别说话,怎么越说越多了。”
  “确实是呢。”兰伯特笑着同意。
  奥芬半睁着眼说:“现在所有人里,只有我的耳朵最好使吗?”
  “是吗?”克丽奥歪过脑袋说,“在箱子里放一些蜜蜂,我一下就能猜中到底有几只哦。”
  她平时玩的游戏还真奇怪,不过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奥芬紧紧盯着兰伯特的脸说:“你不可能没注意到吧?”
  “真是麻烦了。”
  此时已经不用特地确认了,厚重的振动声从远处传来。
  “……有地方逃跑吗?”
  “没有。”
  一瞬间——
  水流从侧面突然喷射而出,四个人就这样被冲走了。

  受到超乎想象的水流冲击,奥芬采取了防御姿势——抱住头,缩起身子。考虑通道的宽阔度,无论多大的水量应该都不会被冲到墙壁那里。
  正如所料,水流迅速扩散,只留下倒在地上的奥芬。吸了沙子的水喷撒得到处都是。
  奥芬理理湿透的头发,慢慢站起来。大水把他从刚刚的地方冲飞了数十米。他没看到兰伯特便携照明的灯光,不知是和他冲散了,还是被冲灭了。
  他站在黑暗中左右四顾,附近似乎没有同伴。连克丽奥的声音也听不见,在这种场合她理应第一个发出叫嚷才对。
  一点声音都没有——既然并没有被冲出多远,可能是他们都失去意识了。
  (……不管怎么说,没有照明的话什么都做不了。)
  奥芬咂咂嘴,小声说道:“看我催生,微小精灵……”
  啵地一下,在他附近出现一团青白色的鬼火。
  光线不强,照亮的只有他周围七、八米左右的范围,但是和完全的黑暗相比还是好多了。
  在这样的亮光中,他没看到任何人。
  水里掺了沙子,化作泥巴,大面积地覆盖在石头地面上。奥芬全身也跟滚了泥一样。不过这样一来散布在空气中的沙子的量也多多少少有所减低。
  他做一个深呼吸,地道中湿润的清香气息灌入他的鼻子。
  “克丽奥——马吉克,你们在哪?”他把吸进的空气一边喊着一边吐出来,“听到的话快回答,你们在哪?”  
  没有回应,只有他的声音空虚地回荡。
  奥芬只得开始移动。通过观察地上泥巴的流向,可以推断出水是从什么方向流过来的。这样的话,至少可以回到一开始被水冲走的地方。
  他在泥水中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进。于是——
  前方出现了人影,他停下脚步。
  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从轮廓上看体格不大,但却非常孔武有力。不用说,是兰伯特。
  奥芬没有说话,只剩鬼火在向前移动,照出了兰伯特的样子。
  兰伯特把风帽扯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不苟言笑。正在奥芬疑惑他到底要沉默到什么时候时,兰伯特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开口了:“那几个孩子因为体重较轻,已经冲出很远了。”
  “是吗。既然你还没有找到他们,我就安心了。”奥芬说着紧紧握拳,沉下腰身——并非一般的打架姿势,而是完全进入了战斗模式。
  在兰伯特的身后,已经可以看到其他的人影,并且不止一个。
  “难不成你们的职业手册里有规定,出现在别人面前时必须使用假身份吗?”
  “我觉得自己做的起码要比萨鲁好多了。”
  “我感觉你们内部并不是非常团结,所以就利用了一下。只要报出基利朗谢洛这个名字,你们肯定会有人想先下手为强。”说着,奥芬眯起眼睛,以便在黑暗中看得更清楚,“都是因为有像你们这样的人存在,害得我不得不处处提防。”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兰伯特挑起眉毛,多少有些好奇。
  奥芬嘴角一歪,说道:“我们在使用魔术时,需要事先编好构成式才能释放。发动魔术必须要使用咒文,但是已经编好的构成式只要不用咒文来发动,可以在没有咒文的情况下放射到空气中。这只有魔术士才能感觉到,换言之,只要是魔术士就不可能不会察觉。嗯,这些话估计你也听不懂,总之给我听着。”
  他一口气继续往下说:“我当时问你,我的打扮是否奇怪。那个时候我对着你编了一道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魔术构成式。特意要让你察觉到。当时我只要再喊一句咒文就能发动了,但你却丝毫没有察觉的迹象,由此判定你至少不是魔术士。”
  “也就这样了。我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冒充魔术士,有太多方法能使我露馅。但是纵使你知道了我在撒谎,也不得不选择利用我将计就计。凭你们的力量,到底是进不了圣都的。”说着,兰伯特从背后的同伴——也就是先前的神官士兵手上拿过一把收在刀鞘里的大剑,“不过刚才的决堤是我的误算。没想到真的会因为说话声造成漫水。拜它所赐,我跟丢了你的同伴。”
  他拔出剑。
  出现在刀鞘外的刀身,全部由玻璃制成。这是基姆拉克暗杀部队,死亡教师的象征——玻璃之剑。
  奥芬移动视线,探索周围的人数。兰伯特的身后有三人。其他的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
  记得冲进上面酒吧的,是八个人。
  兰伯特正面架好手中的剑,又露出了之前的那种笑容。
  “自我介绍吧。我叫奈姆·翁利。是基姆拉克的守护者。”
  “是吗……”奥芬说着,向悬在神官士兵头上的鬼火发出命令。但刹那间,鬼火啪地一声灭掉了。
  “————!?”他只是想调高鬼火的亮度。但是力量用尽,使得鬼火消失了。但是仅靠这样,不足以封住对方的视线。
  可是在这一瞬间,使兰伯特——也就是奈姆他们转移了注意力。
  “看我高举——”趁这个机会,奥芬咏唱着咒文向前跑去,“降魔之剑!”
  同时,他的手中出现了剑一般的重力感。
  奥芬将手上的重量感举在身体一侧,朝奈姆直线冲刺而去。奈姆察觉到他的举动,但是稍稍有点晚。
  为了防御,奈姆举起玻璃之剑——
  奥芬用魔术做出的无形之剑打在奈姆的剑上。
  奈姆的玻璃之剑使用特殊的钢化玻璃制成,没有弯曲,而是直接粉碎。
  同时,奥芬手上剑的重量也消失了。
  破裂的玻璃碎片还在空中未等落地,奥芬一个前突,将奈姆的身体打飞。黑暗中,他凭感觉知道那名死亡教师倒在了地上。
  (继续追击的话,可以击倒他——)
  但是周围神官士兵的数量还不清楚,这种状况是非常危险的。
  奥芬没有再理会死亡教师,而是朝后方的三名神官士兵冲去。三个人中站在中间的人的肩膀吃了一记撞击。
  奥芬跨过倒在地上的对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幸好在这三个人后面没有敌人——
  “你跑不掉的!基利朗谢洛——”身后传来奈姆·翁利的喊声,“入口的绳梯,还有供士兵上下的绳子都已经回收上去了!你不要妄想能找到其他出口,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奥芬没有回答——只顾往前跑。

          ◆ ◇ ◆ ◇ ◆

  马吉克醒来时,发现世界是颠倒的。
  ——被水流冲走时,他的头撞进了瓦砾的缝隙中。血液全涌到了脑袋上,耳朵后面也很痛。他慢慢站起来看看四周。
  远处能看见光亮。
  在白色的圆形光芒中——有好几个人影。距离很远。但马吉克立刻就推断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
  “师父……”
  他从瓦砾中钻出来,迈开脚步向前走,虽然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但他的心情却很急迫。他为了确认这一点,把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有点奇怪,师父在奔跑。)
  他自己也开始跑——
  他突然感到脚的触感很奇怪,好像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可能踩到了软泥巴块,他往下一看,才发现自己踩中的是仰倒在地的克丽奥的脸。
  (呜哇哇哇哇哇哇!)
  他吓得往后缩。但是克丽奥似乎什么也没有意识到,一动不动。
  再仔细看,只见雷奇就在她的脸旁边,一直盯着他看。它黑黑的身子溶在漆黑的背景中看不清楚,只有碧绿的瞳孔还在一闪一闪地反射着远处的光芒。
  “怎么了啊?”马吉克为了防止奥芬在对面听见,小声地向雷奇发出疑问,仿佛觉得它有什么事要问自己。
  观察了一会儿,雷奇始终只是看着他而已。
  马吉克看了一眼奥芬所在的方向。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走了。总感觉有很不好的预感。”他朝前走了一步,绕开克丽奥,“……她就拜托你了。反正比起我,你要强得多。”
  但是——
  就在他抬起脚想要往前走时,眼前有什么东西啪地闪了一下。
  “呜哇!”他脚下趔趄了几步,站住了。
  他朝雷奇投去不满的视线。
  “你要干嘛啊!”说着他把手撑在泥巴里,靠近雷奇的脸。龙族幼崽依然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我可不是克丽奥啊,真的搞不懂你想表达什么。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你这么万能,有什么事你自己去做不就行了。”
  好说歹说,小龙族的眼神依然没有变化。只有他的脸庞映照在它那眨都不眨的绿色双眸中。
  映照得如此清晰,仿佛要被吸进去似的。
  “我都说了……”马吉克又要发牢骚,但他通过自己的声音注意到体力正在减弱。莫名的不安感以非常强的力量压迫着他——到底,是哪来的不安?
  他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精神支配。)
  雷奇的眼瞳中映照着他的样子。深渊之龙能够依靠视线,使出大陆最强等级的精神魔术。
  也被称作暗黑魔术。
  (这是雷奇感受到的不安。它是想向我传达这些……吗?)
  一直注视他的雷奇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是马吉克似乎确实听到了它的心声。
  “但是,具体是什么不安呢……?”
  马吉克疑惑地看了看克丽奥。这个动作似乎对雷奇产生了影响,使得他的心脏差点要蹦出来一般,身子猛烈地颤抖——
  说不定这同时也是他自己的感受。
  克丽奥的头在流血。
  (在被水冲走的过程中撞到头了!)
  马吉克慌忙把她抱起来。克丽奥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胳膊软软地垂下来。
  “克丽奥!”即使使劲摇晃,她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变化。受到击打昏倒后,又被大水冲走,使得她双眼紧闭。衣服也湿透了,身体非常冷。
  (可能是……极危险的状态。)
  缺乏急救知识的马吉克虽然没有确信的判断,但是雷奇传达给他的不安感也确实证明了可能事实就是如此。
  (只能用魔术帮她复苏……但是……)
  马吉克咬住嘴唇,十分犹豫。若是自己受到外伤,治疗的成功率很高。但是要想治疗其他人的伤,难易度就非常的高。自己的身体构成自己当然清楚,但反过来,要想得到他人的情报就很难了,几乎是不可能的。
  “连你也做不到吗!?”他瞪着雷奇大声地说,“为什么!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这时马吉克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
  “师父!如果是师父的话!”
  他朝亮光的地方看去,但刹那间,一直浮在远处的鬼火光芒突然消失了。

  “怎么……”马吉克慌忙地想站起来,但是抱着克丽奥是站不起来的。
  黑暗再临,此时渐渐传来喧闹声。声音中混合了奥芬那熟悉的脚步声,还有追赶者发出的的嘈杂声。
  (发生什么事了……?)
  马吉克克制住心中的不安,挺直身体。他把克丽奥背在背上,高度集中精神。他听见啪哒啪哒的声音——等注意过来时,雷奇已经扑上来,爪子在他身上乱抓一气,最后登上肩膀。
  他侧过脸,发现它面对着自己身后的方向,可能是这样就可以一直看着克丽奥。
  “师父,等等我——”他一边呼唤一边向前走。克丽奥的脚尖一直拖在地上,她的身子比想象的要沉重——仔细想想,就算再怎么轻五十公斤还是有的。他马上意识到,这样下去是没办法追上奥芬的。
  “师父——”他呼喊着在黑暗中前进。
  他本想点个亮光,但是几秒钟后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考虑到师父灭掉照明可能是有意为之,那自己还是不要做多余的事为好。
  但如果发出亮光的话,奥芬肯定就能注意到自己。
  (可恶。)
  马吉克皱起眉头。
  (为什么总是要犹豫……如果是师父的话,绝对不会这样。)
  应该怎么做,这种事从一开始就知道,却总是无法下决心。
  明明必须要作出决定,却总也决定不下来。
  “师父!”终于,马吉克扯起嗓子发出呐喊,“我和克丽奥都在这里!师父!”
  然后——
  马吉克站下了。他感觉到了,脚步声,以及喘息声。
  他感觉到有什么把他围在了中间。他的视线已经能分辨黑暗,看到了许多比黑暗更黑的阴影。
  他明白了。
  他被包围了。
  被八个手持棍棒的神官士兵包围了。

          ◆ ◇ ◆ ◇ ◆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奥芬停下脚步。他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注意不要把脚陷进泥土中。在黑暗中,就算夜视能力再怎么好,能看到的范围也只有几米。他无法在深邃的黑暗中辨识出少年的位置。
  (那是马吉克的声音……是从哪传来的?)
  不是前面——奥芬彻底转过身面朝后方。
  “混蛋——”
  “你转身的时机计算得不错嘛……”黑暗中传来一句话。
  下一瞬间,奥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他一口气没喘上来,慌忙朝后一跳。
  (已经……追上来了吗!?)
  他惊愕地喘息了一下,连忙做好防御,心里简直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他朝后跳了一步,与黑色的阴影拉开了距离,阴影又消失在了黑暗中。那到底是谁,当然不言自明。
  死亡教师——奈姆·翁利。
  奥芬仔细凝视,发现刚刚敌人站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只剩下……声音还在对他说:“如果你继续跑的话,后背早就被砍中了……你的运气真不错。”
  (我可是把他打飞之后,全力狂奔的啊——)
  奥芬左右张望着视线,心里发出疑问。
  (竟然这么简单就被追上?到底怎么回事?)
  并且敌人的夜视能力比他更好,准确地找准了追击方向。
  没有光线的话对自己很不利。奥芬做出判断后,嘴里说道:“看我催生——”
  “我劝你不要点亮光线。这样其他的神官士兵也会过来的。”
  “什么?”奥芬反问,同时把魔术构成式取消了。这句忠告有他的道理,但是更值得注意的是奈姆冷静的腔调,令他本能地选择了遵从。
  四周完全被黑暗包围,看不见死亡教师的位置。他发出的声音也到处回响,无法判断发声源。
  他继续隐藏真身说道:“……我马上要杀掉你,不希望有人来打搅。”
  “…………”
  到底是怎么回事——奥芬实在搞不懂。
  (明明我什么都看不见,那家伙却能看见我,简直岂有此理?)
  奈姆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那么——”此言一出,奥芬感觉到右手有一股威压袭来。
  使用寻找对手呼吸的技术,他回过头举起左手,大喊一声:“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伴随冲击力的白光笔直地放射而出。在闪光中,奈姆的身影闪现了一下。
  那身影——
  就在那一瞬间,对方移动到了闪光照不到的位置。
  (他竟然避开了魔术!?)
  就在心中发出呐喊的刹那间——
  奥芬受到一记攻击,向后栽倒。他倒在泥土中之后又迅速跳起来,他还不理解到底哪里被打了,被打成什么样了。站起来之后,肩膀渐渐感觉到疼痛,他才知道确实被打中了。
  忍着疼痛,奥芬再次集中精神。奈姆又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左肩的疼痛始终没有消退,他摸了摸。手心中有一种又黏又冷的触感。这和衣服的潮湿感不同,并没有水那样冰冷。
  出血了,并且受伤很深。
  “看我治愈,斜阳伤痕……”奥芬一声低语,将伤口治好。
  奈姆马上发话了。
  “用这样的魔术还差不多。”他笑着揶揄道,“……刚才那个什么光之啥的就不要用了。虽然现在不至于因为说话声造成决堤,但是若遭到魔术的轰炸,就很难保证不会发生什么。”
  “那样的话,干脆就把这一带全部破坏掉,我已经做好和你们一起沉进水里的觉悟了。”
  “想拉我们垫背?你已经有这么消极的想法了啊。”
  “吵死了——”奥芬感觉到对方离自己非常近,猛一抬脸,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
  黑暗中的人影已经没有任何盛气凌人之感,他能看到对方的脸、对方的眼睛。这个人正一脸笑容地看着自己——
  “兰伯特……”奥芬下意识喊出了他的伪名。
  “是我,奥芬先生。”奈姆则是有意识地喊出他的伪名——呃,这不算伪名,只能说是另一个名字。
  两者互相凝视。奥芬看的并不是奈姆的脸,而是紧紧盯着他垂在身边的胳膊。死亡教师的右手上有一根绳子一样的东西,是一根三十厘米左右的皮革绳子。在皮绳的顶端,绑着一把短剑的刀刃。
  再仔细看,奈姆只有右手臂装备着护手,应该是为了防止挥舞刀刃的时候伤到手臂。
  其余的地方和一开始没有半点差别。
  “看来你没有置弟子于不顾,一个人逃跑呢。”一片漆黑中,奈姆的嘲笑声非常鲜明刺耳,“不管是小孩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是魔术士,神官士兵照杀不误。连那个明显继承了贵族血统的小姑娘也一样。不管如何,贵族联盟算是你们另一方的祖先。”
  奈姆的轮廓沉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使得他的嘲笑像是黑暗本身发出的。
  奥芬吐了一口唾沫说:“把人引诱进这种地道,断掉他的退路,还拿了人质。真是滴水不漏啊,只为了杀掉我一个。”
  “之前已经说过了,我是很现实的。”奈姆的嘲笑化作自嘲,不过差别不大,“无论再怎么进行战斗训练,一个人终究无法打赢三个普通人,这就是人类的现实——下场要么是被群殴,要么是放跑两个人。这对你大概无法理解吧。像你这样被称作魔术士的人种,属于超越了现实的存在。”
  笑声在黑暗中静静地扩散,奥芬感觉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搅烂了五脏六腑,差点吐出来。这样下去要输定了。
  奥芬注视着死亡教师奈姆·翁利。他能感受到耳根的脉动。他的视界渐渐变红,变暗——
  “你能理解我们内心的恐惧吗,基利朗谢洛?是的。借用你的说法,我们只单单为了杀掉你一个人,不得不禅精竭虑,不得不封印你的魔术。”说着,奈姆首次摆出了动作,他张开双手,大声说,“哪怕赌上性命,我也要守护这座圣都!我不会像萨鲁和梅晨那两个叛徒那样——”
  同时他的右手飞快地动了一下,皮绳上的刀刃在黑暗中飞舞。
  奥芬再次朝后方一跳。
  (叛徒……?)
  他盯着冲刺而来的死亡教师,内心喃喃地说。
  (带我来这里的梅晨还好理解,为什么还包括萨鲁·索琉德?)
  他十分不解,但现在可不说这些事的时候。
  奥芬的脚后跟在泥地里向后滑动,同时摆好架势。动作不需要有多夸张——只要保持上半身向前的姿势,就能发动攻击。问题在于对手的速度之快已经超越了常识。
  但是现在死亡教师是从正面展开攻击,再怎么快都没关系。
  只要能确认对手武器的位置——
  (……没有!?)
  奥芬的心中发出这句单词。他在奈姆的手中看不到那把刀刃。
  一瞬间,奈姆的速度减慢了,接着右手轻轻往上一挥。
  这本来应该只是攻击的预备动作——但是从他的手肘位置,射出一把刀刃直插他的眉心。
  “呃!”奥芬舌头一咂,连忙抬起左手护住脸。刀子刺中并砍伤了他的手臂肌肉。
  伤口不深——但是刀刃滑过,造成不小的出血。
  (看他的武器这么奇怪,原来是这样——看那个形状,只要卷起皮绳就能很轻易地把刀子藏起来,并且不用做出通常的攻击动作就可以发动攻击。)
  挥舞绑在绳子上的刀刃并不会造成一击毙命。但是只要让对方出血就可以了,血液的减少会很快夺走体力,气力也随之消退。
  奥芬在防御的同时,为了牵制敌人,用脚后跟朝他的脚下踢去。奈姆退了几步,轻轻松松地就避开了。这和奥芬使用的手法差不多,只要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朝后方避让至少不会受到追击。
  (连疗伤的时间都没有——)
  奥芬做出判断后,直接向后退中的敌人追击而去,这也是他经常使用的手段。他正准备攻击时——
  (……什么……!?)
  奈姆不见了。
  敌人所处的位置是知道的——应该在更前的方向。但是已经超出了夜视的可见范围。
  他前进两米,同一时间敌人就向后移动五米。
  (动作实在太快——)
  与其说惊讶,不如说奥芬非常冷静地察觉到了敌人这种超常规的行动能力。
  “这种运动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说过了。”黑暗深处传来奈姆的声音,“……哪怕赌上性命。”
  “哈辛大麻——你是服药暗杀者!”奥芬惊愕地发出尖叫。

  生命到底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爱。神的意志。神的约定。奇迹的邂逅。伟大的偶然。偶然中的必然。必然中的偶然。像这样可以找出太多太多的语言来形容,要想找出可以获得所有人赞同的标准答案是不可能的。
  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类的身体,是通过化学反应来活动的。
  那么,通过化学干涉,可以让活动停止,也可以增强活性。
  “你们疯了吗……”奥芬嗓音颤抖,悔恨至极。
  可以使身体能力达到如此境界的药物,绝对不一般。
  副作用——哪怕只是能够想见的化学作用,都足以给人体带来破灭。
  “我说过我很现实。”奈姆的声音传来,并非是从正面——他在不停地移动,不带任何脚步声,“为了获得能与你们一战的力量……我们经常烦恼。人生的力量就是烦恼。听过这句话吗?”
  “这种腐朽的格言我不感兴趣。服药暗杀者这种东西更加腐朽——我以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奥芬讽刺地说。
  “我们的力量有它本身的意义存在,和一出生便与众不同的你们不同。你们这些魔术士,一生下来就是最强的战士。”
  每当声音响起时,位置都有改变。事实上他可能是在周围不停地转圈——他的语调没有任何抑扬顿挫,受这一点迷惑,根本分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可能已经发生改变。更或者说,整个世界像是在不停伸缩,只把他一个人留下——
  “你信吗?我只有十七岁。在训练的同时配合药物的使用,会加剧使用者的老化。我这条命,已经有一半都献给神了……”
  奥芬后背发凉,他说:“那种东西,和我们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那接下来应该献上什么才好呢……”奈姆只顾说自己的话,“——我认为,你的脑袋比较合适。”
  奥芬不等这句话说完,迅速做出跳跃。
  连一瞬间都称不上,他的身后响起尖锐的斩击声,是奈姆发出的攻击。
  (看来空手赢不了他……)
  奥芬咂咂舌,按住还在出血的左腕,知觉已经渐渐变得模糊。
  但是使用魔术的话还是很危险。
  (那干脆就——!)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对准敌人的头总之就是一脚——坚硬的靴子画出一道弧线,踢中了奈姆看似毫不设防的侧脑部位。
  从脚上的感觉来看,对方应该承受了一记如同金属球棒一般的强力打击。但是——
  奈姆的影子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攻击姿势,纹丝不动。
  过了一会儿,影子终于动了一下,面向他这里。
  他慌忙收回脚——但已经迟了。奈姆举起右手,手心的刀刃再次舞动起来。
  (要中招了!)
  刚想到这里,刀刃就已经疾飞而下打中奥芬的身体。从脖子到胸口,划出一条不规则的线路。一阵剧痛,使他发出苦闷的叫喊,当场倒地。
  他仰倒在地上,意识还算清醒。奈姆为了做出了结再次挥下刀刃,他把身体向左反转,千钧一发躲过了这一招——奥芬用膝盖踢了一下地面,利用反作用力站起来。
  就在他前方,奈姆因为刚刚那一招挥了个空,姿势上出现了破绽。
  奥芬迅雷不及掩耳,使出全身的力量踢中死亡教师的脚踝。就算再怎么通过药物强化肌肉,就算再怎么麻痹痛楚,关节的强度应该还是不变的。
  同理,骨头的强度也是不变。奈姆的脚踝碎裂了,他用膝盖支地。奥芬冲上前和他扭在一起,把藏着刀刃的右臂反向抓在手里。
  (用小规模魔术,折断他的右手——)
  “看我射击,光雳之——”
  可是。
  还没等魔术发动,奈姆就行动了。
  (搞……什么——?)
  他从右手被抓,身体蜷缩的状态下——轻而易举地用那只右手抱住了奥芬。
  看不见周围,也看不见地面,奥芬就在这样的状态下僵硬了几秒钟。他感觉奈姆又开始行动了,这位死亡教师正在用骨折的脚慢慢站起来。必须要挣脱才行……
  (挣脱不开……抓住他的人明明是我!)
  ——黑暗在移动——
  不等把扭在一起的手臂松开,奥芬就被奈姆狠狠地甩在地上。在反作用力下,他的身子在地上弹跳起来,此时才理解到死亡教师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
  也就是说,他是单手把我甩飞的。
  (还是行不通……吗?无论用什么方法……)
  拼尽浑身的力气,奥芬总算抬起了脸。他的膝盖抖个不停,根本站不起来。摔在石头地面上造成的冲击可不是说笑的。
  视线已经模糊,夜视功能基本报废。只能在完全的黑暗中,听见奈姆的脚步声。一步……又一步。
  嘴里全是血的味道。鼻子里呛出一阵血腥味,看来喉咙里也全都是血。
  刹那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马吉克的高声呐喊响彻整个地道。他不在附近,是在很远的地方。同时亮起一阵闪光。
  咚——,一阵远远传来的地鸣,振动着奥芬的后背,令他的肺部感到疼痛。高高燃起的光芒,带起猛烈的热风。没有错,是马吉克在使用大型魔术。
  奥芬朝那个方向看去——大概是在战斗的过程中越走越远了。马吉克就站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虽然看上去是一个小点,但毫无疑问是马吉克,他好像背着什么东西。
  以少年为中心,火柱一样的东西向周围释放出炽热的波浪。热冲击波在没有对准焦点的情况下被释放的话,就是这样的效果,其威力非比寻常。发出的光比以前见过的更加激烈,将周围泥巴中的水分全部带走,变成了普通的沙子。
  爆炸也使整个地道发出震颤……
  (要塌了……)
  奥芬呆呆地自言自语——简直超脱了自身的恐惧。如果整个地道崩塌的话,无论是谁——包括地面上的基姆拉克居民都会蒙受巨大的损失。不用说,奥芬他们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怎么会这样……”
  奥芬颤抖着站起来。身体还是不听使唤,但是拼死命也要站起来。光芒照亮了广阔的地道。看了看四周——奥芬注意到了距离他最近的男人,奈姆·翁利。
  当他看到死亡教师的脸时,动作僵住了。
  “啊……这个吗?”奈姆苦笑着指指自己的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死亡教师流下了血泪。
  他的眼球非常红肿——并不是充血造成的,是真的肿了起来。从本来就很厚的眼睑中流出的血已经凝固了。再仔细看,嘴唇中间也是一片血红,这是毛细血管脆弱的部分发生破裂的缘故。
  精神兴奋剂。使用这样的物质可以达到在极限以上的状态下活动,也就是超越身体的极限。
  超过极限就会损坏,生命活动说穿了只是一种化学反应。奈姆已经超过了那个极限。
  但是他说:“这无所谓。没有得到神的承认的痛苦,都无所谓……”
  地道中发生的剧烈震动,对奈姆而言也是一种无所谓的痛苦。他已经对马吉克失去兴趣,朝奥芬走来。
  “我已经进行了好几次最终拜见……可是,始终没得到神的承认……”他嘴里不停地说着,已经是完全的自言自语,“连疯狂的魔术士间谍……和那些愚蠢的神官,都得到了神的箴言御赐……只有我……”
  死亡教师没有擦拭脸上的血泪,表情也没有变化——他走在逐渐恢复的沙尘中,脚步平稳,简直像没有骨折。
  “是了。就连你的老师……神也……”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奥芬发出呐喊——不,是惨叫。
  他的嘶喊声在胸中震荡,喉咙也被喊破。奥芬用尽肺中的空气,吐出带血的唾液向前猛冲。他正面冲向正稳步朝自己走来的奈姆·翁利。
  他把握在腰间的右拳,使尽全身力气打了出去——
  奈姆没有躲避。奥芬的拳头深深地刺入死亡教师的胸口。身体已经异常僵硬的奈姆,以那一拳作为支点,整个身体做两半对折——
  同时,奥芬的右手也传来一阵钝重的疼痛感。

  这一击把死亡教师打飞出去,躺在地上不动了。混合了鲜血的泪水,从他的脸上不断喷涌而出,胸部剧烈膨胀——痉挛开始了。
  奥芬抱着自己的右手慢慢朝奈姆靠近。死亡教师一动不动。刚才的攻击,他根本没有闪避……
  走近一看,奥芬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并不是故意没有避开攻击。
  而是自言自语过于投入了。
  现在的他依然在用嘶哑的声音说:“神到底做了什么选择……我明明就在这里。我懂的……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
  奥芬一语不发地看着奈姆的身体——在腹部,也就是奥芬打中的部分,出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凹陷。
  也不知道奈姆对此到底有没有自知。
  “魔术是不可以存在的……为了……不让世界死亡……只有……”奈姆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焦点。但是他的脸依旧茫然地对着奥芬,“基利朗谢洛啊。”
  “……嗯。”奥芬静静地答了一声。
  “我要死了吗?”
  “你已经把不止一半的寿命都献出去了……献给了你那不知是神还是什么的玩意。”
  “是吗……那,不是很好吗?”
  奥芬找不出话回答他。
  马吉克释放的光还在持续。奥芬看着在光中闪烁的砂砾,感觉所有的一切变得无聊至极。
  “你刚刚说我疯了。”奈姆笑了,看上去非常开心。他用视线示意了一下他藏在暗处的右手,“但是,看看你的手……即使你不惜使出令手部骨折的力量来打我,那也是你经过计算得出的,知道用魔术可以治好它……这样难道不是更加疯狂吗?”
  “我知道了。你……没有疯。”
  听了奥芬的话,他笑得更加灿烂。
  “好了。这样我就满足了。真的是非常非常满足。”他露出全是血的牙齿,无力地笑了——但是听起来却更像在咳喘,“不管如何,就算我不杀你结果也是一样——凭你的话根本没办法走出这条地道。”
  “……这也不见得。”到底该不该回答——奥芬多少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免得心中背上包袱。他一边看着奈姆,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
  这是在酒吧里从老人那里拿来的东西。他把它打碎在地,在破掉的瓶子里有一张纸片。
  奥芬用手捏起来展开——叹了一口气说:“果不其然,是这座地道的地图。”
  听到这句话,奈姆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或许是已经没有力气改变了。
  奥芬把地图收进口袋,继续说:“你……太不会撒谎了。大爷已经把你看穿了。所谓欺诈理论,被识破也就不过如此。”
  “啊哈哈哈哈哈哈!”突然响起的哄笑——显示出至今没有的活力。奈姆睁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大笑不止,奥芬只是投以平静的目光。
  奈姆身体颤抖,发出诅咒般的声音。
  “什么欺诈的理论,太失礼了。”在话语中,夹杂着抽噎似的笑声,“那是传教。是在教师学校学到的东西。”
  咯咯咯——这不是他嘴里发出的,而是脖子在痉挛。他继续往下说。
  “他不相信我说的话,肯定会迎来灭亡。你也是,基利朗谢洛。”说到这,他的脸不再看奥芬,而是朝向正上方。什么都没有的眼珠中,映照出什么都没有的穹顶,“不然的话,岂不是很不公平。因为你——了我。”
  死亡教师又重复了一句。
  “因为你——了我。”
  “…………”奥芬始终保持沉默。身上多处裂伤、淤伤,还有骨折的右手腕,这些对他都没有任何感觉。一种即将到来的疼痛,在他的脑子里盘踞着,这样的预感使他极度害怕。
  在战栗之中——他只能呆呆地注视前方。他说过的话在他的大脑中久久挥之不去。
  奈姆·翁利的痉挛速度渐渐加快。
  泪水和唾液全部干涸,死气沉沉的脸上犹如戴了一副血红的面具,一动不动。全身只剩下抽筋似的弹动。
  最后,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已经不会再动了。
  马吉克的魔术发出的光也消失了。四周再次被黑暗吞噬。
  奥芬想起了死亡教师最后说的话。
  你——了我。
  你杀了我。
  他发出嘶喊。

          ◆ ◇ ◆ ◇ ◆

  他以为地鸣会一直持续下去——如果真的一直持续的话,到某一时刻肯定会夺走所有人的性命。
  但实际上,地道的振动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总算是逃过了被活埋的命运。八个神官士兵全部倒在周围的地上。在不定向的光热波袭击下,全员都昏倒了。
  马吉克总算松了一口气。使用大型魔术将围拢而来的对手一齐放倒,这可以说是赌博一样的战术,不过还是成功了。他本人也消耗了巨大的体力。
  “这不是非常成功吗……是吧?”他向坐在肩膀上的雷奇尾巴说话(龙族幼崽一直朝后看着克丽奥的脸),他重新换了个姿势背起克丽奥,集中精力,“看我催生……微小精灵!”
  这肯定能成功——没有任何理由会失败。的确,魔术以完美的形态发动了,在他的头上浮现出一朵明璨璨的鬼火。
  “看吧。很成功啊。”马吉克抬头看着那朵光,神情高涨,“这就是我一直想确认的事……我成功了。只要肯下决心。只不过一直以来没这样做而已。”
  他拖着克丽奥的脚(有身高差,只能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前走。靠着照明寻找师父的踪影。他发现奥芬在很远的地方——并且正坐在地上。
  马吉克避开倒在地上的神官士兵,很自然地向他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兴奋地自言自语:“虽然不是非常顺利,但是我做到了。不是吗?明明已经被包围,明明已经那么危险了。照这样看,说不定我连克丽奥都能治好,只是担心万一会失败,所以才没做。”
  最后的话似乎给他的自信浇了一盆冷水,他疑惑了一下。
  但他马上就忘了这一茬。再怎么说,自己可是打倒了八个敌人。奥芬只打倒了一个——他远远地看见有一个人倒在师父旁边。
  想到这,他不禁说出声来:“这次是我干得比较漂亮。”
  这样的话,至少把治疗克丽奥的任务让给别人吧。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我才没做的。实际上我早就这样想了,早就这样决定了。嗯。
  ……好像没看到兰伯特,他肯定就在这附近吧。
  “我这不是表现得很好吗……”马吉克对自己表示非常赞同,“师父总是不承认我,真是奇怪。所以——喂雷奇,你有在听吗?”
  突然被叫到自己的名字,雷奇愣愣地竖起耳朵。看来它这才反应过来马吉克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咂咂舌,继续说:“你怎么没在听我说话。我从老早以前就在想了,师父是不是在小看我。之前被训斥之后,我也认真地想过了。他总是不肯承认我,这太奇怪了。所以我……我就生气了。我生闷气不跟任何人说话,结果谁都没有在意,真是寂寞啊。”
  他说话的同时,感觉越来越有力气,马吉克嘴里说个没完没了,甚至没有换气。他背着克丽奥要行走数百米的距离,现在却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正合适。
  “对……我生气了。我明明做得那么好,为什么还得不到师父的认同呢。你也这么觉得吧?大家肯定都这么觉得。”
  雷奇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只顾着舔克丽奥的脸颊。马吉克并不在意,他精神气很足地走在路上(不过是空有一副精气神),靠着刺眼的光亮向前移动。
  他的师父无力地坐在前方的地上——
  他还要走上十几步,才会发现奥芬已经眼神虚无,失去意识。在他没发现这点之前,他的嘴一刻都没停。

          ◆ ◇ ◆ ◇ ◆

  她的尖叫声中甚至带了泪光。见此,他皱起眉头
  “应该是你们不了解我们的窘境!”他挥舞短剑,恶狠狠地说,“什么数十年后!我们连明天都见不到了!”
  “你错了!汝等不会死亡!”
  沉默如一面墙壁,隔断在两人之间。
  一时间忘记了说话,他用颤抖的手重新握紧了短剑。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汝等不会死亡。”她泛出泪光的绿色双眸,如冰冻的宝石般闪着微光,“我来负责守护,守护到底。”
  直视她的双瞳——并听到这样一句话,他依然没有动摇。他苦笑着说:“杀掉了我的同胞的不正是你吗,是你受圣域的指派这么做的。”
  “我一旦死亡,汝等才是真正失去了守护。”伊丝塔席巴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抬起虚弱的眼神接触到了他的刀刃。他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这把短剑。
  “……我们,都不明白。”他回过神来,再说话时力道小了很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必须遭到憎恨?还有,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失去你不可?”
  他低下脸,发出绝叫。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利!世界是那么的稳定!只要就这样什么都不错,那谁都不会死!既然如此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肩膀颤抖着,重复自己的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汝等不知道的太多了。我们所惧怕的,正是这个。我们为了消除它,做了很多准备……”她声音中的颤抖和浑浊都消失了,但是这并不等于疲劳消退了——他知道,她的疲劳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是信念,或者是某种确信给了她力量。
  伊丝塔席巴重复着同样的话。
  “汝等不知道的太多了。不知道至今仍在追寻我们的众神的身影;不知道在蛇之中庭引发的破灭;不知道我们的祖先做下的事,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一切的一切,本该由我来说明的。”她的语气变得有些苦涩,“……但是却没有那么做——没有说出来,或许是我的懦弱。但实在是办不到。我可以确确实实地告诉你,那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却办不到。”
  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仅一下。
  “对于整个世界——对于我们的爱伊曼卡结界——”伊丝塔席巴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他抬起脸,于是……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
  她就在眼前,仿佛能碰到他的鼻尖,但是却碰不到。
  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她的眼神沁凉而静谧,充满雄辩之感。他与她的眼神对视,如镜子中映照出千万副镜面。
  她只说了一句。
  “我们的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已经被插入了毁灭的钥匙。”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11-1 08:53 编辑

                      尾声

  她站立在夜晚中。
  窗外在下雨。雨声从未断过。她所处的这间房间里也到处充斥了水的气味,墙壁和屋顶都有缝隙。
  包围她的夜晚,静寂而黑暗——整个屋子笼罩在黑影中。没有光没有风没有星星,感受不到夜气的凉爽,唯有夜晚的芳香。
  (携带兵刃,于夜晚中凝视黑暗……)
  阿莎莉说着,确认了一遍手上的武器。像是临时找来的朴素的皮革刀鞘,里面收纳着一柄大剑。剑柄的装饰别有一番意趣,雕刻着月亮和野兽的形象。此刻,这些都溶进了黑暗中。
  月之纹章之剑,即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真是讽刺,这本是两百年前,天人为了消灭人类种族的魔术士而制造的武器之一。
  久违的战斗服,依然非常合身,如同久别重逢的挚友。剑比较长无法挂在腰上,只能在刀鞘穿上绳子提在手上。除此没有别的武器。在天人的遗迹里,她还发现了许多可以使用的武器,结果真正有使用价值的依然是自己的魔术。她坚信——依靠他人,也就是天人的魔术只会吃苦头。她也有过这样的经验。
  (为此而浪费掉的五年光阴,必须得弥补回来)
  呵呵,她轻轻笑了两声。
  (都是彼此彼此,对吧?基利朗谢洛……)
  她随意地看了看黑暗的房间,地人兄弟躺在角落里睡得正香。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只要睡眠的魔术还在发挥效用。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开始找别的东西。当找到之后,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迈开步子——走到床边。
  简易的床铺上扔着那本记录了世界秘密的书。
  世界书——
  (老师也读过它……在五年前。)
  阿莎莉弯下腰,轻轻触摸黑色的皮革封面。
  (十年前,潜入这座城市——然后找到了这本书吗?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师……)
  半闭起眼,脑中浮现出老师的模样。他是自己的老师,同时也像是一位至亲的好友——更同时,也是死在她手里的人。
  查尔德曼教师的脸消失后,又出现了另一张脸。是一个比查尔德曼教师年轻的——或者说年幼的脸,一个还保留着稚气的少年。是她的弟弟。
  (基利朗谢洛……还有蒂西——以及教室里的大家。)
  阿莎莉拿着书站起来。
  (说到底,老师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培养我们?——并不是被〈牙之塔〉的长老们强求的。到底是为什么——为了什么才这样做的?)
  这时她的胸中升起一丝疼痛。
  (为了杀掉我,特意给予基利朗谢洛各种训练,这又是为了什么……)
  胸中的幻影自然不会回答她。仿佛为了寻求答案,她按顺序慢慢移动视线。剑,当然也不会回答她。
  书,那里面只记载了只能理解一半意思的神话和战记。
  睡在地上的地人,他们只知道打呼。
  黑暗的夜,如果黑夜不厌其烦地开口做出解释,那就失去了夜的价值。
  只剩下——
  自己的脸,自己看不见;自己的声音,自己听不见。
  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出答案,这早就知道了。
  “必须自己去确认,哪怕赌上自己所有的力量与生命。”她嘴里咕哝着,瞥了一眼手上的世界书。
  问题在于,到底该去哪里寻找,到底应该找到什么?至少这本书不会给出任何答案。
  暗谧中,阿莎莉独自一人,开始复诵基姆拉克教会的教义。
  (传说……神话中有三位女神。那是过去(乌尔德)、现在(贝露丹迪)和未来(诗寇蒂)的命运三女神。三者同为女神,却从没有互相见过面……过去不知道现在和未来的存在;未来已独自断绝一切;只有现在知道过去,并相信着未来,但却被锁在囚笼里,什么也做不了——)
  “她才没有被锁。”阿莎莉低声说,她唰地一声把书扔到床上,并转动纤细的手肘——以锐利的语调说,“贝露丹迪一直都在为了与诗寇蒂相见,不停地行走!”
  咻啪!——
  随着她的话语,世界书被火焰包围。在白色的火球中,书页激烈地扇动……无声地化作灰烬。
  窗外在下雨。雨声从未停顿。
  火焰使黄色的尘埃上扬,与灰色与黑色的灰烬相融合,调和出复杂的色调。在灰烬中盘旋的死沙始终保持沉默,但漩涡状的纷飞缭绕从未停止,仿佛生与死的螺旋。
  在螺旋的盘绕中,她以做出觉悟的口吻,于黑暗中宣告:“就在今晚——目标是世界之树神殿。基姆拉克教会的中枢。你似乎是没赶上啊,基利朗谢洛……”


【译者声明:更正两则译名。跟随克丽奥的龙族幼崽现有雷奇、烈基两种名称,现统一更正为雷奇;自上古时代就拥有魔王诨名的神,现有译名为斯维登堡,现统一更正为瑞典波立。在阅读上造成不便,特此致歉



本帖最后由 riizin 于 2019-11-1 20:32 编辑

                      后记

  “……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这有什么奇怪的?”
  “啊。这不是作者吗,也就是说……”
  “没错。这已经是卷末了。”
  “也就是说,一旦在这里登场的话,就永远也不会出现在本篇里了,这里就是恐怖的托列达分歧点?”
  “这么古老的梗,没一个读者会知道吧。不过你说的没错。”
  “那、那为什么会是我!?都说举办人气投票的话肯定能夺得第二名的我!?”
  “你冷静一下,马吉克。”
  “冷静得了吗!!为啥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哦!?难道说,这其实是月刊龙志的读者投票页面吗?这样的话请我来出席卷末也就不奇怪了……但是,糟了!那一套女装前几天刚刚拿出去洗了,现在不在手上!”
  “后悔又有什么用。我先提醒,这里确确实实是长篇文库本的后记哦。”
  “啊啊(泪崩)……难道我就要在这种地方结束了吗?听说之前作者在BEAR买了羽绒衫,结果被朋友说很不好看,评价很差,我的最后竟然是和这种人在一起。呜呜。”
  “烦死了。只要我本人中意就够了。倒是你,喊出全名的话就变成厨房洗涤剂了。”
  “已经是登录商标了所以不能说(假的)。呜呜。”
  “冷静冷静。话说你现在几岁了?”
  “唉?……呃?好像是十七岁,并且是一个人在旅行……”
  “就是这样。废案角色墓场第二弹。在奥芬3YA设定中,马吉克的十七岁版本。”
  “3YA设定?”
  “三年后的设定。这么说来,我还真是个设定狂啊。早在月刊龙志出连载之前,写了一篇习作短篇,竟然是拿这个人做主角,并且是十七岁。”
  “这就是说,是整个系列结束后的设定?”
  “正是这样。故事舞台也不是奇耶萨尔西玛大陆,奥芬也已经结婚,住在边境的开发村里。而你就是为了去那里进行着旅行。粗略解释一下,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关于前一本卷末里出场的鳄鱼娘拉兹也是这样,都属于『废案』设定。这个系列如果继续走下去,是不会变成那种结局的。拉兹蓓因的母亲是谁我也没做考量,说到底那个主人公究竟会不会生出那样的女儿,也没有正式决定。”
  “但是可能性还是有的吧?”
  “呃,这也不能否定。哎呀,不用那么担心啦,札幌的K先生(笑)。”
  “唔呀~”
  “那就把话题说回本篇的内容吧。在上一本的卷末,说现在进行中的基姆拉克篇会有三本……现在打算还要再增加一本。”
  “也就是说……除了现在这一本,还有两本?”
  “正是这样。因为情节根本没有多少进展。本来想在这一本里把○○○给×××的,接着看到△▲△▲后,○○○还要哦哦、啊啊地大吃一惊呢。”
  “……完全听不懂。”
  “听懂的话我反而难办了。”
  “倒也是。”
  “好。既然没什么问题,就拿着这张废案角色证明书吧,拿着拿着。”
  “可恶……(作者你给我记着)”
  “那么这次就到此为止了。”
  “再见了!”

  一九九六年最终月——
  秋田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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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5

10000
蒸包子的郑包子 騎士
已经懵了,小说顺序该怎么看,不过谢谢大佬不离不弃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追啊,童年的回憶難得有辦法看到翻譯版本,怎可能不追?

4 年前 0 回復

环印城的余火 勳爵
看封面感觉这小说有点老?

4 年前 0 回復

john4006ny 王爵
這部明年一月要出重制版動畫了
不知道會如何

4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沙發,依回家就看到樓主繼續翻譯,真的十分感動
尤其是看到那一疊原文小說,我整個人都跪了

5 年前 0 回復

riizin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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